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十五章 湖的彼岸,血的世界
    湖對岸的議論聲越來越大,寧缺和桑桑都能聽的非常清楚,沉默片刻後,他踏上窄橋向著對岸走去,曲妮瑪娣和陸晨迦被迫跟在他的身後。

    隨著他走上窄橋,湖畔人群的議論聲再次停止,重新變得安靜一片,橋頭處的那些人更是驚慌失措,連連向後退去,有人更是險些跌倒被踩傷。

    不知是誰在人群裡高喊了一聲,辱罵詛咒聲再次高揚,那些被驚的向後退去的人們重新衝回橋邊,而且可能是因為覺得先前的沉默和退卻太丟臉的緣故,這次人們罵的越來骯髒不堪,說著各種各樣的血腥殘忍的法子,那些重新衝回橋邊的人更是滿臉通紅激動萬分,甚至險些衝破了月輪**卒和修行者的防線。

    污言穢語和恫嚇不斷傳進寧缺的耳中,他未予理會,望向白塔寺西南方向遠處,感覺到那道令他驚懼不安的強大氣息越來越近,那道氣息雖然移動的不算快,才從西城門外來到這裡,然而只要在不停移動,那麼終究是會到的。

    桑桑緊緊握著大黑傘的傘柄,小臉變得愈發蒼白,沉默感知片刻後,把那道氣息現在所處的位置和移動的速度。

    寧缺神情微凜,知道留給自已的時間不多了,望向湖岸上越來越近的民眾,心想狂熱的民眾基本上都聚集在白塔寺中,那麼只要突破眼前這些人,自已和桑桑便有機會逃離朝陽城,然而問題在於,看著那片黑壓壓的人群,根本數不出來究竟有多少人,想要衝過去談何容易?

    七枚大師不知何時,出現在窄橋之前。

    「讓人群散開,我和你打一場。」

    寧缺看著這名懸空寺高僧的眼睛,根本無視週遭人群的憤怒平靜說道:「如果你覺得我的要求太過分那你可以讓佛道兩宗所有的修行者都出手。」

    七枚大師說道:「你知道的,現在的人群不可能散開,如果你堅持要在這裡和佛道兩宗戰上一場,那麼肯定會死很多人。」

    寧缺說道:「如果不想今天朝陽城裡血流成河,那麼你便讓開道路,人群可能不會聽你的命令,但修行者和士兵肯定會聽。」

    他這句話連試探都算不上,只是隨意一說根本沒有想過對方會同意,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七枚大師沒有任何猶豫,伸手輕擺,示意橋頭前的箭手向兩邊撤去,同時西陵神衛和數十名僧侶也讓開了道路。

    現在攔在寧缺身前的,便只剩下普通人形成的黑壓壓的人群,那些神情複雜、驚恐不安,憤怒激昂的普通人。

    「我們就算讓開道路,你就能出去嗎?」七枚大師平靜問道。

    寧缺沉默明白了佛宗的用意,然後他敏銳地注意到,有僧侶悄無聲息走進人群然後那處便頓時激動起來,響起激動憤怒的口號聲。

    如果說先前的人群像蘊集著能量,海面輕緩搖動,只偶爾拍打礁石出現幾朵浪花的大海,那麼現在這片大海王在開始掀起風浪直至風暴成災。

    「殺死冥王之女!」

    「不要放他們走!」

    人群憤怒地喊叫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整集,也顯得越來越有力量場間的氣氛卻顯得越來越嘈亂,就像是被砍斷樑柱的大宅,隨時可能倒塌。

    七枚大師宣了一聲佛號,年靜說道:「看不是我們不讓,而是百姓不讓。」

    寧缺看著這名中年僧人說道:「二師兄對佛宗的評價果然是對的。」

    七枚大師很想知道驕傲的書院君陌如何看待佛宗,問道:「二先生如何說?」寧缺說道:二師兄說,和尚都該死N——

    七枚大師聞言微怒,然而聽著四周的呼喊聲,看著那些面露狂熱之色的民眾,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慚愧,合什不再言語。

    寧缺背著桑桑走下窄橋,終於站到了湖對岸的土地上。

    他的身前是黑壓壓的人群,看不到盡頭的民眾的海洋,所有人都對著他怒目而視,憤怒地呼喊,手裡拿著鐵鍬或者是石頭。

    無數張臉進入寧缺的視線,有老人佈滿皺紋的臉,有孩童充滿稚氣的臉,有婦人塗著粉的臉,有閒漢生著橫肉的臉,都是人臉。

    這些人臉或者驚恐,或者憤怒,或者用憤怒掩飾自已的驚恐,或者用憤怒來發洩平日的不滿,無論哪種情緒都是普通人的情緒,因為他們都是普通人。

    寧缺說道:「你是月輪國公主,讓這些人讓開道路。」

    陸晨迦沉默不語,曲妮瑪娣也沉默。

    寧缺說道:「你們不是這些普通人,你們不會被佛道兩宗簡單幾句話便挑弄的像瘋子一樣,所以我不相信你們會為了這個世界捨生忘死。」

    陸晨迦說道:「我心已死受國民多年供奉,卻無所回報,如果只有桑桑死人間才能繼續存在,那麼至少我不能害他們。」

    曲妮瑪娣冷冷說道:「我不在乎人間如何,但只要你死我不在乎死。」

    寧缺聞言,搖了搖頭,然後向前走了幾步。

    人群向後急退。

    不知何處,忽然響起僧侶頌經的聲音,人們四顧而看,發現是他們自幼便學過的往生經文,下意識裡跟著頌唱起來。

    經聲陣陣,迴盪在白塔寺裡,越來越整齊,越來越宏大,忽又有鐘聲加入,頓時顯得愈發寧靜,而寧靜裡卻又滿是悲壯的意味。

    數十名僧侶輕宣佛號,面露慈悲莊穆之色。

    寧缺知道不能任由這種情況繼續下去,朝陽城裡的民眾本來就是佛宗信徒,一旦被這些僧人和這些經聲激起勇氣或者說催眠,那麼便麻煩了。

    他抬頭望向朝陽城上空的烏雲,看到那些煩人的盤旋不停的黑色烏鴉。他低頭望向自已雙腳踩立的地面,看到幾隻在泥縫裡穿行的辛苦的螞蟻。然後他抬起頭來,望白正在逐漸向自已靠近的人群,右手緩緩握住刀柄。

    嗆咖一聲,樸力出鞘。

    一名閒漢猛地撲了過來,他的手臂飛到空中,鮮血狂噴,慘嚎著倒下。一名虔誠的老婦揮舞著手臂抓向寧缺的臉,雙手忽然斷了。

    一名激動的學生拿著木棍砸向寧缺背上的桑桑,木棍卻奇異地從中折斷,然後他的人也從中折斷,從腰腹的地方斷成了兩截。

    寧缺背著桑桑向對面的人群走去,渾身染著殷紅的鮮血,但他臉上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平靜依舊,就連腳步都還是那樣穩定。

    走過坐在血泊捂著斷肩慘嚎的閒漢,走過跪在血泊裡臉色蒼白看著自已斷碗的虔誠老婦,走過在躺血泊裡掙扎扭曲痛苦不堪的學生毗

    他走在湖的彼岸,血的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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