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震東仰頭飲盡杯中酒,呼出一口灼熱的酒氣,低聲說道:「我從來沒見過雷公這樣傾吐苦水,從來沒有。」
老海趴在吧檯上,轉頭過去輕聲說道:「他的壓力太大了,要是換個人恐怕早就瘋掉了!」
胡震東點頭:「以前他在部隊的時候,當壓力積蓄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愛到體能訓練室瘋狂自虐,每次都會打壞兩到三個沙袋。但這種情況,三年裡不過才出現兩次而已。他本身就是一個耐力和抗壓性都很超強的戰士。」
老海搖頭:「他不是一個什麼超強的戰士,他只是一個和你我沒有分別的人,一個一直處在夾縫裡左右為難、遍體鱗傷卻不肯在人前顯露傷口的男人,而已。」
「我能夠跟我的朋友說什麼呢?」雷停打出一個響亮的酒嗝,歪著頭看著羅戰苦笑:「案子不能說,情況不能說,局勢不能說,甚至連我為什麼難受也不能說!那種跟任何人說話都要事先想過三五遍的滋味,你試過嗎?年復一年,一直都這樣說話,你試過嗎?所以,就只能除了工作什麼都不說,不求人瞭解也不怕人誤解。而且,你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不這樣生活和工作!你不能為自已著想,你肩頭擔負著無數人的希望,你必須為別人而活。這不由你選擇,就想你無法逃避的宿命!你必須強顏歡笑,必須舉重若輕,就算你自已感到力不從心,也要拚死堅持,為別人。因為你是男人,你是警察!!」揚手將空酒瓶扔給老海,兩根手指重重叩擊著吧檯的檯面:「老海,再來一瓶,呃,伏特加。」
拿著空酒瓶的老海看了看羅戰。羅戰澀然笑道:「給他,這點酒根本沒法讓他醉。」
一邊的胡震東點頭說道:「他在部隊裡經常躲起來用伏特加兌二鍋頭喝,是我們部隊裡的飆酒二把頭。大把頭是我們老參謀長,那老傢伙是藏矇混血,最多能喝七斤半白酒。」
老海麻利地又打開一瓶伏特加,推到雷停面前,聽到胡震東的話語,咋舌道:「七斤半!確實算是個紀錄。那雷公最多的時候能喝多少?」
「五斤。」胡震東不假思索地答道,臉上露出陷入回憶的微笑:「雷公喝酒有個毛病,不管喝多少,就算回去吐得翻腸刮肚,當時那雙眼睛也看不出一點醉意,清醒得跟沒喝一樣。所以跟他喝過酒的人都不知道他喝醉過沒有。」
還沒等老海做出反應,雷停忽然抬起頭,用那雙冷肅不改、毫無醉意的眼睛望住他,略顯含混地說道:「給虎影弄點吃的。」
老海忙不迭地點頭:「後面有煨制好的熟牛肉,我這就去拿。」
雷停搖頭:「虎影不吃熟的東西。弄點生牛肉,二斤左右就可以,再給它弄一小盆啤酒,它不喝水。」說著,舉起酒瓶仰頭大喝,咕嘟咕嘟幾口下去,整瓶伏特加又少了三分之一。
「吃生肉、喝啤酒,這是什麼狗啊?!」搖頭歎息的老海低聲嘟噥著,帶著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走出吧檯,到後廚去了。
吐出一口熏人欲醉的酒氣,雷停微黑、清瘦的臉上微帶酡紅,抬手將一直夾在指間的雷茄叼在嘴角,仰頭向天吐出一縷煙霧。
煙霧繚繞的燈光下,他目光迷離。
胡震東拍拍羅戰,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以前雷公可從來沒有喝酒臉紅的時候,今天他可有點不對勁。」
羅戰點點頭,扭頭對著雷停朗聲笑道:「你今天這副德性,應該不是全為案子吧?!」
雷停眼光乜斜望向羅戰,吃吃笑道:「我怎麼了?我沒怎麼呀?!」
羅戰搖頭:「現在在我面前的是另一個雷停,一個我不太熟悉的雷停。」
雷停大幅度地有些誇張地點頭:「對,我平時都躲起來不出來見人,我沒有那個雷停受歡迎!」反手猛地在羅戰肩上抽了一記,語氣轉冷:「靠,當我人格分裂氣上湧,又打出一個酒嗝,一股干灼的熱氣隨之從胃裡直竄上來,鼻管發酸,眼前的影像忽然變得模糊起來,羅戰近在咫尺的面孔忽然變得像玻璃雕像一樣耀然生光。
光線刺眼。
在閉上重如泰山的眼皮的一瞬,雷停知道,他又要看到那幕一直糾纏著他的場景。
「躲不掉,就讓它來吧!」
有一種痛楚,在心中,隱隱。
艷陽高照,天碧如洗。
帶著濕潤海洋氣息的暖風在棕櫚樹間吹過,空氣中卻沒有一絲清涼的感覺。國內南方V市,一個緊領海邊的小城在正午的陽光下散發著嫵媚的風姿。
寬闊、潔淨的鄰海大道上各色高級轎車迎風飛駛,數十米外的青藍碧海波瀾暗湧,白鷗低翔,雋美如畫。
鄰海路在一片青蔥茂密的都市綠蔭處形成一個九十度的夾角,一片開闊綠地延展開去,形成一個高樓林立的商業區,位於區域正中位置是一幢現代感十足的眺海高層巍然聳立,樓頂上架設著古意盎然的書法體銅字「新亞大酒店」。巍峨的前門門廊下,一條鮮艷的條幅隨風擺動「恭迎N國財政部長茬臨參加東亞經濟論壇」。數十名著裝嚴整的官員模樣的中年人站在門廊下,表情略顯焦急,不停地交頭接耳。
「怎麼回事?羅伯特財長到底從酒店出來沒有?」其中一位面色白淨、文質彬彬的中年人低聲問著身邊的人。
「尹市長,剛剛打過電話,酒店說財長在三分鐘前就已離開,我估計現在應該到轉橋那裡了。」
尹市長微皺眉頭,目光越過綠蔥蒼翠的樹冠,望向轉橋方向,低聲說道:「希望不會有什麼意外!」
意外卻即將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