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即將成功的第一箭落空,寧缺沒有生出任何挫敗情緒,神情平靜似乎早已料到,弦畔白色湍流聚而不散,後續四箭閃電般依序射出。
西陵神殿掌教大人,哪裡是這般好的?如果在戰場上就這樣被自已一箭射死那麼西陵教典上的那些傳說,都會變成笑話。
按照戰場上的規則來說,寧缺既然沒有信心,就不應該把寶貴的第一箭的機會浪費在西陵神殿掌教身上,但今天的戰場與普通戰場不同,如果不能殺死西陵神殿掌教,那麼就算他殺死再多人,都無法扭轉當前的局勢,而且沒有誰能夠抵抗住把西陵神殿掌教活活射死的強烈誘惑,不試一次他不甘心。
寧缺對目標順序的選擇很正常,越強大或者說威脅越大的人,便被他排在越前面,第一箭射的是西陵神殿掌教,第二箭射的自然是葉紅魚。
血色的神輦裡,葉紅魚黑髮如箭,身形如斷箭,向後彎腰而倒,此時鐵箭已至,只聽得一聲箭嘯,神輦帷幔炸成無數碎片。
數縷黑髮飄落,一道血水自額間淌下,葉紅魚躺在神輦地板上,血紅色的裁決神袍像暮雲一般散開,本是極美的畫面,卻顯得極為狼狽。
再狼狽,終究她還是活了下來,只是想著先前那枝離自已的眉心無比近的鐵箭,想著無比近的死亡,即便是她,臉色都變得蒼白起來。
寧缺的第三箭射的是天諭大神官。
天諭大神官先前與荒人大元老以精神力相戰,戰勝對方,自身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此時正在神輦裡冥想調息,意冉盡快回復。
此時西陵神殿掌教終於來得及做出反應,只見巨大神輦樓閣裡那道高大身影驟然挺直腰聲,一道如雷般的厲喝響徹荒原。
一道響雷在天諭大神官的神輦之前炸響,看著就像是形狀的閃電,無數道極細的潔白電絲不停滾動,似乎能夠吞噬進入雷團的一切事物。
鐵箭射入雷團之中,逐漸剝離,然後變細,但最終沒有被完全吞噬,變成一道細長的影子,嗤的一聲破雷而出,射入神輦之內。
此時的鐵箭,被西陵神殿掌教雷團削弱,威力大減。
天諭大神官伸出右手,輕輕拈住射至面門前的那枝鐵箭,動作很輕柔,就像是拿筷子拈菜,又像是執畫麵點晴。
但他的神情並不輕鬆,臉上深刻的皺紋再次加深,眼角開始淌血,直至最終,就連皺紋裡都開始淌出血水,指間的鐵箭才安靜下來。
天諭大神官的冥想回復被元十三箭強行中斷,重傷之後再受重創,至少在短時間內無法再戰,今天的決戰他已經無法參與。
寧缺的第三箭完美地實現了作戰的意圖,而誰都想不到,他的第三箭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替第四箭做掩護。
他的第四箭再次射向西陵神殿聯軍戰線中間位置,箭簇所向,不是西陵神殿掌教站立的巨大神輦,而是神輦旁的羅克敵。
在朝陽城中,羅克敵便被他一箭重傷,斷喉將死他不知道這個人是怎麼活下來,而且還能回復實力修為,大概是西陵神殿有秘法神術,但他決定今天不給西陵神殿任何治療此人的機會。
西陵神殿掌教替天諭大神官擋了一箭,便沒有時間再理會射向羅克敵的那一箭,因為他再如何強大,終究還是人,還是有做不到的事情。
鐵箭準確地命中羅克敵的咽喉,就像少女手中的線穿過針眼一般,輕鬆隨意而又帶著一股很舒暢的快意。
血花微濺,鐵箭消失於荒原之上。
頸骨成粉,血肉成沫。
羅克敵的眼神有些惘然,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想看看自已飽經患難的咽喉,擔心自已以後再也無法說話。
一低頭,頭便落下。
他的身軀魁梧如山。
頭顱落下,就像是石頭從山頂滾落。
落在地上,發出噗的一聲悶響。
西陵神殿神衛們圍到羅克敵屍身前,看著統領大人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斷頭死雲,眼眸裡湧出極強烈的恐懼,還有無數的悲痛。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震天般的驚呼與哭嚎聲,他們愕然回首望去,只見南晉軍營裡一片混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南晉軍營的地面上,有一大灘血,血裡有被震成碎絮狀的肉,還有半截屍身,看那雙腳上穿著的金絲雲靴,應該是位皇族。
數名太監和還有幾名南晉劍閣高手,臉色蒼白看著這灘血肉,震驚恐懼地渾身顫抖,有名太監更是哭的昏厥了過去。
「殿下……殿下……、……」。
一名南晉大將跪那灘血肉旁,臉色蒼白,眼眸裡全是驚恐的神情,似嚇傻了一般,不停地喊著,想要把那灘血肉喊活。
如果那灘血肉無法再活過來,那麼這名南晉大將必然會死今天荒原上無數南晉軍人或太監,在不久的將來,都會變成一灘血肉。
這就是寧缺的第五箭。
代替皇帝陛下統領大軍的南晉太堊子殿下,很透徹乾脆地死去。
荒原上一片死寂。
無論是西陵神殿聯軍還是荒人部落,在這段不長的時間裡,都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被震撼到難以言語,甚至失魂落魄。
眼看著西陵神殿聯軍馬上便要獲得勝利,只需要策馬向前,便能斬盡所有荒人的頭顱,把荒人滅族,而此時荒原上飛來了五枝鐵箭。
五箭分射五人。
西陵神殿掌教,兩名西陵大神官,神殿神衛統領羅克敵,以及南晉太堊子,其中任何一個人都是人間最重要的大人物,尤其是除了羅克敵之外的四人,或者在聲望權勢上或者是真實的權座上,都是貴若帝王的存在,而西陵神殿掌教大人和兩名西陵大神官更是有若神明般的存在。
過往這麼多年,有誰敢同時向這樣五個人發起攻擊?如果以前有人聽說這種情況,一定會認為那人的神智不清醒。
然而這五箭最終的結果是,天諭大神官重傷,無法再戰,等於被迫遠離今日的戰局,裁決大神官狼狽到了極點,才艱難避過,羅克敵和南晉太堊子身死。
寧缺選擇目標,不僅僅是在意目標的實力與權勢,更多的是從戰略角度出發,關鍵在於,他有實現這種戰略的能力。
羅克敵是西陵神殿掌教最信任的下屬,代表著忠於掌教大人的直屬力量,如此慘死那些力量必然會惴惴不安,甚至生出一些別的想法。
南晉軍隊是西陵神殿聯軍的主力之一,一直隨侍在掌教神輦之旁,統帥大軍的南晉太堊子死亡,必然會給南晉軍隊帶來極大的混亂,給那些將領和騎兵的心神造成極大衝擊,南晉軍隊的戰鬥力會急劇下降。
如果先前他的第一箭真的能夠殺死西陵神殿掌教,哪怕只是重傷,今天戰局的走向,都極有可能因為這五枝鐵箭而發生決定性的改變。
單純從戰略出發,大唐鐵騎的將領以及西陵神殿聯軍中境界最高的大河國王書聖,似乎比羅克敵和南晉太堊子更有資格成為鐵箭的目標。
但不知道為什麼,寧缺沒有那樣選擇。
西陵神殿聯軍東向某處,大河國墨池苑弟子們臉上的神情非常複雜,酌之華看著老師寬厚的背影,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王書聖看著北方沉默不語,眉頭微微皺起。
他和墨池苑的弟子們,都看到了那五枝鐵箭,看到了鐵箭所造成的恐怖殺傷,即便是入知命境多年的他,也無法確定如果鐵箭射的是自已,會是什麼結果。
而且即便他再如何謙虛,他也清楚,在如今的聯軍陣中,自已無論如何也應該佔據一枝鐵箭的份額,寧缺沒有射自已,只有一個道理。
天貓女左肩受傷,纏著繃帶,清稚可愛的小臉蒼白無比,她帶著哭腔說道:「難道我們真的要和寧大哥打嗎?」
荒原西面,唐軍陣前。
接替夏侯已有兩年的大將軍冼植朗,看著北方那些死傷殆盡的荒人部落,想要找到寧缺的身影,卻怎樣也找不到。
他沉默很長時間後,忽然笑了笑,舉起右手,示意麾下逾萬鐵騎整隊待命。
一名偏將皺看問道:「收兵?」
冼植朗搖了搖頭,微笑說道:「當著全世界的面,我大唐怎好單獨收兵,不過兒郎們也累了,總需要休息片刻。」
射箭是戰鬥,不射也是戰鬥,而且需要更多的智慧和對局勢人心的準確判斷——大河國的反應和唐軍開始整隊,證明寧缺的判斷沒有出錯。
荒原之上一片安靜,西陵神殿聯軍緊張地看著北方,想要找到寧缺的身影,在那樣一把鐵弓的威脅下,向前便成了一件極可怕的事情。
然而北方的原野上儘是傷或死的荒人,寧缺潛行於其間,很難被發現,於是現在留給聯軍的問題便是,他還剩幾枝箭?
或者,怎樣找到此人。
或者,怎樣逼出此人。
便在此時,一道肅然響亮的聲音,從巨大的神輦裡傳出,驚起萬重紗簾,照耀黃金欄杆,如雷一般來到荒人葬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