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宓的手心被塗上金創藥,耳邊是尹少竹叨絮的聲音,對她耳提面命,要她小心一點、要她以自己為重等等,讓她聽得更加心花怒放,感覺二爺的心像是繫在她身上,把她當寶貝般地疼惜。
「好了,你回房歇著吧。」看她笑得一臉傻憨,那恬柔的模樣,像是被他念得很愉悅,他愈念愈沒殺氣,甚至心思隨著她唇角的笑意開始搖擺,立刻決定就此打住。
「可是,二爺今晚要睡哪?」見他起身,她不由得問著。
他好笑地看著她,「沁竹堂裡的客房多得是,隨便收拾一間就能睡。」
「那,我去收拾。」朱宓想著,書房旁那間客房應該挺適合的。
「收拾你的頭!你兩隻手都受傷了,你收拾什麼?」火大地揪住她,他頭也不回地喚道,「破軍!」
「是。」破軍領命而去,忍不住歎氣。
打從這丫頭來了之後,他的工作增加了不少,不過……算了,妹子嘛。
「你給我回房。」
「……喔。」朱宓可憐兮兮地扁起嘴,老牛拖車般地往外走,然後突地想起她的那壺茶,便覺得不甘心極了。
那壺茶,是她特地向丹禾討教,好不容易煮出來的,雖說有點涼了,可要是不讓二爺嚐到,她今晚肯定睡不著。
想著,她隨即走到外頭,繞到長廊另一頭,從另一條通道拐進他的寢房,只見那壺茶還好好的擱在桌面,她隨即小心端起托盤,快步走到主廳。
尹少竹剛要起身,就見她從裡頭走出來,手上還端著托盤,不禁低罵,「朱宓,你不只眼睛有問題,就連耳朵也有問題不成?為何我才剛交代你別用雙手,你就馬上給我端壺茶?!」
她被嚇得腳下一顛,整個人往前撲去,尹少竹眼明手快地向前一步撐住她的肩頭,而她手上壺茶就全潑到他身上,瓷壺和瓷杯碎了一地。
「朱宓,你不把我整死,很不甘心是不是!」他嘴裡罵著,然而握住她肩頭的力道卻是萬分輕柔。
嘴一扁,她淚水撲簌簌地滑落。「二爺……我不是故意的。」她真的很想去死一死算了……她到底有沒有這麼廢呀!居然連壺茶都拿不好。
尹少竹已經被她訓練得連罵都不想罵了。
情竇初開就是這麼吃虧,遇見頭一個對他笑的,他就把心交出去,簡直是一門賠到極限的敗家生意。
可,最糟的是,愛情並不能用利益權衡,更無法隨心所欲地想斷則斷,當他開始傾心於她時,他頂多是努力的拉開一點距離,然而這丫頭……卻是不知死活地接近他。
完全不知他是顧及她失憶,不想趁人之危。他想要獨佔她,但卻不能這麼做,
於是刻意疏遠她,結果她偏是愈往他身邊靠,儼然是在挑戰他的意志。
當破軍聽到古怪聲響折回時,撞見的就是這一幕。
兩人的腳旁一堆玉瓷碎片,二爺的身上從腰濕到底,袍角還滴著水,而朱宓的臉上淚水正氾濫成災。
「二爺,這天候玩水,不嫌太早?」破軍涼涼笑道。
想也知道發生什麼事,教他不禁佩服朱宓這丫頭看起來傻氣,倒也挺有手段。
不錯不錯,開竅了,知道要使險招了。
尹少竹眸如陰雷瞪去,「給我看著她!」
「是。」
「朱宓,你聽著,馬上給我回房,再讓我瞧見你,你就死定了。」為了不讓她哭,所以他刻意放軟了語調,可表情卻猙獰得嚇人。
她怔怔地看著他,淚水還懸在長睫上。
「破軍,替我取套換洗的衣服。」尹少竹交代著,隨即往外走去。
「是。」破軍看了眼朱宓,隨即走進寢房裡,取了套衣物出來。
見她還在哭,他不禁歎息。
「朱宓……雖說我是要你想法子多親近二爺,但也沒必要燒房子吧……」他語重心長地道。
「我不是故意的。」她一愣,低聲喊冤,「真的!」
「不管怎樣,往後,請你別靠近火源。」
「……」朱宓挫敗的垮下臉。
為什麼尋常人都能做到的事,她偏是一動手便出事?
「不過,潑水倒是不錯的主意,去吧。」破軍將換洗的中衣和裡褲一併交到她手上。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雖聽不太懂破軍大哥拐彎抹角的話,但可以感覺到,他認為她的所作所為都是故意的。
可是,天可為鑒,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去吧,二爺正在澡房沐浴,快去服侍。」別說他沒幫她,現在馬上就替她製造絕佳的機會,就盼她好好把握。
「不行,二爺說過男女授受不親,他更衣的時候,我不能在場的。」她不想再挨二爺罵。
「二爺抱著你的時候,怎麼不說男女授受不親?」破軍咂著嘴,硬是將她拖到澡房外,把門一開,硬是把她推進去。
朱宓傻愣愣地站著,旋即一想,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二爺有說過,唯獨他的碰觸是可以的,所以同理可證,他們之間根本不需要在意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嘛。
「……朱宓,你真的很想挑戰我的耐性。」
聽到尹少竹咬牙切齒的聲音,教她整個頭皮發麻。
她呀,真是不太喜歡二爺對她凶巴巴的,簡直恨不得自己多受點傷,好讓二爺可以溫柔的照顧她。
澡房裡的右手邊有條通道,左手邊則被精繡屏風遮住,然而尹少竹光憑那腳步聲,便能分辨是誰踏進澡房裡。
「我、我……」想了下,她看著手上的衣褲,急忙道,「我替二爺拿換洗的衣服過來。」
說著,她趕緊走向他,就怕他沒看見她手上的衣物,不相信她說的話。
見她竟然繞過屏風而來,尹少竹原本慵懶的枕在溫泉池旁,嚇得坐直身子,順手抽過池邊的布巾遮掩。
「二爺,您瞧,我真的沒有騙你。」她將雙手舉得高高的,以作證明。
俊臉瞬地羞紅,也不知是因為她的沒神經,還是泡太久。只見他咬了咬牙咆道:「你進來做什麼?!」
混賬!明知道他在浴池裡,她還闖進來,安的是什麼心?
要不是太清楚她少了根筋,他真的以為她對他有那麼點非分之想了。
「我……伺候二爺。」她說的很心虛。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跑進來做什麼,說是要服侍……到底要怎麼服侍?
爺又沒穿衣服,教她一雙眼不知道要擱往哪。
不過,二爺的身材極好,寬肩窄臀,是塊練武的料,然而最難能可貴的是,二爺身上完全沒有暴戾之氣。
「伺候個鬼!我說過了,你的手受傷了,給我回房去,你就不能偶爾聽話一點嗎?」尹少竹覺得自己快噴火了,尤其當她完全不加掩飾地注視著他的身體,體內那把火幾乎要燒掉他的人皮,露出他的獸性。
更該死的是,她的眼神恁的純真,讓他覺得自己很禽獸!
「可、可是……」
「沒有可是!」
「喔……」她把尾音拖得長長,開始討厭破軍,懷疑他根本是打算讓二爺更討厭她。「那,這衣服要放在哪呢?」
「放在架上,馬上給我出去。」炯亮的雙眼瞪著她,像是在監視她每個動作是否確實,然而事實上,唯有他最清楚,此刻的他難熬得要命,轉不開眼,身體開始有了變化。
「喔……」她可憐兮兮地把衣服擱在屏風旁的架上,隨即欠了欠身。「二爺,我先回房了。」
「去。」他氣虛的托著額,感覺自己的身體快著火,就連呼出的氣息都是燒燙的。
朱宓決定到外頭跟破軍理論,但那扇門,不知怎的就是推不動。
「怎麼了?」
「二爺,我推不開門。」
「推不開?怎麼可能?這門是不上鎖的,從外頭更是……」他突地閉上嘴,像是明白了什麼。
該死的破軍,到底在搞什麼!他暗咒著。
「二爺,怎麼辦?」她問著。
雖說她的雙手受傷,但她並不覺得痛,要她強行把門砸破,還是辦得到的。
「你等我一下。」尹少竹決定起身幫她開門,可是他現在的狀況,實在不大方便起身。
趴在池邊,閉上跟,他強迫自己驅逐雜念冷靜下來。
朱宓乖乖地在門邊等了好一會,卻遲遲沒有下文,不禁開口,「二爺?」
「來了。」
她等著,可是好半晌還是不見動靜、便走向浴池、恰恰瞧見二爺芙蓉出水的畫畫,教她驀地瞠圓水眸、眨也不眨地瞅著他骨肉勻稱猶如刀鑿的體魄,儘管腰間圍上了布巾,伹遮掩不了那窄翹的臀,剛勁的長腿……
「該死的,你在看什麼?!」尹少竹面紅耳赤地斥著。
有沒有搞錯?眼睛睜那麼大,是打算把他看得多清楚?
他好不容易壓抑下去的慾火,瞬間揚首。
「二爺,你的腿間……」朱宓摀住雙眼。
「出去!」他吼著,不知該遮下身,還是乾脆戳瞎她的眼算了。
「可是門打不開呀。」她羞紅著臉說。
「到屏風後頭!」
「喔。」她乖乖地退到屏風後,雙手還是捂著眼。
她心跳得很快,好像做了壞事,開始懷疑破軍大哥很討厭她,才一直整她。
真的很過份!氣得跺腳,她放下捂眼的雙手,卻不小心撥到屏風,眼看屏風朝尹少竹的方向倒,不管雙手的傷勢,她趕忙衝向前,將屏風往旁一甩。
「二爺,你沒事吧?」看向已穿上褲子的他,她急問著。
他眸色五味雜陳,像是有點惱,又像是在掙扎什麼,教她不禁垂下小臉。
「對不起,二爺,我不是故意的……」為什麼她這麼笨手笨腳啦!
「就跟你說,你的手受傷了,你為什麼……」他拉起她的手一瞧,果真又滲出血來,教他又氣又惱。「屏風倒了就算了,你幹麼使勁將它甩開?」
「可是屏風倒了會打到二爺啊。」那屏風可是桃木製的,很重的。
「打到就打到。」
「我不要嘛,怎麼可以傷到二爺?」
「我是紙糊的,一打就散嗎?」他沒好氣地道,卻聽出她話中的擔憂而微微掀眉。
「可是,我要是一直闖禍,總有一天二爺一定會討厭我。」她扁嘴,淚水已在待命中。
尹少竹無力地閉了閉眼,「怎麼,你就這麼怕我討厭你嗎?」他哼笑著。
看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當年下的藥過猛,才教她謹記至今。
「嗯,我好怕二爺討厭我。」
他一頓,啞聲問:「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二爺啊。」她坦白地道。
她喜歡他……
像是一道驚雷劈下,在尹少竹力持冷靜的腦袋爆開一個窟窿,教他的心跳得更急,理智開始抽離。
她喜歡他……她喜歡他……她親口說出的話,竟教他心喜得不知如何形容,比他去年在鎮江創建了船宮還要開心,比前年成立了尹氏錢莊還要欣愉,教他想要拋開內心桎梏,強行要了她。
身體動得比思緒還快,他圈抱住她,嗅聞她身上淡淡香氣,更加心猿意馬,他動情地將她摟緊,企圖要將她嵌入體內。
「……二爺?」貼在他赤裸濕熱的胸膛上,朱宓感到莫名羞怯,有些教她不知所措。
二爺抱她,她可不可以當做他是喜歡她的?
就在這一瞬間,尹少竹內心根深蒂固的道德感將他的理智拉回,他微微推開她。
「二爺?」
「到門邊等著,我要穿衣服。」深吸口氣,他閉了閉眼,不再看她。
她是個失憶的人,不知道家鄉有沒有等她的人,他怎麼可以在這種狀況下對她胡來?這樣是不對的,他不可以這麼做。
正因為這麼認為,才教他這一年多來始終按兵不動,要他放開顧忌,就得等到她恢復記憶,要是那時她喜歡著自己,他才能愛她愛得心安理得。
朱宓無法理解為什麼他抱著她,卻又推開了她。
不是喜歡她嗎?
「快。」他又催促。
扁著嘴,她乖乖地走到門邊等著。
她真的搞不懂,她不是木頭,可以感覺二爺待她的好,而剛剛二爺抱著她,她確實感覺他不是無動於衷,那,他為什麼要推開她?
為什麼?到底有誰能告訴地?
朱宓百思不得其解,但就算想問,也不知道該怎麼問,尤其當她一早醒來,不只尹少竹,就連破軍也不見蹤影。難道二爺又生她的氣了?
她呆坐在房裡,動也不動,看起來像是尊精緻的搪瓷娃娃,半點生氣也無,教推門而入的丹禾嚇了一跳。「宓兒?」
聞聲,她緩緩抬眼勾笑。「丹禾,你怎麼來了?」瞧她想得出神了,連丹禾的腳步聲都沒有聽見。
看著她半晌,丹禾才端著托盤走來,「我替你送早膳過來。」
「這怎麼可以?你現在已經是三少夫人,怎麼可以讓你替我端早膳?」朱宓趕忙起身。
「是二哥要我走這一趟的。」將托盤擱在桌面,丹禾牽起她的手注視著。「二哥說,你兩隻手都受傷了,沒人照應不方便。」
「其實二爺不用這麼做的。」
她雖然雙手受傷,可是不怎麼疼,根本無須特地找人照顧她,更遑論是要尹府的三少夫人伺候她。
「你太看輕自己了。」丹禾低笑著,從懷裡取出一瓶藥。拉著她坐到椅子上,先替她抹上。「先不說沁竹堂是尹府重地,二哥不喜歡讓下人隨意踏入,他大概也怕隨便差個丫鬟粗手粗腳弄傷了你。」
「丹禾,我真不懂,二爺明明就待我極好,可為什麼他有時候卻又好像很討厭我?今天早上他甚至沒來看我就趕著出門。」
朱宓乖乖地坐著,藥抹上已經開始收口的傷。
「……二爺沒來看我,那是不是代表他開始討厭我了?」她緊張問著。
那句暫時不想見她,就像一道魔咒束在她的心間,教她惶惶不安。如果可以,今生今世,她都不想聽到第二次。
丹禾微揚起眉,晶璨的水眸閃過一絲狡黠。「不是的,那是因為近來有個巡撫南下巡視,在商賈中,第一個找上的便是尹府,想要確認鹽茶方面的上貢數量,二哥身為尹府的當家,當然得好好地招待那位大人,以免日後被找碴。」
聽聽,誰家的丫鬟不用一早伺候主子,反倒是主子得先去探視丫鬟唷?
要說二哥沒那心思,騙誰呢?
只是,二哥似乎有所顧忌,而遲遲不肯有所行動?
朱宓這才恍然。對丫,二爺近來有跟她說,那筆銀兩和一包茶葉要給巡撫大人的,結果卻讓她給壞事了……
思及此,她嚥了嚥口水,「丹禾,我問你,巡撫很大嗎?」
「什麼意思?」
「就、就是他很厲害嗎?要是招待不周的話,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這問題可大了。」丹禾很認真地回答著。
「巡撫可是代替皇上巡狩天下,況且現任巡撫又是駙馬爺,誰不巴結他?要是沒好生招待他,輕則在御貢數量上刁難,重則背上莫須有罪名,你說,這官得罪得起嗎?」
朱宓聽完,感覺自己冒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針對她而來,她可是一點都不怕,可要是刁難二爺,又或者是因而讓二爺蒙受損害,她該怎麼辦?
二爺只是幾句帶過,她也不知道自己惹的禍到底有多大……
「宓兒,你怎麼了?」
「丹禾,怎麼辦?都是我害的。」她哭喪著臉。
「嘎?」
每到春末,尹府產業多得是忙不完的活,還有多本帳冊要核算,然而,這些都不是教尹少竹快喘不過氣的主因。
「二爺,要不要歇會?」
尹氏錢莊的書房裡,破軍一見主子停筆,揉著眉心,隨即遞上熱茶。
「不了,時間差不多了嗎?」他眼也不抬地問。
破軍看看外頭的天色。「差不多了,已經準備要掌燈。」
「那好,走吧。」連喝口熱茶的時間都沒有,尹少竹將帳本全部闔上之後,搭上一件對襟繡銀邊的玄色半肩,便往外走。
「是。」破軍將熱茶擱下,立刻跟上。
馬車已在錢莊外等候,待尹少竹一上馬車,隨即朝城北郊而去,準備陪新任巡撫宣玉璿游江。
來到江邊時,巨型畫舫早準備就緒,船首、船尾和帆桅處都已掛上燦亮燈火,甲飯上有不少花娘穿梭,甚至聽得到船艙裡傳來絲竹喧鬧聲。
「二爺,巡撫大人已在春臨號上。」一見尹少竹下馬車,在江邊等候的夥計立刻上前稟報,「聚富樓的大廚已上菜,也派了醉月樓的四大金釵來伺候大人。」
「知道了。」他擺了擺手,示意夥計可以退下。
看著畫舫,他知道自己必須趕緊上畫舫,然而此刻他卻舉步維艱。
近日,備受宣玉璿的刁難,先是嫌棄初露苦澀,之後又質疑御貢的數量太少,接著,又指漕運的破浪船有問題,聲稱幾個月前才造成的船,所以要船宮進行全盤檢查。
好不容易今日總算透過知府大人宋元熙將宣玉璿給約了出來,願意給他一個機會,好好地從頭「招待」他,這是一個拉攏宣玉璿的機會,他不該遲疑,然而一想到待會,必須強迫自己擺上笑臉,他就覺得生不如死。
「二爺,時候差不多了。」破軍在旁提醒。
「我知道。」尹少竹咬牙道。
他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眼前就是要先想辦法,將宣玉璿安撫好,可他內心就是千百個不願意。
「二爺,忍忍吧。」跟每任巡撫周旋,建立友好關係,二爺向來是不遺餘力。「我知道宣大人特別討人厭,但畢竟是官呀。」
「我知道。」他沉聲道。「只是不想見到他。」
歷任巡撫,哪一個不收賄分一杯羹的?畢竟巡撫出巡,代表的是皇上,官威蓋世,誰不賣他幾分面子,又怎能不從中撈點油水?
要撈,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吃相要好看點。
這些日子,他很清楚宣玉璿一方面是在不滿那日讓他空等,另一方面則是他摸清了尹府的底細,想獅子大開口。
「……是不是因為朱宓那晚沒將一百兩送到?」破軍遲疑著開口。
「跟朱宓無關,這人貪得無饜,就算真把一百兩黃金送到他面前,也滿足不了他。」尹少竹沉吟著,用力地抹了抹臉。「走吧。」
「是。」
踩著沉重的腳步上了畫舫,甲板上的花娘一見到他,隨即欠了欠身,他沉著臉擺擺手,踏上木梯,走進二樓的船艙。
架在二樓的船艙,猶如樓台造景,四面紗幔隨風飛揚,如今只東起一面,讓人得以方便進出。
踏進船艙,宣玉璿早已入座,四大金釵忙著餵他吃食飲酒,又是捶肩又是耳邊巧語,將他伺候得心花怒放。
「宣大人,真是對不住,錢莊有些事耽擱了。」踏進船艙的瞬間,他揚開自認為最溫煦的笑,哪怕心裡嘔得要死。
「無妨無妨。」宣玉璿笑得闔不攏嘴,長相雖然看似俊雅,然而臉上早已不見為官的熱情,眸底滿是貪婪。「只是,為何不見醉月樓的花魁?難不成是看不起本官?」
聽說江南花魁凌煙一雙勾魂眼教見著她的男人皆難以自持,不過想見她一面,代價也不小,必須夜拋千金,而且還得是達官顯貴,如今卻不見她前來伺候,教他有些不滿。
「大人誤解了,凌煙今兒個身體不適,所以未能前來伺候,還請大人見諒,過兩日,等她身體好些,必定要她前來服侍大人。」尹少竹笑道,在他對面坐下,掌心忍不住緊握成拳。
「這麼巧?」
「凌煙也想見大人一面,畢竟可不是尋常人都能見到大人的。」偎在宣玉璿身旁的花娘若冬愛嬌地摟著他,吳儂軟語的聲調酥人肺腑。「可是,奴家就很慶幸凌煙今兒個沒來呢。」
「為何?」宣玉璿笑睇著她。
「因為凌煙要是來了,大人肯定睬也不睬我一眼的。」若冬把臉枕在他肩頭。
「大人生得這般丰神俊秀,凌煙怎麼可能放過大人?而我又怎麼搶得過凌煙?」
「你這丫頭這麼會說話,不如今兒個晚上就讓你來服侍本官。」宣玉璿輕掐著她滑膩的頰,色心大起。
「大人好討厭。」她嬌嗔著,欲拒還迎。
「大人,那咱們呢?」其他三位金釵也扯著他嬌嗲嗲地嗔問著。
「好好好,那就一道來。」
四位金釵極盡所能地曲意逢迎著,讓宣玉璿轉移了注意力,也讓尹少竹鬆了口氣。
這四位金釵,全是醉月樓裡的解語花,手段一流,嬌纏的功夫也不賴,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點了她們作陪、要讓宣玉璿醉在銷魂窩裡,不再刁難尹府。
尹少竹靜靜地啜著酒,等待最佳時機。
他看向外頭,畫舫緩緩地由東往西划動著、甲板上不少下人走動,忙著上船艙添菜加酒,有的忙著端水送湯,而船艙外的樂伎手沒停過,一曲接著一曲,猶如天籟,但他卻置若罔聞,滿腦子計量。
他大哥是個解元,琴棋書畫皆通,更是名聞遐邇的畫師;他小弟雖然看起來無所事事,但卻很懂得生活,把興趣當成事業經營。
他是三兄弟中最不懂畫藝,亦不懂曲樂的人,那些文人的把戲,他一樣也不上手,然而只要事關斤兩算計、他的腦筋就動得比誰都快。
爹說,他是天生的商人、注定要染上銅臭、所以在他十幾歲時,便開始將產業一樣一樣地交給他;而今,爹已去世,尹府在他的手中更加蓬勃發展,當然沒道理讓一個剛上任的巡撫,任意地刁難具有仕紳之名的尹府。
要錢,他給,要女人,任由他挑選,只要能讓他滿意,他沒什麼不能忍。
打定主意要在今晚把麻煩處理完畢,尹少竹看著對面已有幾分醉意的宣玉璿,還未開口,宣玉璿便挽著身旁的花娘說:「走走走,咱們到甲板走走。」
尹少竹見狀,只能耐著性子,讓花娘們擁簇著他到甲板。
瞪著宣玉璿招著花娘湊近船身,邊看著湖景,邊說些下流話,教他不耐地別開眼。
一會便聽他低喊著,「欸,這姑娘長得真是俏。」
看向一直躲在船尾的姑娘,宣玉璿笑著走向前,輕撫她的頰,眸色驀地一亮。
「這嫩頰如羊脂錦緞,天生麗質呀……尹二爺,想不到就連這畫舫上的下人,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尹少竹懶懶的拾眼望去,雙眼驀地瞇緊。
朱宓!
她穿著簡樸的青衣,頭上綁著四角方巾,儼然像是個跑堂的丫鬟。
朱宓氣惱地垂下臉,暗罵自己的運氣真是太背了。她一直在甲板上,突見他們到甲板,一退再退,已退到無路可退,為什麼二爺都沒有發現她,這人卻一眼就瞧見她?
這些天、她一直跟蹤二爺出門,好不容易昨兒個從醉月樓掌櫃的口中得知,二爺今兒個約了巡撫大人上畫舫,所以她就假扮成廚娘混進畫舫,想要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巡撫大人是否一直刁難著二爺。
可誰知道,她竟被困在船尾——是誰把雜物都丟在這裡,害她動不了的?
她可不可以把他的手揮掉?揮掉……會不會又害到二爺?
尹少竹瞪著朱宓。不敢相信這丫頭乖沒幾天,竟又給他溜出沁竹堂,而且更扯的是,她混上了畫舫!
現在是怎樣?挑戰他的極限是不是?!
他無聲低咒著,再見宣玉璿居然明目張膽地撫著她的頰,但此時此刻,他卻因為身為尹府的當家,而不能保護她,這種滋味,比死還痛苦!
「你叫什麼名字,」
「……朱宓。」她悶聲回著。
「不如這樣吧,今晚,你也待下。」宣玉璿說著,長指曖昧地在她玉潤的耳廓上來回輕撫。
尹少竹驀地瞪大眼,雙手緊握成拳。
朱宓更是動也下動,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麼反應。
她不喜歡有人這樣碰觸她,二爺也說過了,下次再有人對她胡來,她大可以反擊,可問題是,這個人不是尋常人,她要是真對他做什麼,連累到二爺怎麼辦?
她必須忍,一定要忍。
朱宓想著,試圖不著痕跡地閃過身,豈料她的臉才側移一些,身子隨即被往後一扯,一雙大手在她的腰臀之間游移,教她腦袋一片空白。
同一時間,尹少竹也已無法忍耐,衝向前要將朱宓拉走時,卻見她緊扣著宣玉璿的肩頭,蠻力一使,竟一把將他給推下江。
撲通一聲,底下的人拔聲喊著,「有人掉下水了!」
尹少竹頓住。
「二爺,這下該怎麼辦好?」破軍瞇眼看著江面的狀況,不禁急聲道:「巡撫大人似乎不諳水性,天色這麼黑,他要是往下沉,咱們要上哪撈人?要是大人在咱們的畫舫上出事,那麼——」
他驀地回過神,「還不快去救人!吩咐下去,會泅技的,都給我下江水找,還有,把所有的燈火都集中到船身。」
「是!」破軍疾步而去。
「還有你,給我在這邊待著,要是再敢不聽我的話,你就給我走!」
朱宓臉色慘白地看向尹少竹,他狠瞪她一眼之後,隨即褪去外袍,躍入江中。
她望向江面,心急如焚。
怎麼會這樣?她只是來確定巡撫大人是否有刁難二爺啊!
早知如此,再難受,她也應該忍的,萬一巡撫大人不小心葬身江底,二爺怎麼辦?尹府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