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情執 第三章
    儘管八卦流言持續在公司裡暗自流傳,但工作仍是持續認真進行。

    又經過一連串的會議討論之後,終於敲定各項包括服裝、場景、化妝、音樂、電腦動畫等細節,準備開始進行廣告拍攝的工作。

    不過,在正式拍攝之前,導演提出一項要求——主角得先進行綵排的動作。

    一般來說,廣告拍攝並不是戲劇演出,這項動作通常會跟正式拍攝一起進行,反正花不了多少時間,但導演卻提出這項要求,並且列為必要。

    不過因為預算並沒有增加,只是要主角撥出時間進行綵排,因而這項要求並沒有任何人反對,很快便獲得決議通過。

    所以正式拍攝的前一天,歐陽橙就得到展拓揚的工作室進行綵排——雖然她越想越不明白為什麼得進行綵排的動作。

    這次拍攝的新產品是冰箱,因為產品強調的是設計感與家電美學,她甚至連站在廚房煮飯作菜都不用,廣告內容就只是她打扮得美美的站在冰箱前面介紹新產品的特點,再搭配冰箱內部的電腦動畫,這樣的演出需要什麼綵排?

    但她畢竟不甚瞭解廣告作業的流程,所以在開會時她並沒有提出任何意見,只是這幾天她越想越覺得古怪,她真的有必要進行綵排嗎?

    她的工作態度向來認真嚴謹,只要是工作所需,她必定竭盡心力去達成,要她來綵排她就一定會來,只是……她無論如何都不想承認,得與展拓揚一起工作這件事在她心底造成了不小的壓力。

    之前只是坐下來開會還好。碩霖是出錢的廣告主,廣告內容的細部會議他們並不需要參與,只要廣告最後呈現出來的效果能夠讓他們滿意就好,所以她和展拓揚之前的接觸並不算多,最多只是在會議室裡照面,並沒有什麼直接交談的機會。然而,一日廣告開拍,她就從廣告主的身份變成了廣告主角,就算再怎麼不願意,和身為導演的展拓揚必定會有頻繁的接觸。

    她可以對應天驥那種人視而不見,就算把他的臉放大一百倍擺到她面前賣弄帥氣迷人的笑臉,她還是可以把他當透明人對待;然而,即使背轉過身,聽不見聲音、看不見人,她卻依然深切感覺得到展拓揚的存在,彷彿她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神經都感應得到他的存在,教她騷動不安……

    明明……他對她而言,就只是個工作上初遇的陌生人而已,就算他可能認識她又如何?就算她莫名的在意他又如何?就算他眸光清澈如明鏡又如何?就算他笑起來像森林、像微風、像朗日、像天空、像大地……又如何?不,不能如何,等這次工作結束之後他們就會錯身而過,不會、也不該再有任何交集了……

    懷著只有自己知道的沉重心理壓力,按照地址來到展拓揚的工作室——只有她自己一個人來,畢竟綵排只需要她一人即可,帶一個隨身助理顯然太過招搖,所以她讓書桓留在公司處理其他事情。

    展拓揚的工作室位在鬧區的一條小巷弄裡,當她從大馬路拐進巷弄之後,車水馬龍的擾攘世界瞬間像洪水消退般往她身後湧退而去,呈現在她眼前的是靜謐的住宅區巷弄。

    她有些意外於這個鬧中取靜的環境,從巷口一眼望去,她很快便發現他工作室的招牌——地平線工作室。

    工作室是一棟別墅型的二層樓建築,看起來是由住家改建,保留了原本住宅質樸的風格,然後巧妙的融入許多新穎且獨特的設計,整體風格非常符合他本人給人的感覺——清朗自在,從容大器,並具有教人無法忽略的存在感。

    雖然他是這次電視廣告的導演,但據說他的工作室幾乎什麼類型的案件都可以接,戲劇拍攝、平面廣告、設計、企畫、劇本、網路平台……只要是關乎傳播設計類的幾乎都能接,工作室是由一群各懷奇才的人所共同組成,而其中的領導者就是展拓揚。

    她不知道在他的工作領域中他究竟有多厲害,但能讓碩霖整個企畫高層點頭應允的導演,肯定不簡單。

    站在工作室大門前,她暗自深呼吸一次,然後才伸手按下電鈴。

    很快就有人接起對講機,展拓揚的聲音從通話孔裡傳出:「喂?」

    「我是歐陽橙。」她維持冷靜淡然的聲調說著。

    「歡迎。請進。」

    她聽見聲音裡明顯的溫暖笑意,然後大門很快應聲開啟,她推門而入,沿著特殊的貝殼砂小徑走向屋子,有些意外的注意到經過巧手設計的小庭院裡栽植著許多花草樹木,植物種類多樣且生長得繁盛茂密,將佔地不大的小庭院妝點得繽紛多彩,也使得這棟位於城市中的建築增添許多盎然生機。

    小徑的盡頭是一扇色調沉穩的木門,她還沒走到屋子,木門就已經打開,展拓揚站在門口對她揚起明朗的笑。「你好。」

    她心一跳,微低下眼。「你好。」

    他目光隨即看向她後方,有些意外的。「咦?書桓沒一起來?」

    「嗯。」她應,微頓了下補充道:「他還有其他工作。」

    「那真是可惜。」

    可惜?有什麼好可惜的?依照她的感覺,用「可怕」來形容還比較適當一點……事實上,不管書桓有沒有跟她一起來,都教她難以感到自在;她其實並不想獨自面對展拓揚,然而就算書桓跟著她來,卻只會教她更加難以面對展拓揚……這種連她都難以說明的矛盾心情只能埋藏進心裡,無言歎氣。

    「進來吧!」他招呼道,轉身領著她走進工作室。

    換過室內拖鞋,她默默跟著他走,心裡浮著忐忑,幸好應該還有其他工作人員在場,她應該不至於單獨……單獨……咦?其他工作人員在哪呢?

    隨他走進室內,整個一樓是相當明亮寬敞的工作室,幾張各具特色的桌子擺放其中,每個人就像找了個自己最鍾意的區塊,自由佈置成自己最歡喜高興的樣子,自成一個小天地,然而卻又沒有任何隔間的設置,所以輕易就能夠與其他人互有聯繫交流,幾種各不相同的風格相融其中,和樂融融;牆面桌邊大部分都是設計類的海報或剪貼,每張桌上都是一疊一疊的設計稿、腳本、資料與雜物,與一般企業公司最大不同的地方在於,那些雜物琳琅滿目,有動漫公仔、有飛機模型、有植物盆栽、有動物玩偶、有各種材質的飾品、有各國風景明信片……

    整個工作室儼然就是個小型的設計博覽會,教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

    然而,重點是——這裡居然沒有半個人在!

    繞過幾個風格回異的小區塊,她愣愣看著空蕩蕩的工作室,怔問:「其他人呢?」

    「兩個去片場做事前準備工作,其他幾個在忙其他案子。」

    她瞪著他繼續往前走動的背部,「片場?我們等一下過去嗎?」

    「不。我們今天在這裡綵排。」

    「這裡?」她腳步頓止,環顧整個空間,找尋其他可能存在的人類,卻只在窗邊看見一隻足足有半隻胳臂長的綠色變色龍,正緩緩轉動骨碌碌的小眼珠,老謀深算的臉龐像在對她發出「咭咭咭……」的詭笑聲……

    他回頭看她一眼,像是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卻沒有給她任何逃生機會,還爽快送上行刑令牌似的說道:「今天綵排就只有我跟你。」

    她忽然有股奪門而出的衝動,就像是被莫名其妙送上外太空的猴子,她現在只想返回她熟悉的地球。

    他沒再多解釋什麼,繼續往二樓的階梯走去,邊道:「綵排在二樓進行,上來吧。」然後也沒特意等她,就穩穩的踏上階梯,消失在階梯轉角處。

    這……這正是她逃跑的絕佳機會!

    她屏息聽著他繼續往上踏去的沉穩腳步聲,然後像作賊似的悄然轉頭看向門口……很好,門在那裡,只要現在立刻衝出去,迅速奔回公司,然後辭去這份工作,她就可以……可以……可以……

    她就可以怎麼樣啊?

    深深歎了口氣。又不是三歲小孩在玩捉迷藏,她能逃到哪裡去?更何況她從來就不是懦夫,難道就為了不想和他單獨相處而變成一個膽小鬼?

    看向那只變色龍,它看起來還是像在嘲笑她的表情,她微瞇眼,張嘴,只用口形對它道:你看著,我才不會逃。

    然後便深吸口氣,踏出腳步,往二樓走去。

    踏上階梯來到二樓,同樣是相當寬敞明亮的空間,不過她的腳步在樓梯口就又頓止,怔怔看著二樓的格局與擺設,不像是工作室,反而比較像是……他住的地方?

    一眼望去,看起來像是起居室的地方,儼然就是他獨自的工作領域,一整面書櫃佔據整個牆面,填滿了各類書籍,而各式各樣獨具風格的物品也各有其歸位,大至沙發或一株芭蕉盆景,小至桌上的燈具或精巧的皮製書籤,每樣物品都像是即使單獨拿起來也可以玩味許久似的,在整個空間裡安適自在的呼吸著。

    雖然物品很多,卻不會給人雜亂的感覺,明亮的采光與動線流暢的設計格局讓整個空間顯得舒適而清爽。

    而只需一眼也就足以讓她立即明白,樓下工作室之所以會那樣自由發展成獨具風格的原因——因為展拓揚這個工作室老闆本身就是這樣自由無拘的風格。

    然而,重點是——他們不是應該要綵排嗎?他帶她來他的住處做什麼』。

    此刻,他正站在另一個隔間門前看著她,笑意清朗,指示道:「這邊。」

    她眼眸隱含戒備,舉步緩緩朝他走去。

    見她走動,他也就沒有再繼續注視她,逕自走進隔間裡去。

    她眨了下眼,一個念頭突然射入她腦海——他看出她的防備了嗎?

    不,應該不可能。她冰霜冷然的表情可沒有多少人解讀得出其中的情緒,更何況他才剛認識她不久,絕對不可能如此輕易就看穿她的防備。

    帶著些許懷疑,她緩緩走進隔間裡,發現——是間廚房?

    他帶她來廚房綵排?

    一看流理台上竟真的放著不少食材,她有些傻眼,難不成真的要她煮飯作菜來當綵排?她可是君子,什麼都不會的。

    他像是看穿她的心思,笑道:「不必緊張,你今天只是來綵排而已,什麼都不必做。你腳本背熟了嗎?」

    「呃,嗯。」

    她直挺挺站在隔間門邊,隔著整個廚房的空間加上中間一張十入座的木質大餐桌,警戒的看著他轉身往廚櫃上拿了一小盒東西,然後又拿出一隻茶壺與瓷杯,像是……要泡茶?

    他會不會太悠閒了點?現在還是工作時間吧!

    他一邊俐落的泡起花茶,一邊回頭對她笑道:「你先把東西放下來吧,放輕鬆點,你太緊繃了,這裡沒有任何嚇人的機關或咬人的東西。」

    咦?

    她錯愕,難道……難道她剛剛的懷疑是真的?他一直都知道她在防備他?

    天!好丟臉……她忍不住在心裡哀號。他是什麼時候發現的?不會是從一開始就發現了吧?她忽然想到,從她一進門,他似乎就技巧的與她維持著微妙的距離;甚至再往前回推,這幾個禮拜以來他到公司開會時也不曾主動找她說過話……難道是因為他早已經看穿她拙劣的防備?

    一想到這個可能,她就真的好想立時立地挖一個大坑把自己埋進去,直接毀屍滅跡算了……

    茶很快就泡好了,瞬間茶香四溢,是有鎮定神經、舒緩壓力的薰衣草茶。他將茶壺與茶杯放到桌上,朝她一笑。「先坐下來喝點茶吧,等你覺得準備好了,可以念稿給我聽時再告訴我一聲。」

    然後也沒特意等她回應,便又轉身回到流理台前方,開始處理流理台上的食材。

    她看著他自然繞過桌面擺放到她這一個方向的茶壺與茶杯,心裡最後一丁點渺小的希望也被徹底粉碎了——他果然在不著痕跡之間特意與她隔出距離,就像是和初次遇上的野獸那樣保持著在她身邊、又不會驚擾她的適當距離……

    所以他現在等於是在馴獸就對了——馴服她這只滿身帶刺的刺蝟。

    兩人之間沒有再進行對話,他背對著她熟練俐落的處理著食材,而她站在原地好半晌,就像是一頭動物在確認四周環境安全似的又觀察了好一會,並將內心難堪的情緒默默整理好,才挪動腳步悄聲走向桌邊,將提包放下,坐進極為舒適的椅子裡。

    薰衣草茶的香氣薰染著她的鼻息,滲入她腦中,稍稍緩和了她浮躁的心神。她捧起茶杯輕啜起來,芳香花茶流進她體內,慢慢鎮定了她的情緒,她注視著他挺拔的背影與從容流暢的動作,發現自己竟無法移開目光。

    襯衫的袖子捲到肘部,露出他結實而精瘦的肌肉線條,顯而易見那是雙認真工作的手;而他的手指修長又漂亮,處理食材的動作彷彿像是鋼琴師在進行一場即興而輕快的演奏。她此刻才發現,原來男人的手可以這般好看……

    洗菜的清亮水流聲,節奏明快的切菜聲,水在鍋中滾動的沸騰聲響……這些充滿生活感的聲音迴響在整個空間,觸動著她心的鼓膜,她忽然有些恍神。這些聲音完全回異於辦公室裡那種事務性的交談聲、堅硬的皮鞋走動聲、文件紙張翻動的無機質聲響……教她有一種彷彿來到另一個完全不同世界的錯覺。

    他是個扎扎實實在「生活」著的人——他的居住環境彰顯了這個事實。

    她自己所擁有的公寓又大又新,裝漬設計更是走低調奢華的風格,每三天固定請人來清掃一次,確保整間公寓維持整潔乾淨、一塵不染;但她每一天回到公寓,唯一會做的事情就是洗澡和睡覺,就連假日都得忙於工作而甚少留在公寓裡。住了三年多,她的公寓還是像全新的樣品屋那般毫無生活感,她甚至有些回想不起來她公寓廚房的模樣……

    輕輕撫過桌面上的木紋,那裡有道突兀的淺色痕跡,像是不小心被刮到所留下的痕跡,卻教她愣愣看了好一會。

    他的住處在在充滿著鮮明的生活感,他吃在這裡,睡在這裡,工作在這裡,生活在這裡……甚至可以這麼說,對他而言,工作就是一種生活;而她的生活,只是像個機器人一樣不停的在工作。

    他跟她……根本是存在於完全不同世界的兩個人。

    當認知到這個事實時,她忽然覺得……怎麼整個人好像突然沒了什麼力氣的感覺……

    很慢很慢的啜飲完一杯熱茶,又注視了他許久,她才終於發現到——「你要作菜?」

    他回頭看她一眼。「快中午了,我對我的廚藝還有點自信,不介意的話就一起吃午餐吧。」

    留下來與他一起吃午餐?現在是早上十點半,她原本以為她中午以前就可以綵排完畢,然後回到公司去的……等等!對,她明明是要來綵排的,怎麼會變成得跟他一起吃午餐?

    從踏進這間工作室開始,她彷彿變成了夢遊仙境的愛麗絲,完全無法按照原本所預期的去做事。

    「準備好要念稿給我聽了嗎?」他頭也不回的問,輕鬆攪拌著爐上熬煮的一鍋高湯。

    「咦?」她輕愣,但很快回過神。「嗯。」

    輕吸口氣,然後發揮她訓練有素的企畫報告能力,將廣告文稿念給他聽。「美麗、節能,新時代冰箱,講究生活設計品味……」

    其實文稿內容很短,有些句子因為不必對嘴,她只需進錄音室後置配音,根本不必背熟,只需照稿念即可,所以短短不到半分鐘就將廣告文稿念完了。

    「嗯,好。」

    他聲音裡帶著玩味的笑意,放下湯杓,將爐火轉到最小,蓋上鍋蓋讓高湯繼續熬煮,然後轉身面對她,背部輕靠在流理台邊緣,一雙澄澈的眼眸定定注視著她。「現在,再念一遍。」

    她心一跳,直覺想迴避他的視線,卻憑著一股倔強與意志力忍住沒動,與他眼對眼看著。然後再將文稿念了一遍。「美麗、節能,新時代冰箱,講究生活設計品味……」

    她知道自己這次念得有些僵硬,但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才對,好歹她從小學時代以來的演講比賽冠軍可不是拿假的。

    看著她不自覺微微昂高的下巴,倔強的表情顯而易見,他眼眸染著暖意,清淺笑了下,忽然移動身形坐到她對面,不意外的察覺到她眼眸瞬間浮上的防備神色。

    「我念稿有任何問題嗎?」

    「嗯,太生硬了。」他直白道,不過他的語氣並不含有任何指責或嫌棄的意味,就只是單純就事論事的坦然態度,並不會讓人感到無法接受。

    她其實也心知肚明自己的問題,所以並沒有任何受傷的感覺,只是開始思考該怎樣回復她平時的水準。

    他一笑。「因為我認識你而你卻想不起來我是誰,所以你感到不自在,整個人一直都很緊繃,完全無法放鬆。」

    她驚詫定格在當場!被他一針見血點出她自以為沒人發現的癥結點,教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一開始是我誤解。我並不知道原來你就是碩霖總裁的千金,以為我們的相遇只是單純而美好的巧合;而之後我也一直沒什麼機會向你好好說明,讓你感到這麼不自在實在不好意思,所以我想我有必要再次正式向你自我介紹——」

    他輕頓,澄透的眼眸看進她的。「我是展拓揚,你的國小同學。」

    「啊?」她愣。

    「正確來說,我和你只同班大約半個學期左右,你不記得我是很正常的。」

    某張瘦小的臉孔忽地閃進她腦海,她緩緩睜大了雙眼,深深倒吸了口氣,終於想起來他到底是誰了!

    「你……變好多……」

    「哈哈哈!」他爽朗的笑了。「但你卻是一點都沒有變,面容、眼神、表情、個性……始終是你一直以來堅持的模樣。」所以他才會一眼就認出她來。

    她愣愣看著他,搜尋記憶裡的臉孔。是的,她記得他,一個在某個學期中突然轉學進來的轉學生,過了那個學期就又突然轉學消失的同班同學……

    但當時的他長得瘦瘦小小的,根本和現在高大挺拔的模樣有著絕對性的天差地別……所以她才會認不出他來嗎?

    然而,他的眼眸……他的眼眸卻沒有半點改變,同樣的清澈真誠,同樣的直接坦然,同樣隱含著透亮的光……想不起他的人就算了,她怎麼可能想不起他這雙眼眸?

    她肯定是遺漏了什麼,但她卻無法明確篩檢出那太過遙遠且深埋的記憶……深埋?為什麼她會有這種感覺?她的記憶力向來不差,更何況他那雙眼眸可不是說忘就能輕易忘得掉的……她到底遺漏了哪個環節?

    「而且事隔這麼多年,再度與你相遇那天,我發現你扞衛弱小的正義感始終沒有變過……」他忽然看向她的右手背,眸中儘是懷念且真摯的光亮。

    她愣了愣,循著他的視線低頭往自己手背看去,蔥白食指根部的肌膚上有一道不甚明顯的疤痕,早已淡得如同一彎細小的月牙,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他怎麼會……啊!

    她想起來了——她保護過他!

    小時候,可能因為他是轉學生身份的關係,加上他身材瘦小又沒有刻意融入任何小團體,下課時間總是一個人安靜的做著自己的事情……有一次,幾個個性比較惡霸的小孩不知何故突然找他麻煩,當時比他還高上半顆頭的她毫不遲疑的挺身擋到他面前保護他;當時惡霸小孩手上正拿著一支竹掃把打算攻擊他,當她擋到他面前時,竹掃把尖端便意外劃過她手背,劃出一道傷口……

    其實那一切只能說是意外,惡霸小孩被她受傷的情況嚇得立刻四散逃跑,她後來也沒有向任何師長報告,所以直到現在都沒有人知道發生過那件事,而且傷口並不深,她也沒有特意上藥包紮,所以才會留下疤痕;但那樣年代久遠的小事早就被她忘得一乾二淨了,要不是再次與他相遇,她絕對想不起來自己手背上傷口的由來。

    他滿懷情感的注視著她的手,當時他根本沒想到她會挺身擋到他面前,雖然已經立即反應伸出手要拉她回來,卻還是慢了一步,讓她為他受了傷,教他始終銘記在心。

    雖然已經十多年過去,但記憶中的那個小女孩還是他記憶中的模樣,即使受了傷,臉色仍是絲毫沒有改變,神情始終堅強悍然,彷彿像個女王似的,全身都在閃閃發光……

    「我真的很高興你沒有變。」

    她心一顫,被他注視著的手彷彿被烙鐵熨燙,縮了下手,慌促把手移到桌面下。他的目光教她心頭發顫,低沉渾厚的嗓音更是騷動著她的心緒神志,教她有些透不過氣來。

    「啊,抱歉。」察覺了她的侷促,他迅速拉回目光,有些抱歉的說道。

    他顯然逾矩了,她可是有未婚夫的人,這樣肆無忌憚直盯著她的手猛看,實在稱不上禮貌。

    「無論如何,我也很高興我們還有緣分再相遇。」

    他爽朗笑道,站起身,轉身回爐火前繼續煮食,一邊又道:「其實我今天算是假借工作的名義想和你多聊聊,一方面也將我的身份說明清楚,畢竟明天廣告就要開拍,讓你繼續感到不自在的話,對工作多少會有所影影響。」

    她的情緒真的有那麼容易被看穿嗎?注視著他特意背過身去好讓她平復情緒的背影,她感到既無言又無奈。他肯定不知道,向她表明身份與掀開她過往的記憶,只是教她心中原本就糾結的心緒變得更加混亂複雜……

    而桌面下的雙手緊緊交握,手背上那個毫不起眼的小疤痕此刻竟無法抑制的微微發熱發燙。

    「原本我以為書桓會一起過來的,有他在,你應該會感到比較安心,明天他應該會陪你一起過去片場吧?」

    「嗯。」她默默低應,沒有確切焦距的看著桌面上的某一點。

    「他非常溫文儒雅,你們很相配。」

    「……嗯。」他的語氣真摯而誠懇,聽在她耳裡卻扎刺得她有些不舒服……

    「結婚的時候記得通知我一聲,我一定到場祝賀。」

    「……」她定定看著桌上沒有焦距的那一點,彷彿以為那樣就可以看出什麼類似迷宮出口的地方。

    「橙?」

    他忽然喚了她一聲。

    「呃?」她回神,一抬眼便承接上他的視線,雖然仍舊隔著桌面看她,卻教她感覺近在咫尺。

    「怎麼了?」

    「沒有。」她過於快速的回道。

    他注視她一會,微沉吟道:「嗯,你還是習慣把心事往心裡藏。」

    一股倔強的脾氣驀地湧上來,她防備而凜然的回視他,表情像在說:那又怎麼樣?

    他清朗一笑,沒再多說什麼,轉身繼續煮食。

    倔強的脾氣並沒有因為他的沉默而消退,她衝口而出:「可不是每個人都值得我掏心挖肺。」

    「的確是哪。」他聲音帶笑,彷彿真心附議這件事的理所當然。

    但他這樣的回答卻只教她更加感到心浮氣躁。「就算我跟你是舊識,也沒必要什麼都告訴你吧!」

    「的確。」他贊同道。「書桓很幸運。」

    提起江書桓,又教她浮躁感加劇。「沒錯,我有書桓了,所以就不必勞駕你來做多餘的關心;我也已經不是國小學生,不必什麼事情都得向老師報告。」

    她覺得他簡直動輒得咎,說什麼都會惹得她情緒翻湧躁動,而她明明不會這麼無理取鬧,卻是怎樣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聽見她這麼說,他轉過身看向她,目光澄澈,彷彿想看出她內心真實的想法。

    她不得不昂起下巴,逼自己直視他。「怎樣?」

    他注視她一會,忽而清淺一笑。「我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麼?知道不要再試圖挖掘她的情緒她的想法?還是知道她已經有書桓了,所以他應該乖乖閃邊去別來招惹她……他這種老是留餘韻的說話方式實在讓她很火大,即使她不知道這些一太過明確的話究竟是她說給自己聽就好?還是希望由他來說給她聽?

    「你——」

    正打算再說些什麼,樓下突然響起開關門的聲響,並且隨即傳來一聲了亮的大喊:「嘿,展老打!你在嗎?」

    「在啊。」他看向樓下,出聲回道。

    「啊?好香!你又在煮好料的對吧!」人未到聲先到,隨著咚咚咚往樓上跑來的腳步聲,一個身材高姚、臉蛋亮麗,而且打扮非常具有個人風格的女孩很快出現在廚房。

    女孩一踏進廚房,歐陽橙就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女孩頂著一頭造型奇特的髮型,一臉濃厚的煙熏妝,一身酷炫的皮褲皮衣,叮叮咚咚的金屬項鏈手環戒指戴了滿身,裸露的肩頸部位更刺著鮮明而華麗的刺青,相當顯眼的裝扮,非常之金屬搖滾風,只能說太有自己的風格了,教人印象深刻。

    女孩一進廚房就直接往爐灶上看。「哇,太好啦!一回來就有好料的!我從昨晚忙到現在沒睡又沒吃,快餓死啦,您就大人大量賞我一頓飯吃吧!」

    「賞。」他笑道。「不過得再等一會,才剛把高湯熬好。」

    歐陽橙看見他臉上浮現出溫柔又帶絲寵溺的笑,心口沒來由的一縮。她迅速撇開眼,不想深究任何想法或情緒——不管是關於他或她自己的。

    「沒問題,反正我還有事得忙,等一下再上來吃——咦?」

    當女孩發現歐陽橙的存在,有些意外的,直白道:「一個陌生人?」展老大可不曾帶任何陌生人回來過,還讓她進到他樓上的私人領域,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他幫兩人互相介紹道:「這位是碩霖企業的歐陽橙小姐。她是我的員工,謝予寧。」

    「嘿,展老大,你很不夠意思哦,這樣隨便就把我敷衍過去,好歹我是地平線工作室堂堂的企畫部主任。」她站在展拓揚旁邊,朝歐陽橙爽朗一笑,隨手抓過水果籃裡的一顆蘋果,洗都沒洗就張嘴「卡滋」啃了一大口。

    那種笑看起來和展拓揚簡直如出一轍,而她豪邁又爽快的作風更是教歐陽橙有些傻眼。

    他像是早已習慣她隨興又大剌剌的行為,轉身回去繼續煮食,笑道:「企畫部只有你一個人。」

    「就因為企畫部只有一個人,主任這頭銜當然歸我。」她又啃了一大口清脆的蘋果,理所當然道。

    「你說了算吧。」

    「嘿,不能只是我說了算,你以後向別人介紹我的時候,也得把企畫部主任的稱謂加上去。」她硬拗。

    「我記得的話。」

    「展老大!做人不可以這麼沒良心啊,全工作室可是只有我會寫企畫書,不然你叫羅小畢那顆外星腦袋來寫企畫書看看,他那種跳躍式的蟲洞邏輯肯定會把所有人搞瘋!」

    「那小畢也可以是資訊部主任嘍?」

    「他什麼都不會就只會電腦,當什麼主任!」

    「全工作室電腦最厲害的就是他,如果你是企畫部主任,那他當然也可以是資訊部主任。」

    「不管!反正只有我可以是主任,羅小畢什麼都不可以是!」她任性道。

    歐陽橙默默看著兩人鬥嘴,完全沒有她插話的餘地,很明顯可以看得出來他們的感情很好……他們是什麼關係?不可能單純只是老闆跟員工的關係吧……

    而在他們一來一往的鬥嘴當中,只是教她更加清楚的認知到一個事實——她是個外人,一個與他們完全不同世界的外人,她與他們之間彷彿有條無形又無法跨越的界線,分隔出兩種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她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啊?一股難堪的情緒猛然把她逼進死角,心口無言糾結,她開口,打算告辭離去。「我——」

    「我聽到嘍,謝小寧,背後說人壞話算什麼英雄好漢?」

    一個音質縹緲的聲音突然從門口鬼魅般響起。

    「哇!」謝予寧尖叫,吃完的蘋果核瞬即往站在門口的人影丟去,叫道:「羅小畢!你這只白天的鬼!又突然跑出來嚇人!」

    羅玖畢像是很習慣似的一個動作俐落的接住蘋果核,不理會她的怒叫,把蘋果核順手丟進垃圾桶之後便直接走向爐灶,道:「我的第六感依舊神准,今天真的有好料可吃,從工作半途溜回來果然是對的。展老大,有我的份吧?」

    「當然。」展拓揚笑道。

    「嗯?有生人。」注意到歐陽橙,羅玖畢推了推黑框眼鏡,鏡片後方一雙目光精明的眼眸像探照燈似的看著她。

    「什麼生人熟人,這是歐陽姐姐,是展老大的朋友。」謝予寧大聲道。

    「哦……」

    「你好。」歐陽橙向他微點了下頭,這人外表普通,看起來就像一般的電腦工程師,但他的目光卻讓她想起樓下窗台邊的那只變色龍。

    「你一定很特別,不然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咦?」她愣。

    「你這隻鬼,說的那是什麼鬼話!」謝予寧沒好氣的吐槽他。「歐陽姐姐當然很特別,不然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謝小寧,我們說的話基本上是一模一樣的。」他平平板板的回道。

    「咦?是這樣嗎?」

    「一字不差。」

    「我跟你會這麼有默契嗎?」

    「你以為我願意啊?」

    「是我比較倒霉吧!你只有外表看起來像個正常人,腦袋卻是百分之兩百的外星構造。」

    「總比你異常的外表好多了吧?而且腦袋還不怎麼靈光。」

    「就是不靈光才會跟某人有很糟糕的一段孽緣啊。」

    「這麼快就反悔啦?」

    「快?都三年了,我也該覺醒了!」

    「三年才覺醒?那果真是不太靈光哪……」

    歐陽橙楞楞看著他們兩人你來我往、互相吐槽吐得越來越起勁,思緒還愣頓停留在剛剛聽見的訊息裡——什麼叫做她很特別?出現在這裡就很特別嗎?她只是來綵排而已啊,到底哪裡特別了?

    「呵,別理那一對。」

    展拓揚帶笑的聲音忽然在她身邊響起,教她暗自慌忙屏息。

    他將一大缽新鮮生脆的凱撒沙拉端上桌,對她道:「他們兩個一天不鬥嘴就會沒過那一天的感覺,習慣就好。」

    「那一對?」她還是有些愣愣的。

    「他們是夫妻。」

    「夫妻?」她楞然的神智瞬間被嚇跑不少。

    他笑。「雖然不像,而且又特別喜歡找對方麻煩,但卻是貨真價實的夫妻。」

    「啊……」她訝然看向還在互相吐槽的兩人,他們看起來的確與一股尋常夫妻落差甚大,但這項事實卻教她心口某個一直緊繃的地方忽然放鬆了下來,原來謝予寧已經有丈夫了呀……

    「小寧小畢和我是同家育幼院長大的,就像我的弟弟和妹妹一樣,兩人從小吵到大,最後乾脆結婚了事,好讓彼此可以吵個過癮。」他笑道,語氣中的溫柔寵溺顯而易見。

    育幼院……某個模糊的記憶眺進她腦海。

    但她還來不及將其輪廓釐清整理,他就忽然向她道:「對了,來幫我個忙吧。」

    「什麼?」

    「我這邊準備得差不多了,麻煩幫我把餐具擺上餐桌。」他指了指放餐具的那格櫥櫃,轉身又繼續忙了起來。

    她想起她正打算離開。「我——」

    他頭也不回的補充道:「麻煩多擺幾副餐具,我有預感,聞香而至的絕對不會只有這一對夫妻。」

    肯定是他今天早上去採買食物的風聲傳了出去,工作室裡的這些傢伙才會一個接一個的丟下工作跑回來。

    而他話才剛說完,就像是為了印證他預感的準確性似的,樓下又傳來開關門的聲響,接著是咚咚咚跑上樓來的聲響,以及響亮的大叫聲——

    「展老大!你今天開伙啊!我半途偷跑回來果然是對的!」

    之後更陸續有人回來,她根本無暇說出自己想離去的意願,不到半個小時,整張餐桌便坐滿了人,每個人都像嗷嗷待哺的小鳥一樣垂涎著展拓揚的料理,而且每個人一開始都對她投以不太一般的異樣眼光。

    但他們並沒有把焦點放在她身上,也沒有追問她與展拓揚的關係,有別於一般上班族的反應,他們對於八卦消息似乎不怎麼在意與好奇。

    他們每個人不僅穿著打扮都相當特出、風格獨具,連個性也是一個怪過一個;身處在這些人當中,身穿辦公套裝、梳著俐落髮型,態度又認真嚴謹的她簡直就像個外星人。在這場外星聯邦的午餐筵席上,她反而變成那個最突兀的存在。

    展拓揚的料理真的很美味,也難怪所有人會飛奔回來享用這頓午餐。她聽著一群人熱熱鬧鬧的鬥嘴,互相吐槽,然後放聲大笑,豪爽快意且自然而然,她很快便明白與其說他們是為了這頓午餐回來,倒不如說他們是為了和大家一起享用午餐而回來,這就是他們之間交流的方式,並且可以從之中深切體會出他們之間緊密又堅韌的情誼,教她……羨慕。

    在她工作的環境中,人與人之間存在的只有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只有踩著別人往上爬或者變成踏腳石被別人踩過去的命運,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只有江書桓,有他在,她才可以毫無後顧之憂的往前衝刺事業……

    原本,她以為這樣教她安心的狀態可以永遠不變,可以持續一生一世,然而……命運似乎總是特別愛捉弄人,她以為可以信守承諾、堅定一輩子的關係竟也面臨了嚴重的考驗……

    一群人熱熱鬧鬧的吃完午餐之後就立即鳥獸散,各自回到工作崗位,整個工作室轉瞬間又跑得只剩下她和展拓揚兩個,簡直比訓練有素的軍隊還俐落迅速,教她又不禁傻眼。

    而經過一頓熱鬧的午餐之後,她的情緒已經比較平穩,所以之後又留下來與展拓揚綵排了廣告動作與表情,才終於得以離開這個彷若愛麗絲的夢遊仙境。

    然而,她始終沒有忘記一件顯而易見的事實——他和她,是完全不同世界的兩個人。

    ***

    一腳踏進冰冷無機質的辦公大樓,歐陽橙彷彿從外星世界回到她熟悉的世界,卻教她感到一股難以言語的疲憊與失落感。

    她搭上電梯,默默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出電梯之後,越過長廊,遠遠她就看見江書桓的身影站在他座位上正和一個女職員說著話,像是很愉快的樣子。

    「啊?歐陽經理。」面對她的女職員先看見她,有些驚訝似的叫了聲。

    江書桓轉過頭看見她,溫雅笑道:「小橙,你回來了。」

    「嗯。」她微點頭,沒多說什麼。

    「那我就先去忙了。」女職員有些侷促的向江書桓說道。

    「嗯。如果還有其他問題,隨時來找我。」他親切回道。

    「啊……嗯。」她看他一眼,便低下頭快步離去。

    女職員經過她時朝她靦腆一笑,她回以點頭示意。她記得她應該是營業部的,是個個性溫婉隨和的女職員……某種直覺閃過她腦海,但她無力抓住,便隨之飄過。

    「小橙,今天綵排還好嗎?」江書桓關心問道。

    「嗯。」她漫應,經過他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感覺她似乎有些異樣,神情看起來更是少見的疲憊,他關心的跟著走進辦公室,問道:「小橙,你還好嗎?」

    她坐進高背椅中,無聲歎了口氣,看著他,問:「書桓,我們認識幾年了?」

    「咦?」他愣住,不明白她怎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但還是答道:「十二年了。」

    「十二年啊……」她的眸光有些一飄然,回憶道:「你那時候是個徹頭徹尾的書獃子,唸書念得認真,名次卻永遠排在我後面。」

    他淺笑。「那是因為你其實遠比我聰明又認真。」

    「嗯,可是你永遠會排在我後面那一名,久而久之,我也就習慣有你在我身後了。而且大家都認定我聰明,很少人會看見我的認真與努力,以為我所擁有的都是憑藉著家世背景而平空得來。」

    「我知道你不是,你一直非常認真,也非常努力,有時候你的勤奮與毅力看得連我都忍不住為你感到心疼。」

    她深深注視他好一會,眸中埋藏著千回百轉的複雜情緒,最後她啟口道:「書桓,我真的很感謝有你陪在我身邊。」

    「小橙?」她今天真的非常怪異,她本來就很少會表達出自己內心真實的情緒與情感,更何況是講出這樣的內心話,他聽了是很感動沒錯,卻隱隱知道絕對有事情不對勁。

    「你覺得我們相配嗎?」她突然問道,然後又立即擺了擺手。「算了,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不必回答。」

    「小橙,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搖頭,疲憊的淡然一笑。「沒事。只是我有點累了。」

    沒再多看他一眼,站起身,拿起提包便往門口走去。「我想先回去了,剩下的就交給你。我明天會直接去片場,不必來接我,我們在片場碰頭就好。」

    交代完事情,她便開門離去,留下江書桓深深思索的表情。

    很快回到了她的公寓,她一進門便直接走向廚房,看著各項設備齊全且設計亮麗新穎、然卻是不曾煮食過任何一道料理的冰冷空間……她愣愣站在原地看了好一會,然後走向客廳,彷彿千斤重的身軀沉沉坐進沙發之後就不動了。

    她真的好累。今天之前,她並不想深究自己對展拓揚的感覺,也不想正視自己內心的想法,她知道自己就像只鴕鳥一樣一直在逃避——不逃避又能如何?她已經有書桓了呀……

    然而,今天與展拓揚相處了一整天之後,就算她把眼睛用力蒙上,把耳朵用力搗住,再把頭深深埋進一萬公里的地底下,她也已經無法再迴避那昭然若揭的事實——

    一見鍾情。

    原以為她這輩子絕不可能犯下的非理智行為,卻真實且無可挽回的發生了。

    就在她見到展拓揚的第一眼,他就成為她眼中最獨一無二的存在。

    花去許久時間與許多內心的糾結掙扎,最終她還是不得不對自己承認——她愛上了他。

    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無庸置疑的情感。

    即使是對書桓也不曾出現過的,只能稱之為愛戀的情感,卻如此不對、不可以、不應該的對展拓揚動了心……

    然而,即使好不容易終於願意對自己坦承這樣的情感,她的整個人、整顆心卻異常苦澀,完全沒有半點雀躍的情緒……

    她和展拓揚之間根本是不可能的。

    就像天上的飛鳥和水裡的魚,不但是不同世界的人,她也早已經選擇了書桓;她對書桓有責任,絕對不會、也不可能毀棄對彼此的承諾。

    她動也不動的坐在沙發上,怔怔看著窗外的景色,從陽光明亮坐到暮色斑斕,再從彩霞滿天坐到黑幕吞噬整個房間,她終於不得做出她早就該做出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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