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你的末日到了
趙匡胤的第三次北伐也終告失敗。三次北伐,三次失敗,對趙匡胤的打擊自然不小。趙匡胤曾自言自語地道:“難道朕就永遠不能平定北漢了嗎?”
但趙匡胤不是一個輕易言敗的人。他之所以能當上皇帝,靠的就是一種永不服輸的精神。故而,北伐又遭失敗雖然給了他很大打擊,但黨進、潘美等人還沒有撤回到宋境呢,他便又在著手准備第四次北伐了。
這時候的趙匡胤已經徹底明白過來:他攻打的對象雖然是北漢,但真正的作戰對象卻是遼人。如果沒有遼人相助,大宋恐早就滅了北漢,同樣,大宋如果不做好與遼人作戰的准備,那就無法攻滅北漢。這樣一來,趙匡胤在准備第四次北伐的時候,重點要考慮的問題就不是如何攻滅北漢,而是如何對付遼人了。
不過,趙匡胤第四次北伐的整體思路依然是:先攻下太原,然後與遼人決戰。
開寶九年(公元976年)十月初六,趙匡胤忽然傳旨:著晉王趙光義陪駕前往西教場。
當時是早晨。趙光義站到趙匡胤身邊的時候,神色似乎有些慌張,就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趙匡胤不解地問道:“光義,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不願意陪朕去西教場?”
“不,不,”趙光義連忙道,“臣弟這幾日不知為何難以入眠,一直未能好好的休息,故而總打不起精神來……”
趙光義說“難以入眠”是實,但說“不知為何”卻是假。因為從十月初二開始,他就與一個人在晉王府內徹日徹夜地交談了。徹日徹夜地交談,自然“難以入眠”,而彼此交談的內容,又豈能“不知為何”?而實際上,正是有了這種交談,才使得趙光義站在趙匡胤面前的時候神色有些慌張。因為與趙光義進行交談的人,乃趙普。趙普又一次潛回汴梁了。
趙普究竟與趙光義談了些什麼?為何趙光義的目光總是對著趙匡胤躲閃?一個人的目光如此躲閃,定是心中有愧啊!若是,趙光義對趙匡胤又有何愧?
趙匡胤不知究竟,還以為趙光義神情倦怠乃因好色所致。於是,他就語重心長地對弟弟言道:“光義啊,朕知道晉王府內美女如雲,但你卻不能整日地沉湎其中啊!俗語雲:色字頭上一把刀!一旦沉湎女色之中,必有損健康。朕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啊!你知道嗎,光義?光美在這一點上就比你強。他雖也好女色,但頗有節制。這一點,光美很像朕。你應該向光美學習啊!”
趙匡胤雖不知內情,但一番話的本意卻無疑是好心。更何況,晉王府內美女多,這幾乎是朝中上下盡人皆知的事情。而且,趙光義好色,這也是不爭的事實。趙匡胤據此開導一番,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可是,趙光義對趙匡胤所言卻極為反感。他沒有聽出任何“開導”之意,他只聽出了這麼兩個內容:一、趙匡胤說他晉王府內美女如雲;二、趙匡胤說他不如趙光美,還要向趙光美學習。
於是趙光義就在心中極為不滿地想道:“趙匡胤,你說我府內美女如雲,你這不是在故意譏諷我嗎?我府內美女再多,也比不了你皇宮,更何況,與花蕊夫人和小周後相比,我府內的女人還能稱得上是美女嗎?還有,你說我不如趙光美,你這不是明顯的在貶低我嗎?你說趙光美不好色,那是因為他現在還沒有好色的資格,你把我與趙光美相類比,究竟是何意?”
心中雖極為不滿,但趙光義說出來的話卻也很中聽:“皇兄批評得是!臣弟日後一定向光美學習,做一個潔身自好的男人,做一個有所作為的臣子……”
“光義,”趙匡胤高興地道,“你這樣想就對了!走,陪朕去西教場!”
看完飛山軍的演習之後,趙光義不禁贊歎道:“若用這種武器攻城,當無堅不摧!”
趙匡胤笑問道:“光義,若用這種武器去攻打太原,又當如何?”
趙光義回道:“三日之內,太原必滅!”
趙匡胤大笑道:“光義啊,朕正是要用這種武器去攻打太原!在遼人趕來相救之前,迅速地消滅劉繼元,然後集中力量,好好地教訓遼人一頓。待遼人知道朕的厲害後,就一鼓作氣地奪回幽雲十六州!”
趙光義問道:“皇兄准備何時再度北伐?”
趙匡胤回道:“朕已下令天下各州兵馬速速至京。如果不出意外,一月之內,朕就可以再度北伐!”
時已近午,趙匡胤邀趙光義一同入宮用膳。雖是相邀,卻也等於是聖旨,趙光義本不該也不能推辭的。但趙光義卻推辭道:“恕臣弟無禮……臣弟實有瑣事纏身,不便入宮!”
趙匡胤自然有些意外,但也沒有勉強,而是輕輕地道:“你既有事,那你就回府吧!”
趙光義回晉王府了,趙匡胤回到了宮中。在返回皇宮的路途中,趙匡胤的雙眉一直是鎖著的,而且鎖得很緊。
回到宮中之後,花蕊夫人和宋皇後雙雙趕來迎駕。趙匡胤忽然道:“不對!光義定有什麼事情瞞著朕!”
想到此,趙匡胤就吩咐內侍王繼恩道:“擺駕,去晉王府!”
但旋即,趙匡胤又對王繼恩言道:“不用擺駕,你陪朕去晉王府!”
就這麼著,趙匡胤卸去龍袍,在王繼恩的陪同下,出了皇宮,徑向晉王府而去。瞧趙匡胤急匆匆的模樣,似乎想一步就跨到晉王府內。
晉王府的兩扇院門緊緊地閉著,閉得也真緊,連一絲縫隙也不漏。趙匡胤喃喃自語道:“在朕的印象中,除了夜晚,晉王府的大門一直是敞開的……”
是啊,即使晉王府的大門在夜晚也洞開,誰又敢擅自闖入!王繼恩上前拍響門環。院門“吱呀呀”拉開。王繼恩剛想叫開門人去通報趙光義來迎駕,趙匡胤卻搶先對開門人言道:“你只管帶路,不許聲張!”
如果不是王府的另一個僕人看見了趙匡胤而偷偷跑去稟告趙光義的話,那麼,正在一邊飲酒一邊交談的趙光義和趙普就肯定會被趙匡胤堵個正著。堵個正著事小,若是讓趙匡胤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可就事大了。因為趙光義和趙普正在談論的內容是:大宋晉王應該成為大宋皇上。
雖然有僕人及時地通知,趙光義和趙普及時地停止了“敏感”的話題,但是,趙普若想脫身而去也是不可能的了。吃飯的房子只有一個門,房內也無藏身的好去處,而趙匡胤領著王繼恩正向趙光義和趙普吃飯的地方走來。
趙光義一時有些慌亂,忙著緊張兮兮地去看趙普。趙普卻靈機一動,一邊用眼色示意趙光義鎮靜,一邊迅速地將遠處的兩個侍女拽入懷中、分別坐在自己的兩條大腿上。
趙匡胤走入房中的時候,趙普的兩只手恰好伸入到兩個侍女的衣內,狠狠地掐了那兩個侍女的乳頭一下。兩個侍女猝不及防,本能地驚叫了一聲。
侍女這麼一叫,趙匡胤的目光立刻就罩在了趙普的臉上。趙匡胤大愕道:“趙普?你如何會在這裡?”
卻見趙普,早已將腿上的兩個侍女推開,翻身倒地磕頭道:“微臣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罪該萬死……”
趙普不僅說得逼真,頭也磕得極響。趙普竟一連磕了九個響頭。
會在晉王府裡遭遇趙普,這的確出乎趙匡胤的意料。不過,趙匡胤當時只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因為來了趙普,所以趙光義才推辭入宮用膳的,而且趙光義上午的表情才會有些異常。
這麼想著,趙匡胤就不悅地問趙光義道:“趙普既來,為何不告之於朕?”
許是太過緊張了吧,趙光義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趙普連忙言道:“啟稟皇上,這都是微臣的罪過!是微臣請求晉王爺不要稟告皇上的!”
“是嗎?”趙匡胤的目光掃到了趙普的身上,“這又是為何啊?”
趙普回道:“微臣自知冒犯了皇上,不敢再行驚擾皇上,若再行驚擾,定又冒犯了皇上!”
“哦?”趙匡胤不覺向前跨了一步,“既知此,趙普,朕且問你,你為何要偷偷地跑回汴梁、且隱身於晉王府內?”
一邊的趙光義,趕緊偷覷趙普。趙普卻做出一副羞赧的模樣道:“皇上,微臣有些話,實在不好意思說……”
趙匡胤言道:“你不好意思說,朕好意思聽。你就快說吧!”
趙普扭扭捏捏地道:“微臣不敢欺瞞皇上,自微臣被皇上貶去孟州之後,微臣一直……”
“趙普!”趙匡胤打斷道,“是朕把你貶到孟州的嗎?這是你咎由自取所致!朕讓你到孟州,是希望你好好地自省自己的狂妄自大之舉!如果你誠心悔悟,那你就還有機會回到京城來!”
“多謝皇上恩典!”趙普又一連叩了三個響頭,“臣自被皇上派到孟州反省以來,頗感寂寞,真有度日如年之感……皇上也知道微臣,微臣是個耐不住寂寞之人,所以,微臣就瞞著皇上,偷偷地跑回京城來,到晉王爺這裡討點酒色之娛以慰內心的寂寥……”
趙普說自己“是個耐不住寂寞之人”,這點趙匡胤相信,但趙普說自己回京城是專門為了“到晉王爺這裡討點酒色之娛”,趙匡胤卻不相信:“趙普,你洛陽城裡有豪宅,豪宅之內不乏酒色,你不去洛陽但跑到京城來,這豈不是捨近求遠?”
趙普訕笑著回道:“皇上焉能不知?微臣之妻和氏乃醋意甚濃之人,如果微臣前往洛陽尋樂,和氏自然知曉。微臣至孟州後,也曾數次南下洛陽,和氏得知後,著實與微臣大吵大鬧過幾回。微臣為息事寧人計,只得找借口溜回京城尋樂,所幸的是,晉王爺沒有嫌棄微臣,熱情地收留了微臣……”
見趙普一本正經、煞有介事的模樣,已經鎮定下來的趙光義忍不住地“撲哧”樂出了聲。趙匡胤忙著問道:“光義,你何樂之有?”
趙光義回道:“皇上有所不知,這趙普自來臣弟之府後,每夜都要數女相陪,常常通宵達旦地玩樂。趙普還對臣弟說:他一定要在此玩樂夠了再回孟州!臣弟問他:你在京城呆得久了,回去後如何向夫人交待?你道趙普怎麼說?趙普說:我回去就對夫人講,是皇上把我久留京城的……”
“哈哈哈……”趙匡胤大笑起來,“趙普,你過去在朝中的時候,常常明裡暗裡地譏諷朕乃貪杯好色之人。可現在看來,放眼天下,最為貪杯好色者,莫過於你趙普也!”
趙普賠笑道:“皇上說得對……如果皇上不允,微臣這就滾回孟州去!”
“滾回”二字,足以看出當時的趙普有多麼的謙卑。趙匡胤微笑道:“趙普,你千裡迢迢趕到光義這裡尋找酒色之娛,朕為何不允?朕如果不允,你豈不是又會說朕不近人情?只不過,朕有些納悶:你過去雖算不上什麼正人君子,但在生活之上也頗有節制,可現如今,你為何對酒色如此感興趣?”
趙普擠眉弄眼道:“回皇上,誠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過去,微臣沒有想開,現在,臣終於悟出了人生的真諦:男人在世,酒色二字耳!”
“好!”趙匡胤大叫了一聲,“趙普,你就在光義這裡好好地品味你的人生真諦吧!待朕北伐成功、遷都洛陽之後,朕再與你探討什麼是真正的人生真諦!”
說完,趙匡胤就大踏步地離開了晉王府。
如果說看見趙普突然出現在晉王府,趙匡胤連一點疑竇也沒有,那是不可能的。趙普縱然真的變成了一個酒色之徒,似乎也不會專程跑到晉王府裡來尋樂。趙匡胤敢肯定的是,趙普到晉王府來必有其他什麼事情。然而,這“其他什麼事情”究竟是什麼,趙匡胤卻沒有多想,更沒有深想,他想的盡是四度北伐的事了。又何況,趙匡胤連做夢都不會去想:趙光義會在打大宋皇帝寶座的主意。
這樣一來,趙匡胤就不會去猜想他離開晉王府之後那趙光義和趙普會說些什麼了。趙匡胤真該聽聽趙光義和趙普之間的對話。趙光義說:“趙兄,看來我的皇兄是執意要遷都了!”
“是啊,”趙普回道,“皇上變得越來越固執了,王爺也就不能再如此猶豫不決了!”
趙光義的確在猶豫:“趙兄,此事非比尋常,我實難斷然決定……”
趙普言道:“王爺只要認真地考慮遷都洛陽之後的景況,恐就不難決定了!”
趙光義的回答是:“我一直在認真地考慮……”
在趙光義的考慮中,太陽升起了,又落下了;落下了,又升起了。不知不覺地,十天的光陰就在趙光義的考慮中溜走了。
十天過後,就是開寶九年的十月十七日。這一天,大宋朝中發生了一件事:彰義節度使張鐸貪污之事被人告發且被查實。張鐸共貪污公款一百萬錢。
一百萬錢算得上是巨款了,貪污如此巨款那是要砍腦袋的。大宋朝臣多以為,張鐸一命休也。然而,大出人們意料的是,趙匡胤不僅沒有治張鐸的罪,反而將張鐸升遷為左屯衛上將軍。
趙光義有些忍不住,便入宮詢問趙匡胤這是何故,並明確表示張鐸貪污之罪不可饒恕,縱然念其過去的功勞饒其不死,也應將其剝奪官職,打入囚牢以示儆戒。
趙光義此舉應該算是公正的。但趙匡胤卻皺著眉頭問道:“那趙普可還在你府中?”
趙光義點頭稱是。趙匡胤又問道:“可是那趙普唆使你前來?”
趙光義一怔:“皇上,張鐸之事,趙普尚不知曉,又如何唆使臣弟?”
趙匡胤冷哼道:“光義,別騙朕了!趙普身在孟州,心卻在汴梁。他一如既往地想找朕的麻煩、跟朕過不去,只是現在他不便直接見朕,便唆使你借張鐸之事與朕相左,好證明他趙普的存在。早知如此,朕應該將他貶往蜀地去流浪……”
“皇上,”趙光義急忙道,“張鐸之事,趙普真的全然不知,你又何故這般猜測?”
“不要說了!”趙匡胤一揮手,“張鐸之事,就這麼定了!朕即將北伐。朕還希望張鐸為朕上陣立功呢!”
趙光義無奈,只得怏怏地回到了晉王府,先將事情說了一番,然後言道:“看來,皇上的確是越來越固執、越來越武斷了……”
“不僅如此!”趙普順勢言道,“皇上還越來越糊塗了!”
趙光義怔怔地看著趙普。趙普凜然言道:“王爺還記得曹彬之事嗎?皇上先說要封曹彬為相,可後來又反悔否認,這豈不是在拿朝廷大事當兒戲?現在,那張鐸貪污甚巨,皇上卻升了他的官,這豈不是越來越糊塗的表現?王爺,長此以往,大宋豈不要毀於一旦?”
趙普說話時面色凝重,儼然是正義的化身了。仿佛是受到了趙普的感染,趙光義也擲地有聲地道:“趙兄,你放心!無論於公於私,我趙光義都不會在大宋將傾之時袖手旁觀!”
趙普真的放心了,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而趙光義好像也心安理得了,因為他驀然發覺,他與趙普暗中謀劃的勾當,不僅僅是“於私”,更是為了“於公”。既然是“於公”,既然是為了救大宋於將傾,他趙光義還不該義不容辭地撥亂反正嗎?
一個莫大的陰謀就這麼最終敲定了。陰謀雖然敲定,但究竟如何實施,趙光義心中也沒有底。所以趙光義就問道:“趙兄,從今往後,該當如何?”
趙普慢悠悠地言道:“只要王爺信任趙某,一切都不難解決!”
趙光義笑道:“趙兄,事已至此,我不相信你還能相信誰?”
趙普也笑道:“王爺既然如此信任趙某,那趙某願為王爺的明天而肝腦塗地!”
趙光義故作正經道:“趙兄此言差矣!你若真的肝腦塗地,那大宋宰相又任於何人?”
趙普突然跪地道:“臣叩謝皇上恩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光義趕緊將趙普拉起來:“切莫聲張……趙兄有些得意忘形了!”
“是,是!”趙普連連點頭,“一想到王爺馬上就要黃袍加身,微臣的確有些得意忘形!”
“一定要冷靜!”趙光義似乎在教訓趙普,但緊接著又問道:“趙兄,我等何時動手為宜?”
趙普回道:“我認為,夜長夢多,事不宜遲,應在北伐之前動手為宜!”
趙光義的身體不由地一哆嗦:“這……這麼快?”
趙普多少有些惡狠狠地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王爺應該快刀斬亂麻!”
漸漸地,趙光義的眼睛裡也冒出了兩縷凶光:“好!趙兄,就依你所言!”
第二天,也就是開寶九年十月十八日,傍晚,趙光義正與趙普准備吃飯,那內侍王繼恩忽然匆匆地走進晉王府,說是皇上要趙光義立刻入宮見駕。
畢竟是做賊心虛,趙光義湊在趙普的耳邊低低地問道:“是不是……皇上察覺了?”
趙普輕輕地一笑道:“王爺休得緊張!普與王繼恩乃莫逆之交,一問便知究竟!”
原來,趙匡胤召趙光義入宮非為別事,乃是因為趙匡胤的小弟弟趙光美、大兒子趙德昭、小兒子趙德芳都在宮中,趙匡胤把趙光義召去,是想來個全家大聚餐。
趙光義不覺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又悄悄地對趙普道:“我發覺,你與王繼恩好像不是一般的朋友關系……”
趙普承認道:“普與王繼恩本是至交!若沒有他在宮中,王爺的大事恐難成功。”
趙光義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接著,趙光義就與王繼恩一起進了宮。果然,趙光美、趙德昭和趙德芳都在。趙匡胤的左邊坐著花蕊夫人,右邊坐的是趙德芳的生母宋皇後。不知為何,沒見著那小周後,趙光義竟然松了一口氣。
一家人在一塊聚餐,氣氛總是十分融洽的。那花蕊夫人自知與趙家尚隔著一定的距離,所以就很知趣地為趙光義和趙光美等人斟酒。趙光義也不客氣,花蕊夫人斟上一杯,他就馬上喝干一杯。花蕊夫人一連斟了十來杯,他便也一連喝干了十來杯。十來杯酒下肚之後,趙光義的雙眼裡差不多要冒出紅光來。
趙匡胤勸道:“光義,你酒量不行,別喝得這麼猛,當心喝醉了!”
趙光義卻嬉皮笑臉地道:“皇兄,花妃娘娘斟的酒,臣弟豈能不喝?即使真的喝醉了,臣弟也心甘情願!”
花蕊夫人居然被趙光義說得臉色一紅。趙匡胤言道:“光義,別口沒遮攔了!朕現在跟你說點正經事!”
趙匡胤告訴趙光義:黨進、潘美等人已將宋軍整頓完畢,現京城周圍已集結了二十萬精銳部隊。
趙匡胤對趙光義道:“朕准備讓光美留守京城,朕與你親率大軍四度北伐!你帶十萬人及飛山軍主攻太原,朕帶十萬人在太原之北布陣。遼人若不發兵便罷,如果膽敢發兵,朕就先與他們大戰一場,待你攻下太原之後,朕再與你合力攻打遼人。朕相信,只要朕與你兵合一處,那遼人決占不到任何便宜!說不定,朕與你還可一舉收復幽雲之地!”
許是酒已經喝得過量的緣故吧,趙光義居然被趙匡胤說得有些激動起來:“皇兄,在臣弟的眼裡,那劉繼元不堪一擊,那些遼人也不堪一擊!此次北伐,臣弟與皇兄又聯手,定能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好!”趙匡胤為趙光義斟了一杯酒,“來,光義,讓我們共同舉杯,預祝此次北伐大獲全勝、凱旋而歸!”
這一頓酒宴,直到夜闌更深時方散。趙光義走出皇宮的時候,大腦暈乎乎的、腳步輕飄飄的,真有一種欲醉欲仙之感。然而,來到大街上,被冬夜的冷風一吹,趙光義就馬上清醒了過來。
回至晉王府,趙普迎住問道:“王爺今夜感覺如何?”
趙光義有些答非所問道:“我的感覺是,那花蕊夫人越來越有魅力,越來越勾人魂魄了!”
趙普會意地一笑道:“既如此,王爺還想等待下去嗎?”
趙光義打了一個酒嗝道:“為了大宋江山社稷,我一天都不想再等下去了!”
趙普意味深長地言道:“王爺還是多點耐心吧!現在是子夜,要不了多久,黎明就會如約而來!”
黎明不可阻擋地到來了。這是開寶九年的十月十九日。
黃昏的時候,有一個人不緊不慢地出了皇宮,走進了晉王府,他就是趙匡胤的內侍王繼恩。巧合的是,王繼恩剛一走進晉王府,天空就飄起雪花來,雪花越飄越大,越飄越密,只片刻工夫,整個汴梁城就被一層冷森森的白雪所覆蓋。
王繼恩走進晉王府告訴趙光義和趙普:皇上昨晚喝多了,夜裡不小心著了涼,現在有點發燒,正躺在寢殿裡休息。
王繼恩將事情說出之後就慢騰騰地離開了。因為雪實在是太大了,王繼恩剛一走出晉王府,身影就被大雪吞沒了。
趙普輕輕地問趙光義道:“王爺,你聽清王繼恩所說的話了嗎?”
趙光義點頭道:“我聽清楚了,皇上患疾,正躺在床上休息……”
趙普又問:“王爺,老天突降大雪,其中可有什麼寓意?”趙光義又點了點頭:“我以為,天降瑞雪,必是吉兆!”趙普再問:“王爺可還有別的什麼顧慮?”
趙光義再點頭:“有!我顧慮的是,到時候,我能否下得了手……”
趙普言道:“我想,王爺只要喝些酒,就不會有任何的顧慮了!”
趙光義第四次點頭:“趙兄說得對!這麼大的雪,也正是喝酒的好天氣!”
說著、說著,夜晚就來臨了。雖是夜晚,雪光也映得汴梁城如同白日。
當時,趙光義和趙普就站在王府的院落裡。大雪紛紛飄墜,他們仿佛全然不知。好一會工夫之後,趙光義低低地道:“趙兄,我這就去了……”
趙普聽得出,趙光義的聲音有些顫抖,趙普輕言道:“王爺,你須謹記:成功與否,在此一舉!”
趙光義沉了沉,道:“我知道: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趙光義說到“網破”二字時,確有一種視死如歸的氣概。然而,當趙普從懷中摸出一把小斧頭之後,趙光義卻又驚懼地問道:“趙兄,這……這是何物?”
堂堂大宋晉王,會不識得一把小斧頭?只是內心有些惶恐不安罷了。這也難怪,趙光義雖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但當真的要去對自己的胞兄動手之時,他多少也是有些害怕的。
趙普似乎一點也不害怕。他一邊將小斧頭往趙光義的手裡塞一邊淡淡地言道:“王爺,此乃冰斧,模樣雖小,卻鋒利無比,縱然是山中的猛虎,也經不住它的一擊!”
猛虎如此,況人乎?況趙匡胤乎!趙光義握斧子的手哆嗦了:“趙兄,有……有這個必要嗎?”
趙普回道:“很有必要!王爺若兩手空空,又豈能成事?”
那小冰斧在雪光的映襯下,發出一種異樣的色彩來。那色彩又射進趙光義的眸子裡,使趙光義看起來異常地駭人。
趙普一旁低言道:“王爺是不是害怕了?若是,王爺盡可以不去。待明日,普願隨王爺入宮向皇上當面謝罪,說不定,皇上看在我等主動坦白的份上,會饒我等不死……”
“趙普!”趙光義低喝一聲,“你把我趙光義看成是什麼人了?大丈夫行事,如何能畏首畏尾、半途而廢?更何況,事已至此,我等也別無退路!”
“說得好!”趙普誇贊了一句,“王爺有如此氣魄,定能成為曠世的明君!”
許是受了“明君”二字的鼓舞吧,趙光義掄起冰斧在雪花中劃了一道優美的弧線。接著,他便把冰斧揣入了懷中。厚厚的棉衣內,恰是隱藏冰斧的好去處。
趙普忙問道:“王爺這就入宮?”
趙光義按了按冰斧:“趙兄,你就在此恭候佳音吧!”
說完,趙光義就甩開大步走了。雪花落地雖然悄無聲息,但趙光義的腳步踐踏地雪花上,卻發出了-人的“咯嚓”聲。
發出-人之聲的還有趙普。趙普一邊看著趙光義離去的背影,一邊獰笑道:“皇上,你對我不仁,就別怪我對你不義!”
趙光義漸行漸遠了,濃密的雪花隔斷了趙普的視線。但趙普卻清晰地看見,那趙光義僵硬的身軀,已經走進了大宋皇宮。
趙光義剛入宮,那王繼恩就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迎接。他告訴趙光義:皇上仍然在寢殿裡休息,陪伴皇上的是宋皇後和花蕊夫人。
趙光義只對王繼恩說了四個字:“你且帶路!”
王繼恩在前,趙光義隨後,二人默默地向前走著。這時候,大雪突然停了。雖然飄雪的時間並不長,但地面上也已積了一層厚厚的雪。厚厚的雪壓著皇宮的道路,使得大宋皇宮是那樣的寂靜,寂靜得似乎只有趙光義和王繼恩的腳步聲。
來到趙匡胤的寢殿前,王繼恩讓趙光義稍候,自己先入內稟報。很快,王繼恩復出,說皇上叫晉王爺進殿。趙光義不自覺地又摸了摸胸口:那把冰斧硬硬的,還在。
王繼恩悄悄地離去了。他也沒有離得很遠,只在寢殿的周圍轉悠,像是一個哨兵。趙光義急促地喘息了幾口,然後一步步地、幾乎是悄無聲息地走進了寢殿。
有點出乎趙光義意料的是,他本以為趙匡胤是躺在床上的,而實際上,趙匡胤是盤坐在地面的一張席上,正在宋皇後和花蕊夫人的侍候下飲著酒。殿內紅燭閃耀,氛圍倒是暖融融的。
趙匡胤看見了趙光義,忙著招呼道:“光義,快坐下!王繼恩說你特來看朕,朕很高興,你快坐下陪朕飲上幾杯!”
趙光義慢慢地坐在了趙匡胤的對面。宋皇後拿過一盞杯,花蕊夫人給杯裡斟上了酒。趙光義慢騰騰地問道:“皇兄,聽說你龍體有恙,又如何這般飲酒?”
趙匡胤“哈哈”一笑道:“光義,朕只是著了點涼發了點燒,又何恙之有?縱然有恙,朕也不會辜負這良辰美景啊!”
“皇兄說得對,”趙光義附和道,“如此大雪,正是飲酒的好天氣!”
殿門敞開著,可以觀看殿外皚皚的雪景。對雪品酒,不啻是人生的一大樂趣。只是趙光義懷中的那把冰斧,實與這種樂趣不相匹配。
對飲了幾杯之後,趙匡胤忽問道:“光義,那趙普可還在你府中?”
趙光義小心翼翼地言道:“趙普尚在。他本想明日離開,可這一場大雪……皇兄此時如何想起趙普來?”
趙匡胤回道:“趙普在京城時,朕常去他家吃狗肉。有時,也逢著這樣的大雪,朕與他一邊吃狗肉一邊飲酒,一邊隨意交談……現在想來,真有恍若隔世之感啊!”
趙光義強笑道:“皇兄,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臣弟也是看在過去的交情上,才容趙普在府中玩樂的。”
“好吧,”趙匡胤舉起杯子,“我們不提趙普了,喝酒!”
趙光義本不想多喝酒的,可又怕酒喝少了會心虛。那趙普不是說過,只要多喝些酒就什麼顧慮也沒有了嗎?這麼想著,趙光義就放開嗓子,與趙匡胤一杯一杯地對飲起來。對趙光義而言,一邊偷覷著花蕊夫人的臉色,一邊喝著她親手斟的酒,也的確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
趙光義如此敞開嗓門吞酒,趙匡胤就有些困難了。雖然趙匡胤的酒量比趙光義大得多,但在趙光義到來之前,趙匡胤就已經喝了不短時間的酒了,又何況,趙匡胤的酒杯至少比趙光義的酒杯大一倍。這樣一來,趙匡胤縱有海量,也難敵趙光義了。
趙光義似乎看出了這一點,就不停地找借口與趙匡胤碰杯。趙匡胤呢,還不想在弟弟的面前認輸言敗,只管硬著頭皮往口裡倒酒。
宋皇後有些擔心,便低聲勸說趙匡胤。誰知,趙匡胤對宋皇後言道:“你且回宮歇息,有花妃在此斟酒也就是了!”
宋皇後無奈,只得起身。離去前,她又奉勸趙光義道:“晉王爺,皇上已經不勝酒力了,你不能再與他對飲了……”
趙匡胤卻噴著酒氣道:“光義,你別聽皇後的,朕今夜要與你一醉方休!”
趙光義馬上道:“臣弟聽皇兄的!臣弟雖無酒量,但今夜也要捨命陪皇兄!”
宋皇後默默地離去了。她似乎有一種預感,預感到今夜會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所以,她走到殿門處的時候,又回過頭來,深深地向殿內看了一眼。
宋皇後走了,飲酒仍在繼續。早已喝得頭昏腦脹的趙匡胤,突然吟誦起一首小詞來,雖然吟誦得有些口齒不清,但卻吟得情深意切。詞雲:“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無限!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吟罷,趙匡胤笑問趙光義道:“你可知朕適才所吟出自何人之手?”
趙光義搖頭:“臣弟不知。”
趙匡胤醉眼朦朧地言道:“朕適才所吟,乃李煜所填《子夜歌》。李煜真不愧是一位才子啊,將亡國之痛、亡國之哀抒發得這等動人!朕真的有些憐憫他了……”
“憐憫”二字還在趙光義的耳邊飄蕩呢,趙匡胤忽又轉向花蕊夫人道:“愛妃,那小周後數日前曾拿過李煜所填的一道《浪淘沙》入宮,朕記得你頗為欣賞。你吟來為朕與光義佐酒,如何?”
花蕊夫人有些遲疑道:“皇上,那曲《浪淘沙》雖然美妙,但情調過於低沉,皇上與晉王爺酒興正濃,臣妾吟這曲《浪淘沙》恐不太合適……”
趙光義搶在趙匡胤之前言道:“花妃娘娘此言差矣!只要是花妃娘娘所吟,本王都會覺得合適!”
趙光義有講酒話之嫌了,而趙匡胤好像沒有聽出來,他醉眼惺忪地看著花蕊夫人言道:“愛妃啊,人生不可能都是花好月圓啊!在盡情歡樂的時候,聽上一曲憂傷的小調,豈不也是人生的快事?朕記得,那曹孟德曾有詩雲: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趙匡胤竟然一路背了起來。看他那架式,他似乎要把曹操的那首《短歌行》一直背誦下去。趙光義有點不耐煩了,急忙打斷道:“皇兄,且聽花妃娘娘吟誦如何?”
趙匡胤一怔,不覺看了看趙光義,然後又看著花蕊夫人道:“愛妃,光義有點迫不及待了,你就快些吟誦吧。”
趙匡胤的“迫不及待”一詞用得真是精當。花蕊夫人裊裊娜娜地起身,先道了聲“臣妾遵旨”,然後便聲情並茂地吟誦起李煜的那首《浪淘沙》來。詞雲:“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餉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再看花蕊夫人,臉上早已是淚痕斑斑。這首《浪淘沙》雖為李煜所填,但詞中所透發出來的無限哀思,誰又敢說不是花蕊夫人的代言?從本質上去看,花蕊夫人與李煜何其相似。花蕊夫人吟誦李煜的詞,極易產生情感上的強烈共鳴。而如果李煜得以一睹花蕊夫人回答趙匡胤的那首詩——“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四十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恐李煜也會不禁汗顏。
花蕊夫人吟誦畢,趙光義也被深深地感動了。只不過,趙光義的這種感動,似乎並非源於《浪淘沙》一詞本身,而大半源於花蕊夫人那珠淚漣漣的模樣。那模樣,在趙光義看來,是多麼地惹人憐愛啊!
一股很難道出的滋味,從趙光義的心頭向嗓口湧來。趙光義硬是壓住了這股滋味,然後端起酒杯,瞇縫著雙眼朝趙匡胤道:“皇兄,我與你干杯。”
但趙匡胤沒有回應。趙光義連忙張大眼睛,卻見趙匡胤已經垂頭而睡了。趙光義以為趙匡胤是假裝的,就用手推了推,言道:“皇兄,臣弟還沒喝好呢,你不能就此罷休!”
然而趙匡胤沒有假裝。趙光義那麼一推,他就頹然地倒在了席子上,雖然嘴裡“嘰哩咕嚕”地說了一通,但雙眼並沒有睜開。趙光義這回明白了:趙匡胤真的喝醉了。
趙光義得意起來,不禁發出一陣“嘿嘿嘿”的笑聲。這笑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是那樣的令人毛骨悚然,連一直沉浸在《浪淘沙》那悲涼的情境中不能自拔的花蕊夫人,也被趙光義的這種笑聲驚得回過了神。
這一回過神,花蕊夫人就發現了倒在席上的趙匡胤。她趕緊屈膝哈腰、蹲在趙匡胤的身邊低呼道:“皇上,你怎麼了?快醒醒……”
趙光義發話了:“花妃娘娘不必驚訝!他只是喝多了而已。你日日夜夜侍候在他的身邊,如何會不知他這貪杯的毛病?”
說著話,趙光義就一點一點地爬起了身。他本以為自己還很清醒,可好不容易地爬起身之後,他才覺得自己頭重腳輕、站立不穩。他努力地眨了眨眼,發現那花蕊夫人正看著自己。
“你,”他歪歪扭扭地朝她走過去,“為何……這般看著我?”
她還不知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只是道:“晉王爺,皇上醉成這般……如何是好?”
趙光義終於挪到了她的近前,說出來的話讓她大為驚恐。“花妃娘娘,你說,這麼一個醉鬼,也能做大宋的皇上?”
花蕊夫人大吃一驚,問道:“晉王爺,你剛才說什麼?”
趙光義沒有發呆,居然一把就將她拽倒了自己的懷中,回道:“你問我剛才說什麼?好,我告訴你,我剛才是說,這個醉鬼不配做大宋的皇上,從現在起,我趙光義就是大宋的皇上了,你花蕊夫人也就是我趙光義的花妃娘娘了!”
趙光義一邊說話一邊用手在花蕊夫人的身上揉搓。別看他已經踉蹌不穩,但她卻很難從他的手中掙脫。她能做的只是一邊徒勞地掙扎,一邊呼喚趙匡胤:“皇上,你快醒來,晉王爺對臣妾非禮了……”
趙匡胤還真的被她喚醒了。一開始不知發生了什麼,只看見趙光義和花蕊夫人緊緊地扭動在一起,於是他就迷迷惑惑地問道:“光義,你在干什麼?”
但旋即,趙匡胤就全明白了。他不知哪來的一股力氣,一下子從席子上抬起身來,厲聲喝道:“趙光義,你好大膽,竟敢調戲朕的愛妃,你不想活了?”
卻見趙光義,一掌將花蕊夫人推倒在地,然後沖著趙匡胤獰笑道:“你說得沒錯,是有人不想活了,但這人不是我,而是你!你當了這麼多年的皇帝,也該讓位了!”
趙匡胤正要發作,那趙光義早已從懷中抽出了那把小冰斧,並高高地舉在空中,斧刃正對著趙匡胤。趙匡胤大驚失色道:“趙光義,你想謀害朕的性命?”
趙光義不再說話,一步步地朝著趙匡胤逼去。此時的趙光義,步伐竟然邁得那樣的沉穩。然而趙匡胤就不行了,他似乎想憑借一身的武藝將那把斧子奪過來,可剛一邁步,就一頭栽倒在地。與此同時,趙光義手中的斧子從上到下狠狠地劈了下去……
沒有人聽見趙匡胤臨死前發出過什麼響聲。一直在趙匡胤寢殿附近轉悠的那個王繼恩,只看見過燭光掩映下的趙匡胤和趙光義的身影,只聽見過趙光義手中的斧子在砍斫什麼東西。而實際上,在燭影斧聲之中,確曾發出過另一種聲音,那是從花蕊夫人口中所發出的短促的“啊”聲。“啊”過之後,花蕊夫人就香消玉殞了。
這一年,趙匡胤虛齡剛好五十。
當時,趙光義並不知道那花蕊夫人因驚悸過度而死。他砍死了趙匡胤之後,神情頓然慌亂。慌亂之下,他就想拔腳離開這是非之地。他都跑到寢殿的門口了,但最終,他卻又返回了身。因為他的酒醒了。
酒醒之後,趙光義有些冷靜了,他開始收拾作案現場了。他把沾有胞兄鮮血的小冰斧重新揣入懷中,又“吭哧吭哧”地將趙匡胤弄到了床上,用棉被蓋好,還設法擦拭了一回地上的血跡。做完這一切,就該處理花蕊夫人了。但不知為何,他只是重重地看了花蕊夫人一眼,連碰都沒有碰她,就吹滅蠟燭、拉上殿門,急急地走了。
走到殿外,趙光義碰見那王繼恩。可能是天氣太過寒冷吧,站在趙光義面前的王繼恩,渾身顫抖個不停,上下牙齒斗得“咯咯咯”直響。趙光義吩咐道:“天明以前,誰人都不許進入寢殿!”
王繼恩點頭道:“王爺放心,小人一直就守在這裡。”
半夜過後,真的有人往寢殿走來。這人是宋皇後。許是第六感覺在起作用吧,宋皇後總覺得今晚之事有些蹊蹺,所以就過來探詢。王繼恩迎住宋皇後,並告訴她:晉王爺早就出宮了,皇上和花妃娘娘也早就安歇了。王繼恩還故意強調道:“皇上有旨:今夜任何人都不許打攪!”
王繼恩把“任何人”三個字咬得很重。宋皇後瞟了一眼黑乎乎的寢殿,不無醋意地道:“那是自然。有花妃娘娘在,皇上豈能讓人打攪?”
緊跟著,宋皇後又囑咐王繼恩道:“天明之後,待皇上醒來,你速來告之!”
看來,宋皇後只能等待著天明的到來,才能去趙匡胤的寢殿看個究竟了。而實際上,期盼著天明到來的人又何止宋皇後一個?那趙光義和趙普的期盼心情,簡直比宋皇後要強烈百倍。趙光義踏著冰冷的雪回到晉王府後,還沒等趙普開口詢問呢,他就迅速地拽出那把斧頭往趙普的手中一塞道:“你看看,上面還有血呢!”
斧頭上面不僅有血,血跡似乎還未干。趙普“啊呀”一聲倒地便拜,且拜且言道:“王爺大義滅親,微臣無以贊美。”
不知怎的,趙光義雙腿一軟,竟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趙普慌忙問道:“王爺如何這般?”
趙光義像是自言自語地道:“本王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明日可真的能做成皇上?”
“大逆不道”一詞,足可看出趙光義還是有良心的。趙普的良心好像也未泯,他指著那把斧頭對趙光義道:“王爺,你明日若做不成皇上,就用這把斧子把我砍死!”
“明日”緩緩地降臨了汴梁城。大宋皇宮依然籠罩著一層茫茫的白雪。那王繼恩像失魂落魄似的,一頭扎進了皇後的寢宮,滿是惶恐地對宋皇後言道:“娘娘,不得了了……今晨小人去見皇上,發現皇上已經駕崩,那花妃娘娘也已升天……”
“啊?”宋皇後駭然驚叫一聲,“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王繼恩繼續在演戲:“皇後娘娘,這……這該如何是好啊?”
宋皇後驚懼之下,居然冷靜了下來。她問王繼恩:“皇上駕崩之事,除你之外,可還有別人知曉?”
王繼恩使勁地搖頭:“除小人外,只皇後娘娘知道。”
“那好!”宋皇後指示王繼恩,“你現在去做兩件事:一、派人將皇上的寢殿嚴加看守,不許任何人進入;二、速速出宮將德芳喚來!”
宋皇後以為,趙匡胤之死既然無人知曉,那她的兒子趙德芳就可以繼任皇帝。她乃大宋皇後,她只要說趙匡胤臨死前傳有口諭、著趙德芳為帝,誰人不信?反正趙匡胤生前也沒有立下皇位繼承人,又沒有什麼“遺囑”、“密詔”之類,她宋皇後的話還不就等於是聖旨?
這當然是宋皇後一廂情願的事。那王繼恩出了宮之後,根本沒去找什麼趙德芳,而是直奔晉王府。趙光義和趙普二人又早在府內等候。
趙光義雙眼紅紅的,嘴裡還泛著濃濃的酒氣,顯然是一夜未合眼。趙普催促道:“王爺,快入宮吧,此事切不可耽擱啊!”
可趙光義卻有些害怕起來,遲遲疑疑地,不敢離開晉王府。趙普又急著言道:“王爺,皇後既有心讓德芳繼位,你就不能再有片刻的猶豫,否則,若發生什麼變故,王爺可就前功盡棄了啊!”
王繼恩也道:“皇後娘娘說不定又派別人去喚趙德芳了。”
趙光義終於鼓足了勇氣,大聲言道:“王繼恩,帶本王入宮!”
可憐那宋皇後,正在翹首盼望著兒子趙德芳的到來呢。見著王繼恩,她急忙迎上去問道:“德芳來了嗎?”
王繼恩將身子一閃:“回稟娘娘千歲,晉王爺來了!”
站在王繼恩身後的,不是趙光義又會是誰?趙光義的臉上笑嘻嘻的,看上去十分輕松。
宋皇後的心裡就不輕松了。確切地說,她看見趙光義之後,就什麼都明白了。雖然她並不知曉昨天夜裡在趙匡胤的寢殿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她卻也能猜出,趙匡胤之死定與趙光義有關。不然,此刻到來的就應該是趙德芳而不會是趙光義。
宋皇後應該算得上是一個比較聰明的女人了。她知道想讓自己的兒子趙德芳做皇帝是不可能的事了。所以,見到趙光義之後,她雖然很驚愕,但驚愕過後,她就跪倒在趙光義的面前道:“我等母子之命,就全托付於皇上了!”
宋皇後說完,早已是淚流滿面。而趙光義卻大喜。“皇上”二字出自宋皇後之口,那他趙光義豈不就是名正言順的皇上了嗎?
想到此,趙光義趕緊雙手將宋皇後扶起,也流著熱淚言道:“皇嫂休慮!我趙光義的富貴,也就是爾等母子的富貴!”
趙光義這話似乎也不是說了玩的。撇開那趙德芳不說,就宋皇後本人而言,也的確是夠大富大貴的了。趙光義的歲數比宋皇後大十多歲,但自當了大宋皇帝之後,對宋皇後也算是尊敬有加了,不然,宋皇後就不會活到四十四歲。
第二天,即開寶九年(公元976年)十月二十一日,趙光義榮登大宋皇帝寶座。是為大宋王朝的第二個皇帝,宋太宗。
宋太宗趙光義上台後不久,做了兩件重大的事情:一是重召趙普入朝為相;二是改元“太平興國”,開寶九年即太平興國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