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私秘生活全記錄 二
    二

    馮御史說幹就幹,在確定了抓捕名單後,中秋節前一天,即八月十四日夜,馮御史決定,抓捕白馬寺這一夥烏合之徒。

    夜色莊重,夜涼如水,在右台大院裡,排班站立著上千名參加抓捕行動的官兵們。大傢伙磨拳擦掌,對白馬寺那幫混蛋,早就憋著一股氣。空氣中於是瀰漫著重大行動之前的緊張氣氛。

    「五魁首呀……六六六呀…巧七的梅呀……八匹馬呀——」白馬寺大雄寶殿的旁邊,所謂的「聚義堂」裡,一幫土匪無賴剛下夜偷人回來,正在觥籌交錯,大呼小叫,猜拳行令,直喝得得意非凡,臉紅脖子粗。

    流氓頭子薛懷義坐在主位上,望著眼前這興旺、熱鬧的場面,樂得哈哈大笑,吩咐旁邊的小嘍囉:

    「快把偷來的狗剝皮下鍋煮,狗肉還是偷來的香啊。」

    話音未落,突然從周圍的黑暗中,竄出來上百個荷槍拿刀的官兵,迅速地把大殿團團圍住,其中幾個人首先用鋼刀逼住了只穿著一條短褲的薛懷義——

    「別動!動一動就宰了你!」

    薛懷義捂著褲襠,果然不敢動,只是直著脖子叫:「幹什麼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老子是誰嗎?」

    官兵們不理他,只是把冰涼的鋼刀往前送了送。薛懷義頓時覺得大腿、小腿內側涼冰冰的。

    又有上百名官兵荷槍持刀衝了進來,殿裡殿外那些假和尚們,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掀翻在地,一個個像棕子一樣被捆了起來。這時,一大隊官兵,打著火把,簇擁著馮思勖御史來到了薛懷義的面前。馮御史望著薛懷義的狼狽相,笑著說:「薛和尚,你的這些手下作奸犯科,已被人告下了,本御史要把他們全部帶回去訊問。至於你,還是好自為之,好好地反省反省吧。」薛懷義聽話音,知道這些人還不敢逮他,不敢怎麼他,不禁氣壯起來,嚇唬馮御史說:「姓馮的,你摸摸你頭上有幾個腦袋,敢動我薛和尚的人。武三思見老子也都匍匐禮謁,低三下四的。」

    「竟敢當眾辱罵皇親國戚,詆毀朝中大臣!」馮御史當即命令左右:「來人哪,把這小子也給我捆起來,嘴給他堵上。」

    立即有官兵拿過麻繩,結結實實地把薛懷義捆了起來,有人找了一塊抹桌子的破布,還故意沾著地上的尿液,給薛懷義塞進了嘴裡。等官兵走後,一些伙-工匠才顫顫抖抖地走上來,給薛懷義掏出了嘴裡的髒布,解開了綁繩。

    無可奈何之下,第二天,薛懷義只得登門找武三思給說情,一些輕罪的白馬寺的和尚才被放了出來。而罪證確鑿的惡和尚,卻被馮御史給投進了大牢,按律懲處,或流或杖,一時間,大得人心。白馬寺流氓和尚的囂張氣焰不得不收斂了許多,洛陽城的治安也恢復了許多。

    東宮的後院裡,兒皇帝睿宗李旦,閒來無事,正和一群宮女在一塊玩投壺的遊戲。所謂投壺就是用專門的箭往一個精美的壺中投,投中者為贏。投壺的箭用柘、苦棘母去其皮製作而成。壺也都精美絕倫,或玉或金或瓷,頸為七寸、腹五寸、口徑二寸半,容斗五升。投壺時,壺前設障,隔障而投。為防箭入壺中反彈出來,壺中裝一些小豆。投壺遊戲為搏戲的一種,在唐宮室中極為盛行。睿宗當了皇帝,卻屈居東宮,常常在東宮裡和宮女一塊投壺自娛,消磨光陰。宮女們誰投中了,就能得到睿宗的一個長長的熱吻,當天積分最高者,還能得以侍寢。此刻,睿宗在宮女堆裡,左摟右抱,邊玩投壺。

    該睿宗投箭了,睿宗三投三中,直樂得他合不上嘴。正在這時,院門口來了宰相劉-之和武承嗣。劉-之邊走邊道:「皇上,皇上!」

    看劉老頭那勁,好像有什麼大事,睿宗忙停下手中的活,問:「有什麼事?」

    「皇上,喜事啊喜事。」劉-之手拎著一張聖旨,激動地直抹眼淚。他來到睿宗的面前,展開聖旨以顫抖的聲音宣讀道:

    皇太后懿旨:

    昔高宗大帝遺制,頒朕臨朝稱制,今睿宗業已成人,朕意欲退身修德,特詔令天下,還政於皇帝。

    睿宗一聽聖旨的內容,也大出意外,忙搶過來,翻來覆去的看,不相信地問:「太后真的要還政於我?」

    「真的!」劉-之撩起大襟擦擦眼角,拿過睿宗手裡的投箭,一折兩半,扔到一邊,說:「皇上,你以後就用不著再弄這些投壺的遊戲,消磨時光了。」

    睿宗李旦也激動得很,回顧左右說:「這下好了,朕是真正的皇帝了,也用不著再住在東宮了,這諾大的皇宮,普天之下,真正地屬於朕了。」

    君臣一行來到前院,又坐下來喝些茶,說了一會兒話,劉-之說還要安排一下皇上明天早朝親政的事,先告辭走了。同來的武承嗣聲稱要陪皇上說會兒話,留了下來。睿宗李旦望著坐在下首的武承嗣說:「承嗣,你以後跟著朕好好幹,朕不會虧待你的。你過去有時候自以為是太后的親侄,見朕也不下跪,也不行禮,但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朕不怪你。以後,你只要好好聽朕的話,朕還是願意委你以重任的。」

    武承嗣乾笑了一下,端起蓋碗茶,喝了一口,說:「我說旦——」

    聽武承嗣喊自己的小名「旦」,睿宗皇帝驚地愣了一下,指著武承嗣責問道:「你膽敢對朕如此大不敬!」

    「我說旦——」武承嗣又是一聲乾笑,說:「你以為太后真會歸政於你嗎?」

    「這,這……」睿宗李旦結結巴巴,「這懿旨上不寫得清清楚楚的嗎,還政給我。」

    「那是揚州地生毛,天下人亂嚼舌頭,太后故意下旨還政於你。你最好趕緊奉表固讓,不然,你要小心了……」

    聽武承嗣這麼一提醒,睿宗這才明白怎麼一回事,好似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情緒一落千丈,悶著頭不吱聲。武承嗣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往睿宗跟前的桌子上一拋,說:「辭讓的表都替你寫好了,玉璽也都蓋上了,明兒上朝,照本宣科就行了。想必你沒有忘記李弘、李賢吧!」

    武承嗣說完,倒背著手出門揚長而去。睿宗孤坐在屋中,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早朝時,沒等劉-之等人山呼萬歲,睿宗李旦就站起來向簾子後面的武則天奉表固讓,說自己年輕,才三十來歲,還不懂事,懇請母后收回成命,繼續攝政。

    武則天滿意地望著老兒子,謙虛地說:「皇上,你這兩年跟著朕,在政事上,也鍛煉得差不多了,還是你親政吧。」

    李旦哽咽著,再一次懇請皇太后收回成命。武則天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對群臣說:「既然皇上再三固辭,朕也不難為他了,只得權且再聽政三年、五年吧。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大臣們,包括劉-之這才明白過來,皇太后演的是一出子戲。既然昨天已下詔還政了,為何今日又來設簾上朝?既然想退身修德,為何張嘴就說再干個三年、五年?眾大臣心中剛剛燃起的希望,眨眼間又暗淡下去了,都垂手低頭,默不作聲。這時,武承嗣邁步上前,恭手奏道:「太后陛下,最近揚州地生毛,月有蝕之。天下小民,不識好歹,議論紛紛。更有人趁機妖言惑眾,潛圖異謀。臣請太后頒制天下,廣開言路,接待天下奏言,以褒善懲惡,揚美發奸,維護國家之一統。」

    話音未落,劉-之上前,連連搖手曰不可,奏曰:「先帝太宗和高宗大帝均反對告密。太宗曾說:『無識之人,務行讒毀,交亂君臣,殊非益國,自今以後,有上書訐人小惡者,當以讒人之罪罪之。』高宗時,也曾下令禁酷刑和匿名信,並說,『匿名信,國有常禁,此風若扇,為蠹方深。』老臣以為萬不可行告密之風。」

    武則天擺手說:「事無定制,當改則改,豈能墨守一時之規定。本宮決定,設立舉報箱。」

    武承嗣這時忙捅了捅身旁的侍御史魚承曄。魚承曄心神領會,急忙出班奏道:「太后,臣的兒子魚保家有巧思,設計了一個名為『銅匭』的舉報箱,非常精巧實用,臣斗膽舉薦於太后。」

    武則天一聽,頗感興趣,當即傳旨令魚保家晉見。魚保家早已在午門外等候,一會兒就傳進大殿。叩頭施禮後,保家掏出一張設計圖紙,恭恭敬敬地呈上去。武則天看了看,看不懂,問:「有樣品沒有?」

    「回太后,有樣品,是木頭做的。」魚保家從懷裡掏出樣品。武則天特許他上御台指點給自己看。

    「太后,這銅匭形成一個箱子,內設四格。箱子四面分設四個投書口。東面名曰『廷恩』,獻賦頌,求仕進者投之;南面曰招諫,言朝政得失者投之;西面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北面曰『通玄』,言天象災變及軍機秘計者投之。且表疏一旦投入銅匭,就無法收回,只有用專用的鑰匙才能打開。」

    聽魚保家的介紹,武則天拿著這個木製的樣品,翻來覆去地看,連連稱善,問魚保家:「魚愛卿現在官居何職?」

    沒等魚保家說話,他爹魚承曄忙代為回奏說:

    「犬子雖然有巧思,但仕運不佳,只是在工部臨時幫忙。」

    武則天望著魚保家,說:「如此有才之人,本宮封你為從五品頂戴,即日起,在工部供職,監造這『銅匭』,三天之內完工!」眨眼間被封了個從五品的官銜,激動得魚家父子忙給太后叩頭,千恩萬謝而去。

    垂拱二年(686年)三月八日,「銅匭」這個巨大的怪物,被正式立於宮門前,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密奏。

    銅匭的日常管理工作由正諫議大夫、補闕、拾遺各一人擔當,他們負責銅匭的開啟,密奏的整理,直接向太后負責,收到的密奏也全部交給太后處理,他人不得過問。為了讓天下人都明白銅匭的作用,朝廷又專門向全國各地發出通知,並號召民眾投遞密奏。凡有上京告密者,臣下不得問,沿途皆給驛馬,免費供給五品官的飲食標準,免費住宿。雖農夫樵人皆得召見。

    自此以後,全國上下告密之風盛起。

    由於吃、住、行全免費,來京城告密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告密信也很多,有時不到一天就收到滿滿一銅匭。面對著這源源不斷,堆積如山的告密信,武則天不辭辛勞,親自拆閱,召見告密者,一個月安排十天的接見時間,仍不夠用,只得把休朝日也利用起來,直忙得不亦樂乎。一時間,忙得上官婉兒她們吃飯的空都沒有,但看到太后也一樣的忙乎,大家都不好說什麼了,只得強撐著對付這大量的來信來訪。這天,又是太后的召見日,首先是索元禮向武則天揭發道:「臣叫索元禮,臣告神都工務局那幫人,貪贓枉法,收受贓賂,偷工減料。周村到張店的官道,花了上千萬錢,沒過三月就翻漿了,不能行走了。百姓的血汗錢就這樣白白地打水漂了。臣懇求太后立刻派人去查,把貪贓之人繩之以法。」武則天轉臉看了上官婉兒一眼,問:「竟有這等事?」

    「啟奏太后,」上官婉兒忙說,「這件事御史台上個月已派人下去查去了。現在結果還沒有出來。」

    索元禮趴在地上又磕了個頭,雙手撐地,仰臉奏道:

    「這件事若派臣去調查,臣當天就能查出結果,報與太后。」

    「你有這個本事?」武則天不相信地問。

    「臣苦心研究了一整套審訊的法子,有『鳳凰曬翅』,『獼猴鑽火』,『獄持』和『宿囚』等等,無論使用哪一樣,管叫那些犯罪嫌疑人乖乖招供。」

    「何謂『獄持』和『宿囚』?」武則天滿有興致地問。

    「『獄持』就是泥耳籠頭,枷研楔轂,折脅籤爪,懸發薰耳,臥鄰穢溺,曾不聊生。『宿囚』就是讓犯人累日節食,連宵緩問,晝夜搖撼,使不得眠。」

    聽這索元禮說話,武則天眼睛不禁為之一亮,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索元禮,果然是與眾不同,武則天對旁邊的上官婉兒說:「婉兒,記下這位索壯士的名字,看看大理寺有職位空缺沒有,安排他去做。」

    索元禮一聽這話,心裡暗喜,表面卻不露聲色,深深施了一禮,告退而去。

    是晚武則天和薛懷義在一番親熱後,吹了燈,躺在床上歇息,沉寂了一會兒,突然,黑暗中,武則天笑了起來。薛懷義好奇地問:「太后,您笑啥?」

    「魚保家作法自斃,發明了銅匭,今天卻有人往銅匭裡投書密告他,指控他曾經替叛賊徐敬業造兵器,致使官兵死傷慘重。朕要派人審問,一旦屬實,就讓那魚保家成為銅匭的第一個犧牲品。」

    「太后,這事交給索元禮辦吧。」

    武則天問:「你認識那索元禮?」

    「認識!他蒙太后恩遇,到大理寺,可他不大識字。托我給太后說說,他想幹制獄工作,專幹審問人什麼的。」

    「好,看在你的份上,朕就放那索元禮為游擊將軍,魚保家的案子也交給他了。」

    成了索將軍的索元禮,一朝有了權,便把令來行。此刻他大腿翹在二腿上,坐在桌子上,慢聲細語地問跪在地上的魚保家:「魚公子,我問你最後一句,你招還是不招?」

    魚保家哭喪著臉,辯解道:「索大人,沒有影的事,你讓我上哪招去?我發明和改進了一部分武器是真,可那時徐敬業還沒造反,還是朝廷命官,還在兵部任職,主管武器製造。我向他推薦一些武器的改進方法,是理所當然的事,至於他後來造反,與我無關,也不能據此認為我也謀反,幫助他發明新武器打官兵。」

    「小子,嘴還挺硬,老子我沒功夫跟你耍嘴皮子,來人哪!」立即聞聲竄過來幾個長著胸毛的赤膊大漢,手裡還提著鐵籠頭、木楔和鐵錘之類的東西,虎視眈眈地看著魚保家。

    索元禮一歪頭,立即有一個大漢拿起鐵籠頭,「刷」地一下,套在了魚保家的頭上,動作準確利索,顯然是訓練有素。

    「索大人,我真的沒跟徐敬業一塊造反。徐敬業利用我的發明,對付官兵,是後來的事,我確實是冤枉啊,我……」

    看著魚保家那委屈的樣子,索元禮咧嘴笑了笑,說:「你不招供,本將軍想在你身上試試我的新刑具。」

    索元禮又是一歪頭,打手們立即又把鐵籠子套到了魚保家的頭上,加上木楔,剛砸一錘,魚保家就疼得大叫,第三錘,他就撐不住了,連說我招、我招。

    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落到索元禮這個活無常手裡,魚公子只得痛哭著拿起筆,按索元禮的意思,屈招了自己參與了徐敬業的反叛。寫完後,念給索元禮聽,索元禮猶不滿足,意猶未盡,說:

    「有無同黨?」

    魚保家帶著哭腔,說:「索大人,我本身就冤枉的,我還上哪找同黨去?」

    索元禮坐在桌子上,笑了笑,說:「供不供是你的事,用不用刑是我的事——來人哪!給魚公子再試試咱的『獼猴鑽火』」。

    望著那可怕的鐵籠子和木楔,魚保家沒等打手們上來,就慌忙舉手說:我招,我招。我招還不行嗎?」

    兩天後,魚保家被斬首於都亭。他於是成了自己的發明——銅匭的第一個犧牲品。

    這股告狀風倒是替一些奸邪小人幫了不少忙。長安城裡有一個名叫來俊臣的。此人惡貫滿盈、無惡不作,卻因為無中生有狀告東平王李續,而被早已想清除李氏宗族勢力的武則天授以八品司刑評事。還有一些地痞無癩也如是效彷,一時間,長安城被這些人弄得烏煙瘴氣、怨聲四起。

    這天,薛懷義這天來到索元禮的府上找酒喝。席間,幾杯酒暖肚,薛懷義彈了彈自己的錦衣華服,感歎地說:「乾爹,現如今咱爺倆一個是白馬寺主,一個是游擊將軍,都不再是洛陽街頭上討飯吃的光棍兒了。」

    索元禮一聽,忙起身離座,作揖打躬地,焦急地說:「薛師,您可別再叫我『乾爹』了,太后知道了還不殺我的頭。不如我改叫您老人家是乾爹吧。」

    「我這是叫順嘴了,」薛懷義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說:「以後就兄弟相稱吧。你現在是游擊將軍,是朝廷命官,兄弟最近有一件窩心的事,想請你給辦一辦。」

    「啥事?薛師您儘管吩咐!」索元禮把胸脯拍得「彭彭」響。「就是那個馮思勖上次抓我的人的事。你能不能想法治治他,替我出出這口惡氣。」

    索元禮撓撓頭,面露難色,說:「我剛幹這個游擊將軍,根基還不大行。再說這馮御史,官比我大,只能他管我,不能我管他。不過,我能給你出個主意。」

    「啥主意?」薛懷義探過光頭來問。

    「你多帶幾個人,瞅著那姓馮的回家的時候,在路上截住他揍一頓,不就出了這口惡氣了。」

    「能行嗎?」

    「行,出了事頂多懲辦你的手下,卻沒有人敢動你,你想想,這滿朝文武,誰敢動你薛大爺。」

    「是啊。」薛懷義面露得意之色,說:「誰敢沾我一指頭,就連武承嗣、武三思見我都一口一個『國師』地叫,點頭哈腰的。」

    有了索元禮這個歪點子以後,薛懷義整天帶著十幾個手下,在馮思勖回家的路上守候著。這天,瞅見馮思勖騎著馬迎面而來,身邊只有兩三名隨從,薛懷義大喜,當即喝令手下動手。這些無賴們巴不得惹事生非,都一窩蜂地圍了上去,把猝不及防的馮御史拉下馬來,拳腳相加,拚命往死裡打,薛懷義則在一旁跳著腳地罵,還不時地上去踹上一腳。

    及至金吾衛和御史台的人接到報告,火速趕到後,薛懷義一夥早作鳥獸散,可憐馮御史被打得氣息奄奄。足足在家裡將養了個把月,才能上朝。事後,正如索元禮所料,雖然抓了幾個打人兇手,但主犯薛懷義卻逍遙法外,沒人敢動他一個指頭。

    自從打了馮御史後,薛和尚更加自以為了不起。這天,薛和尚閒來無事,騎著御馬,信馬由韁,闖到則天門外的禮部、工部大院裡,一進大院,武承嗣等人聞聲擱下手裡的活,武承嗣執僮僕禮,牽著薛懷義的馬韁繩,邊走邊對馬上的薛懷義說:「薛師,您怎麼有空到這裡玩,您老人家身體還好吧?」

    剛進了二道門,卻見匍匐跪迎的人群中,有一個人直著身子跪在地上,看著光頭薛懷義直搖頭,薛懷義大怒,馬鞭一指那人罵道:「那人把頭搖得跟撥榔鼓似的,可是見本師不滿意?」

    「大膽宗楚客,快過來給薛師賠不是。」武承嗣也跟著吆喝道。

    但見那宗楚客站起身來,不慌不忙地走上來,在馬頭前,一揖到底,說:「臣宗楚客非對薛師不敬,而是驚訝的。」

    「你驚訝我什麼?」薛懷義好奇地問。

    「臣驚訝薛師之聖,彷彿從天而降,臣準備為薛師寫本傳記,以傳世人。」宗楚客搖頭晃腦地說。

    薛懷義一聽大喜,疊聲說:「寫,寫,好好地寫!我不會虧待你的。」

    環顧周圍,亦是伏地躬迎之人,獨見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旁若無人,帶著一幫隨從,從薛懷義身邊大踏步地過去了。

    薛懷義問武承嗣:「這老頭是誰?這麼大的架子,見了本師也不跪拜,也不打招呼。」

    「這是文昌左相同鳳閣鸞台三品蘇良嗣,原先是西京留守,新近提拔上來的,八十二歲的老頭了,性子倔得很,薛師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這姓蘇的瞧不起老子,抽空非教訓他一頓不可。」

    在眾人的簇擁下,薛懷義猶如眾星捧月,來到了武承嗣的房內。薛懷義當仁不讓,坐在武承嗣的宰相椅上,把腳伸到辦公桌上,抖動著腿,跟武承嗣說了一會兒話。

    胡扯了一會兒,薛懷義起身就走,武承嗣等人忙又躬身把他送出門外,卻在這時,蘇良嗣蘇宰相又帶著隨從迎頭從外面走過來。薛懷義心說,先撞你老小子一下再說。遂倒背著手,順著甬道,只顧昂首向前走,毫無避讓之意,眼看就要把老宰相撞個人仰馬翻,眾人手裡都捏著一把汗,想過去勸又不敢勸……

    這蘇良嗣蘇大人向來執法甚嚴,不畏權貴。早年在周王府為司馬時,周王年少不法。良嗣數次諫王,以法繩府官不職者。甚見尊悼,連高宗大帝都佩服他。還有一次,司農欲以冬藏余菜賣與百姓,拿高宗的批示給時為僕射蘇良嗣看,蘇良嗣堅不同意,在皇帝的墨敕旁判曰:「昔公儀相魯,猶拔去園葵(謂不與民爭利),況臨御萬邦,而販蔬鬻菜乎。」從這兩件事來看,可見蘇大人甚有膽略,如今升為宰相,封溫國公,同樣沒把薛懷義放在眼裡。

    「左右,把這個無禮的東西拉到一邊去,與我好生地教訓一頓。這南衙朝堂難道還是他橫行無忌的地方?」老宰相停住腳步,喝令道。

    聞聽此言,早已磨拳擦拳氣憤不過的手下人立即衝上去,有兩個人專門扯住薛懷義的胳膊,讓其不能還手,另外一些人,亮起巴掌專門往薛懷義的俊臉上打。薛懷義兩個胳膊被扯得牢牢,閃不及、躲不及,被打得鼻血橫流。武承嗣在一旁一個勁地勸解:「老宰相,算了吧,快別讓人打了,打重了太后那邊也不好交待啊。」

    蘇良嗣見打得也差不多了,便喝令左右停手。

    於是,在眾人的哄笑聲中,飽受重創的薛懷義捂著臉,連御馬也忘了騎了,跌跌撞撞地向後宮跑去。

    武則天正在後殿裡批閱文書,見跑來一個衣衫不整,鼻青臉腫的人,正待詢問,薛懷義已撲到武則天的腳下,放聲大哭。

    「蘇……蘇良嗣,他……他打我!」薛懷義一副萬分委屈的樣子。

    武則天望著薛懷義血肉模糊的臉,問:「他為什麼打你?」

    「我從南衙路過,正好和他路遇,他……他就打我。」薛懷義滾到武則天的懷裡,還指著自己的頭,一邊哭,一邊說:「太后……您看看,您看看,他把我打的……滿頭都是面疙瘩。」

    武則天撫摸著薛懷義的傷處笑道:「南衙是宰相辦公的場所,你上那裡幹什麼?記住,以後幹什麼都從北門走,南衛宰相往來勿犯。」

    「那……那蘇良嗣打我還能白打了嗎?」

    「難道還像打馮思勖似的,你再去打他一頓?」

    「嚶……他打我就不行。嚶……」見太后不為他報仇申冤,薛和尚頓覺萬分委屈,又抱住武則天的腿大哭起來。

    武則天拍打著他,安慰道:「別哭了,晚上讓御膳房多做幾個好菜,你也是,滿處惹事生非,我正琢磨著給你找個事幹。」

    第二天早朝時,有個叫王求禮的補闕出班奏道:「太后,那薛懷義身為和尚,無官無職,整天在宮中亂走一氣。昨天他又竄到南衙,見到蘇宰相也不行禮,還差點把老宰相給撞倒了。臣身為補闕,覺得有責任、有必要提醒太后,得下個敕令,不能再讓這薛和尚進宮了。」

    武則天說:「這薛懷義心靈有巧思,安排他在宮中搞一些營造的事。」

    王求禮一聽,又恭手奏道:「太宗時,有個叫羅黑黑的彈琵琶高手,太宗非常喜愛他,將其閹割去勢後,才准許他入宮,教宮女彈琵琶。陛下若覺得懷義有巧思,想留在宮中使用,臣請先將懷義去勢,再招入宮,庶幾不致穢亂宮闈。」

    武承嗣忙上前說:「這些小事不要來煩太后。」

    「這怎麼是小事?」王求禮正欲據理相爭,早有幾個大臣過來把王求禮勸了下去。

    朝散後,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雨。中書侍郎劉-之對同行的鳳閣舍人賈大隱說:

    「賈兄,中午沒有事,到我家喝兩盅去。」

    賈大隱和劉-之一向是要好的酒友,豈有不答應的,當即隨著劉-之來到了劉府。

    兩人脫鞋上床,隔桌盤腿而坐。一會兒菜上來了,熱氣裊裊,肉香撲鼻。劉-之端杯在手,說:「來,賈兄,乾一杯!」

    說話間,從門外挑簾進來一個三十來歲的美婦人,劉-之命她在自己的身旁坐下,向賈大隱介紹說:

    「這是鞏兵,以前在徐敬宗府裡,最近我才把她買過來。」

    旁邊有女人斟酒助興,兩個人便推杯換盞,左一杯右一杯地喝起來。窗外雨聲簌簌,屋內暖意襲人,劉-之乘著酒興說:「今天在朝堂上,那王求禮真迂腐,竟然要求太后給那薛和尚去勢,不想想,太后能給他去勢嗎?」

    「是啊,太后是有點那個了。」賈大隱附和著說。

    劉-之仗著酒勁,繼續道:「太后既能廢昏立明,為何還要臨朝稱制?依我說,太后不如還政於皇帝,以安天下人之心。這樣,太后也可以在後宮裡頤養天年。」

    賈大隱一聽這話,沒敢接茬兒,倒是旁邊斟酒的小妾鞏兵勸道:「老爺,喝閒酒就是喝閒酒,別提什麼國家政事。」

    「不提,不提,」劉-之忙拍了拍嘴,以示懲戒。喝完酒,用完飯,賈大隱告辭而去。坐在轎子裡,老賈邊打著酒嗝,邊剔著牙,心裡犯開了嘀咕:你劉-之乃是太后器重的股肱之臣,竟然也說出讓太后歸政大不敬的話,這樣的話若讓酷吏們偵知,還不得定成謀反大案。就是我賈大隱也難逃干係。不行,我得到宮中給太后說說去,免得將來東窗事發,連累了我。

    主意一定,賈大隱命令轎夫掉頭直奔皇宮,去向太后告密。朝堂裡,聽了賈大隱的密告,武則天還不大敢相信,追問:「果有此事?」

    賈大隱忙又磕了個頭,信誓旦旦地說:「大隱有幾個膽子,安敢欺騙太后,那劉-之確確實實說這話了。大隱怕連累自己,才急急忙忙跑來向太后匯報的。」

    武則天搖搖頭,歎了一口氣,說:「本宮對你們這些人,是多麼的好,怎麼就是贏不了你們的心,像-之,早年就是我親自引用的,如今也有背我之心,豈復顧我恩也。」

    「是啊,是啊,這劉-之也太不知恩了。」賈大隱附合了一番,又恬不知恥地問:「太后,該怎麼處分這劉-之。」武則天揮揮手說:「這些你就不要問了,你退下吧。」

    沒奈何,賈大隱只得趴地上磕個頭,怏怏地告退了。

    自賈大隱告密之後,武則天雖未立即對劉-之下手,但仍暗中讓武承嗣搜集劉-之的黑材料。不久,武承嗣拿來兩份誣奏,請武則天御覽。

    這誣奏一是說,劉-之利用職務之便,收受歸誠州都督孫萬榮的賄賂;二是說,劉-之生活不檢點,與已故大臣許敬宗之妾私通。

    武則天看了這兩份材料,沉吟了半晌拿不定主意。武承嗣在一旁說:「太后,把這事交給來俊臣辦吧,這來俊臣心狠手黑,沒有他辦不成的事。要不然,交給懿宗辦。」

    武則天搖了搖頭,說:「-之我親手提拔的,為我效力多年,我還不想把他交給酷吏,置他於死地。我只是想借此提醒他,我能讓他官至宰相,也能令他剎時間一無所有。」「那,太后準備罷他的相嗎?」

    「罷相要罷之有名。這樣吧,我寫個敕令,把這個案子交給來京城述職的王本立辦,讓本立晚幾天再走,先辦辦這個案子。」

    垂拱三年五月庚午,一道詔令下達,將劉-之賜死於家。劉-之被使者從監獄押到家裡後,對使者王本立說:「我先洗個澡,換上壽衣,乾乾淨淨地上路,省得死後再麻煩人給我淨面換衣。」

    王本立徵求其他三個監刑官的意見。其中賈大隱也是監刑官之一,忙表示贊同說:「劉公,你儘管沐浴,這點小事,想郭大人、周大人不會不同意吧。」

    在一旁的監刑官麟台郎郭翰、太子文學周思鈞鄙視地看了賈大隱一眼,對劉-之說:「劉大人,您請便吧。」

    洗沐完,換上壽衣的劉-之從裡屋走出來,神態自若,他喝了兩口茶,對一旁的兒子說:「我說你寫,給太后寫個謝死表。」

    兒子含淚點點頭,準備好了紙筆。劉-之口述道:「臣-之不才,賴太后錯愛,委以重任,今賜死於家,皆無憾也。然臣雖誑妄為辭,開罪官家,卻從未聚人曰財,私人嬖妾……」

    說著說著,兒子卻在一旁哭出聲來,傷心地無法下筆,手抖抖著,半天一個字也沒寫成。一旁的賈大隱對王本立說:「時間不早了,太后還在朝堂上等信呢。」

    「快點寫,快點寫。」王本立隨即催促道。

    劉-之見監刑官在一旁催促不已,於是奪過兒子手中的筆,自操筆紙,刷刷刷,援筆立成,一篇詞理懇至的謝死表呈現在眾人的面前。

    劉-之把筆一擲,端起桌上御賜的毒酒,笑著對一旁的賈大隱說:「賈兄,這杯酒我就不請你喝了。」

    賈大隱羞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心裡直埋怨太后不該也讓他來當這個監刑官。

    劉-之端起毒酒,一飲而盡,從容赴死,時年五十七。劉-之死後,周思鈞和郭翰等人讀著劉-之的「謝死表」,無不為之稱歎、傷痛。周思鈞指著「仰天飲鴆,向日封章」等句,對郭翰說:「劉大人太有才華了,我等不及。」

    郭翰贊同地點點頭,歎息著說:「朝廷自此以後,又失去了一位棟樑之材了。」

    郭、周兩人的感言,不幸又傳到武則天的耳眼裡,不久,郭翰被左遷為巫州司法,周思鈞被左遷為播州司馬。

    垂拱四年正月,剛過完年,頭一天上早朝。司禮博士周-不等宰相說話,就搶先出班,恭手奏道:「太后,臣對您有意見。」

    此言一出,滿朝皆驚,武則天卻探著身子,和藹地問:「周愛卿對本宮有何意見?」

    周-道:「太后,您應該下個旨,在神都設立武氏宗廟。」

    武則天一聽,哈哈大笑,說:「是應該在神都設立武氏宗廟了。不光是你,好多大臣都向本宮提過這個建議。不過,公開在朝堂上提出的,你還是第一人,以愛卿來看,這武氏宗廟該起什麼樣的名字,又當設立幾個室呢?」

    「太后英威邁於百王,至德加於四海。武氏宗廟只有稱為太廟,設立七室,才能慰天下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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