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客戶。因為沒有預約,本來我已經請她回去了,但楊小姐說,要我親口問溫先生,說您會見她的。」對方語氣裡的堅決讓他動搖了,才會冒著被上司罵的可能,特地進來問。
聞言,溫宇倫的心裡有底了。
這女人這時候就特別聰明,這時候就敢肯定他即便氣成這樣了,也絕對不會不見她!
深吸一口氣,他覺得煩躁,伸手稍微拉鬆了領帶,「她現在在哪裡?」
「我請楊小姐先到會客室等您了。」看上司這樣,張奇軍頗為訝異,他從沒看過這樣的溫先生。
「嗯。」應了聲,溫宇倫站起身,準備走出辦公室。
「溫先生。」張奇軍連忙提醒他,「十一點的時候,採樣的人會過來簽約,順便洽談合作細節……」
「知道了。」溫宇倫抬手打斷對方的話,「他們人到的時候,再進會客室通知我一下。」
現在才十點半,他不會講太久的,因為他還在氣頭上!
坐在會客室裡,楊雪淨的一顆心是忐忑不安的,她很擔心等一下要怎麼跟溫宇倫談,越想她越坐立難安。
為了和緩自己的緊張感,她將注意力移轉到這間偌大氣派的會客室,裝潢豪華大方卻又不失設計感,小細節的處理也很漂亮,不知道為什麼,她可以感覺得出來這應該是出自溫宇倫的手。
看來這些年的努力,他還頗有成就的……糟糕!她又忍不住想起他,又開始覺得惶惶不安……
突然,一道說話聲打斷了楊雪淨的思緒,雖然聲音來自會客室外,但因為會客室的門只有半掩,她能將對話內容聽得很清楚——
「溫先生今天早上真不知道是吃了什麼炸藥當早餐,遇見什麼人都要開罵……唉,真是越來越難做了。」
「就是說啊。」另一道聲音響起並附和。「老實說我覺得他從日本出差回來就怪怪的了。剛回來的時候,狂接案子,害得我們每天都要加班,前陣子又突然恢復正常了,還鼓勵我們準時上下班,說什麼家人很重要之類的,結果今天還沒過一半,就瘋狂接案、開會,又都是大工程、大案子,我可以想見這個月不用回家了,乾脆在公司搭帳棚算了!」
「對啊!前一陣子的加班,害我嚴重睡眠不足、皮膚變差,保養了好一陣子才好一點,現在又來了,我快瘋了。」
「我還擔心我男朋友跟我分手勒!他上次氣我這麼愛加班,乾脆跟工作談戀愛算了,拜託,我又不是自願的,這樣加班下去,精神和體力根本吃不消,我都不知道加班費是要拿來看內科還是精神科了。」
「唉!我寧可不要賺那一點點加班費,只想準時下班回家休息,不然我都要擔心自己過勞死了。」
「說到過勞死,你不用擔心一個人會死得很可憐,我們都會一起走,連溫先生也會,那一陣子,他不只是加班,還在公司熬夜勒,我還聽小美說他都是隔天第一個來上班的。」
「那我不是還得擔心,連過勞死了也得繼續工作?」
「那當然,除非溫先生大發慈悲……」
對話的人像是越走越遠,聲音聽來才會越來越小。
楊雪淨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心情開始覺得沉重。
是因為她嗎?他的改變是因為她嗎?
忍不住又輕歎一口氣,不料一抬眼,正好迎視才剛走進來的溫宇倫。
看到他,她著實愣住了。
他看起來有些憔悴,原本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眸,似乎失去了神采,看起來有些鬱悶和黯沉,眼睛下有明顯的黑眼圈,看來……他並沒有睡好,一副疲累不堪的模樣。
溫宇倫走進來卻沒有坐下,擺明就是不想說太多的意思,他只是冷淡的開口,「怎麼突然想來找我?我以為這麼想跟我撇清關係的人,應該不會主動來找我。」語氣果然透著敵意。
但其實他逞強的只有言語,當視線轉到她手上腳上的紗布時,他的心還是會為她心疼、為她擔憂。
他想罵她幾句,無關她要怎麼解釋她的誤會,是為什麼她不好好照顧自己?為什麼出了車禍還不在家休息?
不過,雖然想開口,他卻隱忍住了。
罵了,等於表示他還是很關心她,但這次他不能輕易心軟。
「我……」吞了一口口水,她告訴自己不能被他嚇跑,她必須為彼此爭取機會,「我想跟你談談。」
「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我們是什麼關係?」
他冷淡的態度、他帶刺的言語,一舉一動、一字一句都讓她難堪。
即便在來找他之前,她已經替自己做好了心裡準備,沒想到實際面對的時候,是這麼令人沮喪跟痛心。
她想起自己之前對他態度,頓時能理解他的心情了。
但不管心裡好不好受,既然她已經鼓起勇氣來找他了,就不能因為他的冷淡就退縮,她一定要把事情做一個解決。
「至少,我還欠你一個道歉。」如果他不能原諒她了,那至少能好聚好散,也讓她有機會把想說的話說出口。
「道歉?我想不必了。」挑了挑眉,他冷笑一聲,「道歉能解決什麼?解決我多年來自責自己的態度傷了你?還是解決我曾經這麼瘋狂的找你?或者不讓我覺得這麼受傷?」
「我……」
「接受你的道歉如果不能改變什麼,那又何必多此一舉?」
她輕咬下唇,頓時不知所措。
眼前的男人根本不想跟她好好談!
看她悶不吭聲的樣子,他嗤笑一聲,但語氣帶著些許的苦澀,「反正你一直想過自己的生活,有沒有我對你來說都沒差,不用道歉了。」
「我沒有這麼想。」她急忙否認。「我知道我的誤會很傷人,可是……」
「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他打斷她的話,聳了聳肩。「你知道這就像什麼嗎?就像一個人被判了死刑很多年,最後發現是一樁冤獄,但事情已經過了這麼久了,他失去了很多東西,這時候……你覺得這個人還能原諒誤判他的法官嗎?他能接受一句道歉嗎?」
他承認自己的語氣很重是想她難過,但他必須這樣才能讓她理解自己傷得多重,才能讓她正視這段感情。
「我……」看著那雙眼透出傷心絕望的神色,她也痛得絕望了,只能艱澀的說:「對不起……」
「我說了我不想聽到這個字,你沒有對不起我,要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很抱歉,我的出現造成你這陣子的困擾。」
「宇倫……」心頭的苦痛,哽咽得讓她幾乎發不了聲。
「如果沒事,我要回辦公室了。」說著,他轉身要走。
見他要走,她連忙走上前,出於本能一把拉住了他。
溫宇倫低頭看她,不發一語。
原來被所愛的人這麼冷淡地對待是如此難過……心痛得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彷彿快死掉的感覺。
那些冷淡就像把鋒利的劍,無情地刺進她的心窩,而她不能退,她必須承接,然後再親手把劍拔起,因為這是她的錯。
「我真的無心傷你。」
「不想傷害,卻還是傷害了,結果有什麼不同?」說得再多都一樣。
一眨眼,她的淚水就掉了下來,「抱歉我已經說了,你不能接受我能理解,不過……你應該要好好休息,你的臉色真的不太好。」
她這麼說,他卻不領情,「既然我們已經劃清界線,你的關心似乎太過矯情了。」就像當時她也不願意接受他的關心。
他賭氣的做這些,只是想讓她知道他的心情。
楊雪淨吸吸鼻,沉默不言。
他說的沒錯,她已經傷害他了,再多說什麼、再解釋什麼,似乎都是多餘的,這樣只是讓人覺得虛偽。
「你走吧。」溫宇倫看了她一眼,「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沒空陪你。」
看著她掉淚,他心疼,但始終還是忍了下來。
他已經被她傷了,這個傷讓他痛著,痛得他無法就這麼輕易就這麼原諒她……他不想以後對彼此有埋怨。
楊雪淨睜著淚眼,直直瞅著他。很想說些什麼,但是所有的話都哽在喉間,一個字都發不聲來。
要傷害一個人真的很容易,但要原諒一個人卻是這麼困難——此刻的她,深深體會這個道理。
「溫先生。」張奇軍敲門打開了會客室的門,「採樣的人在路上了。」
溫宇倫頷首,「到了你先接待,我馬上過去。」
應了一聲,張奇軍隨即離開。
再次將目光轉回到她身上,他冷冷的說:「我真的有事要忙,不陪你了。」
楊雪淨遲疑了幾秒,聲音微帶著哽咽的說:「今天是女兒的生日……她從昨晚就很興奮等著你今晚到家裡替她慶生……」
聞言,溫宇倫的心情有些激動,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眉頭一皺,「你是在說小梨是我的女兒嗎?」她可終於願意親口承認了,願意對他打開一點心房了。
雖然他已經知道了,但是現在由她親口說出來,這種心情猶如第一次得知事實一般,令他驚喜不已。
「沒錯,小梨……是你的女兒。」說著,她的淚水又開始掉,她逼自己抹掉。「很抱歉,因為之前誤會你,所以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對,也因為這個誤會,你讓我跟自己的親生女兒分離了七年。」他把話說得很嚴厲。「我要走了。」
歎了口氣,這次楊雪淨沒有再阻攔,而是站起身,「打擾了,再見。」但也許他們不會再見了。
她繞過他,逕自往會客室外走。
看著她一拐一拐的走向大門,溫宇倫頓時覺得很不忍,那股氣也一點一滴的在瓦解。
足足站了五分鐘,他才回過神。
他走回辦公室,要拿文件的時候發現自己有一通未聽留言,是雪淨在一分鐘前留給他的。
他接聽留言,才發現自己又做了一件殘忍的事——
「宇倫,我很抱歉,也很難過,最後我們會走到這一步,我承認七年前我們都太年輕,處理事情的方式太武斷,我也承認會走到這一步,我過不去的心防是最大的難關。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當年我們家破產後,我爸爸帶著一個年輕女人遠走高飛後,卻把殘局留給他的妻女。還記得那個晚上我要你載我去醫院嗎?那是因為我媽媽承受不住打擊,病倒了,接著沒多久,她就離開人世了。
「當年,我是誤會了你,但你的說法跟做法都太傷我了,太多打擊讓我選擇現在這條路。我不能原諒我爸爸的無情,我忘不了媽媽被深情害得有多慘,所以我太過敏感的不敢面對這段感情。
「但我想告訴你的是,即便我處理感情的方式很糟糕,可是我對這份感情看得很重、很專一,這七年來,我從沒有忘記你,我愛的,從來也只有你。」
聽完留言後的溫宇倫很想揍自己一拳,但他先打了一通電話給她,不想再因為自己一時的情緒,造成跟七年前一樣的結果。
沒想到,她沒有接電話。
他隨即衝出門外,對剛好經過的下屬說:「跟奇軍說,採樣的合約要David幫我簽,我現在要外出,有急事打手機給我,沒事別找我。」丟下話,他連忙走出公司大門。
被交代的下屬點點頭。溫先生的意思應該是,公司沒倒都別找他吧。
拐著傷腳,楊雪淨一步一步地走到公車站牌前等車。
她邊走路的時候,邊打了一通留言給宇倫。
一些當面說不出來的話,她終於說了,但想到從此或許再也不會和溫宇倫見面,才止住的淚水又忍不住開始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