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見她眼裡映現的沉重哀傷,邵靖棠的心狠狠一揪,啞聲呢喃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傷你……」卻偏偏把她傷得這麼重。
聞言,連可瑄的心似乎被狠狠剛了下,她多麼希望他說的不是對不起,而是「我愛你」。
忍住直衝眼底的酸楚,她強裝平靜的道:「撇開傷害不提,我幫你完成奶奶的心願,陪你盡孝道這麼久,可如今我無法再幫下去,就請你別勉強我。再說我們簽過結婚契約,當初你既設想過我們有可能離婚,就表示這天到來時你會灑脫放手,現在我想離婚,想要自由,請你成全。」
雙眸定定凝視著她,邵靖棠無法反駁,當初確實是他將她拉進婚姻裡,讓她幫他達成奶奶的心願,也為她設想好離婚的保障層面問題,可是……
可是他發現他不想離婚,無法灑脫放手。
「真的非離不可嗎?」心情紊亂得無法釐清胸中成團的緊窒、慌張與惶然等雜亂的情緒是怎麼回事,他像渴求她改變主意似的喃聲輕問。
連可瑄不給自己後路地點頭,心痛的將始終捏在手上、她已簽名的離婚協議書遞給他,「請你簽名,還我自由。」
邵靖棠無話可說,怔忡的凝視她許久,終於伸手接過離婚協議書。一紙薄薄的紙張,在他手中竟像烙鐵般沉甸燙手,在上頭簽字的每一筆劃,更像是一種椎心的凌遲。
「……謝謝你的成全,我走了。」極力忍住眼裡的淚意,連可瑄壓抑的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可瑄。」邵靖棠在身後喊住她,「關於贍養費,無論你要求多少我都會付。」這是他能為她做的唯一補償。
「等想好數目,我會告訴你。」
她頭也未回的走出房間,拉著她早已收拾好的行李離開他的住處,而眼裡的淚水在關上他住處大門的那一刻,再也隱忍不住的婆娑滾落。
她和他,結束了。
屋裡,邵靖棠頹然呆坐著,胸口緊緊揪絞,幾乎令他喘不過氣。「該死,為什麼心會這麼痛?」
這夜,邵靖棠的心紊亂,碎成片片,只要想起她,整顆心便恣意泛疼。
翌日,他收到她以快捷寄到公司的辭呈,從此失去她的音訊……
一年後——
天幕集團副總裁室門外響起敲門聲,裡頭卻無絲毫回應,門外的人索性推門而入,接著便如他所料,看見辦公桌那頭的男人像座雕像似的呆坐。
「老哥。」邵靖堯低喊。
男人恍若未聞,完全沒反應。
邵靖堯無奈的搖搖頭,走至辦公桌前大聲叫喚,「副總裁老哥!聽見請回魂!」
坐在辦公座位的「雕像」終於有反應,他抬起眼狠狠瞪向噪音的製造者,沉凜的道:「邵靖堯,你皮在癢是嗎?沒事跑來我面前鬼吼鬼叫。」
「別冤枉我,我是來找你討論重要企劃案的,結果敲門你沒回應、喊你也沒聽到,不大聲點叫你,怎麼把發呆的你喊回神。」邵靖堯急忙澄清,可不希望這一年來脾氣變得有點不溫和的大哥當真K他。
「誰說我在發呆。」邵靖棠依然沒好氣的瞋睨他。
「那你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他試探的問,沒說出心裡的答案,希望誘導老哥說出心事。
邵靖棠的視線調向握在手心裡的懷表,再望了眼嵌在表內照片上那張他已出神凝視好些時候的清麗嬌顏,不著痕跡的闔起,將懷表放回口袋裡,若無其事的道:「看來你很閒,有時間管我在想什麼。這些工作等會兒你拿回去處理。」
「拜託,你交代的工作已經夠多了,我這個總經理很忙好嗎?」看著老哥挪向桌邊的一疊卷宗,邵靖堯急忙往後跳開,半點都不想接下這堆燙手山芋。
不過他已確定這位酷哥之前確實是入神想著大嫂,因為自從老哥離婚後,他好幾次看見他在發呆,嘴快的問他是否在想前妻,下場就是獲得如山的工作。
「是嗎?那你來當副總裁好了.應該會比較輕鬆。」邵靖棠挑眉回嗆。這小子是認為他很輕鬆不成。
「當副總裁會比較輕鬆?老哥,我嚴重懷疑你離婚後變笨了。」
離婚兩字如針扎進邵靖棠胸口,他的心隱隱泛疼,思緒頓時掀起萬分懊悔的波動——
他是個大笨蛋!竟然在與可瑄離婚後才發現,他早已深深愛上她。
當初他以為自己僅是為了完成奶奶的心願,順勢娶了對他有意,他也覺得順眼的可瑄,完全沒發現自己對她的好感在當時已超乎尋常。
婚後,他認為他是在盡人夫的責任,與恪守要善待可瑄的自我承諾,渾然不知對她的感情早在逐日的相處中層層堆疊。
他習慣有她陪伴、習慣與她談天說地、習慣每天喝她泡的花茶、習慣夜夜擁著她入眠,這些他每天均像呼吸一樣自然進行的習慣,每一項都是他的心早已為她淪陷的徵兆,壓根不是他一直以為的習以為常。
他後來甚至懷疑,他會不會在當年酒醉那夜,聞過可瑄格外令人安心的馨香、嘗過她格外醉人的甜美之後,就已經為她心動,要不他怎會那樣眷戀她柔軟的身子、那樣喜愛擁抱她的美好感受?
無奈這些眷戀、在乎與依賴,在可瑄與他朝夕相伴的那些日子裡,他全疏而未察,就連她要與他離婚那天,他分明極度不想放手,一顆心前所未有的紊亂疼痛著,也依然未思及這所有的難捨情懷全都是因為愛。
等到他徹底失去可瑄,在難熬的相思狂潮中,他才終於明白自己早已愛上她,早已對她投入深濃的感情。
儘管當初他與可瑄並非相愛結婚,也沒想過剛結束一段不堪感情的自己,會再迅速墜入情海,可他竟然對自己的動心陷情毫無所覺,更眼睜睜放可瑄離開……
他真是天下第一號大笨蛋!
見老哥半晌不說話,眉心緊蹙,神情有著壓抑的黯然,邵靖堯立即意識到自己說了「離婚」這該避而不談的地雷關鍵字,可是——
「老哥,你幾時才要恢復正常?」他決定鼓起勇氣踩兄長的地雷。
「沒頭沒腦的,你在講什麼欠扁的話。」教弟弟的問話拉回飄離的神思,邵靖棠沒好氣的睨向弟弟。這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怎樣,居然敢說他不正常。
「自從你和大嫂離婚後,就像變了個人,嚴肅又鬱鬱寡歡,雖然你極力隱藏情緒,奶奶還是察覺了,並且很擔心你,前幾天她還說,不曉得你什麼時候才能回復以前的開朗,而非像現在的強顏歡笑。」地雷區都踩了,他決定冒死全數踩到底。
老哥一向平易近人,但自從離婚後,他渾身多了峻酷淡漠的氣息,臉龐的稜線也添上冷硬線條,公司主管們感受到他不同以往的氣息,私下都在猜測這個副總裁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邵靖棠眼裡迅速閃過一抹歉疚,他無意讓奶奶擔心,然而失去可瑄後,他整顆心像被掏空一樣,要他恢復以往的開朗,除非可瑄回到他身邊。
偏偏她存心消失得徹底似的,未跟韓阿姨、民叔和溫安妮他們聯絡,他連她如今在哪裡都不曉得。
「我只是工作太累,整個人沉悶了點,以後我會多注意,不會讓奶奶擔心。」壓下胸中迭蕩的起伏,他只能如此敷衍。
邵靖堯卻沒打算讓他糊弄過去的追問:「你到底為何會和大嫂離婚?」
「個性不合。」他蹙眉丟出當初給家人的答案。
「這個理由除了媽,我們家沒人相信,你和大嫂個性明明合得很,哪來的不合了?」
「你要是再囉唆,副總裁馬上換你當。」邵靖棠板起臉警告。
他的心已經夠紛亂,靖堯就非得逼他一再思及他是如何傷了可瑄、如何魯鈍的錯放摯愛,使自己不斷承受無邊的懊悔與椎心之痛?
邵靖堯在心中暗啐老哥夠狠,來這招威脅阻止他再發問,不過這也表示他當年會離婚八成有苦衷。看來此時不是追問的好時機,他可不希望老哥真把副總裁的位置丟給他,免得到時他忙到掛。
「遵命,我不問就是了。這個給你。」他由口袋拿出一張券給他。
「什麼東西?」邵靖棠納悶地接過像獎券大小的紙張。
「我朋友送的拍賣晚宴入場券,聽說這個主辦單位承辦的拍賣標的常出人意料,他們不會張揚與會人士的身份,有門道的人才拿得到入場券。我把機會讓給你,讓你去看看今晚有什麼特別的拍賣品。」
「我沒興趣。」他意興闌珊的回絕。
「你就當去看熱鬧,說不定在拍賣晚宴上會發現令你感興趣的東西,到時你的心情或許會變好,下次奶奶見到你才不會又為你擔心,這是我的真心話,你可別又嫌我囉唆。對了,這份企劃案你先過目,晚點我再來和你討論,我先回辦公室了。」
一古腦把話說完,邵靖堯趕緊蹺頭。他說的全是真心話,但為免老哥動怒,他還是先離開,把安靜的辦公室還給他沉澱心情。
邵靖棠並未將弟弟叫回來開罵,畢竟他讓奶奶暗地裡為他擔心是事實。瞥了眼教他扔在一旁的拍賣晚宴入場券,他依舊沒啥參加意願,可他清楚今天下班回到住處,他將繼續教無邊的思念困縛住,整夜想念前妻……
也許他該像靖堯說的,今晚就姑且出去走走吧。
是夜,位於某知名飯店舉行的拍賣晚宴正熱鬧進行著。
邵靖棠到場時,人潮已顯熱絡,大家或坐或站,或閒聊或品嚐主辦單位準備的餐點,等待著拍賣活動開始。
他拿了杯水果酒坐至最角落的座位,無意與人攀談。
片刻後,有人上台主持,「各位與會的朋友大家好,今晚的拍賣活動即將展開,請各位入座。」主持人稍作停頓,待來賓紛紛入座後,才緩道:「這次的拍賣物每樣都有其特別之處,請大家拭目以待,踴躍競標。現在,拍賣活動正式開始!」
由一般拍賣會大多會有的名畫與珠寶,到令人大開眼界的珍禽異獸,甚至還有個號稱由清朝流傳下來,據說讓丈夫跪了之後不會有貳心的「馭夫算盤」,每樣拍賣品都很搶手。
然而相對其他人的興奮,邵靖棠一臉淡然的看著拍賣進行,他無動於衷,未發現能勾動他注意的事物。
突然想透口氣,他悄悄走出會場,來到迴廊邊的小花園,正考慮是要就此離開,還是繼續留下來看看有什麼真正特別的拍賣品。
「……冷靜下來,別緊張,一定會沒事的。」
一串低喃不經意飄入他耳裡,邵靖棠下意識轉過頭,望見斜前方廊柱下一抹身影的剎那,整個人霍地像停格般定住。
是可瑄,他的前妻!
以為是他思念太過看錯了人,他連眨數下眼,映入他眼裡的依然是這一年來令他日思夜念、魂牽夢縈的人兒。
「可——」他正想喊她,卻見穿著一襲淡藍色小禮服,手拿藍色小包包的她戴上一副造型面罩,往迴廊另一邊跑去。
他急追上前,無奈只望見她進入一間房,他想跟進去時卻被人擋下。
「這裡是拍賣晚宴為拍賣物品做預備的地方,非工作人員不能進去。」擋住他的人員向他說明。
他傻住,「你是指剛才進去的那位女子是今晚的拍賣物品?」
「先生若是晚宴的來賓,進會場就知道了。」看守人員語帶保留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