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有火爐,屋外有水車,屋內外都瀰漫著白色的蒸氣。水落紅鐵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音,錘落紅鐵發出砰砰啪啪的聲音,寧缺和陳皮皮二人老老實實站在門檻外,看著那名渾身的壯漢,像對待心愛情人般細膩卻又粗暴地把玩著爐火與鐵塊。
過了很長時間,屋內的嘈雜的聲音終於停止,壯漢解下身上的皮圍裙,拿起毛巾隨意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走到門口,憨厚一笑說道:「我是你六師兄。」
陳皮皮對寧缺笑著說道:「六師兄打造的盔甲兵器舉世無雙,許世將軍現在身上穿的盔甲,便是由六師兄親手打造。日後你如果有這方面的需求,可以直接來向師兄討。師兄為人最是親切和善,你別看他不怎麼愛說話,但答應你的事情一定能做到。」
先前那段時間,寧缺一直盯著六師兄揮錘打鐵,隱約間從對方極富節奏感和力量感的動作感受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這時聽著陳皮皮的介紹,想著藏在臨四十七巷裡的那三把刀還是那些羽箭,眼睛頓時一亮,讚歎道:「六師兄是符道大家?」
「如果要分門,我應該算作修武,不過這輩子也沒有時間去學怎麼打架,光顧著學打鐵了。」
六師兄憨厚回答道:「小師弟,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打造出來的盔甲兵器上確實有符紋,不過那我和沒有關係,是四師兄的手筆」
「四師兄?」寧缺訝異問道。
六師兄望向房屋陰暗角落,笑著說道:『就是他。」
寧缺這才注意到,在陰暗角落裡有一張很小的沙盤,沙盤旁坐著位穿著青色學院春服的男子。房屋裡溫度極高,然而那男子身上竟是沒有一滴汗水,連熱的感覺都沒有一絲,只是專注平靜看著面前的小小沙盤。他的人就像是房屋裡的一部分,極容易逃脫目光的捕捉如果閉上眼睛,更是根本感覺不到他就在那裡坐著。
「四師兄最近在修行渾光符。」
陳皮皮向他解釋道:「他想要把符紋和構成兵器的鋼鐵契合的更緊,直至最後融為一體。」
坐在陰暗角落裡的四師兄抬起頭來,理都沒有理寧缺陳皮皮二人,直接對壯漢說道:「三星紋用來加大正面抗衝擊力自然沒有問題,但是側面的撕扯力怎麼辦?如果武者布天地元氣於體膚之表,再想激發盔甲上的符紋,難度有些大。」
六師兄向那邊走了過去,寧缺陳皮皮二人跟在他的身後。
沙盤上畫著看上去極簡單的三條線這些線條並不是完全平直,線條相交處被勾出了極光滑的幾個半圓弧形,看上去就是一根線牽著幾滴觸在一處將要融合卻還沒有完全融合的水珠。
聽著兩位師兄的議論聲,寧缺知道他們是想要對盔甲上的符紋加以改造從而提升防禦能力,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符道在現實中的運用,不由大感好奇。
「我不懂符道也不知道這些紋飾有什麼用,但我總覺得這些半圓太光滑,或者說……太完美。」六師兄撓了撓頭,老實說道:「我就覺得太完美的東西肯定不禁打。」
四師兄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你這輩子一直在打鐵,對於力量這種東西比我熟悉的多,雖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我相信你的直覺,這幾個半圓確實太完美了。」
寧缺微感緊張,盯著由細白沙鋪成的沙盤,想要看看這位四師兄準備進行怎樣的改動。
沒有人拿木筆畫圖,只見沙盤上的細白沙粒極神奇地滾動起來,上面的線條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牽著在沙盤間變化著形狀,片刻之間便不知道進行了多少種組合。
寧缺盯著沙盤上的線條,目光隨著那些線條變化而閃動,思維逐漸跟不上那些繁複至極的組合變化,只覺得腦海裡微感刺激痛,胸腹間一陣煩惡。
走出屋外來到水車旁捧了把冰涼的清水洗了洗臉寧缺的精神才算好了些。他心有餘悸望著陳皮皮說道:「真沒想到,只是些片段符紋便這般難懂。」
「正是因為是片段才容易引發精神波動更何況你不自量力想要看清楚那麼多變化。」
陳皮皮用竹管盛了管水喝盡腹中,擦了擦嘴,嘲笑說道:「更何況六師兄那屋子火爐常年不熄,用來煉製各類精鋼材質,他不會打架,但武道修為極精深,所以一直呆在裡面才會沒事,像你這樣的傢伙,又怎麼可能不被熱浪董昏過去?」
寧缺被他嘲笑,年也不以為忤,想著今日在書院後山看見的這些師兄師姐,這些看似有些瘋癲卻明顯極為神奇的畫面,心情非常興奮。
「五師兄八師兄下棋去了,他們兩個人入山之前,一人是南晉國手……位是月輪國宮廷棋師,約戰十餘次都分不出輸負,後來入山之後成了師兄弟,卻也沒忘了當年的那番恩怨情仇,只要沒事兒便抱著棋行往山上那處松下一坐便是數日。」
陳皮皮想著那兩位師兄,沒好氣說道:「下棋下到連吃飯都經常忘記的人,怎麼會記得今天是你入門的日子?這些年來如果不是我每次都滿山遍野辛苦尋著他們送去飯吃,我真懷疑他們會不會吐血棋秤,然後凍餓而死,成了松下的兩隻雅鬼。」
寧缺聽著這番敘述,不由啞然無語,心想這書院後山果然全是奇人怪人,也不知道夫子收這些人做學生,究竟是為了什麼。
「三師姐你熟。」
陳皮皮繼續說道:「她這時候應該還在舊書樓裡抄小揩,你若要見她隨便能見。你不要問我她為什麼天天在東窗畔抄小揩,我只知道這是老師交給她的課業。」回憶那夜在崖頂看到的人數,寧缺默默算了算,對陳皮皮說道:「大師兄跟隨夫子去國遊歷,那應該還有兩位師兄沒有見到。」
「你還沒有見到二師兄,至於剩下那位可不是師兄,那位老先生輩份有些奇怪,而且天天只知道抱著書本看和誰都不怎麼說話,師兄師姐們都不怎麼愛搭理他。」
陳皮皮領著他向崖坪方後那條瀑布行去,警告道:「我這便去帶你去見二師兄,你可得注意些禮儀舉止。前面見著的師兄師姐雖說舉止都有些奇怪,但人都是些極善良的人,二師兄嚴肅方正,持身正要求他人更正,你若有什麼行差踏錯之處,當心挨板子。」
寧缺聽得心頭一凜緊張問道:「那我該用什麼樣的姿態來面對二師兄?」
陳皮皮回頭看了他一眼,嘲弄說道:「你這傢伙向來極會擺姿態,就像剛才面對師兄師姐們的姿態一樣便好,真沒想到寧缺你濃眉大眼的居然這麼會賣乖。」
寧缺反嘲說道:「識時務者方為俊傑,不識時務者便是白癡。」
陳皮皮看著他歎息一聲,說道:「除了嚴肅方正二師兄最大的特點便是驕傲,而且最看不得別人在他面前表現的比他還要驕傲,所以……請你節哀。」
「以你平時臭屁驕傲的姿態,想來這些年裡沒有少被二師兄教刮。」寧缺看著他胖乎乎的臉,嘲笑說道:「至於我不用你擔心,在二師兄面前我一定會是世界是最謙虛的那個人。」
「晚了。」陳皮皮似笑非笑望著他,說道:「去年你給我出的那道數科題,最後害得二師兄閉了半個月的關,難道你以為驕傲如他,會忘記這件事情?」
事實證明,陳皮皮的恐嚇都是紙老虎——心走到離那道銀流瀑布不遠處的小院終於看到傳說中的二師兄後,寧缺發現二師兄其人絕對不是那等白眼望天目無餘子之輩,甚至感覺對方說話的口吻非常溫和親切,哪裡有絲毫驕傲自負的味道?
站在石階之上,二師兄平靜看著他們二人,淡然問道:「寧缺小師弟伽……抱歉現在不應該叫小師弟……十二他帶你在後山逛了一遍,你有何感受?」
「諸位師兄師姐潛心修行實乃我知……」寧缺恭謹應道。
然而還沒有等他把話說完,二師兄便極為強勢抬手阻止,冷聲說道:「那幫傢伙天天就知道逗鳥餵魚彈琴落棋,哪裡是在潛心修行?老四明明在符道之上極有潛質,卻不知道腦袋裡少了哪根筋,居然被老六騙去當鐵匠鋪的夥計!老師仁愛不願理會,若非如此,我早就要把他們好生整治幾番,似這等人你若還要說是你的揩模,委實有些不智。」
寧然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段話。
二師兄忽然聲音一沉問道:「你在看什麼?
在剛剛看到那道瀑布時,寧缺便為這場談話定下了基調,做了很多的心理準備,決意在二師兄面前一定扮嬌羞鳩鴉,談話時絕對不能抬起頭來無禮直視對方的雙眼,但二師兄頭頂那根高高聳起像極了洗衣棒槌的古冠,實在是……太吸引目光了。
對於二師兄頭頂的古冠,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便很難再把目光移開。寧缺總覺得自己像是在對一根棒槌說話,這種古怪的感覺,即便是他也很難讓臉上的神情一直保持平靜。
與這頂棒槌般的高高古冠相比,二師兄的面貌要顯得正常很多,但同樣也很有自己的特色。
二師兄眉直鼻挺唇薄,談不上英俊,卻是挑不出半點毛病,黑髮被梳的整整齊齊……絲不芶垂在身後,不向左傾一分,也不向右傾一分。至於他的兩條眉毛一模一樣對稱,甚至給人一種感覺,兩邊眉毛的根數都完全一樣,平靜有神的眸子也是如此,挑不出來任何毛病,整個人給人一種無讚美卻也無挑毛病的無奈感覺。
這種無奈感覺大概所有看到二師兄的人都會有,寧缺正是因為這種感覺,心神有些輕微飄移,便忽然聽到了這句問話,不由悚然而驚,面露微笑說道:「師兄,師弟在看你的冠帽。」
二師兄靜靜看著他,說道:「為何要看?」
寧缺臉上的神情極為自然,回答的極為理所當然:「因為很好看。」
二師兄微微一怔。一直還在完美扮演鴆鴆的陳皮皮則是表情一僵在心中默默罵了無數聲髒話,心想認識這廝一年,原來還沒有完全看清楚此人竟是無恥卑劣到了這等境界。
拍馬屁拍的再自然,有時候也會讓領受馬屁的人感到有些羞,羞則易惱。更何況今天面對的對象是書院二師兄,值此重要時刻,寧缺絕對不會讓對方有任何反應回味從而醒悟的機會。他從腦海裡隨意擇了件事情,疑惑問道:「二師兄,我去年隨公主李漁自草原回京途中曾經在岷山北山道口遇著一位洞玄境界的大劍師,有人說他是書院二層樓的棄鬼……
「想入書院後山哪有這般容易,既然進來了,又怎麼會輕易出去?」
二師兄說道:「富在深山有遠親世間每多愚癡之輩,總想著與書院掛上一些關係重身份,每年不知道要湧出多少二層樓棄徒難道每出現一次,我書院便要昭告世間並無此人?」
「就擔心這些自高身份之人會壞了書院名聲。」寧缺這句話說的倒是真實想。
二師兄嘲諷說道:「知道的人自然知道,至於那些沒資格知道的人,無論他們有什麼想,又有什麼資格能影響到我書院名聲,似這等事情以後你莫要理會便是。」
聽著這句話寧缺在心中感慨想道,終於感受對於二師兄的驕傲,果然是很凜厲的驕傲啊
心有所思,眸有所現,二師兄注意到他目光裡的意味,以為這位新入門的小師弟,被今日所見所聞震撼的有些神智惘然,淡然寬慰說道:「書院後山,或者說二層樓,其實並沒有世間傳揚的那般玄虛。這裡就是院長教學生的地方,就這麼簡單。」
「是不是覺得很無奈?」
「是」
「是不是覺得二師兄這個人實在是很沒有意思,做什麼事情都一板一眼?」
「是。」
「是不是覺得他那頂冠帽很像一根棒槌?」
「看的久了有時候會忽然覺得那頂冠帽又像紙折起來的玩具。」
「不管像什麼,是不是很有把它打斷或是壓扁的衝動?」
「」
離開小院,直至再也聽不到瀑布從山崖墜落水潭的鳴聲,確認二師兄應該不會偷聽自己對話後,書院後山最小的兩個傢伙才開始說話。
陳皮皮揉了揉因為先前保持嚴肅表情而有些發麻的臉頰,看著寧缺問道:「說啊。」
寧缺沉默片刻後老實回答道:「確實有點這種感覺。」
陳皮皮神情凝重看著他說道:「不止你有,我們所有人都有,六師兄甚至已經嘗試過好幾次。」
寧缺微微張嘴,看著胖少年的臉,遲疑說道:。」……我不知道該怎樣接下去了。」
陳皮皮搖頭說道:「我不會愚蠢到誘騙你去砸二師兄的冠帽,事實上今天看了你的表現,我堅信以後極有可能是你想些陰損招術騙我去做這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寧缺笑了笑,忽然開口說道:「我覺得二師兄驕傲些挺好,至少這樣才像一個人。」
「我不會把你這句話當成要挾你的證據。」
陳皮皮的表情和說的話明顯是兩個意思。他同情地拍了拍寧缺的肩膀,說道:「事實上關於這一點我們都很有同感,尤其是前年二師兄養了一隻鵝以後。」
寧缺詫異問道:「鵝?」
陳皮皮笑著說道:「我們一直認為,二師兄之所以會養那只鵝,是因為那只鵝非常驕傲,他覺得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同類,既然如此,當然要好好養著。」
寧缺怔了怔後,連連搖頭笑道:「太刻薄,太惡毒了些。」
陳皮皮笑道:「你別不信,待會兒看到那只鵝你就知道為什麼我們會這樣說。」
說話間來到一處緩坡處,青青草甸裡怒放著野花。二人在花間選了塊乾淨地方坐了下來,斜坡下方是一道平緩流淌的溪水,看來勢應該是於崖壁上那道瀑布,看去處大概流出崖坪後,又會形成一道新的瀑布,卻不知會落向何處。
春風與暖陽混在一起,輕輕吹拂著兩今年輕人的臉,他們躺在草甸上野花間,雙手枕在腦後,睜眼看著美麗的風景,顯得極為愜意。
寧缺看著坡下那道溪水,說道:「在書院裡……我是說在下面書院裡,我偶爾會抬頭看山,但從來沒有看到過瀑布,我也從來沒有想過,霧裡的大山深處竟然如此美麗。」
陳皮皮瞇著眼睛,看著高空的那些黑點,微笑說道:「這座山很大的,我都有很多地方沒去過。聽四師兄說,大山正對著長安城的那面是一片絕壁,你關心的瀑布可能就是從那裡落下去的吧,我曾經去偷偷瞧過一眼,那片絕壁下方全部是雲霧,根本不知道下面是什麼。」
「以後有機會你帶我去看看。」
「好。」
寧缺視力極好,看著溪水下方那些游動爭食的魚兒,想著今日在後山裡看到的那些師兄師姐,好奇問道:「師兄師姐們……現在都是什麼境界?」
「二師兄早已知天命,只是不知道他現在是在知命上境還是中境,究竟有沒有看到那扇門。然後從三師姐一直到十一師兄,都是洞玄境界,上中下境不等。」
這個回答著實有些出乎寧缺意料,他吃驚看著陳皮皮,說道:「你都是知命境界,怎麼師兄師姐們還在洞玄?」
陳皮皮看了他一眼,嘲諷說道:「學道有先後,入道何問期?我雖然入門最晚,但先入知命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所謂分境不過是些打架手段,後山裡沒誰真正在意此事,若真打起架來,從三師姐開始,一直到十一師兄,加起來都打不過我。」
「你別忘了,我可是絕世的修行天才啊。」
「師兄師姐們是怎麼進書院的?」
「當然是夫子招進來的。」
陳皮皮渾沒注意到,自己這些年受了二師兄太多影響,竟是習慣性地開始說廢話。
寧缺無奈說道:「我是問正經的。」
「難道我的回答很不正經?」
陳皮皮訥悶看著他,說道:「有誰比四師兄的線畫的更直?有誰比七師姐的花繡的更好,陳布的更精妙?有誰比九師兄十師兄會彈琴吹簫?有誰比六師兄更會打鐵?至於那兩個酷好下棋的瘋子,天底下你就找不出第三個能在棋秤之上戰勝他們的人來。」
「我們的師兄師姐們,都是世間某一方面最頂尖的人物。還是那句話,打起架來或許他們打不過別人,但如果比起別的方面,你找吃屎都趕不上。
寧缺認真說道:「那不見得,論起書之道,我還是有些信心的。」
陳皮皮哈哈笑了起來。
寧缺也笑了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不解問道:「既然師兄師姐們入山之前,已經是世間某一方面最頂尖的人物,那老師召他們入書院又是什麼意思?已然是舉世無敵,再修行下去還是舉世無敵,在他們的領域誰又能讓他們更進四歲」
陳皮皮看著他神情認真說道:「我前面說沒有人能在師兄師姐們的領域內戰勝他們,這句話其實有一個前提,必須排除掉一個人的存在。」
「誰?」
「大師兄。」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才逐漸消化掉心頭的震驚,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的意思是說……大師兄什麼都懂,而且在任何領域都是最強的那個人?」
陳皮皮悠悠歎息道:「我只知道,書院後山一直是由大師兄負責授課解惑。」
寧缺怔然無語,良久後喃喃說道:「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這等全才?」
陳皮皮抬頭望著碧天上的飛鳥,微笑說道:「是不是感覺很受打擊?你很驕傲,我很驕傲,二師兄更驕傲,但即便是二師兄在大師兄面前也沒有任何驕傲的資格,最有趣的事情在於,如果你看到大師兄就會發現他這個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驕傲。」
寧缺有些失神望向天空,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原來世間除了……還真有生而知之的人物。」
陳皮皮沒有注意到他話語間的停頓,說道:「世間從來沒有生而知之的人。」
寧缺嘲諷說道:「如果不是生而知之,誰能教出大師兄這等人物?」
陳皮皮反嘲說道:「白癡,大師兄是老師的學生,當然是被老師教出來的。」
寧缺啞然無語,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大師兄的老師豈不也是自己的老師,此時他才想明白自己已經成為傳說中夫子的學生,不禁心神一陣搖晃,激動不安。
他忽然轉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大胖圓臉,問道:「我有一個問題。」
陳皮皮疑惑應道:「什麼問題?」
寧缺認真說道:「我進書院二層樓,是為了修行學習,而不是為了來欣賞風光的,你今天帶我逛了一大圈,但好像沒有人告訴我我應該學些什麼,怎麼學。」
「首先,你現在是不惑境界,能操控的天地元氣少的可憐所以有很多東西你根本沒辦學。其次後山的學習基本上都是自修,按照老師給我們定的方向,我們自行感悟學習若有不通處便去請教大師兄。
現加今老師和大師兄都沒回來,你當然只能先自學。」
「大師兄伽……現在是什麼境界?」
「除了夫子,誰也不知道,我甚至懷疑大師兄他自己都不知道。」
「又來了,你又來了。」
「我說的是真話……因為我們總覺得大師兄好像從來沒有關心過境界這種東西。」
「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如果大師兄真的是無所不會在所有領域裡都是絕頂風流人物,那為什麼五師兄和八師兄不會纏著他下棋?根據我的認知,像下棋踢球這種最容易引發暴戾氣息的遊戲,可沒有人在乎對方是不是師兄。」
陳皮皮忽然笑了起來,想起某些事情,忍不住搖了搖頭感歎說道:「那是因為大師兄這個人有兩個最妙的特質,正是因為這兩個特質,所以沒有人會纏著他下棋或是做別的事情。」
「什麼特質?」寧缺好奇問道。
「大師兄做事情很認真,非常認真。所以他的動作很慢,非常慢。」
「有多慢?」
「你想像不出的慢。」
「就算要先等夫子回國,那我在後山裡總得應該做些什麼。」
「以後你會有很多事情要做?」
寧缺忽然覺得有些什麼事情不對猶豫問道:「比如?」
陳皮皮同情看著他說道:「比如很多。」
到了此時此刻,寧缺終於回想起來今日在書院裡拜見師兄師姐們時,陳皮皮偶爾會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憐憫神情,隱約猜到了些什麼,沉聲問道:
「現如今我成了小師弟,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生命從此迎來了嶄新喜悅的新階段?
陳皮皮微笑看著他說道:「不錯,以後我再也不用被逼著天天聽那些雅曲,不用天天被四師兄逼著在沙盤上畫線,不用天天被六師兄逼著去踩水車,不用天天被七師姐逼著去霧裡面插旗畫線,不用天天被十一師兄逼著討論那些雲裡霧裡的東西,不用天天被二師兄逼著算那些像山海一樣的數字,而被打掌心卻永遠是排在第一位的那個人。」
寧缺若有所思說道:「因為我現在是最小的那個。」
陳皮皮拍了拍他的胸口,感激說道:「書院,勝在有小師弟。」
寧缺笑了笑,把他的手打開,枕手望天,心想看來必須珍惜今天這閒適時光,懶得再理他。
「我知道你是一個有大想,大野心的人。」
陳皮皮忽然望天說道:「你光前關心師兄師姐們的境界,是因為你想超越他們,其實就我個人而言,並不是很贊同這種生活方,因為太累。」
寧缺沒有回頭看他,盯著碧天之上越飛越低的那些鳥兒,看著它們黑色雙翼平的白色柔軟腹部,喃喃應道:「活著本來就是很累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小時候究竟經歷過什麼事情,但我想有時候還是需要把心胸放寬一些。」
「你是說我是個小心眼的人?我那些蟹黃粥都餵豬吃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不用防範師兄師姐們,他們都是好人。」
寧缺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四歲的時候遇見過一個好人,然後我發現那個好人想吃我。當然我並不認為師兄師姐們會是這樣的人,只是我剛和他們認識,難免會有些防禦心理,你不用太過擔心我會精神變態,若要變態小時候早就已經變好了。」
陳皮皮轉頭看著他的側臉說道:「『至少在這裡,你真的不用大過警惕防禦,你可以放鬆愉快的生活,書院後山是個好地方,你應該珍惜。」
「明白,我會珍惜的。」
寧缺認真說道:「你在後山呆了這麼多年,會不會無聊?」
「有時候當然還是會,不然我怎麼會和你認識?」
寧缺收回目光,看著他好奇問道:。你什麼時候回西陵?」
陳皮皮不知道日為這個問題朕想到什麼不堪回憶的畫面表情有些難看。
寧缺盯著他的眼睛,誘惑問道:「是不是和女人有關?」
陳皮皮艱難地嚥了。唾沫,聲音微啞說道:「這件事情和你無關。」
寧缺哈哈笑了起來,撞了撞他肩頭問道:「說起來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成熟男人之間討論女人往往討論的是金錢和床上的事情,青年男子討論女人才會討論喜歡這麼單純的內容,但無論是哪種女人總是最能引發聊興的談論對象。
聽到這個問題,陳皮皮頓時來了興趣,說道:「記得我第一封信裡寫的那些話嗎?」
寧缺點了點頭。」
把那些都忘了,那些只是我在罵人。」
陳皮皮笑著說道:「我喜歡的女生一定要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身材小巧,眉眼氣息乾淨當然要生的好看,如果能有紅撲撲的小臉蛋兒,那就最好了。」
寧缺訝異問道:「就這些?」
陳皮皮思忖片刻後,神情凝重補充道:「獨立自主強大一些,哪怕凶悍都無所謂,哪有女人能打得過我這種修道天才但枷……必須是個好人。」
寧缺總覺得這白話裡似乎隱藏著一些經年之痛,但想著陳皮皮逃離西陵來到書院時,不過是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怎麼也不可能惹上情債,不禁有些疑惑。
正在這時,陳皮皮忽然眼睛一亮指著坡下小溪說道:「快看那就是二師兄養的鵝。」
一隻肥碩的大白鵝搖著大走到小溪旁。它嘴裡含著一個小竹筐,筐中不知道放的是些什麼東西只見它把厚實的硬喙伸入竹筐中,再伸入平靜流淌的溪水裡。
溪水裡一片擾動之聲,無數條魚兒歡快地游了過來,聚集到大白鵝身前,不時啄食,偏生卻顯得極有秩序,進完食的魚兒迅速退開,把位置讓給身後的魚。
大白鵝從水中抬頭,驕傲地仰著白頸對著天空嘎嘎叫了兩聲,再次把竹筐裡的東西叼進溪水之中,然後不停重複這個動作,顯得極有耐……s。
寧缺被溪畔的畫面直接震到無言語……這隻大白鵝居然在餵魚!
「二師兄養的鵝,每天都會來餵魚,彷彿它驕傲認為這是自己生命裡的最重要的任務。這就像二師兄每天都會刮我們,驕傲認為這就是他生命裡最重要的任務。」
陳皮皮站在他身旁笑著說道。
寧缺震驚無語,心想書院後山真是世界上最牛逼的地方。
越過岷山一路向北,在比荒原更荒涼的極北野原上,有一道天然形成的隘口,在隘口南面的野原上,由數千名婦孺老弱組成的隊伍,正在艱難地行走。今年黑夜的時間比往年要長很多,氣溫變得更加寒冷,以善耐嚴寒著稱的北大荒部族也已經無忍受越來越惡劣的環境,被迫離開生活了千餘年的家鄉,踩著雪牟泥土混成的融漿向南遷移。
由數十萬人組成的北大荒部族遠離中原的時間太長太長,長到很多人都忘記了世界上還有南方這片區域,長到他們早已經被那個繁榮富庶的世界所忘記。
黑夜延長溫度降低,忍受不住的除了這些可憐的部落民眾,最先承受不住的原本生活在更寒冷地帶的那些動物和野獸。
聽著隘口北向遠處隱隱傳來的一聲厲過一聲的淒厲鳴叫,遷移部族裡的德高望重的老人臉上露出凝重的神情,皺紋裡充滿了悲傷和無奈,至於那些穿著毛皮的婦人,眼睛裡更是寫滿了絕望,以打獵為生的他們從鳴叫聲中,清晰地判斷出這一批自極寒區域南侵的獸群是怎樣的規模,如果讓這些凶殘的野獸追上部落,那麼部落便將迎來滅頂之災。
隘口處一片狼籍,雪地裡滿是污跡。
一個用爛毛皮緊緊裹住全身的少女站在雪地裡,腳上穿著一雙黑糊糊的靴子,皮帽下烏黑秀麗的長髮被編成了一根大辮子,在身後懸至膝蓋處輕輕擺盪,領間那條獸尾沒有遮住的眉眼清新可愛,小臉蛋被寒風吹的通紅,看上去絕對不會超過十五歲。
聽著一聲淒厲過一聲的野獸鳴叫,雙手緊緊握著刀柄,她盯著雪原遠處的那道黑線,身體因為緊張而有些輕微的顫抖,依然清稚的眼眸卻變得越來越明亮。
蹄聲逐漸清晰,雪狼幽幽的眼光像星星一般出現在荒原上,氣氛壓抑而恐怖。少女緊張看著那處,起然稚聲大喊道:「唐小棠,你要成為天下最強的女人!當然不會這麼早死!」
話音落處,她把刀從雪地裡拔了出來。
刀是紅色的,很彎很大,比她小巧的身子更長更寬,被她舉在肩上,就像是一輪血色的彎月。
她舉著紅月巨刀,像瘋子一樣呼喊著,向漫山遍野的雪原巨狼群衝了過去。
(悄糙冉友連前辜一起作住己經足夠很屬,九千五百字,最後畫面,我欣慰了。鵝餵魚那個是真事兒,忘了是同濟還是復旦裡的一隻鵝,這事兒我也覺得特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