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你幾個在外頭等著,朕進去看看韓國夫人的住處收拾怎麼樣了,馬上就出來。」
幾個侍衛只好答應著停下了腳步,一個侍衛對另一個侍衛小聲說:「兄弟,那怎麼辦?」
「不如你去給皇后匯報,我在這守著,怎麼樣?」
「行。」年齡大一點的侍衛裝作回去拿一件東西,悄悄地趕回去向武則天匯報,剛走到殿角,迎面碰上武則天氣勢洶洶地趕來,慌忙上去把事說了一遍,武則天驚訝地問:「真的,他倆在船上也這樣了,怎麼剛才沒見你匯報。」
「剛才奴才看您休息了,沒來得及上去說。」
「好一對狗男女。」武則天咬牙切齒地說,她冷笑一聲,腦筋一轉,拔腿又回去了。弄得那個告密的侍衛摸不著頭腦,原地站著愣了半天。
頻頻得手的李治這幾天非常愉快,走路的腳步也輕快了,頭也不叫疼了,嘴裡還時常哼著小曲。這天,剛一吃完晚膳就要出去,說要到月光下走走。武則天冷笑著說:
「這幾天你的閒心還不少哩,大冷天的,還想出去散步。」
「飯後百步方能體質好。」
「那我也跟你一塊出去走走。」
「你不行,你懷著孩子,別再受涼了。」
「你莫非有什麼事瞞著我。」
「朕有什麼事瞞著你。」李治嘿嘿地笑著,「你要不想讓朕出去,朕就不出去了。」
李治只好百無聊賴地轉著圈子,轉到小半夜,在武則天的一再催促下,才不得不上了床。這時,一個內侍急匆匆地趕來,站在門口稱有要事稟告皇后,武則天心知肚明,淡淡地說:「有什麼事就給皇上說吧,我困了,先睡覺了。」
「什麼事呀?」李治拉著長腔問。
「皇上,韓國夫人她,她……」
「韓國夫人怎麼啦?!」李治「撲騰」一聲從床上坐起來。
「回皇上,韓國夫人暴病身亡。」
「什麼?!」李治驚得差點從床上掉下來。武則天卻躺在被窩裡冷靜地問道:「死亡原因是什麼?」
「據太醫說可能是食物中毒。宮婢們說,韓國夫人吃了皇上賜的河豚肉,就開始難受肚子疼,一會兒功夫,人就不行了。」
武則天從被窩裡欠起身子,冷冷地問李治:「你賜給她河豚肉吃了?」
「這事不假,可河豚肉是我們沒吃完的,也是絕對無毒的,可她吃了偏偏有事。」說著,李治跳下床,雙腳滿地亂找鞋。
「你又想幹嗎?」武則天問。
「朕去看看,是不是吃河豚吃的,可憐的她,早年喪夫,剛把兒女扶養大,剛過兩天好日子,就……」說著,李治的眼淚就下來了。
「你就省點眼淚吧。」武則天說著,一把把李治又拽上床,又命令旁邊的內侍,「連夜把韓國夫人運出宮,連夜把她和其夫賀蘭越石合葬。」
「什麼?」李治道,「喪事也不辦,就連夜把人給埋了,還虧著是你親姐姐。」
武則天陰沉著臉不吱聲,只是一隻手緊緊地抓住李治,見那內侍還站著不動,吼道:「還愣著幹嗎?還不快去辦!」
「是,是。」內侍翻過神來,連聲答應著走了。
重新躺在床上,李治怎麼也睡不著覺,腦海中老是浮現出韓國夫人的音容笑貌。她怎麼會死呢?下午還好好的,怎麼說死就死了。宮中食用的河豚肉是絕對保證無毒的,那韓國夫人也就吃我送的河豚肉毒死的。我想去看看,這武媚又不讓我去看,且聽到韓國夫人的死訊後,她表現冷漠反常,難道我和韓國夫人的事讓她知道了,難道她又施殺手了。李治的腦子終於開了點竅,聽著枕邊武則天的睡夢中的喘氣聲,看著窗外的冷月照著她那張冷峻的臉,李治心頭不禁一凜,他本能地往旁邊挪了挪。
武則天壓住內心的怨氣,轉身一把摟住李治,對李治柔情蜜意了一番。李治經歷了一場爭鬥後,又享受了武則天的慇勤侍奉,不禁把一切怨怒,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武則天捧著李治的臉說:「阿治,雖然我每天都幫你批閱奏章,但我從來沒有感受朝堂上的氣氛,我想以後和你一起去上朝,我也好幫你分擔一些煩惱啊!」
「這樣不好吧,」李治推開武則天,看著她說,「你也坐在龍廷上,天下人怎樣看待聯,有違大唐禮法。」
「天下人不會說你的,」武則天拍拍李治的肩膀安慰說,「再說,在朝堂上,我又不和你坐在一塊。」
「那你坐在哪裡?坐大臣帝邊?」
「坐大臣們的旁邊像什麼樣子,聽朝時,我坐在你的旁邊,靠後一點,面前再搭個簾子就行了。」
「這不成了『垂簾聽政』了,朕又不是三歲小孩,不行。」李治嚷嚷著。
武則天攬過李治說:「這怎麼叫『垂簾聽政』,這叫輔政。你還像平時一樣辦你的事,我坐在簾子後一般不發言,等你錯了的時候再發言,再者鎮鎮那些不知深淺的大臣們。」
「不行,自古以來,哪有皇后也跟著臨朝聽政的。」
「這不是情況特殊嗎?你不是身體不好常犯頭痛病嗎?要不然,我操這份心幹啥,我在後宮裡,想玩就玩,想吃就吃,有多自在。」
「那……那就讓你聽幾天朝試試,如不行你還是……」
「如不行我還是光在後殿批閱奏章件。」
一場重大的變革,就這樣在床上被輕描淡寫的決定了。
早朝時,百官驚異地發現,在高宗皇帝御榻的旁邊,吊起了一扇翠簾。翠簾後,一個身著大紅朝服的女人的身影若隱若現。
「這不是皇后嗎,她也來和皇上一起並列視朝了。」群臣間都小聲嘀咕著。
李治坐在御榻上咳嗽了一聲,「朕身體不好,特准皇后臨朝輔政。」
「好,好,陛下英明、英明,早就該讓皇后娘娘臨朝聽政。」許敬宗豎起大拇指連連誇道。「上宮儀呢,怎麼不見上官宰相?」李治伸著頭,在上朝的隊列中滿處的尋找。
「啟奏陛下,上官儀和宦官王伏勝、廢太子忠等人密謀造反。昨夜裡,上官儀率領本府甲士,荷槍帶刀,往皇宮而來,被巡夜的五城兵馬拿獲,現全部看押起來,另外……」
「有這等事?」李治問道。「你本該輔佐太子讀書,你是如何知道的?」
「臣雖然在東宮輔佐太子,但按娘娘的旨意,仍參與京城的防務,所以最先得知,不信請看臣在上官儀家搜獲的幾十套鎧甲。」許敬宗話剛落音,就從殿門口進來四、五個內侍,吭哧吭哧抬進來一些鎧甲,往殿當中一撂。
沒等高宗李治說話,武則天在翠簾後厲聲命令道:「許愛卿,速審鞫上官儀、王伏勝等人,查清有沒有其他同黨。」
「皇上,娘娘,老臣昨夜裡一夜未睡,已連夜審清了。」說著,許敬宗從懷裡掏出來一卷紙,拍打著,「都已經招了供了,已經鐵案如山了,請陛下、娘娘速下處理敕詔。」
武則天看也不看高宗,就命令道:「傳旨,將上官儀、王伏勝等人斬首棄市,其家族一併籍沒,女眷發配到掖庭充作宮婢。」
許敬宗往背後一斜眼,背後的袁公瑜早悄悄溜出去,執行武則天的旨意去了。殺了上官儀、王伏勝以後,武則天也派人快馬加鞭,趕到三千里以外的黔州,賜廢太子李忠死於流所。這位可憐的王子,一生鬱鬱不得志,二十二歲就成了政治傾軋的可憐的犧牲品。同時,因上官儀之敗,與其交往甚密的右相劉祥道也因失察之罪被逐出宰輔之列,貶為司禮太常伯。與上官儀有私交的左肅機鄭泰等許多朝臣都因與上官儀交通之故,或被流放,或被左遷。自此以後,武則天堂而皇之的臨朝聽政,大肆安排自己的親信,太子右中護樂彥瑋、西台侍郎孫處約同知軍國政事。天下大權悉歸中宮,百官上朝,俱稱「二聖」。
殺了上官儀等人之後,武則天就著手準備來年正月的泰山封禪大典,指示許敬宗負責刊撰封禪儀注。
麟德元年,武則天就鼓勵高宗李治封禪,七月,即詔以三年正月有事於泰山。最初高宗李治不同意,他說:「先帝太宗功德兼隆,由漢以來未之有也,卻未行封禪。朕承奉鴻業,十有餘年,德未加於百姓,化未覃於四海,若封巒展禮,恐為後世所議論。」
「非也,非也。」武則天說,「陛下自永徽以來,任賢用能,輕賦稅,薄徭役,民和歲稔;克突厥,平高麗,文治武功。德配天地,情超古今……」
「朕哪有這麼賢明。」
「陛下就是賢明仁慈的聖人嘛。」
「封就封吧,先讓許敬宗等人撰寫個儀注,朕看看。」
「已經寫好了。」說著,武則天從龍案上翻出一疊文書,遞給高宗。
為防止突厥乘間入寇,除加強邊境防務外,邀請四夷君長及使臣從封泰山,計劃邀請契丹、突厥、奚、崑崙、——、大食、日本、高麗、新羅、百濟、日南等國。
「計劃的很周到。」說著,高宗又往下看。
皇帝行封禪之禮,以文德皇后配皇地-,武皇后為亞獻、越國太妃為終獻……
「這,這有些不大好吧?」高宗拍打著手裡的文書說,「這亞獻、終獻,自秦皇以來,都是太子、親王幹的事,這猛一改,弄得宮闈接神,有乖舊典,恐為天下人所恥笑。」
「誰說宮闈不能接神?封禪祭祀本以心為主,心至則通於天地,達於神可也,何以拘泥於上古舊制。」
「話雖如此,但朕老覺著不合適。」
「朕答應你為泰山封禪的亞獻,但你也得答應朕一件事。」
「什麼事?」
高宗鼓起勇氣說,「朕想追復長孫無忌的官爵,讓其曾孫長孫翼襲封趙國公的爵位,另外,朕想把長孫無忌的靈柩迎回,陪葬昭陵。」
武則天半天不說話,高宗急了,把臉一冷:「說。」
「好!我答應皇上,不過,現在還不能做這事,因為時機還未成熟。」
「何時成熟?」
「用不了多久,三年二年的事,到時候我再和你說。」武則天又嚇唬高宗說:「如給長孫無忌等人平反,恐驚動別的舊案子,到時候你有意見,他有意見,還不鬧翻了天。」「說以三年為限,到時候就給帝舅辦追封的事。到時候你可別後悔。」
「行,一言為定。」武則天爽快地說。
經過一年多的籌備,泰山封禪的各項工作已經準備就緒。麟德二年十月二十八日,御駕從東都洛陽出發,百官、貴戚、四夷諸國朝聖者從行。一時間,千乘萬騎,各種運送物資的車隊連綿數百里。御駕前後的儀仗,旗旛隊隊,五彩紛呈,戈戟森森,映天照地。
一路上,高宗遊山看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東行四十一天,至十二月九日,來到了泰山腳下。第二天,高宗和武則天略事休息,沐浴戒齋。己巳,開始御馬登山。沒走多遠,由於高宗身體不好,不堪馬的顛簸,改由人輦,抬著上山。從上午九點開始上山,直到下午才到達泰山之巔。來到山頂,高宗李治站在御街上,憑欄向山下望去,只見泰山十八盤蜿蜒曲折,旌旗招展,上下行道間一個接一個佈滿了衛兵,儀衛環列於山下百餘里。一眼望不到邊。高宗不禁皺著眉頭問旁邊的許敬宗:
「今次隨朕來封禪的人一共有多少?」
「回陛下,文武百官,四夷使節及命婦夫人計二千多人,從人有一萬多人,衛兵及周圍州府派來警衛的兵馬有十萬多人。」
「人太多了,如此興師動眾,要耗費百姓多少錢糧啊。朕心不安啊!」
「陛下聖明,然比歲豐稔,五個銅子就可以買一斗米,人不食豆,老百姓家的糧食吃不完,陛下盡可放心,封禪大軍人數雖多,卻不會影響百姓的生活,相反還可以讓百姓仰望天朝氣象,念陛下風采。陛下,您也已聽見了,您無論走到哪裡,『萬歲、萬歲』的歡呼聲不絕於耳。」
高宗笑著點點頭,說:「如此,朕就放心了——咦,那是幹什麼的?」
許敬宗順著高宗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見上下行道間的兵士一個接一個地傳達書袋,打著手勢,張嘴呼喊著什麼,從山下到山上,須臾到達。沒等許敬宗解釋,旁邊的武則天笑著說:「那是傳呼辰刻和送遞文書的。」
夜幕降臨了,仲冬的岱頂之夜,雖然有些寒冷,但卻是最清新、最美好的時刻,皎潔的月光,把佈滿奇石山松的岱頂照得亮堂堂的。高宗和武則天攜手散步在天街上,身後跟著一大群文臣武將。望著山下燃火相屬、自地屬天,又望著隱隱約約山谷中的霧氣,高宗以手擊拍,自言自語道:
「花花點點,悠悠蕩蕩,澄澄碧碧。」
高宗停下步,笑著說:「如此泰山夜景,美不勝收,許愛卿才高八斗,何不留詩一首,以志紀念。」
「有陛下、娘娘在此,臣敬宗不敢造次。」
「許你造次,火速造詩一首,以娛朕情。」
「臣遵旨!」許敬宗挽了挽袖子,搖頭晃腦地走了幾步,即成詩一首。詩曰:
漫步天街聽籟聲,
又睹圓盤月暈中。
只道神山滿神仙,
誰謂蛟龍自有情。
吟完詩,許敬宗恭手說:「臣詩作得不好,請陛下指正。」
「湊和吧,」李治說,接著又歎息一聲,「你的詩畢竟比不上上官儀啊,可惜他已經死了,不能陪朕左右,吟詩作句了。」
見高宗還扯了一些讓人不痛快的事,武則天忙拽了拽他的褂襟子:「陛下,咱回行宮休息吧,眾愛卿也都勞累一天,讓他們也各自回屋裡歇歇吧。」
高宗點點頭,揮手招過來旁邊的步輦,自顧自坐上去,旁若無人地回宮去了。
己巳,正式封禪於泰山。當是時,天清日暖,南風微吹,絲竹之聲,飄若天外。高宗和武則天率領諸王、百官、命婦各著袞服,在宏亮的聲樂中,緩緩走向封台的前壇,到了壇前,眾人停下腳步,各按品級站好。武則天及命婦王妃們則站在錦繡之內。許敬宗吆喝一聲:「皇帝登壇封禪——」
隨之,高宗手捧著秘而不宣的玉牒祭文,神情莊重,一步步,登上黃色的祭壇。他恭手合禮,嘴裡唸唸有詞,密求神仙:「有唐嗣天子臣治,敢昭於昊天上帝。天啟李氏,運興土德。太宗傳位,賜臣勉臣,親附忠良,偃武修文,十有九年,今敬若天意,戎事已安,四海晏然,糧儲且繼,百姓安牙。治特一至闕下,披露心肝,伏惟大帝覽臣此書,知臣誠懇,佑臣子孫百祿,蒼生受福……」
由於泰山上寒氣重,高宗體弱,密告神仙時,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噴嚏。下面該武則天亞獻、趙王妃燕氏終獻了。許敬宗手一揮,軍士們按早已預備好的方案,在封台的周圍支起了錦繡帷簾,蓋因男女內外有別,不讓外臣窺望六宮也。
「亞獻終獻,武皇后率六宮以登——」
一時間,音樂大起,群臣透過帷簾,僅見衣袂飄飄,人影幢幢。接著,許敬宗往封壇的東南方向手一指,指令:「點火——」
指令被接次傳達過去,燎壇上,堆積了一層樓高的柴草,軍士們舉火把從四周點燃,潑過麻油的乾柴草,瞬間劈劈啪啪地燃燒起來。遠遠望之,火勢直上,日揚火光,慶雲紛郁,遍滿天際。「萬歲——」許敬宗喊道。
「萬歲——」群臣都隨之喊著。須曳傳呼於山下,頓時,山上山下,十幾萬人此起彼伏高喊萬歲,又變得齊聲高喊萬歲,一片萬歲聲,聲動天地。
高宗興奮了,陶醉了,情不自禁地對旁邊的武則天和群臣說:「今封禪已畢,雲物休。朕有今日之不世之功,雖天-祖蔭,但皆是卿等輔弼之力。今後要勉副天心,君臣相保,長如今日。」
群臣點頭稱是,許敬宗恭手說:「陛下,娘娘,如此良辰盛景,何不賦詩一首,以示天下。」
「哈,哈,哈,」高宗笑著,指示近侍說,「朕和皇后已分別成詩兩首,可念給眾愛卿聽聽。」
近侍恭恭敬敬從一個玉匣裡拿出兩張絹紙,展開來,朗聲讀到:「其一,陛下的——」
聖山風流名自正,
錦繡亭台瓊瑤成。
拂雲低舞深深谷,
但坐其中通寶靈。
「好詩,好詩。」群臣皆拍手讚道。近侍繼續念著:「其二,娘娘的——」
坐鎮中原控山東,
心懸在下望帝京。
蒼茫春秋浩然氣,
默默岱山論機鋒。
等近侍一念完,群匠又「好詩,好詩。」地讚著,獨許敬宗大驚,撩衣跪地,「叭」給武則天磕個頭,然後起身讚道:「此情超古今也,誠不讓鬚眉也。娘娘才情高遠,敬宗佩服之極也。」
「皇帝的詩也不錯,風流、瓊瑤、寶靈,寫的多好,我魏國夫人最佩服的男人就是聖上了。」一個青春少女從人群中站出來說。
「是你,小真,你也來了?」高宗驚喜地問道。
「人這麼多,你哪能注意到我?」小真噘著嘴說。
「別生氣,別生氣,」高宗愛憐地看著嬌嫩的小真,說,「你以後跟著朕就行了。」
「您的衛隊飛騎兵不讓我靠近您。」
「讓,讓。朕說讓就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