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的清晨,但對於目前籠罩在疫情陰影下的江南百姓來說,早晨的到來只不過代表僥倖又多活了一天罷了,並沒有太多特殊的意義。
但是對於在江南的大夫們來說,這天卻是不同的。
信家在太醫院任職的信奉善在看到被家族放逐的信朝陵的時候,心中極為震驚。
他停下了每天早上和其他信家人及各地名醫的醫案探討,直接拉著信朝陵進了他房裡,且將門關得緊緊的,其他人見了不禁竊竊私語的討論著。
「剛剛那個好像是信家的長公子?」
「沒錯!就是那個不願接受聯姻,寧可被家族放逐的信家長公子。」
「哎呀!這人也真傻,信家那是多大的家業啊,居然說捨就捨了!」有人酸溜溜的說著。
「你當人家稀罕那些嗎?他自己也能闖出名號來,這信家長公子那醫術據說和現今的御醫相比也是不遑多讓的,別看他年紀輕就小瞧了他,他雖不至於有華佗那種起死回生的功夫,但那一手金針和把脈功夫,據說連信家現任的族長有時候也會求教於他,嘖嘖,說他是天才也不為過。」
「有這麼厲害?那些御醫個個都是老經驗的大夫了,這行醫救人看的不只是天分還有經驗,這樣一個年輕人真有你說的那麼厲害?」
剛才說話的人嗤笑了聲,用不屑的眼神看著那語帶懷疑的人,「你也說了,這行醫救人也是要有天分的,據說這信家長公子讀書可說是過目不忘,信家許多孤本醫典他早早就看得通透,而信家獨門的把脈和金針功夫,據說只有他得到信老爺子的真傳,人家就是有這種本領,我們就是懷疑也沒用。」
「呵呵,我也不過是說說、說說而已!」
不管房外的人如何議論,房內的信朝陵和信奉善兩人倒是氣氛融洽的相談。
「朝陵,本來家族之事也不該麻煩你了,不過你畢竟是信家人,也是老爺子當年最看重的孩子,能夠在這時候得到你的幫助,三叔也終於可以稍微輕鬆一點了。」信奉善鬆了口氣,這陣子背負的重擔似乎終於能卸下來一般。
說實話,這疫情一直沒改善,他們面對的可不只有百姓持續死亡的壓力,還有京城裡天子給的壓力,讓他差點一夜之間白了頭,每天除了忙著從醫案中找出毛病到底出在哪裡,還要不斷的思考該如何醫治,他能撐到現在還沒倒下不過是憑著那份責任心和信家人的驕傲而已。
信朝陵笑了笑,「三叔,有什麼關係呢,就算不是信家子弟,身為醫者我也該盡一份心力。」
信奉善看著這個命運多舛的侄子,心裡還是有些可惜和愧疚的。
二哥他們實在是……這樣好的孩子就這麼被放逐了,唉!
信朝陵倒是沒有多加注意信奉善那異樣的情緒,轉而將話題帶到正事上,「三叔,我在京城裡雖然也聽說了這次大疫的消息,但詳情還是不太明白,您還是先和我說說,我也好想辦法鑽研一下,看這次的疫情始終阻止不了的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信奉善一聽,也收起剛才多餘的思緒,臉上帶了幾分嚴肅,「說起來這次大投控制不住也是一件怪事,你也知道,南方本來就常發大水,許多醫典上也都有大災之後大疫流行的記載,這次的大疫就是因此沒有人多加重視。
「一開始有人染病時,大夫都是用以前的老方子來處理,可沒想到病人病情剛有好轉,卻又會開始慢慢的加重,直到藥石罔效,現在還活著的病人不過就是在死撐,患病越久就越沒有治癒的可能。」
簡單的把困擾他們這群老大夫許久的疫情給說了大概,信奉善忍不住重重的歎了口氣,「說到底還是我們學醫不精,用藥不對,才會拖這麼久還無法解決!」
信朝陵知道此時安慰的話只是多餘,最重要的是要能解決問題,於是他提出自己的一些見解,「三叔,我看過幾個醫案,情況就如同您說的一般,幾次用藥都是對症的,可後來病況卻又有了反覆,只不過這反覆……您和其他的前輩可有想過原因?」
信奉善點了點頭,對於他敏銳的觀察力感到滿意,「自然是想過的,如果這情況是出現在一戶人家裡,那還可以說有『人力』在其中作怪,只不過現在可不是發生在一方宅子,而是同時影響至少方圓幾百里內的百姓人家,人力作祟是不可能的……」
信朝陵平淡的丟出一句話打斷了他的推論,「若不是人力作祟呢?」
「不是人力作祟?那就是這病……」信奉善覺得侄子的話像是在兜圈子。
信朝陵點頭道:「三叔,我想這就是問題所在,我曾經看過一本古籍,裡頭有個例子也是用藥對症,又沒有其他人力作祟,卻始終治不好,後來才知道是有外力所阻才會導致如此,好比飲食、環境影響,這回應當也是,至於是何外力,那是我們查找的重點了。」
信奉善內心一震,猛地站了起來,震驚的看著信朝陵,不敢相信如此簡單的道理,他們這群人想了這麼久卻還想不通。
「陵兒可是有什麼發現了?」
信朝陵沒有輕率的說出推測,而是謹慎的回答,「是略有想法,但還得驗證番才能確定。」
即使只是聽到這種充滿不確定的話,信奉善也忍不住激動的露出狂喜的神色,「好好!你儘管去查證,三叔會盡量配合你,只是千萬要趕緊把這源頭給找出來,莫再讓百姓承受病痛之苦了。」
信朝陵起身一揖,神色沉肅的答道:「侄兒必盡己所能!」
***
信朝陵從驛館出來後就直接往夏謹蓮待著的那個醫棚前去,一路上也認真的看了許多搭在旁邊的醫棚,所見的悲慘情景,即使是他這個曾經四處遊歷的人看了依舊忍不住蹙眉。
但到了夏謹蓮待著的醫棚的時候,他卻敏感的發覺,這個醫棚的病患嘔吐和腹瀉的情況似乎沒其他地方那麼嚴重,然而他只思忖了一瞬,目光就被正在一旁守著藥爐和一鍋清水的夏謹蓮吸引過去。
夏謹蓮才剛又熬好一爐藥,正起身準備盛藥,一轉頭卻發現對著她笑的信朝陵。
她臉一紅,想到昨天他無賴的舉動和言語,頓時繃緊小臉,扭過頭去不想理他。
只不過這種小女人鬧彆扭,耍脾氣的表現,對信朝陵來說只是更覺得她可愛。
「好了,別鬧彆扭了,我接下來要正式接手你這醫棚了,等等把這裡之前所有藥物的單子讓我看看。」
一談到正事,夏謹蓮也不好再鬧脾氣,便點了點頭,承諾等等送完藥之後就將藥方給他。
跟在她身後巡視了一下幾個躺在板子上的病患,信朝陵卻皺了眉,直到回到離爐前眉頭都沒有舒展。
「怎麼了?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好?」夏謹蓮有些擔心的問著。
雖說她從他身上學了不少醫術,進宮後自己也沒放棄過學習,但在宮裡主要學的是以照料女人和小孩為主,即使有其他病症也大多都是些只需調養身體的毛病,這次到這裡來她頂多就是做些抓藥、熬藥的工作,所以生怕自己是不是有哪裡做錯了。
「不,你沒做錯什麼,就是有點奇怪……你這棚子裡的病人症狀似乎比其他醫棚裡的好上許多,雖說我並沒有看完全部的醫棚,不應該如此武斷,不過我還是想問,你這裡是不是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夏謹蓮回想了下,搖了搖頭,「應該是沒什麼不同,這裡的藥材和其他人的一樣,都是一併提領的,而我們這些徵募來的大夫,其實並沒有時間可以自己開方子,光是忙著熬煮藥和配藥,還有某些病症較嚴重的可能需要施針輔助,應該是沒有太多不同……」
說到最後她想起了一件事,只不過她不確定是不是該把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說出。
「怎麼了?想到什麼了?」他急急追問。
夏謹蓮有些躊躇,「有件事情我倒是想說。或許是今年的洪災比往年的都厲害,不說城外靠水的地方如何,光是這城內的水井也變得有些混濁,我剛來的時候發現城裡的人過濾掉泥沙後照樣拿來飲用,不過我實在是看不慣,所以水濾過後還都用大鍋煮了一遍,再讓病患喝下去。」
信朝陵聽完後沉思著,他的推測因夏謹蓮的話而更加具體,假如真是那樣的話,這事情反而變得更難辦了……
***
又過了四五天,信朝陵再一次進了驛館離開後,在城裡還有城外的一些流民都在傳著一個消息。
「你聽說了沒?聽說那些京裡來的大夫不讓我們喝水!」
「什麼?不給喝水?那不是要渴死我們啊?!」
「就是、就是!哪有病治不好就不給我們喝水的道理啊……」
「這哪裡是來救我們的,根本就是要活活害我們——」
在流言越傳越廣的情況下,一股難以抑制的暴動正逐漸成型,只是在城裡的許多人還不知道一股風暴正快速的朝他們襲來。
驛館裡許多大夫皺著眉頭看向坐在首位的信奉善,小廳裡一片寂靜,他們都有疑問,卻又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信太醫,不是我們不相信你的話,只是這真的有可能嗎?我們找了這麼久都找不到的病因竟然是水?!」
說是其他原因他還比較相信,但是水?這說不通啊!畢竟又不是只有那些病患喝水而已,他們這些人也都有喝水,怎麼他們就沒事,外頭那些人就得了病?
那個大夫問完,幾乎廳裡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信奉善,他也不先解釋,而是讓人提了幾桶水進來放在小廳中央。
等那些提水的人離開後,信奉善一臉嚴肅的說:「我知道大家都有同樣的疑惑,我一開始也是不信的,但大家不妨看看這幾桶水,就能解答大家的問題了。」
所有人的視線全移到那幾桶水上,一臉不信,大部的人都坐在位置上沒有移動。這些水還不就是水?難不成這幾個水桶裡的水能自己開出花來不成?
不過還是有幾個老大夫走近了看,竟看出一點門道來。
「這水……第一桶和其他桶明顯不同啊!」一個老大夫驚呼了聲。
信奉善點了點頭,指著水桶開始解釋,「我們這些大夫平日慣喝茶水,這水自然是要煮開的,而這第一桶便是煮沸的,這桶水已放了四、五天,仍然沒有異味。
「而旁邊這兩桶,一桶是這城裡剛打起又濾過的井水,看起來和第一桶沒什麼兩樣,最後一桶也是濾過的井水,但這桶已放了四五天,水明顯已經開始發臭。」
幾位明顯經驗較多的老大夫看著那幾桶水一臉若有所思,幾個經驗較不足的則還是一臉的茫然。
突然有一個老大夫撫掌站了出來,斬釘截鐵的說著,「這水裡有東西。」
信奉善一臉佩服的看向那個老大夫,點點頭表達了肯定。「沒錯!這水裡的確有東西,所以這水打上來才會不過放了四五天就發出腐臭味,雖然我們看不見,但裡頭必定有蜉蝣腐屍之類事物,而這才是這大疫的源頭。」
信奉善說完,另外一位老大夫接著說道:「若是如此難怪我們不管如何換藥方,病情都無法痊癒,畢竟腹瀉之後大多數人都口渴想喝水,而江南水質澄澈,也導致他們習慣飲用生水,疫病還沒好全,就又因為喝了這生水而反覆,一而再、再而深,難怪最後藥石罔效了。」
那老大夫一解釋完,所有人無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就連信奉善也不停的點頭,因為這的確就是信朝陵和他說的理由。
「知道了這病因反而好辦,只要把平日飲用的水煮開即可!」有人興奮的大喊。
信奉善搖頭,「不單如此,除了飲用水要煮開外,那些碗筷器皿在清洗的時候也要用開水,否則那病蟲……」
信奉善話還沒說完,一個小兵就忽然衝了進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你是哪裡來的?怎麼可以如此無視的闖進來?」
那個小兵可不管信奉善喝斥,急吼吼的大聲喊著,「各位大夫,城外的流民暴亂啦!趕緊跑吧,他們的目標就是你們這些大夫啊!」
***
驛館亂成一片的時候,夏謹蓮還在醫棚裡忙著煮開水和熬藥,至於把脈下針的工作則讓信朝陵接手了。
這時候已接近日落黃昏,熬好了後一帖藥送到病人手上之後,兩個人相伴走回,雖四周沒有花好月圓的美景,但兩個人並肩而立,眼神偶爾交會的瞬間,似乎都有情意在隱約流轉著。
雖然那天之後兩個人各自忙碌著,他也不再說那些誰對誰有情的無賴話語,但是夏謹蓮心中明白,自己的確是動搖了。
那句「一生一世一雙人」還有「白頭偕老」,的確讓她無法再堅定的把守自己的心。
就在她低著頭默默的跟在他身邊的時候,一隻大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她驚詫的抬起頭,想掙脫開來。
「別動!」他俊郎的臉上一片凝重,將她護在身後,雙眼則是目不轉睛的盯緊遠處的那群人影,一陣沸騰人聲似乎正逐漸往他們靠近。
夏謹蓮見他露出警戒的神色,又聽到遠處的喧騰聲,也知道似乎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情,也就先不去在意兩人雙手交握這件事情。
「看來這城裡要出亂子了!快點,我們得先回驛館,那裡有官兵守著,起碼比在外頭保險得多。」他沉著聲說道,眼裡滑過一抹不安。
兩人離驛館還有一段距離,也顧不得是不是符合規矩,他拉著她就快步往驛館的方向跑去。
兩個人剛來到驛館不遠處,遠遠的就可以看見一群面色枯槁,甚至身上還帶著惡臭的百姓,拿著隨手可得的東西,幾乎是見人就打、見物就砸,眼神瘋狂,幾乎完人有理智可言。
兩人心一驚,抄小路急奔回驛館,但到了驛館外頭卻發現大門緊閉,原本守在外頭的官兵也早已躲了進去,信朝陵舉起手狂拍著門,一邊將夏謹蓮護在懷中,邊不斷回頭張望著那群暴民的行蹤。
隨著那群暴民越來越近,夏謹蓮也因那一張張瘋狂的臉感到一股從心底冒出來的寒意,也慌忙跟著舉手拍門。「開門!我們都是住在這驛館的大夫!」
裡頭的官兵卻只是大聲的喊著:「校尉有令,不准進出,這門已經是不能開了,趕緊走吧!」
夏謹蓮喉頭一緊,臉上露出一絲恐慌,「怎麼能這樣,我們……」
信朝陵見那些人離他們越來越近,知道這時候裡頭的人更加不可能開門了,門一開那些人只怕會衝進去,大夥兒都會受害,連忙拉著她快速的離開,「快!我們往另一個方向走!」
幸虧現在的江南房多人少,有不少空院子是連鎖都沒鎖的,他們一邊跑著一邊注意著這樣的空院子,好不容易看到一間圍牆高、門口卻沒帶上鎖的院子,兩個人也顧不得其他,連忙衝了進去,但就在信朝陵轉身關門上閂的瞬間,一個鐔子就衝著他砸了過來,他要趕緊上閂難以躲避,額頭於是被砸出了一道口子,斜斜的劃過眉眼上方,馬上滲出了一片血紅。
她聽到瓷器碎裂聲而回頭的瞬間,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忍不住倒抽了口氣,連忙跑向他,拿自己身上乾淨的帕子摀住他的傷口。
「好了!先別忙這個,前門關了,我們得先把後面院子的門也給關好。」
信朝陵明白這場動亂很快就會被壓制,但在動亂結束前他們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說。
兩個人又匆匆的趕到了後頭,確定這間空院子沒有其他出入口後才回到屋子裡,聽著外頭不時傳來的聲響,她忍不住全身顫抖了起來。
「別怕,別怕!」信朝陵憐惜的摟著她,輕拍著她的背安慰著。
她從來沒遭遇過這種事吧?真是難為了她了!
夏謹蓮在他的安慰下慢慢的恢復了平靜,但一抬頭就看到他頭上血跡斑斑,又驚恐的忍不住站了起來,「你的傷口得趕緊處理才行!我去打點水擦傷口……」
他抓住了她的手,苦笑著提醒,「別忘了,這江南的病,水就是元兇……」
夏謹蓮這才記起這件事情,想著該怎麼辦,想了半天,忽然想到自己身上的布兜裡有個竹筒裡裝了一些煮過的水,便連忙把竹筒給拿了出來,然後撕下裡衣的一部分沾了水,小心謹慎的擦掉血跡、清洗傷口,再簡單的包紮了下,免得血再度流出來。
忙完了所有能做的事,她便像用盡了力氣一般坐到了他的身邊,兩個人聽著屋子外時近時遠的喧囂聲默然無語,除了彼此淺淺的呼吸聲外屋子內一片靜默。
休息了片刻,信朝陵頭上的傷雖然火辣辣的痛苦,精神卻好了不少,但一轉頭卻看見她心有餘悸的樣子,不禁關心的問著,「還好吧?」
她聲音有點微弱,帶著不安,「還好……只是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
信朝陵笑了笑,像以前那樣拍了拍她的頭,「哪有什麼想不到的,災難過後,人心便容易不穩,只要有人說了一句錯話,自然就容易出這種事情,更別說這段時間他們過的是什麼日子了。」
夏謹蓮認真的聽完他的話,覺得頗有道理,點頭表示認同後,兩人之間就又是一片沉默。
過了一會兒還是信朝陵先打破了他問道:「我好像還沒有問過你,這幾年……你過得還好嗎?」
夏謹蓮沉默了半晌,才慢慢的回答,「也沒什麼好或不好……」開始想著爹,想著宮外的自由,想啊想的,就覺得日子過得特別慢,宮裡的姑姑們說要學規矩,說要學會看人眼色,學得不好就要罰,那時候更覺得苦。
「後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覺得日子就是這樣了,什麼都不想了,也不想去想,反正日子還是會一天天過去,有時候不想,會快樂許多。」
信朝陵聽完她的話,忍不住反問,「那我呢?你從來沒想過我嗎?」
或許是因為黑暗帶給她勇氣,也或許是因為剛剛受了驚嚇,有種此時不說以後也許沒機會說的錯覺,所以她連想都沒想就直接說道:「想,一開始的時候想,後來……後來就不想了。」
他的聲音有點苦澀,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但還是執著的問:「為什麼後來就不想了?」
「因為,不能想,想了心會痛。」她的聲音縹緲得像是從後方傳來,「有時候想到你就忍不住想著你該議親了吧?你的妻子會是什麼樣的人呢?是不是過著幸福的日子?接著又會忍不住想著,你應該過好日子了,應該會忘記了我這個普通的小丫頭,或許我們再見面的時候你也認不得我了,因為那個小丫頭已經變成了一個老姑娘,一個剛出宮的大齡宮女,光想我就難受,所以後來我就不想了,有時候忘記一個人比想著一個人好受多了。」
說完,她突然轉過頭看著他,即使因為沒有燭火,她看見的不過只是一片黑和隱隱約約的身影,她仍專注的看著他。
「和陵哥哥重逢的時候發現你沒有妻子甚至在一個老院子裡等著我,我一開始是高興的,但是很快的我就發現我錯了,我怎麼有資格快樂?我不過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普通女人,怎麼值得讓你為我做這麼多?所以我才想把你推開,想要讓你去找該有的幸福……」說到這裡,她早已哽咽得無法繼續。
信朝陵的情緒如海浪般波濤洶湧,他緊緊的抓著她的手,將她摟進懷中,激動得幾乎無法言語,只能不斷的低喃著。
「值得,為了你什麼都值得,你在我心裡就是最好的,我的幸福就在你身上,知道嗎?我說了我要等你,然後過一輩子的。」
「我知道,我也想,這十二年來,我白天可以叫自己不想你,但夜裡卻無法不想,可是我只敢把那當成一場夢,因為我不只怕你忘了我,也怕你已經有了妻子,而我卻不想成為你後院裡那種滿是閨怨的女子。」
「沒有閨怨,我的後院裡除了我以外沒有別人,我只等著你點頭,只等著你成為我唯一的蓮,所以呢,你願意嗎?」
他漾著柔情的眼瞅著她,即使她看不見,卻依然可以從那柔得幾乎要將人心給融化的話裡感到甜蜜。
她笑得甜蜜和羞澀,垂首答應。「嗯。」
在見到他追來南方後,她便明白了一件事,他不會放棄,她再躲,只是又虛耗了兩人的光陰。
明明兩心相許,為何不珍惜在一起的日子?
信朝陵聽到了她的應允,深深的吸了口氣、抑住狂湧的喜悅,堅定不已的說著:「我們回去馬上就成親,我會盡我所能給你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
「我不用風風光光,我只願能夠這樣一直陪著你……」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第一次說如此露骨的情話,讓她幾乎羞怯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但那又如何呢?信朝陵一點都不介意,他笑咧了嘴,高興得幾乎忘了頭上還有傷,只覺得心中無比的滿足。
門外的叫喊聲和兵器碰撞聲似乎已經結束,但是屋裡那等待已久終於能夠傾訴的纏綿情意卻像是沒有盡頭,蔓延在有情人的喁喁細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