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韋薇安到日本後,第一次睡得這麼安穩、這麼的毫無顧忌,沒想到一睡就睡了快二十個小時,睡到腦子都缺氧了才會在最該顧忌的男人懷裡睡著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的大腦那一天壞掉了嗎?怎麼會任他抱著睡死過去?萬一他趁她熟睡時做了什麼,她該不會也不知道吧?
她甚至記得自己很沒用的哭了!來這裡這麼多天,夜晚再深再黑她也沒哭喪著臉過,再怎麼想家也沒掉過一滴淚,竟然在掙扎抵抗之中,一失情緒失控,嘩啦的就哭了起來。
她承認那時她已經放棄掙扎,因為知道自己再如何有力也敵不過魁梧的鬼塚英雄,更別說他還是個練家子。
她打定主意,別失了心就好!她要當個產柴的青山,只要活下來,有得是機會離開。
不過窩著他胸膛睡著這件事太誇張了,她一定是哭過頭,哭得腦子迷糊了,明明記得他的膚觸、他溫柔的撫摸,還有那納入懷裡的小心翼翼……那時她怎麼不記得反抗呢?
大概他的動作太輕柔吧!韋薇安下意識的撫住自己的前額,似乎還能感受到他的餘溫。
她記得,他身上有一股好聞的味道,也許是淋浴精或是洗髮精,那是種檀香的味道,很適合他;還有他的胸膛相當結實,寬大而溫暖。
現在是清晨六點多吧……韋薇安踉蹌的起床。她需要一點春日的陽光洗衣禮,她洗去滿腦子的渾沌,給她一絲清明。
拉開紙門,她發現守著她的兩個女人已經不見了。她直接坐在走廊邊緣,雙腳垂在外頭,雙手撐在身體後面,享受陽光,這樣曬一曬,身子不但暖了起來,精神也好了許多。
「嗯……」伸了個懶腰,長髮隨著晨風輕輕飄動,像隻貓般,慵懶而逸閒的享受著春日。
她不知道,有個人已經悄然來到她身後。
一件輕薄的外套落在她身上,韋薇安嚇了一大跳,一隻腳都已經踏上廊面準備站起,才赫然瞧清楚來人。
她暗自倒抽口氣,覺得呼吸有點困難。
「你應該多披件衣服。」鬼塚英雄穿著白色和服。
韋薇安帶著狐疑而警戒的眼神看著他,他卻恍若無事,學著她就著走廊坐下。
她瞧著自己肩上的外套,感覺到對方並沒有威脅性甚至多了一絲……姑且稱之為「好意」時,她才緊披掛上來的衣服。「謝謝。」
「我以為你會把衣服扔還給我,再次的忤逆我。」他望她一眼。真是個難以捉摸的女人!
「你希望嗎?」她可以往右挪了一寸,不想與他太接近。「因為我不想著涼,所以謝謝你。」
鬼塚英雄露出難得的微笑,那是發自內心的愉悅笑容,只可惜他自己並不知道。
他的發上沾著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韋薇安毫不避諱的望向他。好看的臉龐搭上簡單的短髮,這男人完全走成熟性格派。
「昨天晚上……」她不自在的搔搔頸子。
「你睡得很熟,熟到一種令人難以想像的地步。」鬼塚英雄挑挑眉,語調裡帶著點嘲笑。
逼得韋薇安不得不回眸瞪他。她是在談正經事,可這男人卻像是在說:那是什麼情況,你居然睡得著?
「總之,我很慶幸你沒有做太多多餘的動作。」他沒有趁人之危她很高興,雖然她不覺得他會是那種人。
「我對熟睡的女人沒興趣。」鬼塚英雄側首望向她。沐浴在晨光下的她,完全吸引住他的目光。
「我知道,你喜歡凌辱像我這種驕傲的女人。」她揚起冷笑,像是在嘲弄他似的。
要是平常,像她這種態度的人,很快就會消失在鬼塚英雄面前:但是今天,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帶著相當特別的眼神凝視著她。
「不了,如果那會讓驕傲的女人哭哭啼啼的話,我也沒興趣。」他注意到她的雙眼微閃了一下。
「那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再哭了。」至少不會在你面前哭!
「希望如此,我並不喜歡看見你哭,淚水跟你不相配。」鬼塚英雄淡然的笑著,「以後不會再發生任何讓你哭泣的事情。」
嗯?韋薇安狐疑的蹙眉,最後一句是什麼意思?她很少哭沒錯,也發了誓未來不在他面前掉淚,但是他怎麼能掌控什麼事會逼得她哭、什麼事……
她突然一頓,訝異的看他啜飲熱茶的側臉。
「你的意思是說……至少以後不會強迫我就範?」她大膽揣測,小心求證。
鬼塚英雄沒說話,喉間傳來低沉的聲音,彷彿像是證明她的猜測。
哇!韋薇安挑高眉。這是讓她非常驚訝的答案,昨天壓在她身上、撕掉她衣服的男人,今天卻告訴她,以後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了!
當然她並不期待那種事再發生,只是覺得這種轉變讓她訝異。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掉淚。」他補充解釋,眼睛落在茶上頭,「趁熱喝。」
韋薇安突然禁不住笑出來,噙著微笑,難得聽話的端想熱茶,在這初涼的清晨裡能捧著手心溫熱的瓷杯,感覺真好。
她做了幾個深呼吸,這裡的院子都有綠樹,讓早晨的空氣特別清新,似乎也讓她腦子清明了,不管身邊的男人之前做了什麼或是多麼凶神惡煞,至少他今天表達的是一種善意。
她甚至私自以為是一種和解。
至少那代表著昨晚的戲碼不會一再上演,她不必掙扎到手臂發酸,也不必隨時找東西抄起來揍人,甚至也不必在某個男人身下扭動叫囂。
而且,「以後不會再發生任何讓你哭泣的事情」,這句話讓她覺得很感動。
喝了幾口熱茶,她注意到鬼塚英雄發上的水珠。
「剛好洗澡?」她意外地主動與他攀談。
「嗯……」他也意外的回答這無意義的話題,「你怎麼知道?」
「你身上有檀香味,跟昨天一樣。」她突然站起身,「你等我一下。」
說著,她竟然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說像高傲的豹,輕蔑的用柔軟的尾巴掃過他一般。
鬼塚英雄發現自己全然沒有怒意。他來這裡並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從昨天她在他懷裡睡去之後,他已經來回四趟。
他不懂自己來這裡看她的必要性,她若醒了,自然有人會通報,但他就是想要親自過來一趟,希望能抓到她甦醒的時刻。
做什麼?他尚且拿捏不住端倪,因為安子跟一般女人不太一樣,他還不適應,也無法掌控。
不管是哪個侍妾,總是對他乖順,唯命是從,崇拜中還帶著畏懼的心情,他喜歡那種感覺,她們只要聽話柔順就好;恐懼是好事,至少她們知道分寸,不至於讓他不悅。
百依百順是他對女人的印象,她們的屈意承歡都是有目的的,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地位不同、希望受到專寵,更希望——能坐在他身邊。
鬼塚盟盟主身邊,還少一個正妻。
他身邊的女人不可勝數,堂口將自己女兒送上來的不在少數,他遲遲未娶,是因為找不到一個有資格坐在他身邊的女人。
女人,除了在床上之外,都太無趣了。
不像安子,如此的讓他感興趣、讓他在意,而且讓他必須用腦子去懸念她。
他聽見安子走出來的聲音,然後眼前忽地覆上一條毛巾,在他差點要抓住來人的手腕摔出去之前,一雙柔荑包覆住他的頭。
「不吹頭髮會感冒的,你頭髮上都是水珠。」韋薇安認真的哪毛巾擦著,「你明知道清晨冷,應該要吹乾才出來的。」
真是奇怪的男人,知道要披件衣服,卻不知道頭髮這麼濕該擦乾嗎?
鬼塚英雄僵直身子,一口氣梗在胸口,無法相信她現在的舉動。
此刻的她是溫柔的,仔細的在為他擦乾頭髮修長的手指在她的頭上游移,很難形容這份感覺,那是一種讓他想要眷戀的舒適感。
他伸長手,抓住她的右手腕一拉,但力道是輕的。
韋薇安因此被拉坐在他身邊,眼神裡的確多了一份柔和,不再像之前那般劍拔弩張。鬼塚英雄不知道,他的眼神儘管依舊是一池黑潭,但是望著她時,卻帶著笑意。
「你在示好?」
「是你先的。」她拉了拉身上的披掛,鬼靈精怪的一笑。
「我不會跟任何人示好。」聞言,他嚴正的皺起眉,彷彿剛剛做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她食指擱上唇,比了一個噓的動作。
「我——」他有點惱怒,覺得自己的行徑太不可取。他怎麼可能對侍妾示好?就算不是侍妾,任何人也一樣,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值得信任——
「別爭執這個,你頭髮得吹乾!別小看這件事,逞英雄不是好事,以後你頭痛欲裂時會抓狂的。」江大哥就是這樣。大她四歲的育幼院江大哥,從小不吹頭就在外頭吹風亂跑,現在才二十出頭就有嚴重偏頭痛。
韋薇安起身,再度拍了拍他,這次代表催促。鬼塚英雄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經有問題,竟真的站起身,尾隨她進入房內。
她熟練的幫他吹整頭髮,纖指穿在他髮絲之間,溫暖而舒服。在育幼院時,她跟楚昀雅可是負責幫小蘿蔔頭吹頭髮的能手呢。
不知道是吹風機的熱風關係,還是她的手帶著一股暖流,總之,他進入一種恍若隔世的世界。
「你不能再忤逆我,這裡是鬼塚盟,有這裡的規矩。」在她關上吹風機時,鬼塚英雄透過鏡子凝視她,「下次再犯,我不會饒恕你!」
「你不要惹我,我就不會忤逆你,這是互相的事情。」韋薇安放下吹風機,知道此時氣氛良好,正是攤牌的時候。「我不懂,你為什麼硬要抓一個不喜歡你的人回來?外頭一大票都是迷戀你的女人。」
「迷戀?哼!」他冷冷的嗤之以鼻,並不贊同她的說法。「我想要的就帶回來,一旦進了這裡,誰都休想輕易離開!」
「媽離開了。」她有些驕傲的炫耀。
鬼塚英雄的臉在剎那間沉了下去,「那是沒用的堂口,不是鬼塚盟!也因為如此,我撤掉了煞鬼堂。」
韋薇安身子一顫。為了一個逃走的侍妾、一個才出生的女嬰,他撤掉了一個堂口?那是她生父的堂口?
「你把他們怎麼了?」關心話語脫口而出。她以為她不在乎的。
在鬼塚盟裡,除了被鬼塚英雄認可的侍妾外,任何人都不許過問幫務之事。不過她不知道……他為她找了借口。雖然他覺得就算她知道,她也不會理睬。
「併入其他堂口,我不需要傷害他們,自尊上的戕害就已經足夠。」他瞥了她一眼,「想見你的生父嗎?」
她吃驚的看向他,睜圓的雙眼裡載滿猶疑,但是沒多久,她的眼底恢復平靜。
搖搖頭,她說:「現在還不想。」
冷靜、理智,安子跟律子很像,都是聰慧的女人。但是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安子的情感是直接的。
「盟主。」遠遠地,有人出聲,「早餐備妥了。」
「好。」他簡短應了聲,回首看向她,「依這裡的規矩過活,我就不為難你。」
乍聽之下,韋薇安會以為他向她妥協了。
但他是鬼塚英雄,一出手就能捏死人,隨時都能置人於死地,她明瞭這樣的回應,說不定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她必須看清局勢,若把命搞丟了,就連逃離這裡的機會都沒有了。
「好。」她點頭。
鬼塚英雄滿意的站起身。安子沒有跪拜,那不是她的習慣,意外地,他並不想矯正她。
走了兩步,他突然聽見雷鳴的聲響,來自身後女人的肚子。
噢!韋薇安趕緊撫住肚皮。丟不丟臉啊!怎麼肚子會叫得那麼大聲?問題是,她連睡二十小時沒進食,肚子餓是理所當然的啦……嗚。
鬼塚英雄難掩笑意。他真的還沒聽過像打雷那麼大聲的咕嚕聲。
「要去吃早餐嗎?」他提出邀約。
韋薇安羞紅了臉。丟臉死啦!說不定連住對面的律子都聽見了!
「那個我……我不喜歡吃粥……就算了。」
「肚子叫成這樣還敢挑?」鬼塚英雄搖了搖頭,「過來。」
坐在地上的她往他那兒看過去。唉,高大偉岸的身軀,霸氣十足的男人,正朝著她伸出手來,用著命令般的口吻,很囂張的要她過去。
規矩規矩,她得按規矩來。
她想站起身,眼見前方就是鬼塚英雄自然垂下的雙手,她主動拉著他的大掌而起,動作自然到令人吃驚。
一般侍妾都是恭敬的站起身,先是對他行禮,然後乖順的跟在後頭步行。至少絕對不是這樣直接碰觸鬼塚盟盟主!
所以他非常詫異的望著她,再錯愕的看著自己被拉住的手,然後蹙起眉心再望向她。
算了,她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算很好了。
那天早餐,韋薇安吃到哈了很久了牛奶跟吐司,開心得跟什麼一樣,她還順便要求一個荷包蛋,兩隻眼睛笑得跟彎月似的,整個餐廳、整個長方形的桌上,只有她一個人興奮得吃個不停。
過去那種肅殺之氣、沉悶的氣氛,在她喜悅的神情下,幾乎一掃而空。
當然,其他人還是吃不下,那是因為沒人見過鬼塚英雄被牽著手走出來吃早餐,更沒人見過哪個侍妾直接坐在盟主身邊、盟主還親口問她要吃什麼!
那個罵盟主是混帳還活到現在的安子,到底是什麼來頭啊?
適應新生活,比想像中的輕鬆,韋薇安發現自己的適應力超凡,甚至有些喜歡身處在現在的環境裡。
來到日本已經半年了!這半年過得比想像中來得快,大概是因為很少有連續的太平日子可以過!雖說這裡的日子稱不上平順,但至少相當的有「起伏」。
許多侍妾每天的日子是閒晃、打扮兼幫忙宅邸裡的內務,地位較高的則負責指揮,像律子這種身份的侍妾,則是跟在鬼塚英雄身邊,除了陪他出席各式場合外,還可以出席高級宴會。
她也不例外,她跟鬼塚英雄說好的,她必須守這裡的規矩,他也就不會為難她!她向來是一諾千金,所以什麼規矩都學,該做的也都會做,像是打掃、伺候賓客這些,她也都能忍耐。
最不能忍的就是長時間的跪坐了。她嚴重懷疑日本人的雙腿是不是神經傳導比較慢,他們腳都不會麻的嗎?
不過,不知道巧合還是怎樣,鬼塚英雄彷彿知道她討厭跪坐似的,凡是服侍賓客的場合,他都不會點她去,讓她樂得輕鬆。
其實伺候賓客最麻煩了。有時候酒酣耳熱之際,那些男人看上中意的侍妾,只要鬼塚英雄點頭,她們就得到床上去「伺候」客人。所以她很慶幸自己不必去應付那種場合。
有時候她甚至會猜測,是不是他也不希望她去呢?
韋薇安不是瞎猜,而是這半年來跟鬼塚英雄的日子……和平得令人難以想像。
他很常到她的屋子,真的不會任意的觸碰她,或是做出不合情誼的動作,他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看書,或是淡然的問她今天做了什麼事。
一開始,她很排拒他的到來,總是充滿戒心,但是後來……她發現自己可以可以相信這個說話一言九鼎的男人。
另外,學會了黑道裡的禮儀進退,學會更多的幫派用語,鬼塚英雄甚至教她整個鬼塚盟的組織架構,其下有多少堂口、堂主是誰、他們的妻子、子女跟親近,她必須背得滾瓜爛熟。
在被調教的空檔,當然還得應付侍妾們的鬥爭。其實她根本不想理睬,但麻煩總會找上她;不過她的人生哲學沒變,誰找她麻煩,她絕對不會心軟。
而且這個世界的運作法則,就是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
算算從她來之後,已經有七個侍妾被趕出鬼塚盟!她也付出了一定的代價,腳跟手共縫了十二針,額頭髮際處也縫了三針,幸好她的臉沒傷到,要不然現在被踢出去的就是她。
她並不討厭這種生活,甚至很好奇其他堂主的模樣,尤其是紅鬼堂的伊武,目前鬼塚英雄最忌諱的人,是個危險份子,他卻苦無名目裁撤或是討伐。
能讓鬼塚英雄傷腦筋的人,她就超想見對方的。
其他時間他會抽空教她練柔道,兩個人在房間裡沒有外人想的「床上運動」,反而是汗流浹背的摔來摔去。她常被摔得腰酸背痛,這提醒她以後沒事最好別找他單挑。
鬼塚英雄幾乎有空就會來找她,練柔道、驗收學習的成果,或是聽她說育幼院的生活……也有過兩個人窩在一起看書的靜態行為,讓她陷入一種習慣當中。最糟的是,她一點都不討厭。
他不會冒犯她,也不再為難她,甚至會熟知她所討厭的幫忙排除,針對她喜歡的加以教促,甚至還主動拿明信片讓她寫信回台灣,跟母親報平安。
她很意外他竟深諳中文,所以她寫的家書……不能寫太多字,內容還得經過他審查,但他就是該死的看出她想家的心情!
到底是哪個人說他冷血無情,說他的血是藍色的,還說他是日本黑道界最令人聞之喪膽的殘忍人物?
那為什麼他對她做過最超過的事,就是拿吹風機過來要她幫他吹頭髮?
韋薇安張開手掌,看著自己的指縫。他的頭髮跟他的人相反,超級細軟的,她很喜歡黑髮在她指縫中流竄的感覺,那時的鬼塚英雄會像個乖孩子,似乎也享受著吹發的樂趣。
真奇怪,只不過吹個頭髮嘛……她想著,卻不自覺勾起嘴角。
「安子?真意外會在這裡看到你。」在噴水池邊,律子悄聲來到她身邊。「盟主晚上不是有宴席嗎?」
「我有點累,所以沒跟。」韋薇安回神,輕鬆對應著,不知道從未有侍妾敢發表自己的意見,包括律子在內。
律子嘴角挑著冷笑。安子這樣的態度,讓任何人看了都無法接受!
尤其這一個月來,她奪走了她以為穩當的地位!以往幾乎都是由她跟在鬼塚身邊出席大小場合了!
沒有侍妾可以這麼囂張,更不可以奪走她的位置!她埋伏在這裡那麼久,明明只差那麼一步——安子不能活!
外頭傳來迎接盟主回來的聲音,韋薇安立刻往前走去。她也得守規矩,到前頭去恭候某人大駕。其實她也想見他,有事找他聊呢。
「安子,你知道那是什麼嗎?」律子朝前走了幾步,指著擺在一旁架上的瓷瓶道。
「不知道。」她跟著走近。這一路上到處都是花瓶,她沒注意太多。
說時遲那時快,律子忽地只手掃掉那只花瓶,白色的碎片迸射開來,劃破了韋薇安的腳踝。
她驚訝的看向早就跳到一邊的律子,只見她眉開眼笑的,一臉喜不自勝的模樣。
「那是什麼東西你不知道嗎?看來你們還沒熟到可以談論這些吧?」律子邊說,邊迅速向後走去,「等會兒你就好好跟他解釋吧!」
看著律子離開,韋薇安尚且反應不過來。這充其量只是一隻花瓶,何須講得那麼神秘?她蹲下身去,先看著腳踝劃出的傷口,然後拾起一片破片,好奇的檢視著裡頭有什麼。
什麼都沒有啊,律子那神情是怎麼回……
「啊——」正前方倏地響起尖叫聲。
她趕緊抬首,發現鬼塚英雄一行人已經進入前廳了!
「發生什麼事了?」秘書佐佐木急忙衝了過來,「天啦!你怎麼打破了?」
「我……」韋薇安很想說不是我,但霎時想到,律子應該是想嫁禍給她吧?
鬼塚盟的規矩是很多,但是好像沒說打破東西會怎樣吧?
「就只是個花瓶,我等一下掃起來就是了。」她站起來,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鬼塚英雄,卻見他冷若寒霜。
不對勁……韋薇安喉頭一緊。這是什麼氣氛?難道這個花瓶是稀世國寶嗎?她掐了掐拳頭。早該知道,律子哪有這麼善良!
「只是個花瓶?」他的語調降至冰點。
「我不知道這花瓶的來歷……你要告訴我嗎?」她深深吸了口氣,順便觀察四周,發覺其他人的臉色比她還蒼白。
「那是我母親生前最愛的瓷器之一。」他向她邁近,不知道為什麼,韋薇安覺得她好像應該轉身就跑才對。
「我不知道……這花瓶並不是我打破的!」她堅定的站著,「我的腳也割傷了,誰會無聊到做這種事?」
她再次迎視鬼塚英雄的雙眸,即使那裡頭燃燒著怒火,她還是不能退縮,因為一心虛,就好像承認這是她做的了!
「啊,這是怎麼回事?」律子的聲音忽地從她身後響起,「天啦!安子,你真的這麼做了?」
什麼東西?韋薇安回頭瞪著急匆匆跑來的律子,「什麼叫我——」
「盟主沒必要每件事都告訴你,你不能因為不知道那瓷瓶的來歷就發那麼大的火啊!」她緊皺著眉頭,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盟主,我真的不知道。安子剛說她想去砸了這瓶子,我以為她是開玩笑的……」
「律子!」韋薇安氣得抓過她的手,「你——」
這一刻她忽然醒悟,現在這個場面,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
「所以呢?」她忿忿的甩下律子的手,看向鬼塚英雄,「你想要怎樣?」
「我想要怎樣?」他永遠無法接受安子在大眾面前挑戰他的權威!「你的膽子真是令人激賞……」她不該在眾人面前這樣對他說話!
「破了就是破了,我說不是我做的你們也不會信,所以你說要怎樣?」她現在怒不可遏,但怒火是源自於他竟選擇相信律子。「你難道要因為一個花瓶,要我的命嗎?」
「你以為你的命很值錢嗎?」鬼塚英雄暴怒的上前,粗暴的拽住她的手,「你一個安子的命比得上那花瓶嗎?」
這個花瓶,是以他母親的骨灰製成的!那個身體柔弱、意志比誰都還要強的母親,她就在這些瓷瓶裡!
看著他,不管他在哪一個角落,母親都能看見他!
他無法確切的判定實情是如何,只知道穿過那圓拱前聽見碎裂聲,然後花瓶就碎在安子的腳邊,她的手甚至還抓著碎片。
韋薇安的手被抓得很痛,瞪大雙眼回敬鬼塚英雄。他望著她的雙眸裡藏著更深沉的心思,她知道,但是無法解讀,只能瞧見裡頭跳動著熊熊怒火。
就算是她摔破的,他怎麼能認為一隻花瓶抵得過一條人命?
「東西永遠不可能比人命值錢!不過跟你這種無血無淚的冷血動物說,你聽不懂吧!」韋薇安一字一字的說著,忍下手腕上的痛楚。
現場一片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站在一旁,有人皺眉、有人搖頭、有人驚恐。這個安子在鬼塚盟的確有許許多多令人吃驚的事跡,但是這樣當眾忤逆盟主,根本是自尋死路。
鬼塚英雄掃住她的手反手一抓,直直往內院走去。韋薇安跟不上他的步伐,簡直像是被拖行般的往前走。
她不該冒犯他的!他以為他們說好的,她也一直站在界線內,此刻她為什麼要在屬下、侍妾面前這樣對他說話?這在鬼塚盟裡是極度大逆的行為,過去沒有人敢這樣做,嘗試過的下場淒慘——對她,不能有特例。
今天他的尊嚴與地位被挑戰了,如果這樣放過安子,他的威信會蕩然無存。
把她拖到內院的一個大院,鬼塚英雄順手將她扔進庭院裡頭,「綁起來!」
綁?韋薇安站起來,雖然慌張,但她仍驕傲的望著他為自己申辯,「不是我做的。」
他瞇起雙眼,箝住她的下巴,「你越界了。」
越界?這是什麼意思?韋薇安聽不懂。然後她被許多女人拽著向後拖,手裡拿著繩子,她發誓她們用一種幸災樂禍的神情綁著她。而她的一雙眼只看得見鬼塚英雄。她質疑的望著他,他怎麼能這樣對她?
兩人對峙,看著他那冷酷的神情,她突然頓悟。
為什麼不能?她怎會天真的以為,這段時間的和平跟微妙愉悅的氣氛,對他這冷血的人而言,她是特別的?
韋薇安被綁在庭院裡,像個大字型般,被麻繩緊緊的縛著。她不再講話,侍妾們刻意讓粗麻繩在她手上留下綁痕與鮮血她也不覺得痛,她在意的,是鬼塚英雄的態度。
她被迫背對著他,然後律子走到她身邊,以一種輕柔且狂喜的聲音低語著,「希望你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她只能用眼睛瞪著她,全身因未知的恐懼而微微顫抖,只是未了,她竟然拋給律子一個淒美的笑靨,「如果我看得見明天的太陽,那你就要小心了。」
律子一凜。她不明白,生長在普通環境的女孩子,哪來這種魄力與氣度?
收斂心神,她拿出一把短刀,當眾割開安子的上半身背後的和服,露出光裸的背部。
忍!韋薇安掌心握著麻繩。她聽見鬼塚英雄要人拿鞭子來,她已經知道那個花瓶給她什麼代價……不!是律子給她上了一堂震撼教育。
侍妾來到她面前,朝她嘴裡塞進一根木棒,她明白這是為了以防她咬到自己的舌頭。
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類依然能想出折磨彼此的方法。
當第一道鞭笞落上背時,韋薇安真的以為自己會這樣死去,那灼熱的痛燃燒了她的背,彷彿那兒有千把刀,剮著她的肉。
她緊握著束縛她的麻繩,淚水無法克制的滑落下來,但是她忍著不叫,忍著不發出任何示弱的哀鳴。
為什麼不信我?為什麼!
意識突然變得空白,在冰水淋上後甦醒,她彷彿作了一場夢,直到瞬間感受到背部燃燒的疼痛,才知道血淋淋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認錯嗎?」鬼塚英雄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但是她看不清他。
掙扎了好一會兒,她才能揚睫看向前方的男人。
有人拿去了她嘴裡的木棍,她可以清楚感覺到背部有著無數道血流往下滑動著。
「不是我做的。」她堅定的望進他的雙眼,不動。
此時此刻染血的安子,全身散發著令人屏息的駭人氣勢,就連一旁的近侍、秘書、保鏢們也都為之驚訝。
她的雙眼裡載滿無法克制的淚水,他瞧著她那憤恨堅定的眼神、滿臉的淚痕,他強忍著內心的翻騰,冷酷面對她的瞪視。他明明親口對她說過,未來將不會發生任何讓她哭泣的事情。
結果現在,是他差人綁上她,是他令人拿鞭子笞打上她光滑的裸背。
侍妾們在竊竊笑著,律子的神情極端愉悅,即使他無法判定是誰打碎母親的花瓶,但是他打從心底相信安子。
他信她,沒有任何理由,他就是能夠相信安子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
可是規矩必須遵守,他的威嚴不可忤逆,今天他不是為了花瓶而傷害她,而是為了她跨過了那條界線。
鬼塚英雄望著她咬到出血的紅唇,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二次,為了一件事情而感到懊悔。
他不再說話,扔下鞭子,轉身往韋薇安身後走去,踏上走廊,直直向外離開。
徒留下一群驚愕的人,不解的面面相覷。
律子趕緊追上前,「盟主,接下來該怎麼做?」
鬼塚英雄回眸睨了她一眼,律子被那一記目光凍得打顫,停下腳步,只能呆若木雞的目送著他離開她的視線。
直到鬼塚英雄離開後沒多久,佐佐木才折回來,「放下來!把醫生叫來!快點!」
「佐佐木先生,就這樣放人嗎?」律子不明所以。照理說,應該把安子掛在這兒一夜,春寒料峭,幸運的話,明早說不定就能收屍了啊!
「這是盟主的意思。」佐佐木俯身來到她耳邊,勾起一抹冷笑,「律子,你最好就此收手。」
律子僵直身子,無法再說一句話。
那晚,韋薇安被抬下來時,已失去意識,自然不知道後頭的兵荒馬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