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養兩天之後,尹少竹終於可以走出房外,從一開始讚歎這裡青山綠樹,激瀑池湖,滿山奼紫嫣紅,到最後瞪著朱宓在數十尺外的湖裡,和村裡的小伙子有說有笑的抓魚。
她沒心眼,抓著又叫又跳,旁邊的小伙子幫著她撈魚,很明顯,幾個小伙子都對她有意思,
而她,一點都不避嫌,就這樣跟他們笑鬧在一塊,眼中完全沒有他,讓他除了落寞之外,還有一股很難形容的滋味。
他隨手抓來稻草折著,告訴自己心胸必須寬大,畢竟這根本就沒什麼,不過是一起抓魚罷了……他娘的!抓魚就抓魚,有必要靠那麼近嗎?一群不知死活的年輕人!
他瞪著,還不及細想,便已張口——
「朱宓!」他吼著,感覺背部一陣撕裂的疼。
然後下一刻便後侮了,不是因為背痛,而是在她玩得正開心時叫她過來,覺得自己很幼稚。
遠在數十尺外的朱宓耳力極好,聽到喚聲,把魚一丟,連招呼都省了,飛步朝他跑來。
眨眼,她來到面前,尹少竹一怔。
「二爺,你叫我?」她笑著,隨意紮成辮子的頭髮微濕,皮膚白裡透紅,在閃耀的光線下,她像是出水洛神,教他有些恍神。「二爺?」她偏著螓首看著他。
他猛地回神,輕咳一聲。「你跑得挺快的。」他轉移話題,又想,她確實跑得極快,快得像是輕功了。
「對啊,我以前很少有機會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跑起來很快的。」她笑著,
依舊沒什麼心眼。「二爺找我有什麼事?」
「怎麼?我非得有事才能叫你?你這麼急著要我說,是不是想趕回去和他們一塊玩?」他不悅道,然而話一出口,就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我沒有在玩,我在抓魚,我聽他們說,魚湯有益於傷口的恢復,所以我想替二爺抓條魚來煮湯。」
尹少竹突然自我嫌惡起來,但又不能忍受她為了抓魚,和那群小伙子走得那麼近。於是想了想,他這麼說:「你可以去抓魚,但是別跟他們靠那麼近。」
「可是,我不會抓魚,要是他們不幫我,我就抓不到魚。」她苦著臉道。
他瞇起黑眸,「那好,待會你就跟他們說,你是我的妻子。」他不想覺得自己很沒用,居然得靠她和人玩鬧,才能有魚湯喝。
搬出他的名號,至少那群小伙子會收斂一點。
「二爺為什麼要我這麼說?」她呆住。
「這麼說不對嗎?我不是允諾過你了。」他才想問她,為什麼她會說她只是他的貼身丫鬟?
朱宓垂了眼,「可是二爺不是不希望丹禾發現我們的關係嗎?」
「你……」他一愣,「不是、那是因為我們尚未成親,你說咱們睡在一塊……丹禾會胡思亂想,以為我對你胡來。」
真是的,原來她也懂察言觀色,只是怎麼想岔了?
難道,他長得兇惡,就沒有害羞的權利嗎?
「是喔。」她喜孜孜地笑瞇眼,突見他手上有個像用稻草折成的小玩意,極為精細,約莫兩寸大小。「二爺,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鶴。」說著,他隨手一丟。
「我要!」她趕忙撿起,當寶貝似的擱在掌心。「二爺的手好巧喔。」
「會嗎?」他隨意掃了一眼,壓根不覺有何特別。
他的手向來不巧,拿筆拿劍剛剛好,折那只鶴,純粹是因為他無聊到爆,這一輩子他還沒閒到這麼無事可幹,偏偏她又不陪他……這麼想著,他不禁歎氣。
他這麼想,不就跟個娃兒一般了嗎?從小到大,從沒在雙親面前爭寵過,現在倒是在她面前展露這麼不爭氣的一面,教他嘔死了。
「會呀,很漂亮呢,我要帶在身邊,帶著一輩子。」
「不就是稻草折的?」有這麼希罕,讓她這麼寶貝?
「我從沒收過二爺給我的任何東西呀。」
「你還真敢說,金釵玉簪,我給得可不少。」他沒好氣地道。
她偏著頭看他,「可那是錢財,我不需要。」
「……」他益發覺得她像是一團謎,這世間有誰會不需要錢財?又有誰能像她那般,不把錢往外扔會渾身不對勁?
不過,倒沒想到一隻稻草折的鶴,竟也能哄得她這麼開心。
「二爺,朱宓姑娘。」
聽到有人喚著,她抬眼望去,瞧見是村裡的老大夫從另一頭走來,笑道,「孟大夫,你要來替二爺換藥嗎?」
「是啊,今天特地帶了我的侄兒過來,他已經很久沒回村裡,今天回來正好讓他幫點忙。」雙鬢早已霜白的孟大夫,笑得一臉慈愛,他走向前,為兩人介紹著,「這是我的侄兒中儒。」
孟中儒走向前抱拳的瞬間,驀地揚開驚喜的笑。「采月姑娘?!怎麼是你?我找了你好久,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朱宓一愣,對「采月」兩個字有了反應,那是一種下意識的厭惡,像是要擺脫什麼,不禁微惱道,「我不是采月,你認錯人了。」
聽到她不曾有過的森冷口氣,尹少竹不禁微揚眉睇她。
「咦?」孟中儒怔住。
「孟大夫,趕緊替二爺換藥吧。」說著,她攙起坐在大石上的尹少竹進房。
因為朱宓的態度,孟大夫伯侄一陣尷尬,於是換藥就在靜謐中進行著。
然而,一揭開尹少竹背上的布紗,她的小臉就皺成一團,看見藥撒在已經收口但依舊紅腫的傷痕上,她不禁瞇起眼,不斷地發出細微的吃痛聲。
「藥是撒在我身上,又不是你身上,你是在叫什麼?」尹少竹沒好氣地道。
「我在替二爺痛啊。」
他不由得低笑,抬手輕撫她眉間的皺折,這樣溺愛的動作,教她笑瞇水眸,彷彿只要他一記注視、輕觸,她便會開心得飛上天。
一旁的孟中儒見狀,出言緩聲道:「朱宓姑娘,真是對不住,在下認錯人了,要是惹你生氣,還請見諒。」他認識的采月,是個不懂笑的姑娘,絕非眼前這位。
她沒看他,淡聲回應,「我沒有生氣。」
「這世間如此大,長得相像也沒什麼。」孟大夫也出面緩頰,順道提起,「倒是我這兩天外出採藥材,瞧見有人在山谷外,打聽你們兩位的下落。」
朱宓猛地抬眼,面容有所防備。
「是嗎?」尹少竹斂眉,斟酌著自己的傷勢能否步行出谷。
「欸,我剛剛回村的時候,也遇見有人問著,村裡是否有對外來的男女。」孟中儒亦道。
她垂下長睫,暗暗思量。
入夜、喝了藥的尹少竹、因為藥效而沉沉睡去。
朱宓就坐在門邊,眼也不眨地守著夜。
她靜靜等著,有預感,今晚那追問他倆下落的殺手必定會前來。
說不出為什麼自己這麼有把握,但她就是知道。
她垂著長睫,聽著門外風聲呼嘯,夾雜著極其細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直到停在門前,她眼觀鼻、鼻觀心,可以感覺心平靜跳動,沒有恐懼,更沒有慌張,在這一瞬間,她彷彿進入自己的世界。
就在門板被微微推開的瞬間,她想也沒想地探手穿過門板,想要一擊穿透對方的身體,卻被對方閃過,只抓到衣料。
幾乎是連續動作,她抽手快速地開了門,纖掌凝成手刀橫劈而去——
「朱宓!」外頭的人喊著。
聞聲的瞬間,她硬是改變手刀橫劈的方向,便見柴房的木牆被她削入兩寸深。
她抬眼望去,「破軍大哥?」
「……朱宓,我跟你之間,沒有這麼大的仇吧。」破車戲謔道,手捂著被她手刀劃過的腰間傷口,看著她的眸光卻非常複雜。
她直睇著他,一時間回不了神,明知道他是誰,但是她的腦袋就是一片空白,彷彿快要被另一個自己給扯走。
「破軍?」熟寐中的尹少竹啞聲喚道。
「二爺。」看向裡頭,主子正試著要坐起,他隨即大步走進屋內。
「好傢伙,你沒事。」尹少竹笑睇著他,卻見他的腰間被劃破,正滲出血來。
「怎麼?你身上有傷?」
「呃……」破軍頓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二爺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這傷口是剛劃開的。
尹少竹緩緩側眼探去,看著還傻站在門邊的人。「朱宓。」
長睫微動,她緩緩地看向他,「二爺。」
「去跟孟大夫要點治傷藥。」
「……好。」
待她一走,尹少竹臉色凝更地看著貼侍那道像是刀刃劃開的傷口。「朱宓傷你的?」
「……是。」破軍坦言。
「你輕敵了?」
「不,雖然我只是來確認二爺和朱宓是否躲在這裡,但我一直保持警戒。」
「在這種情況下,她還能傷到你?」
「二爺,朱宓絕非常人。」儘管猶豫,他還是將那日遇刺的情形一五一十地道出,「……朱宓將二爺救走之後,那些黑衣人便追了上去,後來我查探最接近朱宓的殺手,發現那人死狀可怕,整個頸間被穿過,頸骨斷裂而亡。」
尹少竹垂睫不語。
近幾日,他發現朱宓有些古怪之處,就算現在破軍跟他說,她是個武功高手,他也不會太意外。
「那是殺手不留活口的殺法。」破軍歎道,「萬萬也想不到,看起來嬌小又討喜的朱宓,以往竟可能是個殺手。」
他懶懶揚眉,「怎麼?你怕她?」
「我怕她?」破軍失笑,「她就像是我妹子,有什麼好怕?況且,她一心護著二爺,有她在二爺身邊,我很放心,就像是多了一個得力助手,但是……」他語帶保留地頓住。
「如何?」
「要是朱宓恢復記憶的話,不知道她是敵是友?」這才是他最擔心的事。
若和朱宓對上,他沒有贏她的把握。
「與其擔心那些,倒不如先查清楚是誰要我的命。」
「那得回金陵才能慢慢追查,這幾日我一直在外頭尋找二爺和朱宓的下落,不知道城裡是否有什麼狀況。」
「明日,你去雇輛馬車,立刻回金陵。」
「是。」
尹少竹濃眉狠狠擰著。他擔心的並非朱宓可能身為殺手,而是他瞧見她片刻的恍神,彷彿殺人是個習慣動作,而且會造成她恢復記憶一般。
他怕的是,一旦恢復記憶,她是不是會離他遠去?
一早,破軍便離去,直到晌午才駕了輛馬車回來。
臨去之前,尹少竹還刻意支開朱宓,找上孟中儒。
「二爺,你要回去了?既然這樣的話,我去準備一些藥讓你帶回去敷傷。」一聽他即將離去,孟大夫趕緊到藥房準備金創藥。
尹少竹點了點頭,目光落在盂中儒身上。
「二爺怎會如此看我?」被他看得渾身不對勁。
「你昨天將朱宓錯認為采月,我能請教你,采月是誰嗎?」
「那是我錯認了,我知道朱宓不是采月,采月從來不笑的。」他笑得感歎,彷彿陷入回憶。「我也不清楚采月的來歷,不過三、四年前我在揚州執醫時,她偶爾會到我的醫館來買金創藥或處理傷口。」
「喔?」
「每回想跟她多攀談幾句,她總是不說話,冷著臉,拿了藥,便丟下一大錠的黃金離去。」
「是嗎?」尹少竹沉吟著。這聽起來,與朱宓極為不同,卻又有極相似之處,好比她給錢向來大方。
「後來大約是三年前開始吧,她沒再來過,我也替她放心了些,畢竟老是受些刀劍傷到醫館來,也不是好事。」
「那麼,你可知道采月身上有無特殊印記,可以證明她就是采月?
孟中儒不解地看著他,「二爺是懷疑朱宓姑娘是采月姑娘?」
「不,該怎麼說……」想了下,他將三年前撿回朱宓一事說出。「朱宓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知道她的過往總是好,然不管她是不是采月,待她和我回尹府,我都要立即迎她進門。」
聞言,孟中儒幾乎認定朱宓就是采月,但這份認知卻教他好失落,只因他早已傾慕她多時。
不過聽村裡的人談起二爺,皆說他是個大善人,又是金陵城首富,要是能夠善待他心怡之人,未嘗不是一樁好事……想通這點,他就釋懷了。「印象中,我記得她的右肩上,有個圓如牡丹的烙痕或胎記。」
「烙痕或胎記?」
「嗯,有回采月姑娘傷著手臂,我用剪子剪開她的衣衫,才瞥見了那個痕跡,但因為姑娘家的肌膚,不能直盯著瞧,所以胎記還是烙痕我也沒瞧仔細,不過我確定形狀像極了牡丹花。」
聽完,尹少竹輕點著頭。「我知道了,多謝孟先生。」
「不,只要二爺能夠善待她就行了。」他由衷道。「采月是個淡漠的姑娘,但非常善良,我見過多次她總是把身上銀兩丟給街上的乞兒,幾乎一毛不留地給。」
尹少竹頷首。總算找到兩人之間最大的共同點——完全不把錢當錢。
好一會孟大夫走來,他拿過藥,便立刻起程回金陵城。
「你幹麼一直冷著臉?」坐在馬車上,忍著顛簸扯動背傷,他直睇著坐在對面的朱宓。「想跟我比冷?」
她偷覷他一眼,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不用在我面前吞吞吐吐了。」他擺擺手,示意她快快開口。
「二爺不覺得我可怕嗎?」好一會,她啞聲道。昨晚,她已經向他承認,是她出手傷了破軍,他卻什麼也沒說,只要她早點歇息。
「哪裡可怕?」
「我會殺人。」
「殺該殺之人,一點都不可怕。」
「可是,我差點殺了破軍大哥。」
「不過是一點小傷,你別把他想得太弱,要不然他會哭。」
朱宓苦笑道:「二爺,我覺得我跟別的姑娘不一樣。」
「確實是有那麼一點不一樣。」說著,他微瞇起眸上下打量她。「身形嬌小了些、瘦了點,不過臉蛋漂亮些,脾氣也不大相同,很會撒嬌又聒噪,可是我就愛你這一點。」
她怔怔地看著他,不知該開心他首次的誇讚,還是惱他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
「二爺,我說的是我——」
「對了,你還能救我,扛著我走,我想光是這兩點,金陵城絕對沒有一個姑娘比得過你。」
朱宓聽到這兒,才猛然明白,原來二爺扯那麼多,只是想要她別煩擾不必要的過往。
「幸好,我還有能力可以保護二爺。」想到這一點,她似乎釋懷多了。
「可不是?要不是有你,我恐怕已經命喪黃泉。」尹少竹勾著懶懶的笑。「衝著這一點,我就非留下你不可。」
「真的嗎?」她顫聲問著。
她好怕二爺不要她,怕二爺會怕她……
「過來。」他伸出手。
淚眼汪汪,她激動地一把撲進他懷裡。「二爺,我最喜歡你了。」
這一把撞得激烈,讓尹少竹的背部撞上車板,痛得他齜牙咧嘴,額間冒出細碎冷汗。
「二爺,我會保護你,用我的命保護你,我絕不讓人有機會傷害你。」她在他懷裡蹭著,依戀他的體溫。
他吃痛地閉上眼,歎口氣。「好,記得你說的,千萬別忘。」
「嗯,我答應你。」
尹少竹抬首,目光深沉地看向車窗外。
馬車一進金陵城,沒先回尹府,反倒轉向到府衙。
「少竹?你不是去鎮江了?」一聽說他求見,知府大人宋元熙疾步到前廳,瞥見他臉色異常蒼白,不禁問:「怎麼了?你的氣色不太好。」
「出了點事。」尹少竹將事情經過道出。
宋元熙聽著,臉色由青再轉黑。「渾帳,竟然有人敢在應天府,在我眼皮下鬧事!你放心,這件事,我會幫你追查到底。」
他和尹家大爺尹子蓮是老同窗,跟尹家的關係一向密切,就像是自己的家人,如今見家人遇刺,他怎能置身事外?
「不,我只是想向大人確定,公主是否已經到了金陵城?」這件事,在出發前往鎮江之前,來不及向他確認。
「早就到了,還是我親自去迎接的。」宋元熙不解地看著他,「怎麼了?你現在是想問我,既然公主以為他是為了花娘而跌入江裡,應該要好生整治他,為何反而縱容他刁難尹府?」
「不,這倒也不難猜測,畢竟宣玉璿是駙馬,康成公主由著他也是自然。」他喃著,想起公主身邊必有宮中錦衣衛隨行。
錦衣衛……照那幾個殺手的身手,要說是錦衣衛,倒也說得通,只是沒道理一點齟齬就要追殺他吧?
不過,以時間點上來看,又實在吻合。
「就如你所猜想的,公主確實是由著他胡作非為,更惱人的是,你那罐茶葉我查出來了,是有人拿去賣給福臨茶肆,福臨茶肆的詹大少才又交給宣玉璿,正因為那罐茶葉,現在尹府的茶園和茶莊全被勒令歇業,宣玉璿還派人搜了茶莊。」
宋元熙話一說,尹少竹不怎麼意外地揚起眉,然而他身後的朱宓卻臉色瞅變。
直到這一刻,她才驚覺她自以為是的善舉,竟給他帶來這麼大的麻煩。
「至於是誰讓那罐茶葉流到外頭的……我聽說了。」宋元熙很含蓄地說著,看著他身後的朱宓,不禁又是歎氣。
少竹身邊的朱宓,是出了名的散財奴,凡是交到她手上的錢財,通常轉眼就送給了人,她是良善,這點毋庸置疑,然而,有時太過善良,卻會惹來麻煩。
聞言,她的臉垂得更低了。
「我會找個時間去詹家走走。」尹少竹淡笑著。「不過眼前我想要拜託大人到行宮通報一聲,讓我可以見公主一面。」
「我可以試試,但不保證公主願意見你。」他想也沒想地道。
「麻煩你這麼多,改天好好答謝你。」
「不用,要謝也是丹禾來謝我,因為是她先拜託我的。」宋元熙笑得可樂了。「這一回我得好好想想,要她怎麼答謝我。」
他被丹禾戲耍過太多次,這一回一定要好好地回敬她。
「別太為難丹禾,小心惹火於棠。」尹少竹緩緩起身,朱宓趕緊上前一步攙著他。
破軍大哥因為有傷,所以在馬車等著,只能靠她撐著二爺了。
「既然這樣,不然這一次就算在你頭上,麻煩你的丫鬟朱宓好了。」宋元熙向前一步,攙住他另一頭,要送他出前廳。
他跟尹家淵源太深,尹府上下有什麼人,他瞭若指掌,加上他的個性愛逗人,瞧見漂亮的丫鬟就想鬧一鬧,倒也沒什麼邪念。
尹少竹聽著,看向一旁的梨木太師椅,道:「朱宓,我瞧那椅子挺礙眼的,你想該怎麼做?」
她先是不解地看著他,然後看著太師椅,想也沒想的單手抓起便往廳外一丟。
發出巨響,嚇得守在外頭的衙役全衝了進來。
「大人,我這丫鬟笨手笨腳的,說不準陪你吃頓飯就會拆了你的桌,為免不幸發生,還請大人三思。」尹少竹笑道。
宋元熙嘴張得大大的,雙眼險些暴突。
那張太師椅可是實心梨木,百斤重,可她卻抓得好容易,丟得好輕鬆……
受驚不小的知府大人趕忙道:「其實我隨便說說而已,你知道的,我向來不會強人所難,只是偶爾喜歡有人陪。」
他孤家寡人,吃飯的時候很寂寞的。
「那麼,請大人上醉月樓,我再安排凌煙伺候。」
「就這麼說定。」宋元熙這才笑逐顏開地把他送上馬車,回前廳,再見那張已經摔得稀巴爛的太師椅,不禁打了個寒顫,咕噥著,「又是一個妖孽。」
回到尹府,朱宓始終沉著臉,替尹少竹脫下外袍,伺候他上床之後,她便往外走。
「朱宓,你要去哪?」
她垂著臉回過身。「回房。」
「誰准你回房?在這裡待下。」尹少竹趴睡在床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乖乖地走到床邊躺下,她閉上雙眼,秀眉皺得快要打結。
「你這是怎麼著?要你睡在這裡,教你這麼痛苦?」他沒好氣地道。
「不是,我……嚇!二爺,你會不會靠太近?」一張眼,便見到他近在眼前,就快要碰到她的唇,嚇得她瞪大眼。
「會嗎?」
睇著他,她心跳得很快,想要親近他,但一想到自己專會惹禍,就不敢,所以她偷偷地往旁邊移,側過身子背對著他。
「你在躲什麼?」尹少竹扳正她的身子,強迫她正視著自己。「怎麼?現在想反悔了?」
「反悔什麼?」
「不想嫁給我了?」
「哪有?」話很自然的脫口而出,她又馬上搖了搖頭。「對對對,我反悔了,我想我還是離開尹府好了。」
聽了知府大人說的話,她才發現自己給二爺、給尹府帶來太多的災厄。
說到底,她在二爺身邊,根本沒幫過他什麼,還老是連累他……
「想都別想。」尹少竹哼著,更貼近她。「小腦袋裡又在胡思亂想什麼?以為全是你害的?對,你想得對極了,就是你害的。」
朱宓聞言,嘴一扁,淚水蓄勢待發。
她還以為二爺想要挽留她,會安慰她的說……
「正因為是你害的,你更不能拍拍屁股走人,你必須要留下來,看我怎麼把事情擺平。」
眨眨眼,她突然發現他好壞心,說話慢半拍,存心嚇她。
「可是擺得平嗎?」
「你以為我是誰?」他哼著。「不過就是一點小事,有什麼大不了的?」
事情是有點棘手,但他故意說得雲淡風輕,就是不要她再胡思亂想。
「真的只是一點小事?」她高度懷疑。
那是公主耶,是巡撫大人耶,哪那麼容易解決!
「跟在我身邊,你就會知道我有多了不起。」他說得大言不慚。
朱宓望著他,辨不出他話中的真偽,然而她很清楚,她的二爺向來說到做到。
「二爺,對不起。」她苦澀道。
「這麼抱歉?」他瞅著她,微側過臉。「那這樣好了,親我一下。」
親一下臉頰,應該不算過分,對不?
等將眼前的危機解決,他便打算向娘稟報這件事,將朱宓風光地娶進尹府。
她想也沒想地探手勾下他的頸項,吻上他。
「等等、等等,這樣就好。」他趕忙別開臉。
他有傷,可不想在這種情況下,把自己搞得痛苦不堪。
「二爺?」她羞赧低喚著。
「睡睡睡,早點睡。」他催促,面紅耳赤。
朱宓直睇著他,不禁低笑。「原來二爺很純情的呢。」
純情?!尹少竹瞇起眼。居然說他純情……不過,事實上,他的確挺純情的,還很容易害羞,只是輪不到她來提醒他。
「快睡。」
「嗯。」她側翻過身,就偎在他的頸項旁。
許是因為在外,一直提高警戒,累壞了她,沒一會,便聽到她沉沉睡去的呼吸聲。
尹少竹等了好半晌,才偷偷地解開她的衣襟,輕緩地拉開之後,視線落在她右肩上,瞧見那形如牡丹的……烙痕。
他瞇起眼,確定那是烙痕,並非胎記。
他曾聽人提起,江湖上有些殺手組織,從小培養殺手,便在身上烙印……
一會,將她的衣衫拉好繫繩,他輕柔地將她摟進懷裡,對她是萬分不捨。
很多殺手熬不過練功小時便死去,就算長大之後成為殺手,也是在鬼門關前徘徊數度。
而她呢?她又是怎麼熬過這一切的?在他撿到她之前,她是不是又差點踏進鬼門關裡?
思及此,不禁將她摟得更緊,暗暗起誓,他要保護她,不計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