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性不斷注堊入盂蘭鈴內,寶樹大師的眼眸變得越來越黯淡,隨著一口心血噴堊出,他再無力摧動,把銅鈴擱在血泊裡,擱在自己的斷臂旁。
清脆的鈴堊聲消失,佛威仍然在持續,爛柯寺前後十七座殿旁的古鐘,依然在不停迴盪,那道佛光穩定地罩著黑色馬車。
桑桑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眉尖皺的彷彿要碎了般,顯得極為痛苦,一道黑色的血跡從她的唇角,一直淌落到胸前。
寧缺很清楚就算桑桑沒有生病,與自己和莫山山聯手,也不可能真的擊敗七念,所以他有些不理解,為何這名佛宗行沒有繼續出手。
「你這時候可以動手殺了我們,給我們一個痛快。」
他看著七念說道。
七念緩緩搖頭,沉默看著黑色馬車上那道佛光。
寧缺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是他要殺桑桑,而是佛祖要滅桑桑。
「難道佛祖不會覺得這很殘堊忍嗎?」
寧缺順著那道佛光,望向遙遠的瓦山頂峰,看著秋雲裡的佛祖石像。
坐在血泊裡的寶樹大師輕宣一聲佛號,臉色蒼白說道:「殘堊忍即是慈悲。」
寧缺說道:「他人的慈悲,就是對我們的殘堊忍?」
「虛偽。」
爛柯後寺裡,忽然響起兩道聲音,說的是一模一樣的兩個字,當這兩道聲音響起時,悠遠回堊復的鐘聲,彷彿都被驚的頓了一頓。
身著薄衫、背負木劍的葉蘇,和穿著皮襖、神情漠然的唐,從殿前的石坪間走了過來,姿態從容,卻沒有一名僧人敢去攔堊阻。
走到殿前石階下,葉蘇看著寶樹大師說道:「殺便是殺,佛祖殺堊人也是殺堊人,哪裡來的慈悲?佛宗果是外道,失了本心。」
七念看著葉蘇和唐出現,似乎並不意外,平靜如前。
程立雪從廊間閃出身來,對著葉蘇下跪。
葉蘇看都不看他,只是專注看著黑色馬車裡,看著寧缺背後的那名小姑娘,神情變得有些奇怪,說道:「居然真的是透堊明的。」
寶樹大師知道來人身份,艱難一笑,說道:「既然我佛虛偽,葉先生可以殺。」
葉蘇搖頭說道:「你們這些和尚不敢動手,只期望佛光降世,殺死冥王之女,不外乎是想著若要動手,便要殺死寧缺,事後不好對書院交待。」
寶樹大師用左手按著右肩斷臂處,蒼白的臉上露堊出一絲笑容:「我佛門向來沉默隱忍度世,確實不想得罪書院,難道道堊門也害怕書院?」
葉蘇說道:「此乃昊天之世界,道堊門統馭世間,何懼之有?只是……你們佛門可以把慈悲拿出來當不堊要臉的借口,我自然也有不出手的理由。」
寶樹大師問道:「敢請教葉先生,是何理由。」
葉蘇看了寧缺一眼,說道:「我妹妹和他關係不錯。」
寶樹大師沒想到這位以驕傲冷漠著稱的道堊門天下行走,如今竟然也學會了這等行堊事法子,微微一怔,說道:「果然是好理由。」
然後大師望向那名身穿皮襖的強大男子,說道:「魔宗行走又為何來此?」
唐面無表情說道:「來看看。」
寶樹大師問道:「看什麼?」
唐說道:「看你們中原人怎麼殺堊人。」
寶樹大師艱難笑說道:「魔宗雖說受盡排擠,但畢竟是世間的一分堊子,值此世界毀滅之前夜,行走願意來此,想來也是願盡一分心力,你為何不動手?若你殺了冥王之女,想來定然立地成佛。」
唐看了寧缺一眼,說道:「要殺冥王之女,便要先殺寧缺,但我妹妹和他關係也不錯,而且聽說我妹妹和冥王之女的關係更好。」
寶樹大師歎息說道:「那你們何必出現在這裡?」
「因為他們也很虛偽。他們雖然很想殺死桑桑,但不想殺死我,從而得罪書院,他們雖然是道魔兩宗天下行走,但還是害怕書院。」
寧缺在黑色馬車裡說道,然後他望向葉蘇,問道:「道堊門怎麼看這件事?」
葉蘇搖頭說道:「不知道。」
寧缺問道:「你相信嗎?」
葉蘇看著黑色馬車上的那道宏大佛光,說道:「不得不信。
「你不覺得這件事情透著古怪?」
寧缺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佛宗發現了冥王之女,道堊門卻似乎什麼都不知道,就算西陵神殿層次不夠,那你們知守觀呢?而且你不要忘記,桑桑是道堊門的光堊明之女,怎麼就忽然變成了冥王之女?」
他說話的語速很快,又很清晰,沒有什麼太過強烈的情緒起伏,但聽到這番話的人都明白他的用意,卻不得不按照他的用意思考。
葉蘇想了想,然後搖頭說道:「我不明白。」寧缺依然沒有死心,望向唐,問道:「書院對你們怎麼樣?」
唐說道:「如果不算軻先生滅我明宗,還算不差。
寧缺無奈一笑,繼續說道:「你們明宗祭拜的是冥王。」
唐看著他身後的桑桑,沉默片刻後說道:「祭拜不代堊表信堊仰,更多的時候,那代堊表恐懼。」
寧缺說道:「所以你們不會幫我。」
唐說道:「我也不會幫他們。」
葉蘇說道:「如果啞巴留不住你們,我還是要出手的。」
聽到葉蘇和唐的回答,寧缺的身堊體放鬆了下來,鬆開手中的鐵弓,解堊開繩子,把桑桑抱在懷裡,撐著大黑傘,沉默坐在佛光裡。
一觀、一寺、一門、二層樓。
這個世界一共有四處不可知之地,便有四位天下行走,四名天下行走,今日齊聚爛柯寺,而寧缺毫無疑問是最弱小的那一個。
在這種局面下,他就算是小師叔的戰意附體,也沒有任何可能帶著桑桑逃出去,所以他反而放鬆了很多,抱在桑桑,撐著大黑傘,……雖然知道大黑傘撐不了太久,但他只能沉默地等待著,等待著變化的發生
便在這時,歧山長堊老在觀海僧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走到殿前。
長堊老在修行界的輩份太高,即便與知守觀觀主也平輩論交,以友相稱,所以無論是葉蘇還是唐,都微微側身,表示恭敬。
歧山大師沒有理會這兩名強大的天下行走,只是怔怔看著七念,情緒變得非常複雜,說道:「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七念沉默不語,神情平靜。
歧山大師身堊體微微搖晃,面容顯得愈發蒼老,傷感說道:「為冥王之女治病,本就是大先生和你達成的約定,所以才會有後面這些故事的發生,然而誰能想到,堂堂佛子居然會背信毀諾!」
「難怪寶樹他能夠拿著淨鈴離開懸空寺,難怪今天爛柯寺裡來了這麼多人,難怪轉眼之間,所有人都知道那個小姑娘就是冥王的女兒。」
「我本可以治好她。」歧山大師看著七念,傷感說道:「你也答應了大先生,讓我替她治病,結果最終你還是破不了自己的執念,非要她死去。但你想過沒有,你在騙之前能騙過所有人,一旦開始騙,你又如何騙得過大先生?」
葉蘇聽著爛柯寺裡的鐘聲,看著寺堊院上空那道隱而不見的佛門大陣,若有所思。
他轉身望向七念,說道:「哪裡是執念便能解釋?這一切,都發端於去年冬天長安城湖畔雪林裡你與大先生的那場談話吧?」
七念依舊沉默不語。
「知道大先生看似木訥,實則聰慧至極,稍一推算,便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自去年冬天至今,你一直隱而不發,直至寧缺和那丫頭來到爛柯寺才動手,你想要的就是這道佛光和這座大陣,因為你已經算清楚,就算大先生此時發現事有變故,也沒有辦法入寺阻止你。」
葉蘇看著七念緩緩搖頭,看不出是讚歎還是惋惜,說道:「沒想到,自蓮生之後,佛宗又出了你這樣一位大陰堊謀家,真是可惜可敬可歎。」
長安城南,書院後山。
絕壁之前,流雲如絲漸碎,寒冽秋風依崖而上,吹得廊間未落盡的紫籐枯果不停晃動,看上去就像是佛堊寺簷下懸著的銅鈴。
一身黑色罩衣的夫子坐在崖畔,看著東南方向,忽然說道:「那處有事。」
大師堊兄今日隨侍老堊師前來後崖迎風釀酒,正在做準備工作,聽著這話,不由心頭微凜,算著今日正是盂蘭節正日,而小師堊弟和桑桑姑娘正在爛柯寺裡。
秋風輕拂黑色罩衣,夫子欲起。
大師堊兄以夫子身後跪下,焦慮低聲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又道:「一切由來,皆是弟堊子愚鈍嗔癡而不自知,我一定把小師堊弟帶回來。」
說完這句話,崖上秋風再起。
夫子看著遠方緩聲說道:「我一直都是個很懦弱的人,因為看不明白某些事情,所以始終在兩邊搖擺,因為冥冥中那絲不安,所以不想與那個小姑娘的命運糾纏在一起,慢慢啊,你當年大違本性也要針對一個弱女,如今更是以命相逼不讓我出手,想必你也看到了那抹陰影?」
崖坪之上早已沒有大師堊兄的身影,夫子覺得有些孤單。
他回頭望向廊上懸著的紫籐果和那些牽纏在一起的枝蔓,忽然笑了起來,說道:「然而其實不早已經糾纏在一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