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巴達克斯 一八、執政官出征·卡梅陵之戰·埃諾依之死
    當爭取卡提林納來領導角鬥士大軍的一切希望消失以後,起義者就接受了斯巴達克思的建議:角鬥土大軍決定在明春向阿爾卑斯山移動,在越過該山以後便自動把隊伍分散,每個人回到自己的故鄉,竭力鼓動當地的人民起來反對羅馬。斯巴達克思具有過人的智慧和深謀遠慮,因而他成了他的軍隊的最好的統帥,他清楚地懂得:繼續在意大利境內對羅馬進行戰爭,結果只能由奎林神的子孫獲得勝利。

    羅馬紀元六百九十二年二月底,斯巴達克思率領大軍從阿普裡亞省出發。他所率領的十二個軍團中的每一個軍團有五千名戰士,除此之外,還有五千名輕裝步兵和八千名騎兵,全軍人數共達七萬名以上。而且,所有戰士都受過優越的訓練,具有精良的裝備;斯巴達克思就率領著這樣的一支大軍循著海岸向沙姆尼省進發。

    他經過整整十天的行軍,來到了畢裡格尼人的地區,他在那兒得到了消息:執政官倫杜魯斯-克洛狄昂納斯在烏姆勃裡亞省集結了一支擁有三萬名兵士的軍隊,準備切斷角鬥士大軍到巴德斯河流域去的道路;同時,另一個執政官海裡烏斯-普勃裡科拉率領了三個軍團和好些輔助兵從拉丁省出發,準備從後方進攻角鬥土的軍隊,切斷他們回阿普裡亞省的道路,也就是說,使他們無法逃脫毀滅的厄運。

    在羅馬元老院中,原先那種波奴隸起義激起的憤怒情緒以及尊嚴受到侮辱的感覺,現在已被恐慌的情緒和危險的感覺所代替了。元老們已把這一戰爭當作最危險的戰爭看待,決定叫兩位執政官親自出馬去征討角鬥士的軍隊。他們委託兩位執政官率領兩支大軍出發,準備一下子結束討伐角鬥士軍隊的戰爭。

    過了幾天,兩位執政官接受了元老院的委託,就聚集了他們的軍隊一個向拉丁省進軍,另一個向烏姆勃裡亞省前進。但是,這次戰爭中瓦利尼烏斯將軍、考西尼烏斯副將、奧萊施杜斯將軍等所遭到的失敗經驗,既沒有使倫杜魯斯-克洛狄昂納斯也沒有使梅裡烏斯-普勃裡科拉從中獲得教訓,他們毫不考慮聯合起來進攻斯巴達克思;那也許是由於他們渴望個人的榮譽,因此產生彼此競爭的情緒,也許是由於他們缺乏正確的戰略觀念,總之,他們決定分頭進攻斯巴達克思了。這就使斯巴達克思有可能戰勝並打垮這兩支互相分離的軍隊,像他過去兩年中所進行的幾次戰役一樣。

    但無論如何,在羅馬城中大家對這兩位執政官的出征卻抱著很大的希望,並且認為:這次遠征一定可以一勞永逸地結束這一使羅馬蒙受奇恥大辱的、討伐造反奴隸的戰爭。

    斯巴達克思知道了敵人的意圖以後,就率領他的軍隊急速地穿過薩姆尼省。他決定首先攻打海裡烏斯,因為那位執政官可能從拉丁省出來進攻他的軍隊。色雷斯人希望在考爾菲尼和阿米台爾納之間的大路上遇到執政官的軍隊。

    但是,斯巴達克思到了那兒以後,從當地奴隸——他們雖然不敢逃到角鬥士的營壘中去,但卻為角鬥士們做了許多事情,告訴他們好些重要的消息——的口中知道海裡烏斯仍舊留在阿納格尼沒有動。他在那兒等待著他的騎兵,至少也要到兩星期以後方才出發。

    角鬥士的首領決定繼續前進,向畢采恩人的地區進軍。他希望在那邊碰上從烏姆勃利亞省出來的倫杜魯斯,先把他徹底擊潰,接著回過頭來打垮海裡烏斯,然後向巴德斯河前進,或者就這麼不跟哪一個執政官交戰,一直向阿爾卑斯山前進。

    他來到脫魯恩特河旁的阿斯古爾城,從他許多忠心耿耿的偵察員口中知道:倫杜魯斯已經率領三萬多人的軍隊從華魯西亞出來,現在正向卡梅陵進發,準備攻打他的軍隊。斯巴達克思就選擇了一處形勢險要的陣地,在那兒建造了一座防務鞏固的營壘。他決定在這兒耽擱四、五天,那也就是執政官倫杜魯斯到達這兒所需的時間,他決定在卡梅陵與羅馬軍隊作戰。

    就這樣,角鬥士大軍在阿斯古爾築下了營壘。第二天早晨,斯巴達克思率領了一千名騎兵出去偵察地形。他一個人騎著馬走在隊伍的前面,陷入憂鬱的沉思之中,那可以從他陰沉的臉上看出來。

    他在想什麼?

    自從愛芙姬琵達做了埃諾瑪依的情人以後,日耳曼人在這個希臘妓女的煽惑下,變得愈來愈陰沉、愈來愈憂鬱了。他曾經不只一次露骨地表示:他對斯巴達克思再沒有以前那樣的愛戴和尊敬了。尤其在上一次葛納季亞營壘中召開的指揮官會議上,當大家知道了卡提林納拒絕擔任角鬥士首領的消息以後,一致接受斯巴達克思提出的、越過阿爾卑斯山然後分散到各自故鄉去的那一建議的時候,只有埃諾瑪依一個人表示反對。他不但反對這一決議,而且對斯巴達克思進行了粗魯而又激烈的攻擊。他喃喃地發出一連串神秘的、含糊不清的威嚇語句。他提到了難堪的專制統治,提到了使人再也不能忍受的濫用權力的驕橫態度,而且也提到了平等的權利。他說角鬥士們就是為了爭取這一權利才手執武器參加起義的,他公然宣稱這一屬於全體角鬥士的僅利,已在某個獨裁者的權力下變成了空洞的叫喊,最後他說:「現在已到了不必再服從這一權力的時候。謝謝神抵,大家已不是害怕教師戒尺的孩子了!」

    當時斯巴達克思從他的座位上跳起來了。他被日耳曼人荒謬的言論深深地激怒了,但接著他又坐了下來,開始和顏悅色而又親切地說話,他竭力想使他心愛的戰友鎮靜下來。但是,埃諾瑪依看到克利克薩斯、葛拉尼克斯和別的指揮它都站在斯巴達克思那一邊,就在狂怒中奔出了營帳,再也不願意參加他的戰友們的會議了。

    日耳曼人的行動使色雷斯人非常不安:埃諾瑪依有好幾天工夫都避免跟斯巴達克思見面。如果他們偶然碰到了,日耳曼人也不肯開口,只是惶惑地不作聲,雖然斯巴達克思竭力問他,他也不向斯巴達克思作任何解釋。

    事情是這樣的:埃諾瑪依在愛芙姬琵達的影響下,雖然變得非常莽撞而且極易發怒,但當他面對面地碰到色雷斯人時,斯巴達克思那一貫的、即使在他威名顯赫的時日中也絲毫不變的謙和、真摯以及無限質樸的精神,就會使他的怒火頓時熄滅。日耳曼人的正直的良心,就會自動起來反抗愛芙姬琵達的奸惡讒言。當他碰到偉大的領袖時,他會感到羞慚萬分。而且會不由自主地承認斯巴達克思在道德與智慧上的優越性。他一向熱愛和尊敬斯巴達克思,因此現在也不能對他懷著敵意。

    斯巴達克思對埃諾瑪依有著極其真摯、深厚的友情。他苦苦地尋找著埃諾瑪依突然轉變態度的原因,但結果還是找不出來。

    原來愛芙姬琵達自從記埃諾瑪依變成一隻對她百依百順的馴服羔羊以後,她就竭力把她與日耳曼人之間的罪惡關係掩蓋與隱瞞起來。但具有正直、崇高的品性的斯巴達克思甚至連想都沒有想到:一切都是由於這個希臘妓女的詭計和陰謀。她已經極其巧妙地把埃諾瑪依勾引過去了。斯巴達克思連做夢也想不到:日耳曼人那奇特的不可解釋的行為,竟完全是愛芙姬琵達莊暗中搗鬼。角鬥士的領袖已完全忘記了她,她也竭力避免與他見面。

    斯巴達克思剛剛從阿斯古爾近郊察看地勢回來,就進了自己的營帳叫一個傳令官去邀請埃諾瑪依到他那兒來。

    傳令官立刻出發執行領袖的命令,斯巴達克思獨自留在營帳裡陷入一沉思之中。傳令官回來得非常快,他報告道:

    「我碰到了埃諾瑪依,他已自行到你這兒來了,他已經來到了這兒。」

    於是傳令官退到一旁,讓埃諾瑪依進來。日耳曼人皺眉蹙額地走近了斯巴達克思。

    「你好,角鬥士的最高首領,」他說。「我要跟你談一談……」

    「我也想跟你談談呢,」斯巴達克思打斷他說。角鬥士的首領從凳子上站起來,問傳令官擺一擺手叫他離開。接著,他轉過身子對埃諾瑪依和善而又親切地說:

    「你好!歡迎你,我的好兄弟埃諾瑪依,把你想跟我說的話說出來吧。」

    「我要……」日耳曼人顯出輕蔑的態度用威脅的口氣說,但在斯巴達克思的跟前他卻不敢抬起眼睛來。「我已感到厭倦,我厭惡做玩具……不願意受你那任性的念頭的播弄……即使要做奴隸……我也寧願做羅馬人的奴隸……我願意戰鬥,卻不願意侍奉你……」

    「啊,我對朱庇特的雷火起誓!」斯巴達克思喊道,他悲哀地拍了一下手,憐惜地望著日耳曼人。「埃諾瑪依,你莫非瘋了……」

    「我對神後佛萊雅神奇的辮子發誓!」日耳曼人突然抬起頭來,用他那對閃閃發光的小眼睛望著斯巴達克思,並且打斷他的話說。「我的神志目前還很正常呢。」

    「但願神保佑你!你說什麼『任性的念頭』?我在什麼時候使你或者別的跟我們患難相共的戰友變成我的玩物?」

    「我沒有這樣說……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埃諾瑪依窘迫地說,他又不敢抬起眼睛來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我只知道,歸根結蒂我也是一個人……」

    「自然羅!你是一個正直、剛毅、勇敢的人!你過去是這樣,將來也是這樣。」斯巴達克思用銳利的、炯炯發光的眼睛注視著埃諾瑪依,好像想看透他的最隱秘的思想似地說。「可是你剛才說的,跟你想與我談的事情有什麼關係?我在什麼時候懷疑過你在我們營壘中的威信?你怎麼會忽發奇想,認為我不僅輕視你而且不信任你呢?你得知道,你的大膽,你的勇敢,已經引起每一個略微知道你的人的尊敬!你怎麼能把我想像成這個樣子?你的懷疑是從哪兒來的?是什麼原因使你對我的態度起了這種莫名其妙、無可解釋的變化?有什麼事情觸犯了你啊?……我個人在你面前,或者在我準備使之實現而且準備獻出我全部生命的共同事業中,犯過什麼錯誤啊?」

    「你觸犯了……你犯了錯誤……不,老實說……並沒有……說真的……你並沒有觸犯過我……也並沒有在我們共同的事業中犯過什麼錯誤……相反的,你是一位富有經驗的、老練的統帥……你曾經不上一次地證明了這一點……成功永遠跟隨著你,你是一位常勝將軍……你把成群結隊地來到這兒的角鬥士們訓練成一支紀律嚴明的大軍,那已使敵人感到恐怖……還有什麼說的呢……我對你毫不抱怨……」

    埃諾瑪依回答的時候,起先是粗暴的、挑釁的,但漸漸地,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口氣變得又和緩、又柔順了;說到最後,竟與開始的時候完全相反,他的態度已變得非常友愛而且親切。

    「那麼你為什麼突然改變對我的態度呢?為什麼你把我說得這麼壞呢?你得明白,我永遠只關心角鬥士們的幸福和勝利。我絲毫也沒有就要取得最高首領的頭銜,雖然大家還是好幾次選中了我。我對所有患難相共的同志,特別是對你,永遠是友愛的。至於我跟大家的關係,我只認為我是大家的一個真摯的朋友和同事。」

    斯巴達克思這樣說過以後,他那使人肅然起敬的臉頓時顯出悲哀和痛苦的表情。他一面和埃諾瑪依談話,一面竭力想滲透到他心靈的秘密中去。

    「慢一點說下去,斯巴達克思,你不應當對我這麼說,也不要用這樣的眼光注視我!」埃諾瑪依故意怒沖沖地說,但從他的聲音中已經可以聽出,他非常感動,好容易才抑制住了激動的感情。「我並沒有說過……我連這種想法都沒有……我並不想說……」

    「縱使我堅持要每個人回到各人故鄉去,那只是因為我經過長久而成熟的考慮以後,認為在意大利一個地方作戰永遠戰勝不了羅馬。羅馬!……征服羅馬,粉碎它的實力……消滅它的暴虐統治!難道你以為這樣的念頭沒有使我晚上睡不著,沒有使我在夢中也想著它嗎?……那會使我勝過勃倫納斯、皮洛士和漢尼巴!……完成最有名的統帥所不能完成的偉大事業!……難道這對我不是極大的榮譽嗎?但是你得明白,如果在意大利境內限羅馬作戰,羅馬人就是安泰:當這個巨人被赫克裡斯打敗而且摔倒在地上,他再站起來的時候,就會變得比以前更有力量。就算我們花了極大的力量,流了不少鮮血打垮了羅馬的軍隊,過不了幾天羅馬就會徵集新的軍隊來攻打我們。它還會派出六十個、七十個軍團,直到她最後徹底打垮而且消滅我們才止。神勇非凡的赫克裡斯為了戰勝安泰,他沒有把他摔倒在地上,而是用強壯的臂膊把他舉到空中扼死。我們要征服羅馬,就必須發動一切被壓迫民族同時起義來反對羅馬。我們必須從各方面把這個帝國包圍起來,然後一起向意大利進攻,一步又一步地緊縮包圍圈,直到緊緊地箍住賽爾維烏斯-杜裡烏斯王的城牆,用六十以至七十萬大軍摧毀這一使世界遭劫的城市,扼死這一使人類遭災的民族。這是唯一可能征服羅馬的辦法,這也是唯一可以摧毀它的力量的道路,如果我們這一代不能完成這一任務,我們的孫子,我們的玄孫就一定能做到這一點。但這也只有通過這樣的鬥爭道路才能實現,除此之外,決不能有別的辦法。米特裡達梯斯王將要象漢尼巴、萊茵河各民族、帕提亞人、迦大基人、希臘人和伊比利亞一般被羅馬人征服;只有一切被壓迫民族反抗共同敵人的統一大聯盟,才能戰勝這—龐大的怪物,戰勝這—用它可怕的觸鬚緩慢地、逐漸地、但是不可抗拒地伸展到世界各個角落中去的吸血惡魔!」

    斯巴達克思變得非常激昂。他說話時渾身發燒,話語中充滿了噴發的熱情,他的兩眼也炯炯發光。因此,聽他說話的埃諾瑪依——一位正直、真摯而又忠誠的人,同時又是斯巴達克思的戰友——感到他差不多在不知不覺之中被色雷斯人所吸引了,也被他的雄辯征服了。愛芙姬琵達好容易用狡猾、詭詐的手段在他心靈中激起來的怒火也頓時熄滅了。當角鬥士的首領沉默下來的時候,日耳曼人已不知不覺地走近了斯巴達克思,向這位在這時候頭上好像顯出了靈光的、威武而又偉大的奴隸救主,哀懇地伸出雙手,用激動得發抖的聲音叫道:

    「啊,饒恕我,斯巴達克思,饒恕我……你不是人,你是半神半人的英雄!……」

    「不……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為我發覺你又變成了我的兄弟!」激動的斯巴達克思一面伸開雙手,抱住了奮身向他撲來的埃諾瑪依,一面喊道。

    「啊,斯巴達克思,斯巴達克思……我愛你,我比以前更尊敬你!」

    兩個朋友不作聲了,他們好像親兄弟一般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斯巴達克思首先掙脫了日耳曼人的擁抱,他用依舊相當激動的聲音問他道:

    「埃諾瑪依,現在可以告訴我了,你為什麼到我這兒來?」

    「我……可是……我甚至不知道……」日耳曼人困窘地答道,「為什麼還要提起它呢……那已不值得說了!」

    他沉默了一會,接著熱烈地說:

    「既然我已來到了這兒,你一定認為我有事情來請求你,那麼我就請求你允許我和我的日耳曼軍團在這次痛擊執政官倫杜魯斯的戰鬥中扼守最險要的陣地。」

    斯巴達克思對他友愛而又親切地叫道:

    「你真是一個富有自信心的好漢子!正富而又勇敢!……就讓你在最險要的陣地上作戰吧!」

    「你是不是確實允許了我這一請求?」

    「是的,」斯巴達克思向埃諾瑪依伸出了手。「你得知道,在我的靈魂中是不能容納謊言和恐懼的。」

    於是,埃諾瑪依和斯巴達克思一面談話,一面離開營帳來到將軍法場。角鬥士的首領想把日耳曼人一直送到他的營帳旁。

    但是,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還沒有走上離將軍法場四分之一斯太提烏司,阿爾托利克斯已經匆匆地趕上了他們。年青的高盧人奉了斯巴達克思的命令,在三天之前率領了一千名騎兵向萊埃特的方向出發,搜集有關海裡烏斯軍隊的消息。他在司令帳中知道了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剛剛離開,就跟了上來。他在日耳曼人的營帳附近追上了他們。

    「你好,斯巴達克思!」阿爾托利克斯說。「海裡烏斯的一部分騎兵已經趕到了,因此他們已經從阿納格尼向卡爾賽奧裡出發,明天黃昏將從那兒向萊埃特行軍,大約在五天之內就要趕來攻打我們了。」

    斯巴達克思開始考慮這些消息。他想了一會兒之後,說:

    「明天晚上我們就拔營出發,向卡梅陵進軍,我們必須經過十小時艱苦的行軍,在後天午前幾小時到達那邊。倫杜魯斯很可能在後天晚上趕到那兒,最遲也不會超過再下一天的早晨,他的軍隊到達時一定非常疲勞,而我們在那時侯已經充分地休息過了。那時候我們就可以用生氣勃勃的力量攻打海裡烏斯,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夠獲得勝利。我們打垮他以後,就可以毫無阻礙地繼續向阿爾卑斯山前進。你以為怎麼樣,埃諾瑪依?」

    「出色的計劃,不愧為偉大的統帥,」埃諾瑪依回答。

    當斯巴達克思讓阿爾托利克斯離開以後,日耳曼人就邀請他的朋友到他的營帳裡去,請斯巴達克思和傳令官們一齊同桌進餐。在日耳曼人所有的傳令官中,唯有愛芙姬琵達沒有出席作陪:她不在斯巴達克思眼前出現的理由實在太多了。

    他們親切地談著話,痛飲著略帶澀味、但非常醇厚的葡萄酒,時間就這樣迅速地溜過去了。當斯巴達克思走出埃諾瑪依的營帳時,夭色已經黑下來了。日耳曼人因為按照一向的習慣毫無節制地痛飲,已經喝醉了,他想把斯巴達克思送到將軍法場,但是色雷斯人不准埃諾瑪依這樣做,他只允許埃諾瑪依的那些傳令官陪他回司令帳去。

    斯巴達克思剛剛離開日耳曼軍團司令官的營帳,只留下埃諾瑪依一個人的時候,愛芙姬琵達就在日耳曼司令官為她特設的那個小房間的門檻上出現了。她的臉色慘白,濃密的紅髮技散在肩上;她的雙手交叉在胸前,開始站到那坐在凳子上思念著角鬥士領袖的埃諾瑪依的跟前。

    「原來如此……」愛芙姬琵達用憤怒而輕蔑的目光注視著埃諾瑪依說。「這麼說,斯巴達克思又像牽他的馬一般,把你牽到他想要你去的地方去了?他又可以利用你的力量和勇氣,來為他個人增加威望了?」

    「啊,你又來了?」埃諾瑪依對她惡狠狠地瞧了一眼,帶著威脅的口吻含糊地說。「你究竟準備到什麼時候才收起你那卑劣的讒言啊?你究竟到什麼時候,才不再用你那邪惡的思想毒害我的靈魂啊?可惡的女人,你比巨狼蘇利斯還要凶狠呢!」

    「好,好!……我對奧林比斯山上所有的神起誓!你這蠻漢、野人、發瘋的畜生,現在竟把你所有的惡氣都發洩到我的身上來了……而我這個笨蟲、輕骨頭的女人,非但不毫不理睬你,輕視你,竟然會愛上了你……我真是活該如此!」

    「但是,你如果愛我,為什麼又不斷地激起我對斯巴達克思這個最高貴的、具有偉大靈魂和超特智慧的人的憎恨呢?他所具有的那些高貴品質,我連一種也沒有啊!」

    「啊,愚蠢的人,你得明白,雖然我比你更聰明,也比你更有教養,但我也被他那可疑的崇高品質和道德迷惑過。我也認為他不是人,而是什麼半神半人的英雄。有很長的一個時期我都相信他的心靈中有著最崇高的感情,但是,使我遺憾得很,結果竟發現他是一個偽君子,他的每一個行動每一句話都是假裝的和偽善的,他的心中只燃燒著一種感情——野心!我已經知道、已經明白、而且相信這一點,而你卻是一個笨蛋,比山羊還要蠢笨……」

    「愛芙姬琵達!」埃諾瑪依渾身發抖說,他的聲音好像雄獅的低吼。

    「你比山羊還要蠢笨,」愛芙姬琵達繼續重複了一句,她的兩眼間閃爍著憤怒的光芒。「不論是過去和現在,你什麼也沒有看見。你剛才開懷痛飲的時候,就像一個最可憐的奴隸一般拜倒在他的面前,對他高唱頌歌。」

    「愛芙姬琵達!」日耳曼人好容易捺住性子重複叫道。

    「我不怕你的威脅,」希臘姑娘輕蔑地回答。「我過去為什麼相信你那求愛的話呢,現在我要拿我輕視你一樣狠狠地憎恨你!」

    「愛芙姬琵達!」埃諾瑪依用雷一股的聲音喊道。他在狂怒之中跳了起來,威脅地舉起拳頭走近了希臘姑娘。

    「只要你敢!」愛芙姬琵達驕傲地昂起了頭,一面挑釁地把腳蹬了一下,高傲地望著埃諾瑪依答道:「來吧,勇敢些。打吧,殺吧,用你的獸爪扼死一個可憐的姑娘吧……這會給你帶來比在鬥技場上殺死你的同胞還要大的光榮……喂,勇敢些!你怎麼不敢!……」

    埃諾瑪依一聽到愛芙姬琵達這幾句話就向她猛撲過去,準備立刻扼死她。但是,當他走近他的心愛的姑娘,卻突然清醒了過來。他憤怒地喘息著,揮舞著拳頭,含糊地吼叫道:

    「走吧……愛芙姬琵達……當我暫時還沒有失卻我的最後一絲理智……為了你的神,快走吧!……」

    「這就是你用來報答世界上唯一能愛你的女人的一切嗎?你就用這樣的行動酬謝我的愛情嗎?原來這就是我對你的無限關切所取得的代價,原來這就是幾月來我心中只想念你一個人、只想到你的榮譽和你的威名所取得的恩惠!好啊!好極了!這原是意料中的事!這就是我這傻瓜用好心好意對待別人的下場!」愛芙姬琵達一看到埃諾瑪依在凳子上坐下來,就用比較緩和的口氣自己對自己說,一面開始在營帳中焦躁地踱來踱去。「我一心只想到我的親愛的人的幸福和安寧,結果卻獲得了這樣的報酬!我多蠢啊!為什麼我一心一意地只想念著你,只關心著你的榮譽呢?為什麼你要把你那野獸一般的怒氣發洩到我的身上,為什麼你要向我發出這些可怕的咒罵?為什麼?你得明白,我是竭力想把你從別人策劃的奸惡陰謀中救出來啊。」

    於是,她沉默了一會,然後用顫抖而激動的聲音繼續說:

    「不,我這樣做是白費力氣。這事情本來就用不到我來插手干涉。讓他們來踐踏你好了,讓他們把你引到滅亡的道路上去好了……啊,我如果能夠對這事情漠不關心就好了!至少我可以不必受到今天這樣的痛苦和恥辱,這對我比死還要難受……叫我忍受你的侮辱,叫我忍受你的咒罵……你是我心愛的人,我愛你勝過愛自己的生命……啊,這太難受了!……我多麼痛苦啊……不論我過去的罪孽是多麼深重,我也不應該遭受這麼大的痛苦!」

    愛芙姬琵達哭起來了。

    這一哭就使可憐的埃諾瑪依完全糊塗了。他心頭的怒火頓時熄滅了。代之而起的是懷疑和猶豫,接著來的是憐惜與溫柔的感情,最後,愛情完全征服了他;當愛芙姬琵達用雙手拖著臉向營帳的門口走去時,埃諾瑪依就突然跳了起來,攔住她的去路,溫和地說:

    「原諒我,愛芙姬琵達……我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幹了些什麼事……不要就這樣離開我……我請求你!」

    「讓開,看在雅典的保護神的份上!」希臘妓女驕傲地昂起頭,輕蔑地望著日耳曼人說。但她的眼睛卻變得更加淚汪汪的了。「讓開……讓我獨個兒安靜下來,讓我遠遠地離開你度過我的殘生,讓我的恥辱和痛苦逐漸消退,讓我以後沉浸在我的被拋棄而且被踏得粉碎的愛情的甜蜜回憶中吧。」

    「啊,不……不……我決不允許你離開……我決不放你走,我決不允許你這樣離開我……」日耳曼人一面說,一面攫住了希臘姑娘的手,溫柔地把她拉到營帳中間去。「你必須聽一聽我的解釋……原諒我……原諒我,愛芙姬琵達……如果我侮辱了你,你也得原諒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彷彿沒有說過什麼……我因為怒火失掉了理智……聽我說,我求求你。」

    「難道我還要再來傾聽你的咒罵和侮辱嗎?放了我,埃諾瑪依,放我走吧,我不願再遭受最可怕的痛苦:眼看著你再一次向我撲過來。我不願意死在你的手裡,我決不願意懷著這樣可怕的念頭死去:你竟是殺死我的兇手!」

    「不,不,愛芙姬琵達,不要認為我能幹下這樣的罪行,不要利用我的橫暴行為給你的權利來輕視我,也不要利用我那野獸般兇惡的行為所造成的對你有利的地位來蔑視我……聽我說,要不,我對神聖的巨蛇米特迦爾特起誓,我就在你的眼前割斷我的喉管!」

    埃諾瑪依拔出掛在他腰帶上的短劍。

    「啊,不,不!……我對朱庇特的雷火發誓!」希臘妓女故意裝出一副極其恐怖的神情叫道,拚命地拉住了日耳曼巨人的手。

    她用有氣無力的聲音悲哀地說:

    「你的生命對我太寶貴了……太有價值了……啊,我的心愛的埃諾瑪依,啊,我的心愛的人啊!」

    「啊,愛芙姬琵達!啊,我的愛芙姬琵達!」埃諾瑪依溫柔地叫道,在他的聲音裡蘊含著真正的愛情。「饒恕我,饒恕我那無理的怒火,饒恕我,饒恕我……」

    「啊,你有黃金的心,你有高貴的靈魂!」希臘姑娘故意激動地一面說,一面微笑,而且用兩臂摟住了俯伏在她前面的日耳曼巨人的脖子。「你也要饒恕我,我剛才逼得你發了怒,逼得你暴跳如雷。」

    日耳曼人把愛芙姬琵達緊緊地摟在胸前,不斷地吻著她的臉,希臘姑娘便柔聲說:

    「我是多麼愛你啊!沒有你我就活不成了!讓我們互相原諒,大家忘掉剛才發生的一切吧。」

    「我的好心的……寬宏大量的愛芙姬琵達呀!」

    於是兩個人都不作聲了,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埃諾瑪依跪在愛芙姬琵達的前面。

    愛芙姬琵達第一個打破這—沉默的局面,她偷偷地問道:

    「我愛你,你相信嗎?」

    「相信,好像相信我們萬能不朽的神王奧定一般,好像相信他會允許我上天一般。當我的靈魂必須脫離我的軀殼的那一天來到時,他就會允許我從七色的虹橋上過去,進入幸福的城堡,在巨大的棕樹『伊達拉齊爾』的綠蔭下休息。」

    「那麼為了狄愛娜的金箭你就告訴我,你怎麼會突然懷疑我對你的好意?」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

    「如果你在過去和現在對我的好意都沒有懷疑過,那你又為什麼要拋棄我的忠告,為什麼去相信你那背信棄義的朋友,而不相信我這個愛你勝過愛自己的生命,而且希望你幸福、希望你變成一個偉大人物的女人呢?」

    埃諾瑪依歎了一口氣。他什麼也沒有回答,只是站了起來,開始在營帳中踱來踱去。

    愛芙姬琵達偷偷地觀察著他。她坐在凳子上,兩肘支著桌子。她用右手托著頭,用左手玩弄著一個從她手上脫下來放在桌上的白銀手鐲。手鐲是蛇形的,蛇的嘴咬住了它自己的尾巴。

    這樣過了兩分鐘。兩個人都默不作聲。接著,愛芙姬琵達好像是自己在責問自己也似地說:

    「也許我警告他的動機是出於自私吧?我預先警告他,是由於他高貴的心過分坦率,是由於他那忠實的天性易於盲目信任別人。因此,我向他揭露了所有的奸惡陰謀!因為這些陰謀的本身就是準備對他和那批懷著自由的希望而起義的可憐角鬥士——他們已經用勇敢的行動創造了奇跡——的奸惡叛變,那會使他們陷入比他們以前的命運還要糟糕千百倍的厄運中……但也許,我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了我個人的私利,是不是這樣呢?」

    「誰說過這樣的話?誰的腦子裡也不曾出現過這樣的念頭!」埃諾瑪依突然在愛芙姬琵達前面停下來叫道。

    「你!」希臘妓女嚴厲地說。「你!」

    「我?!」驚詫的埃諾瑪依把兩手向胸前一捫,反問道。

    「是的,就是你。你必須走這兩條路中間的一條:或者相信我對你的愛情和好意,那你就必須相信我,相信斯巴達克思一定會叛變和出賣你們;或者就相信斯巴達克思是正義和一切美德的化身,那你就必須把我當作一個說謊的女人和奸賊!」

    「啊,不,不!」可憐的日耳曼人險些兒要哭出來。他是不擅於推理和爭論的,因此他想逃脫那折磨人的、叫人進退兩難的論辯。

    「真叫人不明白,我為了什麼原因要出賣你呢?」愛芙姬琵達逼著問道。

    「饒恕我,我的神聖的愛芙姬琵達。我不僅不明白,而且甚至不能想到你可能出賣我。你用你的愛情給了我這許多證明……但是,原諒我……我看不到,而且也不明白,斯巴達克思又為什麼會出賣我呢?」

    「為什麼?為什麼?」愛芙姬琵達一面說,一面跳起來,走近了埃諾瑪依。可憐的日耳曼人低下了頭,好似害怕她的回答似的。

    「啊!……」希臘姑娘過了一會兒叫道。她疊起她纖小的手,抬起炯炯發光的兩眼望著天上。「你還問哩?瞎了眼睛的蠢貨!」

    於是,她沉默了一會兒,接下去說:

    「告訴我,你這輕信的傢伙,難道在芬提戰役以後斯巴達克思沒有對你們談起?執政官瓦爾洛-盧古魯斯曾經來訪問他,而且向他提出了建議:如果他能拋棄你們,任憑你們遭受命運之神的擺佈,他就能在西班牙軍隊中擔任很高的軍職,或者獲得阿非利加提督的職位!」

    「不錯,他說過這件事,但你也知道斯巴達克思是怎樣回答執政官的……」

    「唉,你這可憐的蠢貨!大概你還不懂得為什麼他要這樣回答執政官吧?那是因為他覺得羅馬人許給他的好處跟他們要求他效力的事情比較起來,實在大少了。」

    埃諾瑪依一聲不響地低著頭踱來踱去。

    「斯巴達克思說為副將或者提督的職位對他來說還嫌太卑微……」

    埃諾瑪依繼續默默地踱來踱去。

    「現在羅馬人向他提出了新的建議,把許諾給他的好處增加到兩倍三倍,關於這一點他卻什麼也沒有對你們說過。」

    「你怎麼知道的?」埃諾瑪依在愛芙姬琵達跟前停下來問道。

    「你對這一點怎麼想,為什麼盧提裡烏斯要化裝成一個農夫上羅馬去?你以為他是到卡提林納那兒去叫他接受指揮角鬥士大軍的建議的嗎?」

    「是的,我認為……」

    「斯巴達克思自然能夠使你們這些人相信這—點——他是—個狡猾而又明險的傢伙……但他卻騙不過我,我非常清楚:派到羅馬去的使者,只是去重新恢復那由執政官瓦爾洛-盧古魯斯在芬提營壘中開始了的談判罷了。」

    埃諾瑪依又在營帳中徘徊起來。

    「如果不是這樣,那又為什麼要派盧提裡烏斯去,為什麼恰恰派這個原來是自由公民的拉丁人去呢?」

    埃諾瑪依一聲不響。

    「而且,在盧提裡烏斯神秘地死亡以後,斯巴達克思為什麼不跟你們這批和他差不多、甚至比他更高貴、勇敢的軍事指揮官們商量一下呢?為什麼他要擅自派遣忠於他的阿爾托利克斯化裝成一個耍把戲的人上羅馬去呢?為什麼他恰恰選中了阿爾托利克斯——他的妹妹密爾查的情人呢?為什麼恰恰選中他而不是別人呢?」

    愛芙姬琵達沉默了一會兒,便一面望著從營帳的一個角落踱向另一角落的埃諾瑪依,一面繼續說:

    「親愛的,告訴我,這些變化是由於什麼原因?而且,阿爾托利克斯剛剛從羅馬回來,斯巴達克思又為什麼堅決主張大家採取他的建議,叫大家離開意大利回到色雷斯、高盧、伊利裡亞和日耳曼去呢?」

    埃諾瑪依停了下來。他低著頭,用動也不動的狂野的目光注視著一個小鐵環——那個小鐵環把繃得緊緊的篷布扣在一個釘在地上的鐵鉤中。他不斷地咬著右手的指甲,用他的左手機械地叉著腰。

    「難道這一切都是自然的嗎?是合情合理的嗎?是公正而又光明磊落的嗎?……」愛芙姬琵達過了一分鐘說。接著,她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了下去:「什麼話!精疲力竭的羅馬已經連自己也不知道到哪兒去徵集兵士,用什麼辦法去對付西班牙的塞多留和亞細亞的米特裡達梯斯王的常勝大軍了!但是在這一羅馬最倒霉的時期,我們這一支武器精良、訓練有素、獲得許多次勝利的七萬人的大軍,不但不進攻敵人的京城、輕而易舉地佔領它,反而逃開了它!難道這是合乎情理的嗎?難道這是自然的嗎?」

    埃諾瑪依呆呆地站在一個地方,只是慢慢地、不時地搖著頭。

    「至於執政官倫杜魯斯和海裡烏斯的兩支軍隊……這只是斯巴達克思虛構出來的荒唐話,這只是他用來胡亂地辯白和解釋他那可恥的、莫名其妙的、逃竄的主張。他想用這一點來掩蓋被他欺騙的人的眼睛,使他們看不到這可怕的、十分明顯的叛賣行為!海裡烏斯!……倫杜魯斯!……他們的軍隊!」愛芙姬琵達好像在跟自己商議似地繼續考慮道。「但是,為什麼他要親自率領一千名騎兵去偵察那捏造的倫杜魯斯的軍隊呢?他又為什麼要派遣阿爾托利克斯到萊埃特會監視那虛構的海裡烏斯的軍隊呢?為什麼阿爾托利克斯老是一會兒往那兒一會兒在這兒呢?為什麼斯巴達克思不是派你們中間任何別人呢?」

    「你說得對!……真可惜……你說對了!……」埃諾瑪依用好容易才能聽到的聲音咕噥道。

    「啊,我對天上所有的神發誓!」愛芙姬琵達喊道。「你趕快從致命的昏睡症中醒過來吧,叛亂會使你毀滅的。快為了你們的神清醒過來吧。睜開你的眼睛,仔細看一下,人家已經把你拖到無底深淵的邊沿上,快要把你推下去了。這就是你的朋友的手想把你推下去的地方……如果你還需要叛賣的證據,還想知道一些推動這個傢伙叛變的原因,那你就回想—下:斯巴達克思早已狂熱地愛上了羅馬的貴夫人,蘇拉的寡婦范萊麗雅-梅薩拉了。他為了她和他之間的愛情,將要把你們全部出賣給羅馬元老院。而元老院方面為了報償他的叛賣行動,就會讓他和他那心愛的范萊麗雅結婚,另外還要再加上別墅、財富以及榮譽……」

    「別說下去了!這是確實的!千真萬確!……」埃諾瑪依叫道,希臘姑娘最後的那番推論不但使他大吃一驚,而且終於使他對那些湊集起來的罪證深信不疑了。他覺得,這些證據互相貫串起來就明顯地證實了色雷斯人的叛賣罪行。「斯巴達克思——該死的叛徒!但願可怕而又污穢的惡狗瑪尼迪爾摩爾在尼夫裡海姆的深淵中永遠地折磨他!」

    愛笑姬琵達一聽到日耳曼人的詛咒,她的眼睛裡就迸射出狂野的幸災樂禍的光芒。她走近了埃諾瑪依,而且一面喘息,一面急促地低聲說:

    「你還猶豫什麼?難道你還要使你自己和擁戴你的日耳曼弟兄,被他領到某一個不可能展開戰鬥的峽谷中去,而後可恥地放下武器投降嗎?那時候,你們就會統統被送到十字架上去,或者送到鬥技場上給猛獸活活咬死!」

    「啊,不,我對雷神托爾的閃電發誓!」氣得發昏的日耳曼人用轟雷一般的聲音叫道。他拿起堆在營帳角落上的一襲巨大的鎧甲,披在身上,接著又戴上頭盔,把短劍繫在佩帶上。最後他拿起了盾牌叫道:「不……我決不許他出賣我和我的軍團……我要迅速地……我要立即離開這奸賊的營壘。」

    「明天,大家都會跟著你來的:高盧人、伊利裡亞人和沙姆尼特人。跟著他的將只有色雷斯人和希臘人……大家會推舉你做我們的最高首領。佔領羅馬的光榮就會屬於你,屬於你一個人……走吧……走吧……叫你的日耳曼弟兄悄悄地拔營……你也要使所有的高盧軍團不聲不響地起來……走吧……讓我們今天晚上就走……聽我的忠告吧。你得明白,我是多麼愛你,崇拜你,希望你威名遠揚,變成一切人中間最偉大的人物!」

    於是,愛芙姬琵達一面說,一面也披上了盔甲。她看見埃諾瑪依從營帳裡走出去,就在後面叫道:

    「走,我去命令他們為你備馬!」

    過了幾分鐘,日耳曼軍團的號兵就吹起了彎彎的軍號,不到一小時,埃諾瑪依部下的一萬名日耳曼戰士,已經捲起帳幕,列成戰鬥隊形,準備離開營壘了。

    日耳曼軍團紮營的地區,靠近營壘的右營門附近。埃諾瑪依對守門的衛兵交換了口令,命令他的軍團靜悄悄地從營壘中開出去。日耳曼軍團的號兵也喚醒了高盧人和他們的鄰人。有的人認為全體軍隊都拔營出發了,有的人則認為那一定是敵人迫近了營壘。大家都紛紛跳起來,匆匆披上盔甲,鑽出他們的帳幕。各軍團的號兵,雖然沒有奉到命令也都吹起了警號。很快,全營壘的人都起來了。所有的軍團在慌忙和混亂中拿起了武器,那情形正如宿營的軍隊逼到敵人突然夜襲一般,即使是最有紀律的軍隊也是免不了的。

    斯巴達克思是最先跳起來的幾個人之一。他從營帳中向外面一望,接著就問站在將軍法場上守衛的戰士發生了什麼事。

    「好像是敵人迫近了。」戰士回答他說。

    「怎麼會這樣?從哪兒來的?什麼樣的敵人?……」斯巴達克思問,他對戰士的回答感到非常詫異。

    斯巴達克思馬上回到營帳中去,因為在戰爭中什麼都可能發生,他就想——雖然這使他非常詫異——也許是執政官中的一個從阿斯古爾循著一條誰也不知道的捷徑用急行軍迫近了他們的營壘;他進了營帳就匆匆地披戴了盔甲,立刻向營壘的中心出發。

    他到了那兒,才知道埃諾瑪依已經率領他的軍團穿過右營門離開了營壘,而且其餘的軍團也已武裝起來,準備仿照日耳曼人的榜樣出發,他們完全相信那道命令就是斯巴達克思發佈的。

    「這是怎麼一回事?」斯巴達克思用手掌向自己的前額上面一拍叫道。「我並沒有下過命令,這不可能!」

    於是他藉著幾把在這兒或者那兒出現的火炬的光亮,快步向右營門趕去。

    當他到達那兒時,第二個日耳曼軍團已經離開了營壘。

    斯巴達克思用他強有力的臂膀在人群中給自己推開一條道路;他穿過了日耳曼軍團的最後幾排戰士,來到了右營門外面。接著,他追了上去,跑了四、五百步遠的距離,才趕到埃諾瑪依那兒。埃諾瑪依騎著馬站在他那些傳令官們的圈子裡,等待著他的第二軍團的隊伍完全通過他的跟前。

    另外一個全副武裝的人追上了斯巴達克思,色雷斯人立刻認出了他:那是克利克薩斯。當他們兩個人一起跑近了埃諾瑪依的時候,斯巴達克思聽見跑得喘吁吁的克利克薩斯用響亮的聲音叫道:

    「埃諾瑪依,你幹什麼?發生什麼事了嗎?你為什麼驚動了全營人?你現在上哪兒去?」

    「我要遠離叛徒的營壘,」日耳曼人答道,他的聲音是洪亮的,態度是沉著的。」如果你不願意讓你自己和你所有的軍團變成卑劣的欺騙與叛變的犧牲品,我勸你也採取同樣的行動。跟我走吧。讓我們一起向羅馬進軍!」

    克利克薩斯正準備答覆那使他大吃一驚的話,但這時侯斯巴達克思已經趕上來了。角鬥士的首領一面吃力地喘息著,一面問道:

    「埃諾瑪依,你說的是什麼樣的叛徒?你指的是誰?」

    「我說的是你,指的也就是你。我要跟羅馬人作戰,我要向羅馬進軍,我可不願意上阿爾卑斯山,在狹窄的山峽中遭到敵人的毒手,自然,事後你會說那是由於『不幸的偶發事故!』」

    「我對全知全能的朱庇特發誓,」氣得發昏的斯巴達克思叫道。「你大概是在開玩笑吧,但你這玩笑卻是最惡毒的,那只有瘋子才想得出來。」

    「我並不是開玩笑,我對萬神之後佛萊雅起誓……我決不開玩笑……我說的是真話,而且我的神志非常清醒。」

    「你認為我是叛徒?」斯巴達克思叫道,激怒得喘息起來。

    「我不僅認為而且可以完全肯定,我可以大聲疾呼地當眾宣佈這一點。」

    「你讓謊,喝醉酒的野人!」斯巴達克思發出轟雷一般的聲音,從劍鞘中拔出了沉重的短劍,直向埃諾瑪依撲去,埃諾瑪依也拔出了短劍縱馬向斯巴達克思趕來。

    但是,埃諾瑪依的傳令官們立刻拉住了他們的指揮官,站在埃諾瑪依旁邊的克利克薩斯也一把拉住了馬勒子,高盧人一面向後退,一面叫道:

    「埃諾瑪依,你的行動證明你發了瘋,如果你不是發了瘋,那我相信叛徒不是他,而是你!你一定收受了羅馬賄賂你的黃金,因而按照他們的秘密命令行事……」

    「你說什麼,克利克薩斯?……」日耳曼人渾身發抖叫道。

    「啊,我對貝倫全能的陽光起誓,」怒氣衝天的高盧人叫道。「只有某一個羅馬的執政官處在你的地位,才會採取跟你一模一樣的行動!」

    那阿候斯巴達克思也被葛拉尼克斯、阿爾托利克斯、鮑爾托利克斯、菲薩朗尼烏斯以及別的二十來個高級指揮人員圍住了,但是怒火使斯巴達克思的力氣和肌肉的力量大大增加了,他推開了所有圍繞他的人,來到埃諾瑪依跟前。

    斯巴達克思走到日耳曼人前面,鎮定地把短劍插進了鞘,接著拾起眼睛注視著埃諾瑪依。他的眼睛在一分鐘之前還燃燒著憎恨的怒火,可是現在卻含滿下淚水,他一面注視著埃諾瑪依,一面用發抖的聲音說:

    「不會是別的,一定是復仇女神在借你的嘴巴說話。是的,是的,我對這一點毫不懷疑……埃諾瑪依,我的同志,你曾經和我一起經歷過種種危險從羅馬趕到加普亞去,像你這樣從起義開始就與我一起經受恐懼與歡樂的老夥伴,是不會說出像你今天所說的話來的。我不明白……我不懂得……也許,你和我都是某一可怕的陰謀的犧牲品,這根陰謀的黑線一定可以通到羅馬人的手裡,只是我不知道它是怎樣鑽進我們營壘來的……但這是無關重要的。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一向跟我像兄弟一般親愛的你,而是另一個人膽敢說出你剛才說過的話,他早已活不成了……但是現在,你走吧……拋棄你的弟兄們的事業和你的旗幟吧……在這兒,在你的弟兄們的前面,我對我父親的骨灰、我母親的遺愛、我妹妹的生命和天上與地獄中的一切神靈發誓,我並沒有用任何你所妄加在我身上的卑劣行為玷污我自己。你所說的許多話我甚至一點兒也不明白。如果作為你們兄弟和領袖的我,有過雖然是片刻的,雖然是極細微的違背自己職責的地方,那就讓朱庇特的雷火把我燒成飛灰,讓我的名字被一代又一代的後人咒罵直到千萬代,讓我的名字打上不可磨滅的可恥的叛徒的烙印,讓它受到萬世咒罵的重壓,讓我的名字比殺死的提耶思特斯、殺子的美狄妞和卑劣的陀倫的名字更卑賤好了!」

    斯巴達克思的臉色是慘白的,但他的態度是鎮定的,對他自己的正義行動充滿了信心。他堅定而又莊嚴地發了誓,使所有聽他說話的人產生了深刻的印象;很明顯,甚至連狂野而又執拗的埃諾瑪依也感動了。但突然,在右營門附近,第三軍團(高盧人的第一軍團)的號兵又吹起了軍號,那使站在壘牆外面的人都驚呆了。

    「什麼事情?」鮑爾托利克斯問。

    「這一切究竟是什麼意思?」阿爾托利克斯驚奇地說。

    「我對地獄裡的一切神靈起誓!」斯巴達克思叫道,他那蒼白的臉突然漲紅了。「也許高盧人也要走了?」

    大家都向右營門跑去。

    愛芙姬琵達戴著卸下了護眼甲的頭盔,騎著一匹小巧的駿馬,站在埃諾瑪依身邊。她躲在日耳曼人巨大的身軀後面幾乎看不出來。她拉住了他的馬韁,迅速地把他領上了大路。那時候第二個日耳曼軍團已經打這條路上過去了。接著,埃諾瑪依的別的傳令官也跟著他們的指揮官和希臘姑娘一起走了。

    當克利克薩斯和斯巴達克思很快地向右營門趕回去時,從那兒出來了一隊最後留在營中的三十來個日耳曼騎兵兼弓箭手,他們循著大路飛也似地跑過來,想追上他們的同胞。他們看到了迎面走來的斯巴達克思和克利克薩斯,就憤怒地亂哄哄地叫道:

    「斯巴達克思來了!」

    「就是他,這叛徒!」

    「殺死他!」

    每一個騎兵都舉起了們們的弓,整隊人用箭對準了那兩個角鬥士的領袖。領隊的十夫長叫道:

    「你,斯巴達克思,還有你,克利克薩斯!兩個叛徒領受我們的禮物吧!」

    接著,三十枝箭一下子離開了弓弦,在空中發出呼嘯,直向斯巴達克思和克利克薩斯飛來。

    他們趕忙用盾牌遮住了頭部,才沒有被箭射中。克利克薩斯舉起盾牌,用自己的身體遮住了斯巴達克思,叫道:

    「看在我們事業的份上,快跳過路溝!」

    斯巴達克思立刻縱身竄過路溝,來到了大路旁邊的一片草地上,克利克薩斯也順利地跟著他跳了過去,他們兩人就這樣離開了那隊騎兵。那隊騎兵呢,也不再注意他們兩個,只是自管自地繼續飛跑,去追趕前面的兩個日耳曼軍團。

    「該死的逃兵!」克利克薩斯叫道。

    「但願執政官海裡烏斯把你們消滅掉,」斯巴達克思怒沖沖地說。

    兩個人繼續沿著路溝走去,一會兒就到達了右營門前面。阿爾托利克斯和鮑爾托利克斯正在那兒極其困難地向第三軍團的戰士們一會兒請求一會兒責罵,竭力阻止他們離開營壘,因為他們也要跟著兩個日耳曼軍團出去。

    但是克利克薩斯攔住了他們。他用洪亮的高盧話痛罵他們,恐嚇他們,把他們叫做「不中用的流氓」「成群結隊的強盜」「整批的叛徒」,他很快就使一批最急躁的人安靜下來了;最後,他對高盧戰神海蘇斯起誓,說是等到天—亮他就要找出接受叛徒賄賂的罪犯和叛亂的唆使者,把他們送上十字架釘死。

    高盧的戰士們漸漸地鎮靜下來了,接著,他們悄悄地好像一群羔羊那麼柔馴地回到自己的營地上去了。

    但是,克利克薩斯剛結束他的演說,他的臉就突然變得慘白了。他的聲音在開始時又清脆又洪亮,到後來卻變得嘶啞而又衰竭了。當叛亂的高盧軍團的先頭部隊剛剛開進營壘,他又突然搖晃起來了。他覺得自己非常衰弱,就一下子向斯巴達克思的臂彎裡倒了過去。站在旁邊的斯巴達克思剛好把他扶住。

    「啊,我對神靈起誓,」色雷斯人悲哀地叫道。「你一定是在用身體遮蔽我的時候,被他們的亂箭射傷了!」

    果然,克利克薩斯的大腿上中了一枝箭,另一枝箭穿過鎧甲的圓環,射中了他的腰部,嵌在他的第五根肋骨和第六根肋骨之間。

    克利克薩斯被抬到營帳裡去了,大家開始關切地照顧著他。雖然他流掉了許多血,外科醫生還是安慰站在戰友床邊、臉色蒼白而又激行的斯巴達克思,說是那兩處箭傷並不危險。

    斯巴達克思整夜不合眼地守候在傷者的床邊,沉浸在那一天發生的所有的不幸變故的回想中。他對埃諾瑪依以及他那不明不白的脫離營裡逃走的行動感到非常憤怒,但同時對那一萬個日耳曼人必然會遭到危險的處境感到極其震恐。

    第二天拂曉,斯巴達克思按照那由克利克薩斯的催促而擬定的計劃命令部下的軍團拔營,向卡梅陵出發。他們按照計劃在當天深夜趕到那兒。執政官倫杜魯斯和他的三萬六千名兵上,卻幾乎要比他們遲到整整一天。

    這位執政官對於軍事太沒有經驗了,因此,這個充滿了拉丁民族的傲慢和妄自尊大的感覺的貴族,認為由兩萬四千名兵士組成的四個正規軍團,再加上一萬兩千名輔助兵,在二十四小時內就可以打敗毫無榮譽感和信心、武器既拙劣訓練又很差的七萬角鬥士的烏合之眾;不錯,他們曾經打敗過將軍統率的隊伍,但這並不是由於他們的勇氣,而是由於那些將軍的愚蠢無能。

    因此,當倫杜魯斯在幾座丘崗的斜坡上佔領了有利的陣地以後,就在他的隊伍前面發表了一通大言不慚、激勵士氣的熱烈演說,到了第二天,他就跟斯巴達克思交戰了。但具有英明遠見的角鬥士首領立刻利用了起義大軍數量上的優勢,雙方的戰鬥還不到三小時,角鬥士的軍隊就差不多把敵軍包圍起來了。羅馬兵士雖然英勇地奮力戰鬥,但由於恐怕對方從後面襲擊他們,不得不開始撤退。

    斯巴達克思巧妙地利用了敵人的混亂情況,他親自在戰場上好些地方出現,用他非凡的英勇行動作為戰士們的楷模,激勵他們的勇氣。於是角鬥士們猛烈地向羅馬人撲去,在幾小時之內就完全打垮了他們,佔領了他們的營壘,奪取了他們的輜重。

    倫杜魯斯的殘部逃散了。一部分逃到賽諾人那兒去了,另一部分則向伊特魯裡亞省逃去,執政官倫杜魯斯本人就跟這部分人在一起。

    但是,不管這一新的光輝的勝利是多麼使人高興,尤其光榮的是因為這—戰竟打敗了一個執政官,斯巴達克思卻驚恐地想到了另一個執政官海裡烏斯,因為他可能攻打埃諾瑪依,把日耳曼軍團消滅掉。

    因此,在卡梅陵戰鬥的下一天,斯巴達克思就下令拔營,向後轉,朝阿斯古爾的方向出發。同時,他按照他以往的習慣,向前面派出了好幾支由最審慎的指揮官率領的騎兵隊。他們遠遠地向前挺進,不斷地給他送來敵軍的消息。

    斯巴達克思和他的軍隊在阿斯古爾城下充分休息以後,就向特萊布拉進發。黃昏時分,他們趕上了各騎兵偵察隊的總指揮官瑪米裡烏斯。他報告他們,說是埃諾瑪依在努爾西亞附近的山邊紮了營,而海裡烏斯在知道這—萬名日耳曼人是由於跟斯巴達克思不和,不信任斯巴達克思而從起義軍隊中分裂出來的以後,便準備攻打和消滅他們。

    斯巴達克思讓他的戰士們休息了六小時以後,就在半夜裡從特萊布拉出發,從峻峭的阿平寧山的山巖中穿過去,直趨努爾西亞。

    但是,就在斯巴達克思向努爾西亞進發時,執政官海裡烏斯-普勃裡科拉卻率領了二萬八千名兵士趁著黑夜趕到了那兒。拂曉還沒有到,他已經傾全力進攻埃諾瑪依的軍隊,日耳曼人竟輕率地迎接了這一實力懸殊的戰鬥。

    這一次血戰是極其殘酷的。最初兩小時的戰鬥是在勝負互見的情況中過去的,雙方以同樣勇猛與頑強的精神戰鬥著。但是,海裡烏斯很快地擴展了他軍隊的戰線,包圍了那兩個日耳曼軍團。接著,他為了緊縮這一包圍圈,命令與日耳曼人正面交戰的兩個羅馬軍團微向後撤,但這一點險些兒毀滅了羅馬人。日耳曼人在埃諾瑪依的英勇行動的激勵下,一看到執政官的軍團向後退卻,就以不可阻遏的力量向敵人猛撲,這使羅馬人的隊伍動搖了,他們不得不從原來狡猾的軍事行動,轉變為真正的退卻,這在海裡烏斯的隊伍中引起了極大的混亂

    但那時候,羅馬人的輕裝步兵開始向角鬥士軍隊的側翼進攻,接著,由達爾馬西亞步兵組成的擲石部隊又從後方向角鬥士們猛撲,兩個日耳曼軍團很快就陷入了這一致命的重圍。日耳曼戰士們在認定了他們沒有脫離險境的可能以後,就決定勇敢地戰死。他們以從來未見的勇猛氣概繼續奮戰了兩小時以上。他們全部犧牲了,但也使羅馬人受到了慘重的損失。

    埃諾瑪依最後才倒下去。他親手刺死了一個統領,一個百夫長以及許多羅馬兵土,接著又顯出了非常的英勇氣概,站在疊在他周圍的死屍堆中奮戰。他已經渾身負了重傷,最後,幾把短劍同時刺進他的背部,他發出一聲狂野的呻吟,一下子倒在早已裝死倒在地下的愛芙姬琵達身邊。

    戰鬥就這麼結束了,海裡烏斯在這次戰鬥中殲滅了一萬名日耳曼戰士——沒有一個逃命的人。

    但是戰鬥剛剛結束,號兵們卻吹起了尖厲的警號,他們警告勝利者:大隊新的敵人趕來進攻他們了。

    這就是斯巴達克思,他剛剛趕到戰場上。雖然角鬥士的軍團已被艱苦的行軍累得精疲力竭,他還是立刻把他們列成了戰鬥隊形,鼓動他們為慘遭滅亡的被壓迫弟兄復仇。於是,角鬥土們象熔岩一般地向執政官海裡烏斯慌亂不堪的軍隊撲去。

    但海裡烏斯竭盡一切可能使他的軍隊迎接戰鬥。他迅速地井然有序地重新部署了兵力,迎擊新來的故人。猛烈的戰鬥開始了,那比上一次更加殘酷更加慘烈。

    快要死去的埃諾瑪依呻吟著,不時地叫喚著愛芙姬琵達的名字。

    新的戰鬥把羅馬人吸引到另一邊去,原來日耳曼人的戰場上就空了。在這片廣大的戰場上,橫七豎八地堆滿了死屍,只聽見受傷的和將死的人發出一陣陣忽兒很重忽兒好容易才能聽出來的哀號和呻吟。

    鮮血從埃諾瑪依身上的無數創口中流出來,幾乎流滿了他那巨人一般的軀體,但他的心臟還是繼續在那兒跳動。他在這臨死的時刻,不時地呼喚著他心愛的姑娘,但那時候愛芙姬琵達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了。她從躺在她身邊一個死去的傳令官的衣服上面撕下一幅布來,紮住了她的左臂。她的盾牌已經裂成碎片,她的臂膀上面有一道又深又長的淌著鮮血的傷口。由於海裡烏斯的突然襲擊,愛芙姬琵達已來不及逃到羅馬人的營壘中去或者脫離戰場,因此她覺得最安全的辦法還是倒在埃諾瑪依身邊的十來具屍體中間,假裝死去。

    「啊,愛芙姬琵達!……我的心愛的人啊!」埃諾瑪依用衰弱的聲音輕輕叫道,在他那慘白的臉上漸漸地罩上了死亡的陰影。「你活著嗎?……活著嗎?……好運氣!現在我可以放心死去了……愛芙姬琵達,愛芙姬琵達!……我渴得多難受啊……我的喉嚨乾燥極了……嘴唇也開裂了……快給我幾口水……給我最後的一吻!」

    愛芙姬琵達蒼白的臉上顯出奸惡的幸災樂禍的表情,尤其是在這堆滿了屍體的、無邊無際的曠野上,她那表情就顯得更加殘忍。這個希臘妓女的綠眼睛發出了猛獸一般滿足的光芒,她對這個快要死去的人的哀求甚至理也不理。她只是在盡情欣賞了這幅可怕的慘景以後,才向埃諾瑪依躺著的地方回過頭去。

    埃諾瑪依透過那罩住臨死的人眼睛的薄霧,看見了希臘姑娘。她的衣服已經被她自己的和躺在她身邊的人的鮮血染紅了。日耳曼人恐懼地以為她也快要死了,但是從她陰狠的眼光以及用腳踢開周圍屍首精力充沛的行動看來,他知道她只是受了傷,而且很可能只受了一點輕傷。突然,一個恐懼的念頭在日耳曼人的腦中閃過,但他竭力把它從他的腦海中驅逐出去,同時用極其輕微的聲音喃喃地說:

    「啊,愛芙姬琵達!……只要吻一下……賜給我最後的一吻……愛芙姬琵達!」

    「我可沒有空閒的工夫!」希臘妓女一面打他的身邊走過去,一面向這快要死去的人冷淡地瞥了一眼答道。

    「啊!但願托爾的雷火……打死她!」埃諾瑪依叫道,他使出最後的力量撐起了身子,睜圓了眼睛,發出他最後的喊叫:「啊,我現在—切都明白了!……這下賤的妓女……斯巴達克思完全是無辜的……你誹謗了他……從過去到現在你—向就是個女罪犯……你這該死的女人……該……」

    埃諾瑪依一子倒在地上,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而且再也不能動彈了。

    愛芙姬琵達一聽見日耳曼人第一句詛咒她的話就回過頭來,兩眼充滿了威脅的表情憤怒地注視著他。她甚至向他走了幾步,接著,她見到他快要死去就停住了,但是她立刻向他伸出染滿了鮮血的纖小白手,殘忍地詛咒道:

    「滾到地獄裡去吧!……我可終於看到了你絕望地死去的情景!但願偉大的神靈保佑我,使我能看到可惡的斯巴達克思也和你一樣痛苦地死去!……」

    接著,她向傳來新的戰鬥哄響的那片曠野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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