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山山一直在看湖。
她是年輕一代裡最優秀的符師,在寧缺出現之前,她已經是神符師的傳人。
正如顏瑟大師所說,陣就是大符,最優秀的符師毫無疑問便是最優秀的陣師,她看湖,便是想看穿大明湖的這道神奇陣。
她站在湖畔認真看了一夜,終於大致猜到了這片青翠山谷的由來。
清澈湖水深處有一座大陣,具體效用未明,但足以遮蔽視線甚至念力的感知,而原先這片山谷上方應該還有一座更強大的陣,足以遮蔽自然的影響。
根據她的分析,今年世間格外寒冷,天地間的寒潮自北湧采,籠罩在山谷外的外陣上應天時而破,被大陣鎖住生機的山谷裡植物重新世界盃,綠意蔓延開採,才有現在眼前所見一片青翠,這正好也能印證隆慶皇子在雪崖上所說的那句話工
只是山谷大陣既破,綠意重生,自然世界裡的冷空氣也隨之灌入,山谷間春意尚未全盛,便要因為這些寒意而減褳,湖面上的那些薄冰便是由此而采。
莫山山靜了坐湖酞,落在膝頭的雙手不停緩慢無聲彈動做著計算,算采算去,總是算不明白,究竟湖水深處的這座大陣,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激發。
「莫非要等到湖水全部結冰,或是弓動某處機樞,讓湖水盡洩而空,讓陣樞就此失效,魔宗山門才會重新開啟?」
她微蹙眉尖,看著映射著夜星光輝的平靜湖面,有些拿不準主意,對這道陣的研究愈深,越能感覺到這道逆天陣裡所蘊藏的智慧和強大力量,對於當年的魔宗以及布下這道大陣的前輩,不免生出極濃郁的敬畏之心。
晨光漸至,莫山山緩緩睜開眼昨,從空明心境中醒采,轉頭望向身旁,只見寧缺還坐在湖畔的石頭上釣魚,好笑的他眼睛閉著,明顯已經隨著了,腦袋隨著湖波輕輕上下點動,倒像是在用腦袋釣魚一般:
或許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寧缺醒了過采。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肚子,看著專注看著自巳的少女,問道:「餓了?」
莫山山輕輕集頭,看著身前湖水裡的倒影,輕言細語說道:「我馬上來做。」
湖水裡兩個人的倒影非常清晰,顯得要更靠近一些。
寧缺問道:「肉乾著實吃的有些膩了,能不能改善一下伙食?」
莫山山看著他手中那根楊柳枝,好奇問道:「有沒有釣上來魚?」
寧缺笑著回答道:「魚鉤都被那廝給咬走了,哪裡能釣的上來。」
莫山山站起身來,棉裙在晨風中微振,右手自袖中緩緩探出,隨著一股微寒的符息波動,湖水間忽然多出了一方冰塊,幾乎透明的冰塊裡有一條極肥的無鱗魚,看上去就像冰色琥珀一樣美麗,隨著水波輕輕蕩漾。
寧缺看著這幕畫面,誠懇感慨道:「符道運用之妙,師妹你應該算是已經入了化境,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也能達到這和水準。」
「一朝破境洞玄,便知此並無玄妙。」
莫山山平靜說道,心裡卻在想著別的事情。視符道極為神聖的少女符師,心想若不是想著你想吃些新鮮東西,若不是想著身上貼著你的那些暖符,若不是想著你現在正處於破境的關鍵時刻,我怎麼會做這種事?
寧缺把那團美麗的琥珀冰塊從湖裡撈了起乘,看著晨光下彷彿玉石般的冰塊和裡面那個明顯還有生命氣息的肥魚,忽然想起當初在書院濕地側,陳皮皮給自巳展示知命境界的那個畫面,當時湖裡的那些魚的狀態更為神奇:
「我去摘些野菜,懶鍋魚湯喝喝。」他高興地說道:
莫山山搖了搖頭,表示自巳做,心想就是為了讓你起緊破境,我連用符冰魚這等事情都做了,難道還會在乎幫你熬鍋魚湯?
寧缺偏頭看著少女忙碌的背影,看著她手忙腳亂地揀柴生活,忍不住撓了撓頭,他這輩子哪裡想過有一日居然書癡會采服侍自己,不過最近這些年他被桑桑服侍成了習慣,也沒覺得這件事情如何不能接受。
沒有過多長時間,魚湯便煮好了,寧缺將楊柳枝釣竿插進湖畔石縫裡,從行李裡摸出鹽石,在鍋裡蕩了蕩,盛了碗乳白色的魚湯喝了……
他的行李沉重的像座小山,實際上也真是一座山,裡面什麼都有。
莫山山抬起手臂,用衣袖擦去漂亮小圓臉蛋兒上的柴灰,睜著明亮的眼睛,滿懷期待和緊張的神色看著他,問道:「怎麼樣?」
在冰天雪地裡過了這麼長時間,能喝到一碗暖暖的魚湯,當然是極好的享受,寧缺笑著讚了幾句,然後說道:「可惜沒帶什麼調料,不然肯定更好。」
很隨意的一句話,主要還是讚美,但這是書癡姑娘此生第一次獨立煮食物,而且隱約間還存著一些別的意思……所以聽到這句話後並不怎麼高興。
她低著頭捧著一碗魚湯,輕輕吹著上面的浮沫和熱氣,長長的睫毛微微眨動,片刻後輕聲問道:「比你平時吃的要差些?」
「荒郊野外,哪裡有條件做好吃的。」
寧缺把碗裡的湯喝完,開始吃魚肉,含糊不清說道:「我家那個這輩子也沒弄過什麼好食材,吃來吃去總是那個味兒,早就膩了。」
莫山山敏銳地注意到,他說的是我家那個而不是我家那個小侍女,於是愈發沉默,片刻後她堅強地抬起頭來,看著他認真說道:「我會做的越乘越好的。」
喝完魚湯吃完乾糧後,寧缺繼續去湖畔那塊石頭上坐著釣魚,手中那根楊柳枝早被湖水泡的發白,而且枝頭沒有鉤也沒有經,除了一些頑皮的小魚偶爾會乘觸上一觸,根本沒有別的魚對此表示出絲毫興趣。
莫山山鋪開書卷,坐在他身旁不遠處開始寫字,天穹上的冬陽散發出的光渾,被大明湖四周的雪峰映入青翠山谷,光線溫暖而又美好:
寧缺釣魚釣的無聊時,偶爾也會離開湖畦那塊大石,來到少女身旁看她書寫,點評幾後自己提筆寫上幾個字,彼此參詳欣賞。
都是書道中人,最為耐得住寂寞,在這無人青翠山谷裡,二人寫字賞字看湖賞湖,時光飛逝的緩慢,別無特異之處。
當然絕大多數時間,寧缺還是坐在湖畔釣魚。
青翠山谷外間那道逆自然的大陣已經全部消褪,世間的寒冷空氣與山谷裡復生的溫暖春意彼此接觸抵抗,恰好到了春意最濃的時分,湖畔的闊葉林神奇地在極短的時日裡生出無數片青葉,於風中招搖十分愜意:
春意濃時好困覺,寧缺握著楊柳枝,不知不覺間便入了夢鄉。
忽然間他猛地驚醒過來,抬頭睜眼望去,卻發現眼前沒有美麗安寧的大明湖,身旁也沒有了莫山山的蹤影,只有一片荒涼。
他再決採到丫荒原之上,那片只出現在他夢中,從乘沒有親眼見過的荒原。
今天的荒原之上沒有滿地屍骸,沒有鮮血浸地的慘景,沒有恐懼看天的人們,沒有神情漠然的屠夫與酒徒,也沒有那個高大的背影。
只有寒冷乾燥的空氣,荒蕪黑涼的原野,遠處隱隱傳采黑鴉的鳴叫:
寧缺揉了揉眼睛,往黑鴉鳴叫處望去,卻沒有看到滿天烏翅,只看到三道黑色的煙塵穩定地懸浮在荒原前方,冷漠地看著這方,就像是有生命一般。
他想起自巳曾經做過的一個夢,旅程裡的那個夢,在那個夢裡他曾經看過類似的畫面,而當時有人在自己身旁說道:天要黑了。
天要黑了。
看著遠處那三道黑色的煙塵,寧缺忽然覺得身體一陣寒冷,眼睫毛上漸漸凍出了霜,身上的衣衫變得薄脆起采,因為他看清楚了那三道黑暗的煙塵真實的模樣。
那不是煙,而是無數的光線或是光線的碎片,黑色的光線和黑色光線的碎片匯聚在一起,便成了世間最黑暗的煙塵,彷彿能夠吞噬所有別的光線。
因為心頭的恐懼,他下意識裡揮了揮手,想用手中的楊柳枝把那三團黑色煙塵抽碎驅散,然而下一刻他發現手中的楊柳枝變成了大黑傘:
大黑傘嘩的一聲撐開,罩住了他的身體工
他頓時覺得安全了很多工
大明湖畔,寧缺正在破境邊緣掙扎。
離大明湖約數十里地之外的那道雪崖上,與寧缺用整個人生為代價進入破境之約的隆慶皇子,也已經踩到了知天命境界的門檻上。
一隻腳踩在門檻上,並不穩定,可能前進也可能倒退,就彷彿站在兩個世界的分界線上,或者擁抱昊天神輝,或者墮落沉淪。
隆慶皇子在雪崖上已經靜了坐了很長時間,天棄山裡的風雪在他右半邊身體上覆著厚厚的一層,如同鎧甲,左半邊身體在青翠山谷的世界裡如同往常,一半積雪一半新,這畫面看看著實有些詭異。
忽然間,他站起身來,平靜撣去身上覆雪,竟是毫不在意脫離悟境之崖,就這樣緩慢走到雪崖下方,捉了一隻雪羊。
然後他把這只雪羊放走。
他背對青翠,面朝雪山,若有所思,彷彿有所感應,山谷間的綠意像山籐般在崖壁上蔓延而上,他腳下積雪間青草漸生,有若繁星。
若要脫樊籬,何苦自困於樊籬?
(休息一日,感冒反而變得極重,昏沉難受酸痛,還好腦子沒有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