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六章葉挺軍長(續)
吃過晚飯,劉一民把葉挺、張雲逸、鄧子恢約到指揮部,就著地圖,分析了長江沿岸的敵我態勢和下一步日軍有可能採取的行動。
按照劉一民的分析,日軍結束南昌會戰、隨棗會戰後,關東軍在諾門罕地區與蘇聯紅軍製造衝突;華北方面軍下半年一定會集中兵力對我八路軍根據地實施瘋狂掃蕩;華中日軍下一重點進攻目標必然是長沙,以消滅第九戰區主力、壓迫國民政府投降為目的;華南日軍很可能會針對我國的國際補給線做文章,不排除發動大規模攻擊的可能。這個時候,正是建立蘇皖邊區的大好時間。八路軍南下部隊一個騎兵旅、四個步兵旅已在皖東北、蘇北展開,下一攻擊矛頭直指蘇中。但是考慮到大規模戰役會吸引日軍注意,導致日軍瘋狂報復,八路軍在蘇中將重點攻擊交通線以外的城鎮和鄉村,創建根據地。
分析完這些情況,劉一民讓三個人坐下,喊李小帥倒上水,這才說道:「葉軍長、張參謀長、鄧主任:你們都是我軍的創始人之一,特別是葉軍長,是我軍的主要創始人之一,南昌起義輝同日月。但是,我不得不說,你們在高敬亭事件中確實做的不對。」
葉挺心道來了,茶也不喝了,正襟危坐,聽劉一民接下來怎麼說。
劉一民的目光在葉挺、張雲逸、鄧子恢三人的臉上一一掃過,半晌才接著說道:「我和高敬亭同志見過一面,和他做了深入的交談。這個同志在堅持大別山鬥爭中犯了肅反擴大化的錯誤,但是他的錯誤比起其它鄂豫皖領導人來說,危害要小得多。我指出了他的錯誤和缺點,要他率軍東進,遇到什麼問題及時向葉、項首長請示。最後,我還給四支隊補充了武器彈藥和藥品,甚至把從桂軍中解救出來的桂東遊擊隊的老紅軍戰士都撥給了高敬亭。分別時,我告訴他要牢記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實踐證明,高敬亭堅守大別山,紅旗不倒,拉起了紅28軍,為中國革命建立了不朽功勳。這些事情葉軍長、項副軍長應該都清楚。你們想麼,如果高敬亭真有投靠的嫌疑,我會給他補充麼?這是第一個。
第二個,高敬亭同志的革命經歷在那裡放著,他的父母、妻子被殺害,兒子失蹤,對的仇恨比海還深,死也不會投降的。
第三個,新四軍四支隊第七團團長楊克志、副團長曹玉福叛逃一事,性質確實惡劣。但是你們得清楚,這個事情高敬亭要承擔的只是領導責任。我們紅軍歷史上不是沒有發生過叛逃事件麼,你葉軍長南昌起義時帶出的三個師不是一個叛逃、一個團以上軍官離隊,只有朱老總率領一部分人堅持了下來麼?要是因為這兩個人叛逃就槍斃高敬亭,那你葉軍長該怎麼處理?以此類推的話,**、朱老總、彭老總恐怕早就被處理了。革命麼,就是大浪淘沙。個別意志不堅定的人脫離革命隊伍不可怕,也是正常的,避免不了的。不能因為別人叛逃了,就拿我們自己的同志頂缸麼!
第四個,高敬亭同志如果有反對中央、叛逃的動機,你們幾個人還能活到現在?他會接到命令就往指定地點去?而且是毫無防備地去見你葉軍長、張參謀長、鄧主任?怎麼連一點常識都不考慮了呢?
第五個,你們抓捕高敬亭的手段不光明,上不得檯面。對於這樣一個級別的領導人,在沒有確鑿證據前,就算要處分他,也應該由葉軍長、項副軍長代表新四軍、東南局光明正大地和他談話,指出缺點和努力方向。實在不行可以調離、免職,如果他拒不執行命令,再考慮採取強制措施。你們這樣搞算什麼?符合黨的紀律麼?退一步講,既然設套抓捕了高敬亭,最起碼也要押回軍部,仔細審查。為什麼會在高敬亭死不認罪的情況下倉促處決呢?你們想過沒有,高敬亭死不認罪,等於你們是在製造冤假錯案,將來中央是會給他平反的。到那時候你們怎麼說清楚這個事情?就算現在是戰爭年代,沒有精力調查處理高敬亭事件真相,將來等我們勝利了,會沒有人向中央申訴麼?到那個時候寫你們的歷史的時候,遇到高敬亭之死,怎麼寫?是寫你們在高敬亭沒有承認有罪且你們也沒有真憑實據就殺了他呢,還是迴避這個事情、隻字不提呢?你們都知道項副軍長是東南局、新四軍軍委會主席,是新四軍實際上的政委,槍斃高敬亭這麼大的事情,你們就敢背著他幹?你們的組織原則呢?那要是換成別人設套抓捕你們幾個,你們又會做何感想?
第六個,你們組建江北指揮部是中央批准的,當然是正確的。但是你們上報中央的江北指揮部組成人員有問題。江北指揮部主要力量是四支隊,但你們卻沒有考慮讓高敬亭參加江北指揮部。這是你們沒有考慮到呢還是你們故意這麼做?要知道,這是犯大忌的,是明顯的拉山頭,排斥大別山區的紅28軍編成的四支隊。高敬亭有意見是情有可原的。我們都是紅軍出身的八路軍、新四軍,干革命要搞五湖四海,不能搞派性。我告訴你們,教導師就是幾個方面軍支援骨幹部隊發展起來的,這支部隊最集中地體現了五湖四海。要是我也在肚子裡打小算盤,拉一幫、打一幫,隊伍還能有今天這樣的規模麼?中央還會讓我統帥這支大軍麼?要知道現在新四軍的實力根本無法和教導師比,差得很遠很遠。我要是也有私心雜念,中央恐怕一秒都不會讓我再幹下去。當然,這個話我說的重了,可能你們沒有想那麼多。但是造成的客觀事實在那裡放著,只要是個人都能看的清楚。只不過囿於你們在黨內、軍內的地位不敢說或不願意說而已。
第七個,當初長江局和新四軍讓四支隊離開大別山東進,是為了擴大我黨我軍的影響,到敵後去發展壯大。這沒有錯,高敬亭應該奉令而行。但是,從軍事戰略的角度講,高敬亭堅持依托大別山建立抗日根據地的想法也沒有錯。日軍機械化程度高,我軍又打慣了山地游擊戰,依托大別山逐步向東擴展,也是可行的。大別山南壓江漢、北雄中原,我不說你們也知道戰略地位的重要。四支隊這一撤出,大別山就成了桂系的地盤,我黨我軍再想佔領大別山,不知道還要付出多大的犧牲才行啊!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長江局和安微工委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竟然動員那麼多的革命青年和黨員去幫助桂系鞏固大別山根據地。你們看著吧,要不了多長時間,當初做這個決定的同志們就會後悔的,會想法從大別山桂系力量中撤退的,只不過他們後悔也晚了,撤不出多少人來了。要是把這部分力量加強到四支隊去,今日的大別山必然有我軍一席之地。我軍分成四、五兩個支隊,一個以大別山為依托,發展皖西,一個出皖中、皖東,進可攻、退可守,豈不是比現在這樣只能堅持平原游擊戰要好麼?
第八個,你們最不該的是向蔣介石請示處決高敬亭。高敬亭就算是有天大的錯誤,那也應該有中央來處分,他是紅軍幹部,是堅持大別山的一面旗幟,以蔣介石的命令來處決他,是親者痛仇者快。不但高敬亭不服,四支隊的幹部戰士不服,我劉一民也不服,絕大多數的紅軍戰士也不服!要是當年衛立煌圍剿大別山時你們這樣做,我估計衛立煌會給你們發勳章、發賞金。你們還別不信,我估計等葉軍長回到軍部,蔣介石的嘉獎電報就到達了。老蔣高興啊,他捉不住殺不了的人由你們幾個幫他殺了,他能不給你們發嘉獎電報麼?另外,蔣介石明令嘉獎你們還有一層意思,那就是要告訴我黨,人是你們自己殺的,帳不要算到我老蔣頭上。要報仇,你們自己內部去斗去,不礙我老蔣什麼事情!
第九個,你們不該偏聽偏信。戴季英他們是經過了長征,打仗也很勇敢。但是你們得瞭解鄂豫皖的鬥爭史,瞭解每一個人在鄂豫皖肅反擴大化中的表現。戴季英這個同志打仗很勇敢,搞肅反也很瘋狂。在西安紅二十五軍和紅七軍團會師後,我就很嚴厲地批評過他,責令他寫檢查。想不到他又被派回了四支隊,你們想麼,以他搞肅反的作為,高敬亭他們能不對他心存顧忌麼?這個事情你們應該多聽聽鄭位三同志的意見,可是你們沒有,竟然以解決高敬亭和戴季英的矛盾為突破口,處決高敬亭。這是典型的偏聽偏信、拉偏架。我說你們糊塗,你們還別不服氣,那是客氣的。將來的歷史發展會證明我說的不錯的。」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等於是對三個人進行口誅筆伐了。劉一民的怒氣也發洩完了,端起水咕咕咚咚喝了一大碗,抹抹嘴,最後說道:「葉軍長、張參謀長、鄧主任,可能我的話說的重了,有些東西也是我自己考慮的,可能與事實不符,很可能還誤解了你們,請你們原諒。」
葉挺歎了口氣,懊喪地說道:「說什麼原諒不原諒,現在看來事情確實是辦錯了,光想著怕再發生叛逃事件,得趕緊採取措施,控制部隊,挽回損失,就沒有想過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向中央做檢討也挽不回損失了。唉,這事辦的!」
劉一民一聽,就知道還需要再往深裡挖一挖,就說:「葉軍長,我很尊敬你,但是實事求是地說,這件事情沒有你說的這麼簡單。如果不從思想深處解決問題,將來新四軍還會吃大虧。說不定要比殺一個高敬亭的損失大的多得多。大家想麼,新四軍四個主力支隊,三個是中央紅軍改編的,都屬於三戰區序列。只有四支隊是鄂豫皖紅軍改編的,是張國燾的部下,屬於五戰區序列。張國燾現在又臭不可聞,拿下高敬亭,豈不是就可以徹底改造四支隊了麼?還有一條,高敬亭曾經和王明在長江局軍事會議上吵架,在有些人看來,這種正常的關於戰略問題的爭論就是以下犯上,這樣的幹部不懲戒他懲戒誰?你們別說我說的尖刻,也別說都沒有這種想法。我得告訴大家,張國燾是張國燾,王明是王明,我們的幹部戰士是幹部戰士,不能完全混為一談。派性鬥爭和肅反擴大化同樣可怕。同志哥啊,可能我說的是嚴重了,你們接受不了。但是請你們仔細地想一想,多想一想,這個事情的發生是偶然的麼?吃一塹長一智,我們得長點記性了。」
張雲逸和鄧子恢出發前看中央和劉一民的電報時,心裡都已經後悔的不得了了,現在被劉一民這麼嚴肅深刻的一剖析,兩個人都後悔的不行,悶著頭不停地吸煙,一聲不吭。
話既然說到這裡了,劉一民就想著把事情干脆說透,免得再發生皖南事變,讓幾千名英雄為決策失誤喪命。
劉一民就又說道:「還有個問題,那就是新四軍軍部的團結問題。本來,我參加革命時間短,沒有權利也沒有資格對葉軍長和項說三道四,但是我們是同志,是生死與共的戰友,如果我們一起遇到危險,中央很可能會命令我斷後掩護你們兩個突圍,我們自己也可能會義無反顧地為對方擋子彈,替對方去死。既然是這樣,我也就無所顧忌了,斗膽說幾句。葉軍長,你和項都是我黨我軍的重要領導,在黨內軍內的地位、聲望都非常高,提起葉、項二人的大名,多少幹部戰士都會自覺地立正敬禮。你們兩個一個是游擊戰大專家,一個是正規戰大專家,本來應該珠聯璧合、相得益彰的。但是現在情況很不妙,主席幾封電報新四軍執行的都不是很得力,勞動周副主席、董必武同志親自到新四軍去,做你們的工作。這種事情在我軍可是奇觀。大家看看,教導師不說了,我和羅政委猶如一人。115師的林、聶,120師的賀、關,129師的劉、鄧,**師的徐、楊,哪一個不是配合的很好?叫我說,什麼事情都是一個巴掌拍不響。葉軍長,你和項兩個應該坐下來好好談談,交交心,都是為了革命可以犧牲一切的勇士,奮鬥目標一致,有什麼事情不能商量著解決呢?項今天不在,我不能背後說人,葉軍長,當著你的面,我給你提點建議。不要經常宴請那些軍官,不要經常穿西裝牽狼狗,不要走到哪裡都前呼後擁,這樣很容易暴露目標的。項可能有許多缺點,但是最起碼他和戰士們穿一樣軍裝吃一樣飯,能給戰士們補軍裝,戰士們都把他當成貼心人。這一點就值得葉軍長學習。我琢磨了一下,葉軍長主要是廣州起義後離開了我軍,缺了我軍紅軍時期奮鬥這一課,身上還保留有將領的一些作風,容易讓同志們誤會和反感,不自覺地就疏遠你。像葉軍長一生氣就離隊出走這種事,那也只是你葉挺,要是換在我劉一民身上,只要敢有一次,恐怕早就被免去一切職務、調回西安審查去了。別看今天晚上我請大家吃飯搞的很隆重,其實那些湖鮮都是戰士們打的,沒花一分錢。我和羅政委平時都是和警衛團的戰士一起吃飯,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還要去給戰士們站崗、一起包餃子。我不是吹自己,我的許多時間都用在了給戰士們批改學習本上面,教導師有幾個團的戰士我都能叫出名字。這就是官兵一體,一起為打敗小鬼子、建設新中國而奮鬥。我說的多了,過了,主要是想給葉軍長提供點參考意見,請葉軍長多多包涵。」
這劉一民也真是膽大,竟然敢對著葉挺這樣久負盛名的將領說出這麼一段話,聽得張雲逸和鄧子恢心裡都是一陣心驚,生怕葉挺接受不了拍案而起,和劉一民理論。
葉挺確實接受不了,臉上青筋直蹦,看樣子馬上就要暴怒了。
劉一民不理他,點起一支煙,走到地圖跟前去研究地圖去了。
一支煙吸完,身後才傳來了葉挺的聲音:「劉師長,劉老弟,葉挺今日受教了。請受我一拜!」
慌得劉一民趕緊轉過身來,雙手攙著葉挺,不讓他下拜。
兩個人相顧半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同時哈哈大笑。
笑完,兩個人拉著手走到桌子前坐下,劉一民笑道:「葉軍長,想通了?不怪我孟浪了?」
葉挺也在笑,不過是苦笑:「唉,小老弟啊,聽君一席話,茅塞頓開。要是早些年遇到你,恐怕我也不會到歐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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