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一百六十三章 斬過往
    長安城這座大陣,與世間別的陣法都不同,與天地相通,縱使受到再嚴重看似不可逆的損害,只要有足夠的時間,便能自行修復。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書院想要把天下無敵的觀主困死在長安城裡,觀主入長安的目的也非常清楚,他就是要毀了這座城。

    想要毀掉長安城,觀主只能走一條路。

    他只能沿著道門在驚神陣裡撕開的那道縫隙,明面上順著朱雀大道,實際上踏著驚神陣裡的那些黯淡處,直入皇宮入小樓。

    然而這條路上出現了無數道刀痕,驚神陣調動長安城裡的天地元氣磅礡而出,依自然之力而循,把他不停從無距境界裡逼將出來。

    那些刀痕是文字,告訴觀蘭此路不通。

    從坊市到偏巷,風雪如怒,觀主的心意如身上的青衫一般漸趨寒冷,確認在解決掉攔在路前的這些神符之前,無法進入皇宮。

    要解決眼前的困局,有一個最直接最簡單的方法,那就是殺死施出神符的寧缺,於是觀主御風而去,向雁鳴湖而去。

    大師兄感知到那抹青衣在窄巷之間飄拂不安,時隱時現,以無距境界前行,知道他要去哪裡,心情變得像傷後的腳步一樣沉重。

    在如此小的區域內施出無距境界,就像是在針眼裡繡花,在一粒沙的世界裡飛翔,即便他沒有受傷,也無法再次追上觀主。

    即便如此,他依然要追,因為他刁可能讓小師弟一個人面對觀主,所以他一腳踩在積雪上,留下一窪血水,棉襖顫抖起來然而他沒能進入無距境界因為余簾的手再次落在他的腰間,抓住了他的衣帶。

    「觀主要去殺小師弟。」

    大師兄看著她的眼江。

    「是的,這是他現在必須做的事情。」

    余簾平靜回答道,沒有別的任何表示。

    觀主出現在雁鳴湖畔的雪橋上。

    此間已經離開朱雀大道頗遠,驚神陣威力恐怖,風雪看似尋常實際上蘊藏著無窮威力,根本沒有一片平靜的天地元氣層流。

    沒有人能在這種環境下進入無距。

    觀主走下雪橋,穿過冬葦,步行至雪湖南岸的雁鳴山於積雪裡尋徑登山,來到崖畔,然而卻沒有看到一個人影。

    雪地上有很多雜亂的痕跡,腳印和坐痕,最多的還是潦草的筆跡,有的字是用手指寫的,有的字是用枯樹枝寫的。

    觀主看著雪地上的那些字跡明白了昨天夜裡這裡發生了什麼。只是昨夜寫下這些字,然後悟出那個字的寧缺,現在去了哪裡?

    他望向湖面,看著湖面上那兩道清晰的腳印,那枝被刀斬破的殘荷那枝被斬斷的柳枝,那盆被斬碎的臘梅眉頭緩緩挑起。

    他的視野與識海裡,都不再有寧缺的蹤跡,這是違反常理的事情,因為那個小子就算有驚神陣的幫助,也不可能完全避開昊天的眼光。

    有人在幫助他隱藏氣息。

    大概便是雪湖上的另一道腳印的主人。

    幾顆渾圓的小石頭落在了街面上,把積雪砸出坑洞,骨碌碌一路前行,撞到街畔的石階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才緩緩停下。

    那些石頭只有指甲大小一個鹿皮袋子裡便能盛放很多,如果節省些去灑,或許可以鋪滿整座長安城當然這是誇張的形容。

    淡渺的氣息從那些小石頭上溢散而出,與街道週遭的瓦簷石磨合為一體頓時產生了魔宗山門前那座塊壘大陣的感覺。

    只是那些石頭很圓,沒有什麼稜角,與塊壘陣意有些很有趣的區別,並不一味充天塞地,而是很柔和地遮掩著一切。

    寧缺和莫山山從這些小石頭裡走過。

    他們已經離開雁鳴湖,經過關著門的包子鋪,來到了南城。

    「只怕創出塊壘陣的那位光明大神官,都沒有想到,千年之後有位符道天才少女,竟能另出機杼,把塊壘改造成這等模樣。」

    寧缺笑著說道。

    莫山山的臉上沒有什麼笑意,只有憂慮:「接下來怎麼辦?」

    寧缺說道:「現在的局勢看似複雜,其實很簡單,以觀主的智慧,只怕早已經想明白了破局的方法,他現在已經來殺我了。」

    莫山山說道:「觀主也可以退出長安城。」

    寧缺說道:「我們書院不想他完好無損地退出去,一個天下無敵的強者在長安城外,代表著書院和大唐的失敗,幸運或者說不幸,觀主自己也不想就此退出長安城,因為對於他來說,這也是最好的機會。」

    莫山山望著不時踢出棉裙下擺的鞋尖,欲言又止。

    寧缺知道她在想什麼,說道:「大師兄自然是想來救我的,但三師姐斷然不會讓他過來,因為那沒有任何意義。」

    莫山山抬頭望向他,有些不解。

    「除非我能用驚神陣困住觀主,或者說尋找到一種方法,把觀主從昊天的世界裡擇出來,三師姐才會出手。我不會怪三師姐,因為換作是我,我也會這樣做,書院只有一次機會,必須要好生珍惜。」

    寧缺說道:「我現在首先要藏好自己,然後找到他腳步落下的那些地方,希望能夠困死他,就看我和他誰能更快一些。」

    莫山山沒有再說什麼,伸出食指,把眼鏡向上頂了頂,看著前方一條安靜的巷子,說道:「寫在這裡吧。」

    寧缺看著那條巷子,舉刀再斬,刀痕隨風雪而逝,了無痕跡,就像他臉上一閃即逝的那抹複雜情緒。

    這條街巷裡曾經有兩座府邸對門而鄰,一文一武,一家是通議大夫府,一家是宣威將軍府,一家是他的,一家是她的。

    某座府邸內某座佈滿蛛網灰塵的舊房塌了。

    寧缺聽到了房屋垮塌的聲音,沒有向那邊望一眼,繼續握刀舉步前行。莫山山跟在他的身旁,向街面上灑落石子。

    從雁鳴湖到南城,再到東城,二人一路落刀,一路灑石,躲避著觀主的眼光,尋找著困死觀主的方法,沉默不再言語。

    松鶴樓的二樓垮了,陳錦記的匾斷了。

    寧缺不再需要莫山山指明方位,他握著陣眼杵的一端,感知著現在飄行在長安城裡的青衣,回憶著當年穿行在長安城裡的黑傘,不停斬落。

    終於,他回到了熟悉的臨四十七巷

    他推開老筆齋緊閉的木門,看了看牆上那些久違的書帖,走到了後院,抽出朴刀斬了下去。

    牆上響起一聲淒厲的貓叫,積雪被貓腳蹬的到處亂飛。

    小院裡的井斷了,牆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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