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四十三章 戰爭,始於一張腰牌
    唐率領的兩千餘名荒人青壯年戰士,在冬天之後的這段時間裡,一直在荒原上遊蕩,憑藉著對天棄山脈的熟悉,成功地避過了左帳王庭和西陵神殿聯軍的追剿,直到最後在峽谷處完成了一次完美的伏襲。

    復仇這種事情永遠是沒有盡頭的,左帳王庭和西陵神殿聯軍,必然會加大對荒人的清剿力度,唐帶著荒人戰士開始撤往北方,隊伍裡多了一輛黑色的馬車。

    中原早已是威春時節,荒原北方深處卻還在飄著雪。

    過去數年間,南下的荒人與左帳王庭及西陵神殿聯軍連續作戰,最終沒有能夠撐住,被迫向北退去了千餘里地,來到這片苦寒地帶。

    與已經冰封的熱海還有極北寒域相比,這裡的氣候對荒人來說還可以忍受,甚至稱得上溫暖,但對於寧缺尤其是病重的桑桑來說,這裡的氣候著實有些嚴酷。

    唐安排他們二人住進一個比較偏僻的獸皮帳蓬,寧缺看著遠處加綿十餘里的荒人部落營地,問道:「什麼時候去見元老會裡那些老人家?」

    「這件事情我先處理,你們在這裡等一個晚上。,1

    唐把腰間繫著的酒囊遞了過去。

    北歸的十餘天裡,天天喝這種荒人自釀的苦酒喝成了習慣,寧缺不以為意,喝了幾口,覺得身體熱乎了不少,桑桑從他手中接過酒囊小口小著,看似秀氣,實際上沒有任何間斷,片刻後酒囊便癟了起來。

    便在這時,她身旁忽然響起一聲悶響,寧缺不知為何竟倒到了地上,看他不停咂嘴的模樣,應該沒有大礙,似睡過去了一般。

    桑桑覺得有些奇怪,寧缺的酒量和她相比,確實極為差勁,但途中喝了這麼多次酒,也沒見他淺嘗輒醉!忽然間她不知想到什麼,抬頭望向唐。

    她的眼睛很明亮,細眉蹙的很嚴肅。

    不知為何,唐看著她的神情,忽然覺得身體有些寒冷,自嘲一笑說道:「只是放了些鬆散心神的草藥粉,讓他好好睡一覺,沒有傷害。」

    桑桑說道:「他現在身體很好,不應該中毒。」

    唐說道:「我自幼修行明宗功法,對他的身體狀況很瞭解,而且酒裡混的是藥粉,不是毒,所以他一樣會昏睡過去。」

    「沒有想到這酒對你竟是沒有用處……」

    他看著桑桑沉默片刻後問道:「你真是冥王的女兒?」

    桑桑嗯了一聲。

    唐說道:「我不知道元老會對你們的到來持什麼態度,我知道寧缺是很危險的人,所以我不想讓他干涉我們荒人內部的討論。」

    桑桑說道:「我明白。」

    唐又說道:「如果長老會不同意收留你們,你們會死。」

    桑桑說道:「我們來這裡,本就是賭博。

    唐說道:「但這是他的賭博。」

    桑桑說道:「我可以承受結果。」

    唐沒有再說什麼。

    雪花不停落到荒人營地裡,原本充滿歡笑聲與歌聲的無數間帳蓬,都變得安靜起來,不是因為悲傷也不是因為生活的艱辛荒人早已學會了平靜看待族人的死亡,他們已經過了整整千年艱辛的生活——安靜是因為營地中央那間帳蓬裡傳出的爭吵聲,也因為停在營地外的那輛黑色馬車。

    營地中央那間帳蓬,與別處的帳蓬看不出有太大的不同,只是帳蓬縫線上繫著數十根細長的綵帶,平添了幾分溫暖和神秘的感覺。

    荒人部落的最高權力機構是元老會,而因為今天要討論的事情實在是太重要,所以還有二十餘名荒人戰士首領也坐在場間。

    「反正都是要與中原人打,收留冥女也算不得什麼。」

    「這幾年西陵神殿一直沒有真正的投入力量,那個隆慶皇子只不過是道門養的一條狗,如果讓他們知道我們收留了冥王之女,你們以為戰爭還會以現在的模式繼續下去?到時候我們要面對的敵人,將是現在的十倍之強!」

    「等著中原諸國增兵,等著西陵神殿不停地派強者進荒原,和他們一起來有什麼區別?終究是要血戰一場,他們再強和我們也沒有關係。」

    「時間,最重要的是時間,如果沒有冥女的存在,中原諸國和西陵神殿都還會想著保存實力,讓別人死在我們手中,我們可以爭取時間,讓婦人們生出更多的孩子,讓更多的孩子變成真正的戰士,如果沒有時間,我們是頂不住的。」

    「可你想過沒有,寧缺承諾只要我們收留冥女,書院便不會加入這場戰爭,如果書院二層樓裡的強者們來到荒原上,那可比西陵神殿還要可怕。」

    「寧缺隨冥女一路逃亡,等於背叛了人間,書院憑什麼會因為他就保持中立?我以為他說的話根本沒有什麼可信度。」

    「最關鍵的問題是,我們荒人祭拜冥君千年時間,如今冥君的女兒流落世間,我們卻不收留保護,那千年祭拜還有什麼意義?」

    「祭拜冥君千年,我荒人依然生活的如此淒苦,而且冥界入侵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難道我們真要去為冥界前驅?我可不願意當什麼鬼兵!,、

    收不收留寧缺和冥王之女,帳蓬內的荒人們持完全截然相反的意見,爭執一直在持續,始終沒有得出結論,大元老和最強大的唐卻始終沉默。

    雙方意見僵持不下,甚至開始互相影響,老成持重的元老們漸漸有了些熱血,熱血衝動的戰士首領們卻多了很多擔憂,但還是沒有什麼結果,只是為了荒人部落的安全著想,漸漸有更多人傾向於殺死寧缺和桑桑。

    大元老艱難站起身,走到帳蓬中間那張案前,被歲月和惡劣環境侵蝕多年的枯瘦身體,似乎隨便晃兩下便會散架。

    那張木案上亂七八糟堆著一些事物,有金葉子,有厚厚一疊銀票,有幾個腰牌,都是唐從寧缺身上搜出來的玩意兒。

    大元老枯瘦的手掌在案上緩慢移動,說道:「稍後把這些東西還給冥女,不管是殺還是留,應該有的尊重必須保持。」

    唐平靜應下,然後走到案前,準備收起那些桑物。

    大元老的手指忽然顫抖起來,就像風中的老竹。

    唐順著老人的手指望去,眼瞳微縮,身體變得有些僵硬,沉默了很長時間,明白原來所有這一切,原來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事情。

    大元老看了他一眼,歎息說道:「既然如此,那便讓他們留下吧。」

    唐點頭說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帳蓬裡的元老們和戰士首領們很是吃驚,即便是那些願意收留寧缺和桑桑的人,也有些錯愕,他們不明白為什麼大元力和強大的唐始終沉默,卻在此時忽然表明了態度,而且還是如此鮮明堅定的態度。

    大元老拿起案上那樣事物,讓眾人親眼相看。

    那是一個腰牌,非金非木非石,不知是什麼材質,通體純白,上面用浮雕手法刻著一個黑色圖案,看邊緣的新鮮痕跡,似乎是剛刻出來不久的東西。

    黑色圖案是座雕像,彷彿是人類,又似乎是某位神明,純白的外圍看上去就像是萬丈光明,那人或神因為背對光明的緣故,面容和身軀都沉浸在深沉的陰影之中,根本無法看清楚。

    帳蓬裡一片安靜,雪花落在蓬頂的聲音變得極為清晰。

    大元老緩聲說道:「千餘年前,光明大神官攜天書明字捲入荒原傳道,我荒人始信明宗,始祭冥君,千年之後,我荒人南歸,遇冥君之女、光明大神官的傳人,這大概便是所謂命運,既然如此,哪怕滅族,我們也要完成這件事情。」

    唐看著那些戰士首領,神情肅然說道「當年我代師收徒,傳你們明宗功法,令傳承不斷,如今傳承再現,你們應該清楚要如何做。」

    戰士首領單膝跪地,極為恭敬地行禮,齊聲應道:「誓死效命。」

    寧缺醒過來後覺得有些頭疼,剛開始以為是酒量的問題,有些慚愧,後來才知道是被唐灌了藥,於是開始憤怒,然而當他知道荒人元老會最終的決議之後,喜悅興奮的情緒,頓時代替了所有的負面情緒。

    只是有些事情他還想不明白。

    數年前在荒原上他聽莫山山說過,魔宗和荒人信奉冥君,卻又極為恐懼冥君臨世,因力在他們的教義裡,冥君臨世便意味著黑暗到來,荒人同樣不喜歡黑暗。

    所以他能明白荒人對桑桑恐懼敬畏,卻又不願意收留她,那麼究竟是什麼讓荒人忽然改變態度,變得如此積極?

    天啟十八年,天降異兆,有厚雲不散,鴉聲難聞,自月輪國起,穿沼澤,過唐境,越賀蘭,直到東荒,然後繼續北上。

    整個世界都知道,寧缺帶著冥王之女桑桑,進入了荒人部落。西陵神殿傳書荒人部落元老會,命令荒人馬上殺死或交出冥女,西陵神殿承諾停止對荒人的進攻,並且在東荒辟出大片牧場,助荒人復國。

    荒人元老會平靜而堅定地拒絕了西陵神殿的要求。

    西陵神殿詰令天下,命令所有修行者進入荒原,本就源源不斷輸入荒原的糧草輥重變得更多,各國開始徵募兵員。

    西陵神殿在詰書裡說,這不再僅僅是對荒人的戰爭,而是救世的聖戰。真正的戰爭,馬上便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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