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倫堡大審判 第二章 起訴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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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往常一樣,被告們不是因起床的號聲,而是被臉盆碰撞和美軍換崗時粗聲應答驚醒起來。上午9點,他們在牢房間的過道裡打轉,一些人穿著囚服,軍人則穿著扯去了徽章之處露著變色斑塊的制服。自從被監禁以來,他們第一次獲許使用皮帶、領帶和鞋帶。戈林穿著一件地帶到紐倫堡的灰鴿色德國空軍服。這件緊身上衣是為一個胖得多的人裁做的,領口顯得松塌。

    安德勒斯上校到來時,執勤軍官集合犯人,命令他們立正。上校下令:「把他們銬上。」他們最終也許可以不帶手銬上法庭,但第一天他絕不冒險。押送隊給犯人戴上手銬,看守的左腕與犯人的右腕銬在一起。一行人步出監獄,走進一個連接法庭的木製蓋須通道。當最後一人跟出時,安德勒斯對留下的看守喊道:「搜索牢房。」

    被告們在法庭地下室的電梯旁等候著。安德勒斯命令看守們卸掉手銬,一次帶上去三個犯人。

    公共汽車、吉普車和指揮車擠滿了司法大廈的院子。當傑弗裡-勞倫斯爵士的黑色轎車馳達時,四國儀仗隊立正致禮,轎車在陽光下熠熠閃光。紐倫堡審判的大法官跨出車門,身披藍色呢絨長衣,頭戴圓頂硬禮帽,對攝影記者們露出拘謹的笑容。他穿過檢查通行證和翻看女賓手提包的哨兵,那矮胖的身軀便消失進人群之中。

    當記者們排隊走進記者席時,戰犯們還在拭擦刨花和鋸屑,通道裡散發出新鮮油漆刺鼻的氣昧。記者們享有特選的位置,就在起訴席的後面,左邊是被告席,右邊是法官席。他們中間有為《紐約客》做報導的珍妮特-弗蘭納和麗貝卡-韋斯特,為《生活》雜誌報導的小說家約翰-多斯-帕索斯,為紐約《前鋒論壇報》做報導的瑪格麗特-希金斯,以及。BS的史密斯和復伊勒。來自二十三個國家的記者們湧到二百五十張栗色豪華翻椅上,椅子是丹尼爾-基利從一家德國劇院徵用來的。在他們上方的樓廳裡,來賓們魚貫坐火一百五十個類似的座位上。

    法庭已達到傑克遜法官追求的「傷感而莊嚴」的效果。深灰綠色窗簾、黑色壁板和走上去毫無聲響的厚厚的地毯都造成了莊嚴的氣氛。只因為日光燈耀眼的閃爍和一個美國兵在法官席後展開四國旗幟而產生一些強烈色彩,破壞了這種沉寂的效果。

    被告席後面的一扇小滑門打開,雜亂的講話聲停息下來。走出來的是戈林、裡賓特洛甫和赫斯.他們在強光下眨巴著眼,猶猶豫豫地走向被告席。在他們身後,靠著牆站著六名美國看守,手背在背後,就像是一個為年鑒而攝影的籃球隊。

    霍華德-史密斯發現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裡賓特洛甫身上。他回想起1941年7月(應是6月)在柏林的一天半夜,電話響了,一個聲音要他立即趕到外交部。在外國記者們乾等了一個小時後,被太陽燈烤成深棕色的裡賓特洛甫出現了,神氣十足地宣佈:「先生們,我們剛才已經進攻布爾什維克俄國了。」被告席上的蠢貨會是同一個人嗎?史密斯感到奇怪。

    珍妮特-弗蘭納開始記筆記:「你看看紐倫堡,你就看到了戰爭的結局。你看看被告席上的二十個人,你就看到了戰爭的原因…」她被一個來自法庭的聲音打斷了。是法庭司儀查爾斯-W-梅斯上校的聲音。他喊道,「肅靜!全體起立。審判團現在人席。」英國和美國的法官們,身穿黑袍,通過一個小門走來。兩位法國法官亨利-多納迪厄-德瓦佈雷和羅貝爾-法爾科,身穿長袍,領端有白飾,袖口鑲邊,另加有一束貂皮,活像是從杜米埃爾的滑稽劇中走出來的。尼基欽科和他的副代表沃爾奇科夫,則穿著帶有綠邊和配有金色肩章的巧克力色制服,神采奕奕。

    上午10點整,勞倫斯敲響小水槌,即弗朗西斯-比德爾帶來的一根精美的橡木,表示他將主持法庭。比德爾早已大方地把小木槌送給了勞倫斯。勞倫斯用明確而有力的聲音開場:「現在將要開始的這次審判,是法律史上獨一無二的。」他接著宣佈,審判的第一項內容將是宣讀起訴書。

    各國檢察官輪流宣讀了納粹奸詐和野蠻的一系列事件,這就佔去了整個上午。一位幾個月前剛從集中營裡出來的年輕法國律師,聲音震顫著開始陳述:「在1943年1月從貢比涅運到奧斯維辛的二百三十名法國婦女中,有一百八十人在四個月內就被迫工作直到勞累而死。七百八十多名法國教士在毛特豪森被槍決……」凱特爾低下了頭,裡賓特洛甫輕擦眉間的汗水,豐克低聲輕啜。戈林滿臉厭煩地坐著,偶爾在紙上寫著什麼。他在記錄他的名字在起訴中被提及的次數。迄今為止,他是個十足的首犯,已被提到了四十二次。

    兩個半小時後,勞倫斯宣佈暫時休庭。安德勒斯上校想起他還沒為被告們準備午餐,他趕緊召來副官並下令讓犯人們在法庭裡用餐。接下來的一個小時,犯人們享受到了自由自在的寶貴滋味。自監禁以來,他們第一次彼此隨意聊天,其中一些人以前從未見過面。當戈林發現被告席前方的一個小門時,他們很快擁入律師們的地方,去享受辯護律師們的舒適座位。

    裡賓特洛甫問吉爾伯特上尉,撕毀條約值得大驚小怪嗎?英國不就是這樣通過撕毀條約、侵略戰爭,以及對被征服民族的集體屠殺而建立帝國的嗎?漢斯-弗裡奇問,他們是否注意到今天的食物好一些了?希特勒青年團領袖席拉赫說:「是的,我想他們在絞死我們的前一天,我們將吃到牛排。」

    下午開庭後繼續宣讀起訴書。室內悶熱無風,羅伯特-傑克遜很想回去撰寫第二天的講稿。一位年輕的俄國檢察官以單調低沉的聲音陳述時,傑克遜擠過記者席,向出口走去。他向門口的衛兵微笑,並開始往外走,衛兵擋住了他。傑克遜問,士兵是否知道他是誰?衛兵回答說,知道,但是他接到命令:在休庭以前任何人不得外出。傑克遜問,是誰的命令?衛兵回答說,是米切爾將軍的。傑克遜臉都漲紅了。比德爾和他的同夥是否會到處纏著他?這時,他聽到身後一個堅定而平靜的聲音說道:「我的軍階比米切爾高,我說把門打開。」傑克遜轉過身,看見是多諾萬。衛兵立即遵命,兩人走了出來。他們拘謹地招呼對方。這次純禮儀性的露面之後,多諾萬將飛回國。傑克遜希望,要是過去他們之間的關係好一點就好了。

    法庭休庭以後,軍隊畫刊攝影師雷-達達裡奧把四乘五英吋快速照相機放在法庭地上,準備拍攝現在空無一人的大廳。當他把焦點對準法官席時,另一位軍隊攝影師出現在取景框內。這位美國兵正在偷勞倫斯的小橡木相。達達裡奧喊道:「你瘋了嗎?把那東西放回去。你會使我們都受軍法審判的。」「去他的,」那人邊回答,邊把小木槌塞入口袋,又說,「這是歷史!」

    2

    艾爾絲-道格拉斯把一塊折好的白手帕放進羅伯特-傑克遜上衣口袋裡,又退後幾步仔細欣賞自己疊的手帕。鮑勃看上去確實神采奕奕。

    在司法大廈前,旅行車在等著。這車被擦洗得光潔照人,是臨時開來的。保鏢莫裡茲-富克斯為傑克遜、艾爾絲和小比爾打開後車門。當車子沿著菩提樹大街行進時,傑克遜轉身對著兒子苦笑一下。他說:「這是我經手的第一個案子。我得說服大家應建立法庭,並且幫助組建起來,然後為自己找一間審理這樁案子的房間。」艾爾絲交給他一份經最後改定、剛打出來的講稿。她已在第一頁夾上一張小紙片,上面有她用紅墨水寫的:「慢!」

    起訴書宣讀到上午10點左右才結束。勞倫斯宣佈被告現在進行抗辯。最先傳上來的是赫爾曼-戈林。戈林走向被告席的中央。他拿著一份打印好的陳述,並開始宣讀,但被一陣響亮的敲擊聲所打斷。勞倫斯失去橡木小槌,是在用鉛筆輕敲法官席,聲音透過擴音器變得更響。勞倫斯嚴厲地說:「我已經說明,被告們不得作演說。」戈林生氣地喝道:「就所控情況而言,我宣佈本人無罪。」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赫斯下一個被傳。他像個鐵匠似的移到擴音器前,咕噥出一個字:「不。」勞倫斯說道:「這將看作是不認罪的抗辯而記錄在案。」這時法庭內傳過輕微的笑聲。前一天眼睛深受強光刺激的漢斯-弗蘭克,戴著太陽眼鏡走上前去。這就使這個下顎突出、嘴唇粗厚的人倒霉地更像一個匪徒。弗蘭克抗辯不認罪。其他被告形式不同地作出同一抗辯:「不認罪。」

    在最後一位被告弗裡奇作完抗辯後,戈林未經傳喚,又一次走向擴音器。勞倫斯再次把他打斷,冷淡而不失禮地說:「目前除非通過你的辯護人,你不許在法庭上講話。」過去把勞倫斯看成可愛而無用的法庭工作人員,現在開始對他另眼相看。

    所有目光都轉向一個知名人物。他穿著晨禮服和條形褲,正走向檢察官講壇。羅伯特-傑克遜環顧廳內,沉著鎮定。他把講稿疊好,然後放在講台上。他開始說:「法官先生們,我們榮幸地進行歷史上第一次對破壞世界和平罪行的審判,為此肩負著重責大任。我們要譴責和懲罰的罪行是經過如此精心的策劃,是如此的惡毒,是具有如此的毀滅性,以致文明對之不能放任不管,因為如果這些罪行在今後重現,文明將不復存在。因勝利鼓舞和被傷害刺痛的四大國,停住復仇之手,自願地把俘獲的敵人交給法律審判。這是強權對公理已作出的最有意義的一種讚頌。」傑克遜交替使用伊麗莎白、斯賓塞以及格拉德斯通的風格進行演說。這些都是以往年代的講演術,注定將要消失。

    他想使法庭的合法性得到承認。他說:「這次世界範圍的審判幾乎沒有留下中立者。或者是勝利者必須審判被征服者,或者是我們必須讓戰敗者審判他們自己。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我們看到後一種路子行不通。」他表示了這次起訴的策略,說:「我們並不要求你們根據他們仇敵提供的證言給他們定罪,起訴中所有的罪狀都能被書籍和檔案材料所證實。」他在短暫的微笑後進一步解釋道:被告們「在把事件都記錄在案這一點上,與條頓騎士具有同樣的認真和一絲不苟的精神」。有人對遲遲不開國際軍事法庭提出批評,對此他進行了反駁。他指出,美國法院在處理較這次審判簡單的案件時,很少能在一年內開庭。「可是不到八個月前,我們現在坐著的法庭還是掌握在黨衛軍手中的一個敵堡」。

    講了兩個小時後,勞倫斯爵士宣佈休庭用午餐。

    安德勒斯上校不想重複前一天午餐時的失誤,那時被告們在法庭裡到處亂跑。他已在閣樓裡為他們安排了餐廳。戈林控制著餐廳,活像中場時為輸球的球隊打氣的教練。他告訴肥胖矮小的瓦爾特-豐克不要擔心審判中對他指控的任何財政方面的罪行。他赫爾曼-戈林作為四年計劃的首腦,將承擔全部責任。豐克鬆弛的眼裡充滿了感激之情。被告們囫圇吞下他們的午餐,之後就擁擠到閣樓的窗邊。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們除監獄大牆外什麼都沒見過。今天,他們可以越過紐倫堡的廢墟遠眺,看見佩格尼茲河把這座城市甩在身後,看見陣風吹過森林直到山腳的田野。他們一飽眼福,陶醉在景色中。

    艾爾絲在辦公室裡把兩張椅子移在一起,為鮑勃做了一個臨時的床。他閉上眼睛。她但願他睡著了,直到最後一分鐘才把他叫醒。當他們走回法庭時,她提醒他上午譯員們的紅黃警示燈曾經常閃爍。她說,他衝動時總是說得太快。

    傑克遜從艾爾絲手中接過一份文件。他說,他想對法庭宣讀被告人漢斯-弗蘭剋日記的一些片段。「猶太人必須滅絕。無論何時,抓住一個就消滅一個。」傑克遜翻了一頁,寂靜的法庭裡可以聽見他翻弄講稿的唰唰聲。他繼續念道:「當然我們不能在一年內把全部猶太人都消滅。…」當弗蘭克在瓦維爾城堡說的這些話被一位美國檢察官引用出來時,他垂下了腦袋。

    艾爾絲接著遞給傑克遜一個大皮殼本子。傑克遜解釋說,他正在引用德國將軍朱爾根-斯特洛南題為「華沙猶太人區的毀滅」的報告。他讀到德國部隊用噴火器向居民樓噴火,猶太人從冒著濃煙的高樓上跳下來摔死,或從樓道裡擁出時被槍射死。檢察官席上的黃燈閃亮起來,表示要求傑克遜放慢速度。他停了一會兒後繼續適:「你們會說我使你們坐臥不安,但這些都是使全世界感到噁心倒胃的事。」除赫斯外,被告們都全神貫注地聽著,眼睛睜得大大的。

    傑克遜轉向法官席。「我要說清楚的是,法律首先是用來制裁德國侵略者的,但它也包括其他方面的目的。如果要使它服務於有益的目的,它必須譴責任何其他國家的侵略,包括現在坐在審判席上的那些國家。」傑克遜拿起他的講稿,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

    被告們排隊走出被告席,登上電梯。他們的情緒低沉壓抑,並不完全是因為傑克遜鏗鏘有力的演講。弗蘭克的律師阿爾弗雷德-塞德爾剛剛遞給弗蘭克一張條子,弗蘭克也將這張條子給其他人看了。一個星期前,一個美國軍事法庭以殺害一架被擊落的B一17轟炸機機組人員的罪名級死了五名德國平民。就在四天以前,一個英國法庭宣判十一名集中營軍官死刑,其中包括卑爾根一貝爾森的指揮官。如果下層納粹分子都如此結局,那他們的命運又將如何呢?

    3

    傑克遜被讚揚聲所包圍。霍華德-史密斯告訴他,他對德國問題採訪報導了多年,可是直到現在才瞭解到他失蹤了的猶太朋友遭到了什麼樣的命運。夏伊勒說,傑克遜的講話使他毛骨悚然。傑克遜班子中最博學的人可能是特爾福德-泰勒將軍,他總結說,傑克遜的開庭陳詞標示著這個世紀迄今法律文稿的頂峰,是不會被輕易超越的。第二天,傑克遜在華盛頓的下屬查爾斯-霍斯基傳來令他十分高興的消息。他的講話成了《紐約時報》和《華盛頓郵報》的頭版新聞,這些報紙大量引用傑克遜的講話進行長篇報導。

    稍後不久,英國首席檢察官哈特利-肖克羅斯也作了個開庭演說。他的口才幾乎與傑克遜不相上下。英俊如風流小生的肖克羅斯,讀了赫爾曼-格雷比關於杜布諾的猶太人命運的報告。「人們把衣物放在固定的地方,按照鞋子、外衣和內衣分好類…、他們一組組圍站在一起,相互親吻,然後分別……他們走進坑裡,靠著剛才的死去者排成隊,然後被開槍殺死、…」肖克羅斯講話時,弗裡克用雙手摀住臉。戈林猛地拉掉耳機。肖克羅斯繼續念道:「我看開槍射擊的人,他是黨衛軍隊員,坐在坑邊,兩條腿在坑中懸掛著。他膝上放著支衝鋒鎗,而且正在抽煙。」

    肖克羅斯稍後駁斥了一種追溯既往的論點。他說道:「我想,曾經被指控謀殺罪的第一個人很可能說,喂,你不能那樣做。謀殺還未構成犯罪。」

    魯登科將軍及時趕到並代表蘇聯發表了開庭陳詞。俄國人事前已數過傑克遜講稿的頁數,使魯登科的講話比傑克遜的長一頁。魯登科一上講壇,戈林和赫斯就扯掉耳機,彷彿是一夥歹徒突然發現另一夥仇家竟敢指控他們。

    4

    安德勒斯上校的新秘書羅斯-科布熱愛她的工作。她剛過二十三歲,來自印第安那州的哈蒙德,現在突然得到一個觀察歷史的前排席位。她發現安德勒斯時而嚴厲,時而慈祥,但總體上看是深思熟慮,因而喜歡上了他。有個例外是:當吉爾伯特有一次離開辦公室時,這位上校說了一些反猶太人的話。這位年輕的猶太女士認為,當好人這樣做時傷害總是更厲害。

    羅斯在工作上得到的另一個好處是她可以最早認識新派到國際尋找失蹤人員服務公司的男士們,並且可以在被稱做「姑娘城」的公寓樓裡向室友們報導他們的情況。她格外喜歡兩個月前加入服務公司的一位名叫傑克-G-惠利斯的少尉軍官。此人身體魁梧,粗獷英俊。惠利斯那時曾慢吞吞又笑嬉嬉地告訴羅斯,讓她叫他泰克斯。

    安德勒斯上校對惠利斯的工作安排已有打算。人事問題上經常不順心,他認為安全保衛任務需要高素質的人材;可是陸軍當局總是派給他二等生手。一旦他有經驗的下屬到了規定的退役年限,他們就回了家。這位強壯的小泰克斯外貌威嚴,看上去確實像個領導。安德勒斯將任命他為指揮官協理。

    在從格雷克牧師的新教事務處回來的路上,戈林遇見了西克斯圖斯-奧康納神父。他想知道,神父經常談論的棒球情況怎樣?玩球賭錢嗎?奧康納神父告訴他,道奇的總經理布蘭奇-裡凱一年賺了九萬美元,相當於一百萬德國馬克。戈林拍拍神父的背說:「喂,神父,你我都幹錯行了!」

    戈林很快成了衛兵們偏愛的人物。他會問他們來自哪兒,配給的口糧是否夠吃,好像他能為此做點什麼似的。私下裡,他對年輕美國人的不夠禮貌感到厭惡,因為他們直呼他「戈林」。不過,這仍符合他爭取這些美國人的目的。至三月27日這天,戈林等著與他的律師奧托-斯塔馬爾博士見面,以便為下一輪開庭做準備。下一輪的起訴估計將涉及德國吞併奧地利的問題。戈林在這件事上涉足很深。他剛從祈禱處返回牢房,突然一名衛兵喊道:「帶胖子到會客室。」

    會客室中間被鐵絲網分開,兩邊放著椅子。經過衛兵檢查後,被告和律師可以通過滑動的塑膠小口在鐵絲網的兩邊來回傳遞材料。泰克斯-惠利斯這天上午在會客室執勤。這位少尉是來自得克薩斯州吧?他聽說過,那裡是個打獵的好地方。少尉喜歡打獵嗎?打獵可是這位帝國大元帥的嗜好。實際上,他曾經當過德國獵場的總管。在卡林廳他的領地周圍打獵,真是妙極了。遺憾的是,他不能帶少尉去那裡轉轉。

    惠利斯門戈林審判進行得怎麼樣了。戈林高興地向他解釋說,他在法庭裡的位置最好,就在被告席的角落裡。戈林環顧正在觀看的衛兵們,問他們是否知道德國人和英國人之間的差異。他說,德國人心軟手硬,而英國人手軟心硬。美國衛兵們笑了,特別是惠利斯,他指示衛兵卸去這位帝國大元帥的手銬。

    斯塔馬爾律師來了。他體格高大,已七十來歲,看起來像一頭年老好鬥的閹牛。他讓衛兵搜身並檢查皮包,然後在赫爾曼-戈林對面坐下。戈林用德語告訴斯塔馬爾,他相信惠利斯是朋友。

    5

    霍華德-史密斯疲憊不堪地離開斯坦因城堡,走進寒夜中,然後螨珊地登上開往司法大廈的軍用汽車。史密斯覺得渾身油膩。只有在週末他才有足夠的時間沐浴洗刮,五天來的亂授佈滿了他的下巴。審判已過去一周,他準備在今晚的廣播裡做法庭狀況的報導。他感到有些不舒服,不過還得熬夜。威廉-復伊勒感冒病倒了,史密斯只得單獨一人為。BS報導審判情況,每天為該公司寫新聞稿和做六七次廣播報導。

    史密斯在車上睡著了。當大家都走進司法大廈時,司機不得不叫醒他。史密斯走向三樓和通往閣樓播音間的梯子。面對經一連串地線和短波電纜把聲音送進美國人起居室的擴音器,他開始工作。他說,目前在紐倫堡正進行著三種審判。第一是美國人的審判,其目的在於警告侵略者,並為世界在今後審判戰犯提供一整套法律。第二是歐洲人,特別是俄國人和法國人的審判,它是一種「狂熱的行為,復仇的法庭」。最後,是在紐倫堡的被告們自己的審判,特點是這些納粹分子日益意識到這次審判是公正的,而且他們「仍有可能以被處徒刑來擺脫危機,而不至於被處死,甚至還可能享有少許幾分尊嚴」。迄今在紐倫堡出現了兩位明星。意外的贏家是國際軍事法庭庭長傑弗裡-勞倫斯爵士。他是這樣一種人,先讓別人低估他,然後再利用他們的這種錯誤。另一位是赫爾曼-戈林,他正成為領頭羊一類的人物。每當起訴陳詞擊中要害時,全部目光都轉向戈林,以觀察他多變而富於表情的臉部反應。史密斯結束播音返回城堡時,已是將近凌晨1點3O分了。他要在上午7點趕回到法庭。

    6

    正像推銷員不願貶低自己的商品一樣,史密斯和記者團的其他人沒有公開承認,審判正在陷入困境。作為一種法律策略,傑克遜紀實性的陳述方式是無懈可擊的。但具有戲劇性的是,這種方式已毫無用處了。斯托裡上校讓他的助理檢察官將文件全部拋出,很多甚至不在法庭上宣讀。查爾斯-霍斯基從華盛頓報告說,美國報紙關於審判的報導正在減少。傑克遜不得不承認,必須使審判顯出活力來。

    三五月29日,星期四上午,被告們在10點開庭的前五分鐘列隊通過滑門進入被告席。戈林坐在前排角落裡他的座位上,抬頭看見一個矮小結實、灰白平頭的人正盯著他。那人用純正的德語說:「你好,元帥先生。」戈林茫然地看著他,問道:「我認識你嗎?」那人回答說,當然,並解釋說:他若干年前在德國內務部為戈林工作過,他的名字叫羅伯特-肯普納。戈林滿腹疑問地盯住他的那張臉。肯普納幫戈林回憶往事。1933年他是德國警察總監,而作為內政部長的戈林解除了他的職務。戈林小心翼翼地問,那是為什麼?肯普納回答說,因為在納粹掌權之前,他成功地起訴了一批衝鋒隊員,還敦促解散納粹黨並且以叛逆罪逮捕希特勒。肯普納還補充說,他被解職可能因為他有部分猶太人血統。戈林好鬥地盯著他。肯普納繼續說道,被解職後戈林對他說:「從我眼前滾開,我絕不想再見到你。」好了,他又在這裡了,肯沓納說著,往下走向被告席。

    他在第八個位置上停下來,說:「你好,弗裡克博士先生。」一向冷漠的威廉-弗裡克抬頭一看,呆住了。肯普納的一切地記得太清楚了。弗裡克在繼戈林任內政部長之後,剝奪了肯普納的德國公民權,並把他投入集中營。弗裡克躲開育普納的目光。肯普納走開了,又回到他的檢察官席位上。他很久以前逃離德國,而現在是美國公民,是傑克遜班子的一員。他負責辯護駁回處,負責預測被告的辯護,並準備材料予以反駁。肯普納背靠椅子往後坐下,觀看上午的審判。

    下午繼續審理德國吞併奧地利問題。起訴書提出了一份逐字記錄下來的戈林的電話指示的副本,他就是通過這些電話指揮對奧地利的佔領。恐嚇和欺詐的往事被揭露出來,戈林一邊聽著,一邊眨眼、點頭,並向同犯們微笑。在短暫的休庭期間,他轉過身來問道,說「入侵」奧地利是什麼意思?難道奧地利人不是用鮮花鋪平萬元首從邊境走向維也納的道路的嗎?誰曾見過當時那種歡樂的景象?

    7

    在休庭期間,觀眾看見一張新面孔走近檢察官席。海軍中校詹姆斯-多諾萬即將代表傑克遜答覆關於他的起訴書寫得太枯燥的抱怨。多諾萬開始說道:「請各位先生注意,我要提到第二四三OPS號記錄影片的問題。該影片題為《納粹集中營》,現由美國提供作為證據。這是西線盟軍解放這些集中營地區時,盟軍攝影記者拍攝製作而成的。」多諾萬解釋說,該影片是在艾森豪威爾將軍的命令下,由當時在軍中服役的好萊塢大導演之一喬治-史蒂文斯中校製作的。除被告席因安全原因繼續照明外,法庭內黑暗下來。被告席的一頭站著吉爾伯特上尉。

    放映機呼呼轉動,在大廳內放出一柱光線,將畫面投放在證人席後的屏幕上。後來的人們也許會對重複出現的這些場景無動於衷,但這些觀眾還是第一次看見推土機把慘白的屍體推進集體墳墓。銀幕上,美國士兵頭戴防毒面具,指點著堆積得像成堆木頭的屍體。一位在敵後執行戰略情報局任務時被俘的美國海軍上尉傑克-泰勒出現在屏幕上,他描述了毛特豪森集中營的情況。他解釋說,犯人被迫背著大石頭爬出石坑,直到累死。有時,無聊的士兵為了取樂把犯人扔回坑底,這叫做「降落」。法庭裡聽得見輕輕的啜泣聲。一位女士昏厥過去,不得不被抬走。

    接著放映德國人自己拍攝的影片。它們多為戰略情報局隊員從隱藏的地方所發現。有一卷是在萊比錫附近的一個集中營拍攝的,該影片中可以看到約有二百名犯人被趕進一間庫房,然後黨衛軍在房上澆上汽油並放火點燃,少數跑出來的犯人被機槍掃倒。吉爾伯特記下了被告們此刻的反應:凱特爾擦額頭,取掉耳機;弗蘭克使勁忍住眼淚;豐克吸鼻擦眼;斯佩爾強忍住自己的感情;鄧尼茨點頭;戈林用胳膊支撐斜靠著,打著哈欠。

    影片放映了兩個多小時,變幻不斷的場面都是破碎、烤焦、灰白的屍體。這些屍體肋骨突出,大腿似棍,眼眶深得像坑。影片放完後,燈亮了,屋內像死一樣的寂靜。勞倫斯沒有宣佈休庭就站起來,幾乎跑著離開法庭。被告們向電梯走去,而漢斯-弗蘭克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一名衛兵拉起他的胳膊,把他領開。

    被告們回到監獄時,戈林注意到每個牢房上都掛上了白瓷的名牌。他對美國人的經常不懂禮貌感到生氣。他的姓名牌板上只是簡單地寫著:「H-戈林」。沒有軍銜,也沒有頭銜,好像他是個店主似的。從照片和他的少量私人用品被挪動上,他常能看出在他不在時,牢房被搜查過。他最擔心的是美國人可能也搜查過他放在隔開兩個房間的監獄行李房裡的行李。他把兩位氰化鉀丸藏在那裡,一位藏在面霜盒裡,另一拉茨在他認為最保險的地方。他但願它們安全無恙。如果他自己要去行李房,必須由一名衛兵陪著,而他不想引起別人對他藏物處的注意。

    吉爾伯特和凱利一直等到晚飯後才去牢房搜集被告們對影片的反應。漢斯-弗裡奇坐在小床邊,耷拉著頭。多年來他在廣播裡的聲音曾煽動起德國人對猶太人的仇恨。他靜靜地說:「天地間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洗掉我國的這一恥辱,幾代人不會,幾百年也不會。」威廉-弗裡克曾制定過「紐倫堡法」,該法的產生即已預示著影片中放映的那些罪行的發生。他說他不明白這些事怎麼可能發生,然後他問,傍晚有沒有時間可在操場散步?戈林悶悶不樂,他說,影片放映之前,在整個奧地利案子的審理過程中,他們都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可是那部討厭的影片破壞了一切。

    阿爾弗雷德-純德爾將軍拒絕與來訪者談話。但在熄燈以前,他給他的律師埃克斯納博士寫了一張條子,請他轉交給他的妻子露易絲。他在條子上寫道:「這些事實是納粹政權留給德國人民最可怕的遺產,這遠比德國城市被毀還要糟糕。城市被毀可以看作是人民為生存而戰所負的光榮創傷。然而,這些恥辱玷污了一切,包括我們青年的熱情、整個德國民族及其領導人。」他向露易絲保證,他對這些事一無所知。他說,要是他知道,他「一天也不會容忍這種事情的發生」。

    當凱利和吉爾伯特在探訪牢房時,羅伯特-傑克遜正在家裡準備第二次驚人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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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證人公寓是一幢堅固的兩層樓方形建築,坐落在紐倫堡郊區一條死胡同的盡頭。房子由黝黑漂亮的貴族英格堡-卡爾諾基伯爵夫人管理。在她早年的生活中,沒有任何事預示出她今天的命運。她是一位德國軍官的女兒,嫁給了一名匈牙利貴族。1945年春,卡爾諾基和她的三個幼小的孩子住在布達佩斯,她肚子裡還懷著第四個孩子。作為一個德國人和女貴族,當蘇聯紅軍臨近時,她擔心自己的安全問題。她逃離丈夫,帶著孩子們逃到德國。她的擔憂與親納粹感情毫無關係。一次在匈牙利鄉間消夏時,她在整整一周內,看見裝滿猶太人的列車開過去,車內的猶太人擠得像牲口似的。她聽到他們的哭聲,瞥見他們受盡折磨的臉。她為自己是個德國人感到羞愧。

    在即將分娩的前一天晚上,伯爵夫人發現自己住在一家紐倫堡軍用醫院裡。正當她擔心會發生什麼的時候,一名美國佔領軍官問她是否願意管理一所已下令用來安置審判戰犯的證人的住宅。她抓住了這個機會。

    快到11月末的一個晚上,卡爾諾基應聲打開證人公寓大門,發現兩名憲兵送來一位高大瘦削、臉色蒼白、具有詩人風度的人。此人鬍子都沒刮,穿著一身髒衣服,自我介紹說叫歐文-拉豪森將軍,在過去境況好的時期是德國最高統帥部的情報軍官。卡爾諾基給拉豪森找了一個房間,給他肥皂和剃刀,並給他留下一些美軍的口糧。

    當晚,五十八歲的拉家森坐在收音機旁,聽著古典音樂。他摀住臉哭泣,顯然非常絕望。對此卡爾諾基即時向她的美國上級作了報告。讓她吃驚和尷尬的是,第二天一名憲兵帶來個漂亮的黑髮姑娘,要卡爾諾基把她安頓在拉豪森的房間裡。伯爵夫人從不知道此人是誰,但她的到來使拉豪森的精神狀態明顯改善了。

    11月29日,星期四,當拉家森將軍走向證人席時,赫爾曼-戈林臉上露出震驚和鄙夷的神情,陸軍元帥凱特爾則顯得有些恐懼。法庭已引用文件來證實德國人入侵波蘭的蓄謀,其中之一是引用希特勒講的話:「進一步的勝利不能不通過殺戮來取得……必須在下一個適當時機進攻波蘭……這是一個在東方擴大我們的生存空間的問題。」這樣,對德國侵略的指控似乎已從希特勒的口中得到充分證實。不過,傑克遜對審判不夠熱烈的批評還是非常敏感。傑克遜相信,歐文-技豪森的出現將會使審判更有人情味。他已任命老執法人員約翰-哈倫-阿門直接訊問過拉家森。拉家森證實,在1939年8月中旬,他收到他的上級反情報局局長威廉-卡納裡斯將軍的一份奇怪的命令,要他為海因裡希-希姆萊策劃的一個秘密行動提供波蘭軍服、武器以及假文件。技豪森對卡納裡斯的命令感到疑惑,不過他還是執行了。

    一聽到波蘭軍隊進攻格萊維茨的德國電台設施的報導,拉家森就滿腹疑問。第二天卡納裡斯將軍告訴他整個事件的真相。黨衛軍逼迫集中營犯人穿上波蘭軍服,然後把他們開槍打死在電台前,造成好像是波蘭人進攻了電台,希特勒從而找到了入侵波蘭的借口。

    阿門介紹了上面標著日期1939年8月17日的第一七九五PS號文件。這是凱特爾和卡納裡斯之間的一次會議記錄的副本,文件說明了格萊維茨計劃源於黨衛軍。但凱特爾同意軍隊參與該計劃,而且命令卡納裡斯為開始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那次虛假進攻提供軍服。

    第二天,阿門就凱特爾下令將兩位在逃的法國將軍馬克西姆-魏剛和亨利-吉勞德在他們溜回法國之前將他們逮捕並處決一事訊問拉豪森。拉家森證實:「清除,也就是說殺死魏剛和吉勞德的命令是卡納裡斯給我的,而卡納裡斯又是凱特爾下令給他的。」但是他和卡納裡斯達成默契,所以這一討厭的命令沒有執行。當拉豪森講述到這裡時,凱特爾的神經顯然放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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