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內線電話驚動了他,他眉一皺,起身回到辦公桌。
他拿起話筒,秘書問著要不要幫他帶便當回去,他看了下桌上的電子鐘,才驚覺已經過了午飯時間。
看了眼那沙發上的纖影,他壓低聲音道:「幫她帶一個醬燒鮭魚飯。」他想了想,又道:「我跟她一樣好了。」
美艷秘書在那端取笑他還沒把人家娶回家,就這麼順從人家,將來一定是驚某大丈夫。
他無聊地嗤了聲,又交代她拿飯進來時要放輕音量,因為某個迷糊蛋在睡覺,當然又換來美艷秘書的一番揶揄,說他將來一定是個滿分的人夫。人夫?他悻悻然掛了電話,才發覺自己竟然在傻笑。
大律師遇上了愛情,英氣蕩然無存。
迷迷糊糊間,好像聞到食物的香氣,她動了一下,感覺有什麼滑到腳邊,她一驚,張開眼楮。她坐起身來,微微低首,看著自己腳邊的物品,她彎身拾起,認出那是他的西裝外套。
「醒了?」當那低低的男嗓響起時,她側過臉容。
她看見葉剛坐在另一面的沙發,挽著襯衫衣袖,拿著一雙筷子和一根湯匙,在撥著什麼。
好香呢!原來剛才聞到的就是這個嗎?她抱著他的西裝外套靠了過去,才知道他在挑魚刺。
「餓了吧,再等一下就好。」他抬眸瞅她一眼,隨即又低下眼簾,細心地挑出魚刺,再把魚肉撥在一邊。
她看著他專注的側顏,心口就這麼一抽,一股熱氣充斥鼻腔,眼楮也無預警地發看熱。她瞠大酸得發痛的眼,然後深深呼吸,硬是把眼淚憋住。
她喜歡吃魚,可是不會挑魚刺,常常一個沒注意就連魚刺也送進嘴裡,等被扎到了或是感覺咬到了刺,才曉得把那口魚肉吐出來。
他們交往後,他下廚時,都會挑無刺的魚片做魚湯,或是放很多姜絲和醬油,做成姜燒口味,再不然就是裡面衣油炸,沾胡椒鹽吃。如果在外用餐,他就把魚刺挑掉後,再把魚肉撥給她。
在國外那兩年,她最常想起的除了她最愛的雞排外,就是他的廚藝,比老媽做的料理還讓她想念。她也很清楚,這輩子恐怕再也沒有一個男人,能像他這樣對她這麼好了。她明明就一無是處……
「好了。」葉剛把面前那個餐盒推給她,然後打開自己的,吃了起來。
何心心看了眼他的菜色,和自己手中這盒是一樣的。她問道:「你也很喜歡吃魚嗎?」以前從來不曾注意過他的喜好,和他在一起時,都是他以她為主,她也沒想過他到底是因為她才跟著吃那些東西,還是他本身也喜歡。
他抬眸瞅了她一眼,淡道:「你不是喜歡嗎?」
所以他是因為她喜歡,才跟著她吃的?
她微微一笑,說:「小時候我老媽每天都煮魚,她說魚有豐富鈣質,多吃一點會長高,而且多吃魚也會變聰明,所以我和昀昀每天都吃魚,吃到已經習慣了,不吃好像就怪怪的。」
「嗯。」他低著眼簾,默默送入一口魚肉,然後瞄了眼她的嬌小身材和腦袋。
她見他用那種古怪又懷疑的眼神看她,瞠大了眼楮。「你、你幹嘛一副不以為然的臉?因為我小時候都吃吻仔魚啊,那麼小小小一尾,鈣質很有限吧?所以我這種身高和這種腦袋很正常!」
他怔了兩秒,低低笑出聲來。明知是歪理,卻也覺得她這說法不無道理。
那質感厚實的笑聲,讓她多看了他幾眼--他不氣她了吧?
「葉剛。」她看著他,注意著他的表情。
「嗯。」他慢條斯理地吃著飯。
她離開的那段時間,他何時像現在這樣好好地享用一頓午餐?每天趕狀、趕出庭、趕赴和客戶的約、趕赴政府機關的免費法律諮詢,哪有時間這樣好好吃一餐?
事務所不是只有他,他卻拼了命把工作往自己身上攬,可以丟給法務助理的他也揀來自己做,無非是想把時間塞得滿滿的,她的身影才不會如影隨形。
「那個……可航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們是因為一個髮型師介紹而認識的,她的婚姻比較特別,那天晚上發生地震時,只有她一個人在家。她從小就怕黑,也怕地震,她哭著打電話給我時,我才會想說把她接到我那裡。」
那個晚上他和她其實都已入睡,後來一場地震驚醒了他們,她隨即接到可航的電話,聽見電話那端的哭聲後,她決定開車過去把可航接到她住處。
葉剛沒說話,垂著眼繼續吃飯。
見他不發一語,她反倒急了。「我只是想,她一個女人住在那麼大的房子裡,她老公又不理她,而且她怕地震也怕黑,所以才想把她接過來。我的房間就那麼一間,我不能讓可航睡地板,你也不可能睡地板,我總不能自己睡地板把床讓給你和可航啊,所以我才想讓你回你的住處。」想不到他後來生氣地走掉了。
「你對朋友真有義氣。」他淡淡掀唇,看也沒看她。
「當然!本來就該這樣啊。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朋友有需要,我當然要幫她。」所以她不明白,他那晚究竟在氣什麼?
他點點頭,無波瀾的表情讓她猜不透他的情緒,好半響之後,才聽他略揚低嗓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我什麼都不是,所以我活該讓你這樣想要就要,想撇開就撇開?」不是非要翻舊帳,是她的不告而別所帶給他的痛楚太深刻,他依舊害怕。
何心心一呆,急急回應。「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她伸手握住他手腕,又說:「葉剛,你知道我的意思的。」
「我不知道!」他連她離開的真正原因是什麼,他都不知道!放下筷子,甩開她的手,他起身走到辦公桌後的落地窗前。
他看起來好像更生氣了。她是來求和的,怎麼卻把他惹得更生氣了?
她起身,緩步靠近他,先是扯扯他的襯衫衣袖,見他毫無反應,依然冷凜著俊顏,她有些難過,微哽著聲音。「我在義大利的時候,和台灣的家人朋友不常有聯絡,唯一比較頻繁往來的,就是可航了,所以我--」
「設有人要你不能和台灣的家人朋友聯絡!」他突然回首,瞪著她,猛然想起王獻芳在MSN留下的訊息。
她們之間究竟有什麼秘密還是協議?他想知道,但若問起,她會不會又丟下一切逃到國外?
見她面有慌色,他沉沉一歎。「心心,你、你偶爾能不能也表現出你也有很需要我的時候?不要那麼無所謂,好像有沒有我,你都沒關係似的。」
何心心聞言,臉蛋橫過一抹淡淡憂傷。「你,是這樣覺得的嗎?覺得我沒有你也沒關係?」
她流露著他沒見過的神情,一種像是他怎能不瞭解她有多在乎他的委屈表情,他微地怔了下。
她若在乎他,就不該離開,就不該把誰都看得比他重要,既然她讓他感受不到她的在乎,又怎能用這樣的神情看他?
「心心……」他兩手裡住她小小的臉頰。「我感受不到你--」
門板突然響了兩聲,中斷了他的話,他看了她一眼,鬆開雙手,「進來。」
「老闆……呃?」美艷秘書推門而入,見氣氛似乎有些奇怪,她愣了下。
「什麼事?」葉剛走回辦公桌。
「三點了啊,你忘了三點和一位邱先生有約?」美艷秘書瞠大了眼,在兩人身上來回。「我早上有提醒過你喔,不要看到老闆娘,就心花怒放到忘了工作了。」
「知道了,先出去。」葉剛低應了聲,面色微有尷尬。
秘書離開,他偏首著何心心。「可以不回工作室嗎?」
「嗯,可以啊。我有交代助理,有事打電話給我。」她納悶地看著他。「怎麼了嗎?」
「沒。」他頭。
也許他能給她的時間太少,所以她才不像其他女生那樣喜歡黏著男朋友,甚至覺得朋友比男朋友更重要……
她本來就獨立,和他在一起後,他能給她的時間也不多,這似乎讓她沒什麼機會能倚賴他。即使她做事常像無頭蒼蠅、有頭無尾,老是讓他在後面收拾,但他知道,在她心裡她根本也沒想過要靠他幫她收尾。
明知道她愛著自己,但她的性子還是讓他覺得自己隨時會掌握不住她,他是不是該用什麼來約束她?或是做些什麼讓她離不開他?例如說,多花點時間陪她?像是吃飯、看電影這類的,讓她習慣他時時刻刻的存在,這樣她是不是就會更在乎他些?
沉吟片刻,他道:「很久沒帶你去外面吃飯了,晚上找間餐廳一起吃飯。」
辦公室門板在此刻又響了兩下,隨即聽見美艷秘書隔著門板的聲音透了過來。
「老闆,已經三點十分啦,你還要讓邱先生等啊?再不出來,我真要懷疑你和老闆娘是不是躲在裡面,做什麼妨害善良風俗的事哩。」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葉剛耳根微熱,低應了聲。
他迅速低頭拿了記事本和筆後,打開辦公室的門,長腿都跨出一腳了,才又想起什麼似的,再度轉身看著她。「你在這裡等我,不要離開。」
何心心看著他,見他黑眸透著執拗,心口怦然一跳。
這個男人,真的很怕她又離開吧?連把可航找到家裡住一晚,讓他暫回他自己住處,他都能生氣,他是真的真的很在意自己……
一旁的美艷秘書從不知道平時看起來冷靜嚴謹的老扳,一談起戀愛居然是這種黏TT的樣子,她忍不住再度出聲催道:「老扳,你乾脆拿條鏈子把老闆娘鎖在你辦公室好了啦,等等回來還可以順便來個激 情的SM,還有啊,那個邱先生可是等了--」
「利秘書!我到底是你老扳還是你兒子?」葉剛睞了美艷秘書一眼,繃著微紅的俊臉離開辦公室。
何心心看著被秘書關上的門板,感到有趣地笑了笑,想不到葉剛和那個美艷秘書,平時是這樣相處的……
她回身,目光落在他辦公桌旁的書櫃上,她走近一看,原想抽本書出來看的欲 望,在見到書櫃裡的書名時,默默縮回手--〈〈最新詳解六法全書》、《認識民事糾紛》、《親子鑒定的演算邏輯》、〈《刑事訴訟法》、《網際網路與著作權》……
光看書名她頭就痛起來,他怎麼有辦法把這種東西嚥下去?
歎口氣,她想從書報架上抽本雜誌看時,門板響了一下後,隨即被推開,「葉剛,我剛聽說有--」王獻緯在看見裡頭的女人時,訝然不已。「你、你不會就是那個葉剛最近交的女朋友吧?」
方才去洗手間,經過前頭,聽聞那些助理和秘書在八卦著,他好奇心重,決定過來問問本人,想不到居然就遇上了八卦中的女主角。葉剛竟然把人藏在辦公室?
這真是大八卦!
葉剛耶,是葉剛耶,那個對女人反應冷淡偏又專情不已的葉大律師,居然有新女友了?
何心心感覺有些尷尬,這樣被人家發現她在葉剛的辦公室裡,好像做了什麼壞事似的。「你好,我姓何,名字叫心心,愛心的心。」
「何……心心?」王獻緯張大嘴,愣得好徹底。「你說,你是那個拋棄葉剛,自己跑到國外去唸書的何心心?」
她僵了僵,面色微微一變,片刻才緩了神情,帶看自嘲意味地笑答:「對,想來我是惡名昭彰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