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江市公安局辦公樓是一棟四層老式舊樓,據說還是在解放前到此經商的沙俄修建的,在日偽時期就是敵偽的警察總局。高大的門前迴廊上至今仍保留著俄式風情的雕花和廊柱,外牆上的俄式鑲銅長窗歷久彌新,室內每層的間架都高達四米五,吊著黃銅掛鏈球燈,磨得發白的灰色大理石地面不管你怎樣輕腳走路,都會有清脆的腳步聲在空蕩的走廊裡空然迴響。
在四層長廊盡頭的局長辦公室裡,雷停正坐在辦公桌對面的老式皮沙發上,斜著眼上下端詳著掛在側面牆上的一幅書法作品。
豎式的雪白紙面上筆走龍蛇地寫著氣勢軒昂的四個大字「除惡務盡」,下面的落款是一個祝新平的紅色篆刻印章。
祝新平是白江市政法委書記,儘管對政治人物都不太感冒,但這個雷停還是知道的。
匯報完孟平路口樹林裡發生的治安案件後,雷停剛要走卻被杜長東留了下來,但他在沙發上坐了快十五分鐘,杜長東只是坐在辦公桌後面沉著臉玩弄他那隻老舊的英雄金筆,始終一言不發。
「杜局。」雷停的目光從那幅字上轉過去,落在杜長東臉上,率先打破沉默說道:「是不是丁副市長說什麼了?」
杜長東仍是臉色木然,抖手將鋼筆扔到桌面上,看了雷停一眼,說道:「丁副市長沒說什麼,連語氣都沒帶出任何著急的意思。但他來到局裡,本身就能說明市政府已經有點坐不住了!」
雷停冷冷地說道:「破不了案誰都著急,但光著急並不能破案!」
杜長東搖搖頭,說道:「這只是例行公事地表明對案件的重視程度而已,別的倒是沒什麼,但丁副市長在臨走的時候,語焉不詳地說了一句,有可能省廳會派人下來協同偵破最近發生的一系列重大案件。」
雷停冷哼了一聲,說道:「無所謂,省廳下來人抓偵破,對你對我都是一件好事嘛!你那方面有人替你背鍋,我這方面有人替我幹活,兩全其美,皆大歡喜的大好事!」
杜長東瞪了他一眼,冷聲說道:「你這鬼小子少跟我說怪話,省廳那些人都有什麼能耐,你比我清楚多了!就像我跟丁副市長說的,這些案子如果雷停破不了,就算公安部下來人也是白扯!你記住嘍,就算是省廳下來人,也只是協助偵破,懂嗎?」
雷停搖搖頭:「不懂!我把話先放在這兒,如果省廳的人來了,你就趕快讓我回巡警隊巡街去,我伺候不了這些牛逼哄哄的官老爺!」
杜長東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你如果能夠看著兇手這麼繼續殺下去而無動於衷的話,你現在就可以回家休假,我還能保證你的工資一分不少,補貼都照給,怎麼樣?」
雷停冷冷一笑,彷彿冰山雪原上升起的第一抹暖陽:「老杜,你他娘的是摸準我的死穴了是吧?!」
杜長東也嘿嘿一笑。說道:「當警察的不都是一樣嗎?!如果能輕鬆掠過自已心裡那道除惡務盡的坎,一個警察和一塊叉燒也他媽沒有什麼區別了!」
雷停點頭:「你這是典型的往自已臉上貼金,往叉燒的臉上抹屎!」
長東啐了一口,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到雷停面前,背著雙手說道:「這一次省廳下來的有可能不是省廳四處的人。」
雷停翹著下巴看著他說道:「不是四處的還會是哪兒?」
杜長東望著雷停,意味深長地說道:「這個人你說不定還認識,據說有可能下來的是一個從國安局退役的女特工,你以前的同事。」
雷停一楞,隨即面部微僵地一笑,說道:「我離開已經很久了。」
杜長東點點頭,說道:「那個人叫簫縷羽,據說是國安局特事科歷年來最精幹的女特工,身手了得,頭腦機敏,服役時間接近十年,光軍內嘉獎就拿到手軟,還不算各種各樣的二三等功呢!」
當杜長東吐出那個名字的時候,雷停就再也沒聽到他接下來的說話,他的耳朵裡「嗡嗡」作響,腦海中一片空白,眼前看著杜長東的嘴巴不停翕動,目光卻彷彿已從杜長東身後的牆體中穿過,直飛到天外雲間。
當他緩過神來的時候,杜長東已坐回到桌後的椅子上,手扶著桌子關切地看著他:「我還是頭一次看到你剛才的樣子。」
雷停自嘲地一笑,沒有迴避杜長東的眼神,回復淡定地說道:「這個人我確實認識,你聽說的沒錯,她確實是個很出色的特工。」
杜長東點頭,強調語氣地低聲說道:「她還是一個讓你失神的女人!」
雷停以手掩唇,輕聲咳了一下,淡然說道:「只是有些意外而已。她本來就是那種應該在國安局干到退休的人,像她這樣的人會退役,這事兒本身就讓人很意外。」
杜長東點點頭,說道:「現在只是傳聞,她會不會從省廳下到白江還是未知數,不必理會。」
雷停低聲應著,臉上平靜如常,內心卻已波瀾洶湧,不能自抑。
那個名字彷彿一個火星,將他心裡塵封已久,已黯然成灰的往事猛然照亮。
他突然驚覺,從前那些他自以為已經忘卻的往事根本不曾消失,一切都如在眼前,亮麗如新。
就像一個已經結痂的傷口,當你認為已經傷癒時,揭開那層硬痂,裡面卻仍是鮮血淋漓的嫩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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