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讓現在的寧缺都覺得危險的男人,必然不是普通的強大,至少那人已經逾過了知命境的門檻——如此強大的大修行者,居然只是葉紅魚的隨扈,再聯想到沉默行走在裁決神輦四周的數十名洞玄境強者,震驚於昊天道門隱藏著如此強大實力之餘,寧缺對於葉紅魚如今的權勢也終於有了真切的感知。
白色的道殿建築裡是回轉的長廊與階梯,紅色的暮光從石窗裡射入,在石階上來回折射,散發著暖暖的氣息。
葉紅魚雙手提起似血一般的墨紅色神袍,露出潔白似玉的腳踝,她毫不在意這個姿態有些不雅,順著石階向上面行去,動作輕盈,被隨意繫著的黑髮在身後輕輕搖擺,就像是大唐南部那些提著長裙在桶裡踩葡萄的鄉村姑娘。
寧缺跟在她身後,看著這幕畫面,沒有迷醉於這抹白裡所透出的誘惑,卻也不得不承認真的很好看。
無論是從前的道癡,還是現在的裁決神座,葉紅魚絕對不會在下屬和信徒們面前露出自己的小女兒情態,也不會刻意散播誘惑的氣息,她只會在自己真正信任的人或者是在她看來有資格做為自己對手的人面前,展露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
最美麗的道門少女,如今身上隱隱約約鍍上了一層神性的光輝,愈發顯得不可直視,然而當她脫掉那層神性光輝,露出真實的自己時,也就愈發顯得誘惑。
寧缺知道她不是在刻意誘惑自己,但他更清楚,這種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誘惑就像神袍隨風微拂,露出裡面若隱若現的身軀,就最甜美誘人的蜜糖。
這種蜜糖,他可不想去品嚐。他把目光從葉紅魚的背影上挪開,望向道殿下那些裁決司的神官們問道:「神輦旁邊那個魁梧漢子是誰?」
「羅克敵。」
葉紅魚站在石梯上轉身,墨紅色的神袍下擺隨著這個動作散開,微微變形成橢圓的紅花,隨風散開,然後合攏,掩住她**的腿。
聽到這個名字,寧缺不由震驚無語,他在書院時便聽說過西陵神殿有名叫羅克敵的神衛統領,實力非常強大,而且是掌教大人最信任的親信。
葉紅魚看他臉色便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神情漠然說道:「他是掌教的一條狗,掌教不讓我殺狗,便把這條狗借我用幾天。」
「你的膽子真的很大。」寧缺走上石梯,看著她說道:「我聽說過你曾經重傷他,卻沒有想到你敢把他帶在自己身邊終究是位知命境的大修行者,你真把他逼狠了,當心他反咬你一口。」
「無論是知命境還是普通人,只要當他開始做狗,那麼這一輩子就只能當狗,做掌教的狗或者做我的狗沒有什麼區別而狗又哪裡敢反抗自己的主人?」
葉紅魚看著寧缺說道:「至於說到膽量,在在整個道門都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讓桑桑出現在齊國道殿裡你的膽子也不小。」
寧缺微微皺眉,說道:「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葉紅魚轉身走進那條幽靜的石廊,說道:「前代光明神座是百年來,西陵神殿最了不起的人物,就算是與蓮生神座相比較,光明神座也不稍遜只不過他向來低調沉默,不怎麼肯展露風騷。」
寧缺默然想著十幾年前,那位光明神座在長安城和燕境村莊裡掀起兩場腥風血雨,這樣的人物還能說不夠風騷?
葉紅魚知道他的身世,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深入,說道:「數十年來,前代光明神座在西陵神殿培養出很多得力的下屬,這些下屬或者在桃山擔任重要職司,或是被派駐到各屬國的道殿道觀裡,就像你已經見過的那位紅衣神官一樣,擁有這麼多人的絕對忠誠,光明神座甚至隱隱然可以與掌教大人分庭抗禮。」
寧缺說道:「這和桑桑又有什麼關係?」
葉紅魚緩緩停下腳步,說道:「光明神座被囚禁的十幾年間,忠誠於他的這些神官下屬,在神殿裡的日子很難熬,有很多被悄無聲息地抹殺,有很多被排擠至邊緣處,令人敬畏的是,這些人對光明神座的忠誠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光明神座能夠逃離幽閣,遠赴長安,便是因為這些忠誠的屬下,只可惜他最終與顏瑟師叔在長安城外同歸於盡,所以這些忠誠的下屬,苦苦企盼了十幾年,卻依然沒能迎來自己的春天,直到整個世界都知道光明神座有了傳人。」
她轉身望向寧缺,說道:「道門裡有很多人在狂熱地等待著桑桑回到西陵神殿的那一天,也有很多人在警惕畏懼她的回歸,本來在掌教大人和我看來,既然天諭神座說了那是三年之後的事情……」
寧缺提醒道:「如今是兩年之後。」
葉紅魚繼續說道:「,……神殿應該還有足夠的時間做準備,讓桑桑的歸座之路走的更順利一些,然而誰都沒有想到,你居然提前這麼長時間,就讓桑桑出現在齊國的道殿,那麼有很多麻煩或許會隨之提前到來。」
寧缺微微皺眉,問道:「歸座之路會很麻煩?」
葉紅魚說道:「光明神座的傳承向來都是由上一代指定,哪怕是千年之前,那位光明大神官叛教創立魔宗之後,西陵神殿的下一任光明大神官,依然是由他指定,因為只有光明與光明最為親近。」
「桑桑擁有前代光明神座的傳承,所以西陵神殿所有人都清楚,下一代光明大神官便是她,也只能是她,只不過終究還是會有些人不甘心罷了,那些人就算不敢做出什麼大不敬的事情,卻可以嘗試一些手法。」
寧缺問道:「比如什麼樣的手法?」
葉紅魚說道:「西陵神殿統治世間所有昊天信徒,是世間最聖潔也是最骯髒的地方,那裡出現怎樣怪誕的事情都不足為奇。」
聽著這句話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
然後他說道:「我不管你們道門內部有什麼問題,我也不理會那裡究竟有多骯髒,但我必須提醒你,在桑桑上西陵之後,無論是掌教大人還是天諭神座或者你都必須保證她的安全。」
葉紅魚眉尖微蹙,有些不悅於他的語氣。
寧缺看著她說道:「因為她是我的妻子,而我是書院弟子,如果她遇著什麼事情,或是過的不開心,我就會很不高興。」
葉紅魚看著他微嘲說道:「你又算是什麼?」
寧缺認真說道:「我家二師兄特別喜歡桑桑。」
葉紅魚沉默。
寧缺仲手拍了拍她的肩頭,根本不在乎這個動作如果讓道殿外的人們看到,會引發怎樣的震怖安慰說道:「當然,我們書院也不會隨便就興師問罪,你知道的,我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葉紅魚抬起頭來,看著他靜靜說道:「沒想到你現在居然還是這般無恥,然而你真以為憑君陌的名字和書院二字便能震住本座?」
「本座這種自稱聽上去確實挺……」
寧缺的聲音忽然停止,因為他看到了兩抹聖潔威嚴的神輝,在葉紅魚美麗的眼眸深處開始燃燒那兩抹神輝彷彿來自高遠的神國,代表著那位偉大存在的意志,頓時讓他的意識與身體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悶哼一聲,強行移開目光。
只是瞬間,冷汗便打濕了衣裳,他清楚先前這刻如果真與葉紅魚眼中的兩抹神輝相抗,自己的意識極有可能被焚為灰煙。
他餘悸未消想著,難道這就是傳說中西陵大神官的天賦神威?
葉紅魚重新抬步向石廊深處那個房間走去。
寧缺揉著眼睛跟在她的身後,惱火埋怨道:「你剛才真想殺我?」
葉紅魚說道:「在雁鳴湖時我便說過,下次相遇時,我會殺了你。」
寧缺嘲弄說道:「在荒原上你也說過,但後來不一樣跑到長安城吃我的住我的,也沒見你有什麼不好意思。」
葉紅魚說道:「總有殺你的時辰。」
寧缺皺了皺眉忽然問道:「你為什麼一直堅持要殺我?」
葉紅魚說道:「因為我厭憎你,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無恥的人。」
寧缺說道:「世上比我無恥的人還有很多這不是理由。」
葉紅魚停下腳步,沉默片刻後說道:「道門和書院最終必有一戰,而我以前便對你說過,夫子的親傳弟子裡,只有你一個明白什麼是戰鬥,所以將來的戰爭中,對道門而言,你是最危險的敵人,所以我一心想著要殺你。」
寧缺說道:「被裁決大神官如此警惕,我是不是應該驕傲?」
葉紅魚繼續行走,說道:「或者悲傷。」
寧缺嘲笑說道:「你殺得了我?」
墨紅色的神袍輕飄,葉紅魚理所當然說道:「當然。」
寧缺的笑容變得有些尷尬,強自堅持說道:「你應該能看出來,我現在很強。」
葉紅魚沒有回頭,淡然說道:「我現在更強。」
寧缺有些老羞成怒,說道:「那你這時候要不要試著來殺我一次?」
此時二人已經走到了那個安靜的房間前。
葉紅魚轉身,看著他說道:「在雁鳴湖畔我說過,以後有機會殺你時,我會饒你一次,這種約定,一共有兩次,今天就算用了一次。」
寧缺異常堅定地搖頭,說道:「這不算。」
葉紅魚說道:「我說算就算。」
寧缺說道:「我說不算就不算。」
葉紅魚說道:「我說算就……」
說到此時,她忽然醒過神來,覺得這番對話真是好生幼稚無趣,不再繼續。
寧缺推開緊閉的房門,說道:「請。」
葉紅魚看著榻上昏睡的桑桑,看著她蒼白的小臉,忽然說道:「我憑什麼幫你?」
寧缺說道:「這可是你們西陵神殿未來的光明大神官。」
葉紅魚說道:「這可是你的老婆,又不是我的。」
寧缺微怒。
葉紅魚面無表情說道:「不要在本座面前假裝憤怒,你知道這對我沒用。」
寧缺身上的氣勢頓時鬆掉,無奈問道:「那你要什麼好處?」
葉紅魚仲出一根手指,看著他說道:「算一次。」
寧缺明白她說的一次是說饒自己不死一次的機會。
他毫不猶豫地仲出自己的一根手指,勾住她的手指,說道:「成交。」
葉紅魚微微偏頭,看著二人在空中勾連在一處的手指,流露出若有所思的情緒,然後她搖了搖頭,走進了房間。
時值秋濃之季,夕陽歸山漸早,紅紅的暮光漸被齊國都城的建築吞噬,
西陵神殿的神官和護教騎士們,沉默守護在白色道殿的四周,他們看著緊閉的殿門,緊張地思考著想像著裡面正在發生什麼事情。
就在此時,道殿上方某處房間裡,忽然綻放出無數光線,那是純淨聖潔的昊天神輝,瞬間將那個窗口湮沒,然後緩緩降臨。
夕陽已經下山。
齊國都城又生起一輪新鮮的朝陽。
道殿外的人們感受著神輝裡的威嚴與慈愛氣息,紛紛跪倒於地,而在最後暮色裡看到這輪朝陽的人們,無論是皇宮裡的齊國皇妃,還是貧民窟裡的虔誠信徒,都對著那個方向跪了下來,敬畏地禱告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