將夜 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五卷神來之筆 第九十一章 我要去看海
    ()    夜se深沉,蹄聲寥落,寧缺和桑桑往山下行走,道旁的樹木越發繁茂,月光落在他們身上,顯得有些黯淡。

    桑桑說道:「我以為她是人類裡最有勇氣的那些人之一,會把你留下來,沒有想到,最後竟讓你成功地逃下了山。」

    寧缺覺得這話聽著總有些地方不對勁,說道:「我知道你想我留下來,不然最開始的時候,你不會對她說那些話。」

    桑桑說道:「我沒有任何想法。」

    寧缺停下腳步,把手裡的韁繩拋到黑馬背上,靜靜看著她,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說道:「我覺得你現在有些怕我。」

    桑桑瞇著明亮的柳葉眼說道:「我覺得你病了。」

    寧缺想了想,說道:「你開始害怕了嗎?」

    桑桑面無表情說道:「卑微的人類……」

    沒有等她把話說完,寧缺揮手說道:「你把這句話重複三萬遍,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你終究還是害怕了,你怕被我留在人間。」

    桑桑想了想,說道:「我不高興。」

    寧缺以為她是在說自己的說法顯得太過自信,於是在她覺得不高興,笑著解釋說道:「這不代表我比你強,只說明你知道了我對你的好。」

    桑桑看著他臉上某處,沒有說話。

    寧缺這才明白她的意思,有些尷尬,心想既然看見了,先前不鬧小脾氣,這時候又拿出來說事兒,事兒事兒的不煩嗎?

    想是這般想,自然不敢說出來——雖然他想的事情,桑桑都知道,但有沒有說出來終究還是有些差別。心中有賊和做賊總不是一回事。

    道旁有條清澈的小溪,他走到溪畔蹲下,用溪水洗了把臉,尤其是臉上被山山親那個位置洗的非常仔細,甚至洗到有些發紅。

    寧缺走回她身邊,指著微微發紅的臉頰,說道:「這下可以了吧?」

    桑桑微微蹙眉,搖了搖頭,明顯還是不滿意。

    寧缺有些無奈說道:「再洗的話。連皮都要搓掉了。」

    桑桑的柳葉眼忽然明亮起來,寧缺的話,給她提供了一個非常好的思路,山道上,忽然間有一陣微寒的風拂過。擦著他的臉頰而逝。

    寧缺哎喲一聲痛喚,捂著臉頰,眼睛裡滿是震驚和不可思議的情緒。

    他的手指裡沒有溢出血水,因為桑桑的動作很快,在那道風剛剛把他臉上那塊肉切掉後的瞬間,她便讓他復原如初了。

    寧缺摸了摸臉,發現沒有血水。也沒有傷口,但他清楚地知道,先前那刻發生了什麼,那道痛楚和恐懼還在心裡。

    「你這個瘋婆子!」他再也受不了。對著桑桑吼道:「你這個惡毒的婆娘!我是你男人!又不是你烤的**!」

    桑桑對於痛覺這種事情沒有什麼直觀認識,只有冷靜的數據分析,她本想著在光明神殿和幽閣裡,寧缺被自己凌遲了那麼多次。想來早就應該習慣,哪裡想到他此時的反應竟是如此劇烈。不由有些不解。

    她不明白這種事情對於男人來說很羞辱,最關鍵的是,很容易讓寧缺想起直到今天還在維繫著的那份最大的羞辱,最最關鍵的是,以前在西陵神殿,兩個人是同生共死的敵人,而現在他們的關係已經隱隱發生了改變。

    所以寧缺才會顯得如此憤怒。

    桑桑雖然沒有想明白其間的變化,但能夠感覺到寧缺是真的生氣了,沉默片刻後,說道:「以後我會提前告訴你。」

    切你肉前提前告訴你一聲,讓你有些心理準備,如果讓旁人聽著這話,不免會覺得有些荒謬,覺得她是在嘲弄寧缺。

    寧缺知道這不是嘲弄,對於昊天來說,做事之前先告訴你一聲,那已是難得的仁慈,甚至隱約代表了某種抱歉的意思。

    昊天是不會對人類道歉的,她就算覺得不妥,也是不會說出口的,寧缺這樣安慰自己,然後覺得很是安慰,接著便覺得自己真的很賤。

    「算了,不要有下次了。」他說道。

    桑桑理都不沒有理他,背起雙手向山下走去。

    大黑馬鄙夷地看了寧缺一眼,然後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

    寧缺覺得好生無趣,加快腳步走到她身後,語重心長說道:「這種事情沒什麼意思,而且你切了我的肉,又要讓它重新生出來,這是很耗費神力的。」

    桑桑說道:「我喜歡。」

    寧缺訓斥道:「你的就是我的,你的神力就是我的神力,將來指不定還有什麼大用,怎麼能這麼浪費?真是個敗家娘們!」

    桑桑停下腳步,轉身望向他,說道:「你再說一遍。」

    寧缺聽到這句話,忽然覺得她很像長安城裡那些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的蠻漢,於是他情真意切回答道:「我說的是,你隨意。」

    回到京都城外時,夜se半退,晨光熹微,隱約可見城中的黑簷諸樓,很是美麗,然而密密麻麻的火炬,則增添了很多緊張氣氛。

    國君被迫退位,兩千西陵神殿騎兵渡河南下,今夜的大河國,面臨著從來沒有出現過的震盪,京都城裡有誰能夠安睡?

    離開莫干山前,寧缺已經和莫山山說清楚了這件事情,他知道到明天,這些混亂與動盪便會結束,但心裡還是有疑問未解。

    「大河國君的位置,山山接下來了,你事先就應該算到了這一點,所以我不明白,為什麼在皇宮裡你要我做國君,讓我過趟手有什麼意義?」

    「有些事情沒有意義,但有意思。」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這段時間,桑桑總喜歡提及意義與意思這兩個詞,感覺就像是在對書院的處世原則進行嘲弄。

    「比如?」他問道。

    桑桑說道:「隔壁吳老二和他女人曾經說過一段話。」

    寧缺搖頭說道:「他們天天吵架,我哪記得他們說過的每段話。」

    桑桑說道:「那女人說,吳老二休想娶小妾進門。除非你能當上皇帝。」

    寧缺想起了這件事情,有些無語,看著她說道:「就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你要我當大河國君,哪怕只有一夜的時間?」

    桑桑說道:「一夜國君,還是做過國君。」

    寧缺很是無奈,說道:「果然不愧是昊天,管的事情真寬。」

    桑桑沒有理會他的嘲弄,說道:「你說過。我欠人間很多情,所以無法斬斷塵緣,因為那些情是還不完的,其中你便提到這對夫婦。」

    寧缺說道:「你這是在還情?」

    桑桑說道:「不錯,吳老二的情應該還清了。」

    寧缺說道:「但你這樣豈不是對不起吳嬸?」

    桑桑想了想。發現是這個道理,說道:「以後再想辦法還她。」

    寧缺說道:「怎麼還?你又要賜她永生?當心她聽到這句話就直接嚇死了,還永生……真不知道你腦子裡面在想什麼。」

    桑桑也不生氣,說道:「我在想什麼,你這個卑微的人類自然是不知道的。」

    寧缺很生氣,說道:「看看,每次說不贏我就來這句。能不能來點新鮮的?」

    桑桑平靜說道:「你這個低賤的人類?」

    寧缺拿她沒有任何辦法,向著東方走去,顯得有些悶悶不樂。

    桑桑走在他身後,問道:「你為何不高興?」

    寧缺沒有回頭。說道:「你把人國君的位置搶了,就是想讓吳老二娶門小妾,你也欠我很多情,怎麼不想著找個辦法讓我也多娶個?」

    桑桑說道:「因為我不想。那麼你想也別想。」

    他和桑桑一路絮絮叨叨說著閒話,離京都越來越遠。隨著時間的流逝,晨光漸盛,那輪鮮紅的朝陽,終於躍出了地面。

    道旁有早起的攤販,攤販並不知道京都城內發生了什麼事情,大河國上下都在緊張地準備迎接戰爭,像往常那樣燒著水,準備煮麵。

    桑桑在攤旁停下腳步,說道:「來碗麵條。」

    寧缺走回來,補充說道:「兩碗。」

    然後他望向東方初升的朝陽,感慨說道:「真像一個鹹鴨蛋黃。」

    麵攤老闆也是有趣之人,搭話說道:「沒有鹹鴨蛋,但有煎雞蛋。」

    寧缺聽著煎雞蛋,微微一怔。

    桑桑說道:「每碗加一個。」

    就著紅暖的晨光與朝陽,二人蹲在道旁的柳樹下,開始吃煎蛋面,寧缺早就餓了,吃的極不講究,嘩啦啦的有若流水。

    桑桑吃麵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速度卻不比寧缺慢上絲毫。

    她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寧缺知道她很開心。從離開西陵神殿之後,桑桑偶爾會微笑,大多數時間依然沒有情緒,他早已學會從別的方面來判斷她的心情,比如吃飯的速度,比如吃麵的速度,比如看著棉花糖時的眼神。

    寧缺碗裡的面吃完了,煎蛋還在。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習慣先吃麵,後吃煎蛋,這是苦ri子過的太多的緣故。

    他把碗裡的煎蛋挑起來,沒有送進嘴裡,而是夾到了她的碗裡。

    桑桑看了他一眼,沒有道謝,也沒有說什麼,直接吃掉。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她就習慣了他會把好吃的先給她吃。

    大黑馬站在一旁,低頭嚼著晨光裡的鮮花,把露水吮掉,吐出花渣,顯得格外風清雲淡,頗有仙家氣度。

    實際上它的心情很糟糕,因為它沒有面吃,也好些天沒有地jīng黃果吃了,最令它惱火的是,寧缺和桑桑好像忘記了自己的存在。

    它恨恨想著,你們就秀恩愛吧,總有你們惱火的時候。

    有句話叫一語成讖,說的就是大黑馬這樣的烏鴉嘴。

    離開京都,順著官道行出大半ri後,忽然間遠處煙塵漫天,大地開始震動不安,無數身著黑甲的騎兵從破煙而出,氣勢逼人!

    遠自西陵而來的兩千名神殿騎兵,渡河南下,破關北郡,終於趕到了。

    看著這些滿身風塵的神殿騎兵,寧缺微微皺眉,覺得有些惱火。

    他和桑桑跳崖落深淵,離開桃山之後,西陵神殿一直死死守著這個秘密,甚至於連書聖這樣的大人物,都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昊天離開西陵的消息如果傳出去,道門如何自安?

    同時,西陵神殿方面也在不停找尋桑桑的蹤跡,想要把她迎回西陵。

    寧缺和桑桑在世間行走,並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行蹤,對於西陵神殿這樣的龐然大物來說,想要找到他們並不是難事。

    為了防止洩密,也因為不知道昊天的安排,西陵神殿方面派出兩千騎兵,卻不敢接近,直到寧缺和桑桑走進大河國皇宮——昊天既然在人間展露了神跡,保密便變得沒有任何意義,神殿方面當然要做出反應。

    兩千神殿騎兵渡河南下,ri夜兼程,終於出現在寧缺和桑桑的眼前。

    煙塵漸斂,神殿騎兵停在數里之外,不敢靠近。

    暮se裡,隱約可見一騎挾塵而至,大概是想面見昊天,卻不知馬背上是誰。

    寧缺看了桑桑一眼,有些擔心。

    他擔心她真的會選擇跟這些騎兵回西陵。

    就像她昨夜擔心他真的會留在墨池畔。

    桑桑看著那些忠誠於自己的人類,沉默片刻後說道:「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寧缺想了想說道:「你想看什麼?」

    桑桑說道:「我想去看看海。」

    他們轉而向南,因為南方有海。

    西陵神殿騎兵的陣營裡,隱隱可以看到有些混亂,挾塵而來的那騎緩緩停下,隱約可以看到上面有一抹鮮紅的顏se。

    沒有過多長時間,神殿騎兵也開始向南進發。

    大河國的田野間,煙塵四起,蹄聲陣陣。

    神殿騎兵們顯得很沉默,沉默裡卻自有強硬的感覺,他們根本不在意大河國會不會派出軍隊來攔截,會不會受到攻擊。

    神殿騎兵們顯得很沉默,沉默裡透著謙卑的味道,他們遠遠跟著前方的兩人一馬,隔著十餘里的距離,不敢上前也不敢離開。

    出現在大河國南方田野上的這幕畫面,看上去極為震撼,也非常詭異,無數煙塵追隨著夕陽下的高大身影,將要走向何處?

    寧缺和桑桑來到海邊。

    南方的海,不像宋國那邊的海洋一般狂暴,顯得很是平靜。

    海上的風很輕柔,但在高空卻想來又是一番模樣,懸在碧空裡的雲被捲成各種各樣的形狀,海上有輕波,泛著各種各樣的藍。

    大黑馬衝進碧海裡,歡快地嘶鳴。

    寧缺和桑桑走到沙灘上,靜靜看這片海。

    海上有風雨來。

    ……

    ……

    (報告諸君:這一章四千字,是一個小時寫完的,當然,又花了不少時間修改,但這依然是我這輩子的最高時速啊!向大家報喜!看來寫自己喜歡的情節,果然是最爽的事情,還有一章兩千字可能會更新的非常晚,因為還木有吃飯……呃,剛才貓在我身後吐了,看來它對我的得意非常不滿,而且很瞧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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