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峽之戰的結局已經注定,琴簫已絕,再也沒有誰能夠抵擋萬鐵衝鋒,君陌沒有受傷也做不到,就算柳白此時忽然臨陣易幟也無法做到。
書院只能退入青峽暫避,而對於此,西陵神殿早有手段在等著他們。
已經確定結果,葉紅魚不再關注青峽方向的情況,轉身向神輦走去,雖然受了傷,但神情平靜而從容,腳步穩定。
在境界實力上,現在的她與君陌之間還有距離,但她擅於戰鬥,最關鍵的是,她非常冷靜,沒有因為驕傲而把這場戰鬥局限在兩個人之間。
這是西陵神殿與書院之間的戰鬥。
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所以這場戰鬥最終必將以西陵神殿的獲勝而告終。
……
……
無數鐵騎至,煙塵大作,青峽不安。
二師兄站在青峽之前,鐵劍早已離手而去,變作一道暗色的劍芒,在身前百丈方圓的原野上來回穿掠。
鐵劍沉重方正,飛掠的速度卻是奇快,看似鈍而無鋒的劍身,與騎兵身上的盔甲一觸,便要撕紙一般,把盔甲撕開,撕出無數鮮血。
即便只是劍身與敵人輕輕擦過,那些騎兵就像是被一座小山擊倒,胸塌骨碎,那些被鐵劍帶到的戰馬,更是不停翻倒。
青峽前不時響起重物墮得之聲,煙塵更盛,悶哼連連,鐵劍縱橫間,不知多少騎兵墮馬而亡,不知多少戰馬慘嘶而倒。
然而人力終究有時窮。
二師兄馭劍的速度和角度依然沒有任何滯緩的跡象,但誰都知道,他識海裡的念力正在以極恐怖的速度消耗。如果任由這樣的情況持續下去,他的念力再如何雄渾,也終有消耗空竭的那一刻。
更令人感到寒冷的是,神殿騎兵們不知道是因為看到了勝利的前景,還是被天諭大神官的教諭聲所激勵竟毫不畏懼那柄殺人無算的鐵劍,悍不畏死得不斷發起衝鋒,湧向青峽的騎兵數量增長速度,已經超過了二師兄殺人的速度!
數名騎兵成功得突破了鐵劍,擦著二師兄的身體,向青峽處狂掠而去。
二師兄右手一揮,沒有召回鐵劍,直接操控著鐵劍在青峽外的原野上橫向斬過,十餘名騎兵像被割掉的稻草般整齊無比被斬成兩半。
然後他看了那數名騎兵一眼。
很久以前,寧缺曾經問過師傅顏瑟,二師兄這個知命境巔峰到底是個怎樣的境界,顏瑟大師想了想後說道:只要他看你一眼,你就死了。
二師兄看了那數名騎兵一眼。
他識海裡的念力破空而至準確而狂肆得同時進入那幾名騎兵的腦海裡那幾名騎兵雖然不是修行者,但他們有大腦所以他們死了。
但這只是戰場上的一個畫面只是狂暴海洋裡的一處角落,並不能影響整個大局,當無數騎兵捨生忘死得衝鋒而至時,什麼都會被碾壓。
許世和陳皮皮都曾經說過,世間沒有能夠擋住鐵騎衝鋒的修行者,除非他已經逾越五境成為超凡脫俗的存在。
許世是曾經的大唐軍方第一人,他對鐵騎的威力最為清楚,陳皮皮是年輕的道門天才,又在書院學習多年他對修行世界的規則最為清楚。
所以這樣兩個人做出的結論,禁得住考驗。
二師兄很強他已經走到了五境的最高處,站在知命境巔峰多年,即便面對劍聖柳白,也要挑戰對方的信心,但他畢竟沒有跨過那道門檻。
萬騎之前,他揮著鐵劍,身上的盔甲焦黑破爛,臉色漸漸蒼白,看上去就像是狂瀾裡的黑色礁石,不知何時將會被衝垮。
……
……
誰也不知道夫子當年有心還是無意,總之書院二層樓諸弟子,在各自領域的峰頂多年,在一起時便是最完美強大的組合。
書院二層樓的組合,只要稍做變化,便能對戰像知守觀觀主或講經首座那樣的至強者,又能像青峽之前那樣,以數人之力令數十萬大軍不能前進一步。
遺憾的是,如今舉世奉天伐唐,一旦團結集心可以戰勝任何敵人的書院,不得不疲於奔命,被迫分成了數處。
數人在書院後山,迎戰西陵神殿掌教。
大師兄在與書院最強大的對手周旋。
出現在青峽之前的諸弟子,雖然組合起來同樣強大,但終究不夠完美,有漏洞存在,而這個漏洞,今天便被葉紅魚捕捉到了。
在青峽之戰的具體局面中,北宮未央與西門不惑所扮演的角色至為關鍵,雖然他們的境界普通,但卻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因為世間能以音律入道者,只有他們二人。
所以他們便是漏洞。
因為他們無可替代。
所以葉紅魚可以用自已的失敗甚至是死亡,來把他們賭掉。
……
……
北宮未央與西門不惑坐在篷下,臉色蒼白,身前全是血水。
北宮的臉上滿是不甘與痛苦的神情,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想要重新把古琴上的琴弦繫好,卻使不出來一絲力氣。
古琴只剩了一根弦,即便能彈,又如何能夠成曲?
王持拿著兩把藥丸,緊張得塞進兩位師兄的嘴裡,顫聲道:「沒事。」
六師兄拿著鐵錘,站在篷下最前方,沉默看著不遠處的戰場,看著那些已經突破鐵劍,衝鋒而而至的騎兵,雙手緩緩握緊。
木柚看著若隱若現,似乎下一刻便要被消失不見的二師兄身影,清麗的容顏上寫滿了緊張與擔憂,拉著紅線的手指微微顫抖。
如果那些騎兵衝過來,她主持的陣法,便是書院弟子最後的手段。
但她清楚,鐵騎數量太多,衝擊力太強,單憑這個陣法,根本擋不住對方。
四師兄參與了陣法設計,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沒有看戰場,也沒有看木柚手中的紅線,而是在沙盤上不停做著計算,眉頭蹙的極緊。
正如葉紅魚設計的那樣,他發現自已算不出任何方法來破解當前的危局。
因為古琴弦斷,簫管淌血,世間再也找不出一個人,能夠讓琴簫之聲響起。
……
……
絕望之坑的底部,往往就是希望。
比如枯井底,有時候會有清水滲出,有時候會發生大反轉的故事。
就在鐵騎快要衝至青峽處時。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琴簫之聲再也不會響起時。
青峽處響起了一道琴聲。
那琴聲很清脆,很平和。
但落在所有人的耳中,卻是那般的驚心動魄。
……
……
秋風微起。
一個書生,來到青峽。
一件棉襖,滿身灰塵。
一雙草鞋,千山萬水。
那只水瓢,在擊倒肉身成佛的七枚大師後,破碎成塊。
他的腰間,只插著根木棍。
他走到北宮身旁,拿起那方古琴,抱在懷裡,右手輕拂。
古琴上只剩下一根琴弦。
他的手指便落在那根琴弦上。
琴弦輕輕顫抖,發出一聲嗡鳴。
然後他的手指再落,琴弦再動。
只是一根琴弦。
卻被他彈出了一首曲。
此曲中正平和,雅極。
……
……
南方原野間。
西陵神殿聯軍營中,響起了琴聲。
琴曲如高山,如流水。
誰能想到,這只是一根弦彈出來的。
神輦四周,十餘名紅衣神官聞琴聲而面露懼意,頌唱之聲驟然而止。
華美的神輦,在雅極的琴曲裡,忽然顯得極為破落。
神輦幔紗深處,天諭大神官臉上的皺紋,隨著琴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深。
只聽得一聲喀喇脆響,神輦底部斷裂,重重得落在得面上。
……
……
青峽之前。
無數鐵騎伴著轟轟的聲音,重重砸落在得面上。
平和雅美的琴曲,沒有任何殺意,卻瞬間殺死了無數人。
……
……原野間一片死寂。
只有琴聲在迴盪。
西陵神殿聯軍所有人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還在原野間的葉紅魚霍然轉身,望向青峽處,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比先前要顯得更加蒼老的天諭大神官,看著幔紗外遠處的青峽,喃喃說道:「他怎麼來了,觀主呢?」
安靜的馬車旁。
柳白看著青峽處,感慨說道:「你們運氣不錯,居然能看到大先生出手,最令我感到震驚的是,他居然也學會殺人了。」
……
……
琴聲渺渺,如飛鴻漸逝。
直至此時,青峽前的原野上,才響起無數慘呼之聲,不知多少騎兵與受傷的戰馬,糾纏在一起,拚命得掙扎。
大師兄看著這幕慘烈的畫面,沉默不語。
……
……
葉紅魚沒有犯錯,北宮未央與西門不惑,確實是青峽前的漏洞,因為世間的確沒有人能夠替代以音律入道的二人。
但她不知道一件事情。
書院弟子們在後山修行,並不全然是自修,雖然他們在被夫子收為親傳弟子之前,都已經是各自領域的最強者,但既然他們願意進書院學習,必然意味著,他們確定自已能夠在書院裡學到更好的知識。
這意味著書院裡有人可以教他們。
這也就意味著,那個人在他們最強的領域,比他們都要強。
那個人不是夫子。
雖然夫子肯定懂很多,但他是個很懶、很不負責任的老師。
除了親自教老大和老二,從老三余簾開始,夫子便開始放羊,至於後面收的親傳弟子,他更是基本上沒有管過。
負責教這些弟子的人,另有其人。
那個人姓李名慢慢。
他是書院大師兄。
這些年來,書院後山一直是他代師授課。
除了符道和打架,後山諸弟子會的,他都會。
無論是琴棋書畫,還是煮飯烹茶。
而且他都很強。
各種最強。
世間最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