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成這次的昏迷只是因為怒火攻心,情緒的過度激動,致使氣血失調,牽動傷口,相較於之前的重創,算不得什麼大的危險,在長孫千文的全力搶救下,很快從昏迷中甦醒過來,只是身體更顯虛弱,蒼白如紙的臉se讓人看著揪心。
當天晚上,狄成從昏迷中幽幽轉醒,當模糊的視線稍稍現出病房的情景,喉嚨裡發出沙啞聲音:「他……在哪……」
「該來的終究會來,不是你的,搶也搶不來,情況有些特殊,建議你……」長孫千文走到他面前,觀察了下身體狀況,道:「你身體很虛弱,建議明天處理這件事,也不差這一個晚上。」
「他在哪,讓他進來。」狄成嘗試著想要撐起身子,可過度虛弱的肢體根本不聽使喚,反而差點引起劇烈的咳嗽,咳嗽牽動傷口,隨之引起身體的陣陣痙攣,豆大的汗水在額頭浮現,本就蒼白的臉se幾乎看不到任何的血se。
長孫千文沒有徵求狄成的意見,直接在葡萄糖吊瓶裡注she進了適量的安定劑。
很快,隨著藥劑進入靜脈血液,狄成剛剛清醒的意識再度陷入昏迷。
長孫千文沒有通知任何人關於狄成甦醒的消息,嚴禁任何人進入,給狄成製造個安靜的休息環境,讓他的身體稍稍調整,以免再受什麼刺激。
消息一直被封鎖到第二天的晚上。
狄成再次甦醒,狀況稍微好轉,經過長孫千文細緻的檢查後,這才對外公佈。
夜晚十點,整個基地陷入安靜和昏暗,特護病房的光線也偏於暗淡。
長孫千文離開了,安妮三女也借口外出,裡面安安靜靜,只有兩個人在昏暗中靜靜相處。
狄成虛弱的躺在病床上,久久的沉默過後,艱難抬起手,地移開氧氣罩,緩慢的呼出口氣,聲音稍顯沙啞,也滿是疲憊。威震世界的皇者虛弱到這種程度,看著讓人心酸。「為什麼……不解釋……事情不至於……發展到這種……程度……」
「感覺沒有必要。」習羽皇終究還是回來了,邁出了遲疑半月之久的那一步,向前!只是……習羽皇站在牆角,避在昏暗裡,微弱的燈光只顯出下面的半個身子,上身完全看不清楚,包括表情,包括眼神。
「有些事情……還是說清楚的好……咳咳……」狄成稍稍咳嗽幾聲,虛弱的感覺再次湧上大腦,好歹被他按持住。
「無所謂。」黑暗的角落裡,習羽皇的聲音淡漠而隨意,像是真的無所謂,又像是在思索著什麼,追憶著什麼。
病房裡的氣氛平平靜靜。
「也罷……不用去在意……我會讓他們反省反省。」狄成也不強求什麼,沉默稍許,給身體一個緩和的機會,虛弱蒼白的臉上露出幾分蒼白的笑容:「如果我沒猜錯,應該說聲恭喜。」
「感謝老活佛,是他給我的機會。」習羽皇的語氣還是平平靜靜,聽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
狄成無聲笑笑,這次是真的笑了:「第一次聽到你言不由衷的話。在佛門的這十八個月,你受苦了,以老活佛的xing子,不會讓你好受。難為你了,堅持了下來。」
或許是虛弱裡的真誠,或許是平靜下的溫和,引起了觸動。黑暗裡,習羽皇低垂眼簾下的目光稍稍晃動,冷漠太久太久的臉上也露出幾分淺淺的笑容。
「臨去佛門之前,我記得提醒過,老活佛不信任你,態度方面有些生硬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們寄人籬下,受點苦也是應該的。希望你能理解,不要對密宗抱有偏見,畢竟……是他最終……成就了你……」
習羽皇微微仰頭,靠在冰涼的牆壁上,黑暗中,失神的看著天花板,似呢喃,似輕語:「臨行前,老活佛說過一句話,命,如何掙扎。」
「命……如何掙扎……」狄成輕聲重複,目光稍稍複雜。
他相信習羽皇,自始至終都是如此,從沒有過多的想些不應該的東西,但不代表他看不透徹,想不明白!
老活佛的這句話……他同樣理解透徹……
「我,迷茫過。」稍稍沉默,習羽皇終於開口,聲音低緩到連他自己也聽不清楚。
「我能理解。」
「還記得當年的天網任務嗎?喜馬拉雅南麓,那天的夜裡,雪山上,我說過一番話。」習羽皇幽幽出聲,邪魅的眸子裡,那抹複雜越發的明顯,眼神……越發的恍惚……
『盜竊任務!』狄成當然記得,那一次盜竊隱族墳塋,那一次深夜雪山,那一次的……彼此交心……
習羽皇像是沉浸在了思緒的最深處:「我想做那夜空的圓月,不是周邊的星辰,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依舊會是。我……不服……」
狄成沉默了下來,失神的看著天花板。
他知道……今天……現在……會是個特殊的時刻……
自從逃出赤鄉監獄以來,他們兩人的『主次關係』已經確定下來,習羽皇也一直在效忠狄成,狄成也一直的信任習羽皇。但是……七八年了……彼此都在成長,彼此都在強大,曾經的天門幻夢,如今已經隱約成型,他們都已成為傲立天地間的皇者,本該共同追蹤天門夢想的最終階段。
但……習羽皇不同於楊靖!這點毋庸置疑!
習羽皇有野心,野心之大僅次於狄成,或許相持相平。也正是因為這份野心,這份隱忍,這種過於猛烈地成長,在時間的推移中,彼此的內心深處,終究會不自覺地出現些許的隔閡。
這一點,同樣不需要懷疑!
尤其是現在……在彼此成皇之際……習羽皇消失之後……
很多事情,不需要認真的考慮,也能看的真切。
狄成本不想觸動,只想用信任去感化,無形之中將其磨平。
但是……習羽皇主動提了出來……
也表明著一種態度,是他最終的決定,最終的態度!
所以,狄成等待著,安靜的等待著。
「七八年了,轉眼七八年過去了。我自始至終都在努力著,我沒有愧對自己的信念。但是……我不服……真的……總有那麼幾分不服……
我一直認為,可以很好地控制情緒,把所謂的『不服』化作動力。
但是……密宗佛門的十八個月,我實力成長了很多,也看透了自己的本心。
老活佛說的很對,命……如何掙扎……
剛剛離開佛門,我對老活佛有過忌憚,有過畏懼,也有過些許的牴觸,也因為他最後這句話陷入長久的迷茫,幾度走火入魔。
但是……現在……我明白了,老活佛目的,讓我自生自滅,這是場注定殘酷的磨練,心的磨練。看透這句話,我將真正成皇,看不透,我將永遠沉淪,在悲情中苦苦掙扎,直至走向毀滅。」
習羽皇的聲音很輕很緩,幾乎微不可聞,又帶著些許的顫意,邪魅的雙眸失神的看著天花板,失神的……看著……
狄成沒有打擾,依舊安靜的聽著。
「前幾天,我遇到了中村裕澤,也說過一句話,要麼隱,要麼叛,看透自我本心。」習羽皇沉浸在自我的意識中,這些在心海中壓抑了太久太久的話,終於在此刻幽幽吐露,沒有絲毫的掩飾,像是在給自己的決定做個最後的論證,像是在解釋著什麼,又像是在勸說著自己:「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很多……也……明白了……」
說到這,習羽皇慢慢閉上眼睛,一陣壓抑的沉默過後:「定位!我必須給自己一個定位,讓自己真真正正的下定決心。要麼隱,要麼叛,成皇之際,這是最後的抉擇,也是必須的抉擇。無論哪條路,最終決定後,拋棄任何的雜念,永不回頭的走下去,哪怕是條絕路,哪怕半路戰死,至少……無愧於天地……無愧於本心……」
同樣是陣壓抑的沉默,狄成心中輕聲歎息,緩緩出聲:「在當初,我佛門成皇之際,老活佛向我說過一句話,凡事不問人、不問世、不問天、不問地,不問倫理,不問道德,皆指心自問,若我心無悔,則錯負天下又如何?若我心無悔,則錯殺千萬,又如何!」
天門兩大皇者,盡皆誕生自密宗佛門,兩大皇者成皇之際,老活佛各自賦予一言,是指點,是定論,還是看透他們本質之後的概括。
但是……不管怎樣……離開佛門之後,狄成和習羽皇好像都在沿著老活佛言語的軌跡在行進著。
「莫要被塵世遮蔽雙眼,莫要被負累禁錮靈魂,劍指天下,誰能奈我幾何?失去所有又如何?盡遭天下恥笑又如何?心不敗、魂不倒,則依舊無悔,他年他月,你且看他,誰……傲嘯天下!
老活佛的氣概,讓我欽佩,也看透了很多事情倫理。
無所謂忠誠與背板,無所謂正確和錯誤,人活一世,追求的不是最終結果,也並非所謂的成就,而是……過程……jīng彩絕倫的過程……
無論你選擇什麼,我不會怪你。七八年了,你為我付出了很多。若做兄弟,我們可以做的很好,若做敵人,我們也會做的很好。
人活天地間,得一知己,足夠!得以真正的敵人,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