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溪靜待己久,負於身後袖中的雙手在瞬間內不知施放了多少道符,尤為驚人的是這些符文的施放順序似乎經過精心計算一般,符意相沖相突並沒有造成絕對的混亂甚至是自我湮滅,而是層層疊加,直至最終爆發,把寂清冬日庭院裡的天地元氣撕扯成了一片恐怖的端流海洋。
無數道符文形成的天地元氣端流,就像是一片狂暴的海洋,籠罩著整個庭院,以符意切斷修行者念力與符紙或本命物之間的聯繫,這種施符的手法異常神妙,可以想像谷溪此人在符道上浸yin了多長時間,擁有怎樣強大的實力和境界。
好在那些元氣端流自身旋轉迅速,大尺度下的移動速度並不快,並不能馬上傷害到寧缺的身軀,但谷溪卻成功地阻止了寧缺施放符文,以此觀之,從一開始的時候,他就猜到了寧缺真正的殺招不是那把朴刀,而是那個錦囊。
錦囊裡的符文只能憑念力施放,寧缺似呼只能束手就擒,然而他面se不變,手腕一翻,如同墮落泥沼的朴刀嗡嗡輕鳴起來,刀面上那些細微的符線開始耀耀發光。
師待留給他的神符有錦囊相隔,無法以意念相通,朴刀卻是一直緊握在他的手中,肌膚相親自然能通,瞬息之間,書院師兄們精心打造的符線便開始展現它真實的威力,刀鋒嗤的一笑破開那些端流,砍向谷溪的面門!
揮刀砍下的寧缺臉上沒有什麼神情。
谷溪的臉上也沒有什麼神情,他看著迎面砍來的朴刀,似呼根本感覺不到刀鋒上所攜帶的寒冷氣息,負後袖中的右手不知何時出現在二人之間,那根看上去尋常無奇的手指,就像是此時庭院內正在飄落的雪花一般,輕輕地落在刀面上。
朴刀符意初作,剛剛切割開泥沼般的端流海洋,速度緩慢,所當那根手指才能如此輕易地落在刀面上只是一根手指又能對這把噬hun寒冷的朴刀做些什麼?
手指在朴刀刀面上撫摩而過,隨著指腹移動,所觸之處的刀面繁複符線光亮驟斂,那些強大無比的符意隨之而消失無蹤,原來指腹之下竟有一片極小的符紙,而那片符紙正隨著指頭的移動而不停釋放著強大的符意!
那根手指最終來到了刀柄處,細長引刀之上的符文線條全部失去了原有的明亮光澤,變成一把普通至極的凡鐵再也沒有力量向前遞上一分。
這場戰鬥非常聲異,寧缺的境界實力根本沒有辦法得到完全的展現,便被對方提笑破除無論是左手的錦囊還是右手的朴刀,似乎對方知道他所有的戰鬥手法,提前便做好了準備讓他根本無法施展,只有默然等死。
谷溪的雙眼瞇成了兩道縫,靜靜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寧缺的臉,說道:「你死了。」
寧缺感覺朴刀彷彿像座小山那般沉重,他沒有說話。
谷溪看著他,平靜說道:「那年春天在北山道口你殺了我三名下屬,所以我知道你有三把刀,我為之準備了很多道符和很多手段所以哪怕你有再多把刀也沒有意義,另外我很清楚你是顏瑟大師的傳人,雖然不清楚大師是不是會贈你幾道神符,我自然也要做些準備,我甚至派人去查過顏瑟大師帶你學習時去過哪些道觀佛寺亭榭,為的就是評估你的符道境界相信我,雖然你還沒有施出那些可恰的小火球,我也很認真謹慎地為之做了準備。」
寧缺沉默看著他。
「你念力強大,雪海氣海卻只通了十竅,修行境界洞玄下境對天地元氣的操控則是非常糟糕,你來自渭城邊塞刀法狠辣精準有軍中之風,xing情堅狠,擅長近戰,你是神符師傳人,卻因為悟道時間太短,在符道上無甚過人處。」
「所以我放你近身讓你以刀為掩飾動符,便佔了所有先機。」
谷溪臉上帶著真摯的惋惜之se,說道:「兩個人之間的戰鬥就像兩個國家之間的戰爭一樣,需要最完善而準確的情報,準備的越充分便越容易獲勝,你連我也是一名符師都不知道,怎麼能來殺我?而我卻知道有關你的一切,所以你在我面前連一成的真實實力都發揮不出來,怎麼能不被我殺死?」
寧缺看著他的眼睛,忽然問道:「你為什麼知道我這麼多事?」
「因為我是一名軍師,我最擅長的事情便是收集整理分析情報,只要我開始留意,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谷溪最後說道:「其實你最讓我警惕的,是那個很少人見過的鐵匣子,但不知道為什麼你今天卻沒有把它帶在身邊,或者你覺得一個只會玩yīn謀的軍師並不足以讓你拿出所有秘密?做為一名軍師,我非常歡迎敵人的任何輕敵。」
將軍府冬園一角。
夏侯桌上那盞黑濃如血的夠茶,沉默片刻後緩聲說道:「十五之後你們馬上回京,莫要有任何耽擱,讓你們母親回鄉把老院子收拾一下,那些窖裡的腔菜拿出來多晾晾,少些辛澀味來年冬天煮白肉味道不錯,但你們不能離京,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府裡,也莫要與那些王公大臣來往,便是親王府也不要去。」
兩名青年將領跪在書桌前,正是他的兩個兒子,一人叫夏侯謹,一人叫夏侯端,二人在嚴苛家教之下,便像自己的姓名般老實本分,全然沒有絲毫跋扈囂張氣焰。
平日裡二人當著父親的面連大氣都不敢喘兩聲,然而今日從父親的交待裡聽出了心灰意冷的味道,猜到父親準備辭官歸老,不由震驚異常,聯想到今日來到冬園的那輛神秘馬車,忍不住說道:「父親,今天那些人究竟是誰,他們怎呃……」
夏侯看著桌上那杯濃茶,面無表情說道:「莫要猜測也莫要多事,你二人歸京是為父給夫子與陛下做出的保證,若不想家門傾覆無存,就老實一些。」
忽然間……他濃若墨蠶的眉毛蹙了起來。
桌上那杯濃夠醒潤的黑毫茶湯上現出極細微的幾道紋路。
夏侯轉頭向窗外望去,知道谷溪這時候應該已經動手。
他並不知道谷溪是怎麼安排的,就像不知道草原上馬賊群襲擊糧隊的細節一樣,他只知道谷溪雖然有些連他也不清楚的想法,但絕對會忠於自己,並且能夠確保寧缺死後這件事情不會牽涉到自己,然而大先生真的會出現誤判嗎?
將軍府冬園另一角。
大師兄看著窗外北方一眼,然後緩頭繼續看書。
山山安靜地坐在書桌另一義描著小楷。
正如谷溪計算的那樣……大師兄以為這時候是寧缺在殺人,沒有想到寧缺在被人殺。之所以他會如此肯定,不是因為他像夏侯所想的那樣出現誤判……而是就像先前他曾經對山山說的那樣,他非常信任寧缺的選擇。
前些日子他隨老師周遊各地,曾經路過渭城……對小師弟做過一次無人的家訪,他知道小師弟的成長經歷,所以他特信小師弟雖然實力確實有些糟糕,但對危險的敏感和對時機的掌握,絕對是後山裡最出se的那個人,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從來不會出手,此時他既然已經出手,那麼必然便會勝利。
無數道符文散發的強大符意……讓庭院間變成一片狂暴的海洋,天地牙,氣被撕扯成端流亂絮,修行者的念力無法貫通穿行,更談不上借用天地元氣對敵。
錦囊裡的神符根本無法啟動,朴刀上的符線被指腹下的符紙碎末斂成普通的圖案……身體四周全部是危險的元氣端流,普通人的身軀只要輕輕碰觸便會裂開噴血……無論怎麼看此時的寧缺已經變成了網中的飛蛾,再也無法活下去。
然而軍師谷溪並不知道另一件事情,寧缺確實無法操控庭院間的天地牙,氣,但他自己的身體卻有足夠豐沛的天地元氣,浩然氣!
寒風落雪間……寧缺深深吸了一口氣,識海裡意念微轉……身體腰部的雪山驟然一暖,積蓄在腹部那個通道裡的浩然氣瞬間湧出,向身體的每個部分灌注。
朴刀之勢已經去盡,所以他沒有選擇把浩然氣傳遞到刀身上,而是毫不猶豫地鬆開刀柄,散握的五指向內一縮,緊握成拳。
寧缺一拳擊出。
谷溪瞇著雙眼,神情平靜自信,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哪個修行者,敢用、能夠用脆弱的身軀強行笑破二人間那些危險的天地元氣端流。
寧缺的拳頭上忽然生出一陣狂風,無數道氣流從手指間、從手背上那些毛孔裡狂暴的噴湧出來,輕而易舉地把那些元氣端流撕成碎絮!
世間一天地,體內一天地,兩今天地間的氣息同源同本,根本沒有任何區別,所以當浩然氣從拳頭上噴湧而出時,那些端流就像被洪水漫過的漩渦般消失無蹤!
谷溪如縫般瞇著的雙眼驟然睜大,震驚之餘依然帶著一抹期盼。
因為那個拳頭再如何強大,也不足以湮滅空間裡所有的元氣端流,依然還有些危險的端流存在,他很想看到下一刻那個拳頭被割裂成碎末的畫面。
然而他失望了。
寧缺的拳頭不是拳頭,至少不是普通人的拳頭。
因為他現在的拳頭很硬。
硬到那些能將修行者肉身切斷的元氣碎絮,只能在上面留下一些極淺的血口。
谷溪瞪著越來越近的拳頭,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因為這個拳頭的運行速度已經快到超出了他的反應速度。
他只來得及在眼眸裡流lu出驚恐的情緒。
因為他至少來得及想明白一些事情。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修行者可以在沒有天地元氣的情況下戰鬥。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修行者的肉身可以強大到無視元氣端流。
寧缺的拳頭落到了谷溪的臉上。
谷溪的頭顱瞬間暴裂。
一具無頭的屍身跌落薄雪之中。
庭院內的符意漸漸淡去,那些細碎的牙,氣端流同時消失無蹤。
一張符紙飄落在谷溪的屍體上,寧缺沉默看著漸漸燃起來的火焰。
「在戰鬥中情報很重要,但不能太過依賴情報,因為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那個秘密往往藏在心裡最深處,從來沒有人知道。」
「我最大的秘密不是那個鐵匣子,而是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