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紅了 正文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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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樹影搖動,月兒相隨,院子裡寂靜無人,花香暗暗傳送,容家鄉下大宅裡的二樓,徘徊著一道纖瘦的人影,她低著頭,不時歎息,耳邊不時傳來樓下大廳裡的談笑聲,更使她不敢下樓。

    她是容家三太太,秀禾。

    「耀輝呀,我這個做嫂子的,總算等到喝你這杯喜酒了,恭喜你呀,沈小姐。」大太太柔和的聲音傳出來,可以想像她臉上掛著慈祥的甜甜的笑。沈小姐一定會微笑著大大方方地接受祝福。只聽她說:「剛才看見您替佃農解決問題,情理兼顧,這可不是城裡那些只會打牌享樂的闊太太們會有的本事呀。」

    「我是個鄉下女人,那有什麼本事。」大太太垂眼淺笑,接著又看向耀輝,「耀輝呀,我可早說過了,你們回城裡辦完喜事,回鄉下來,我一定再給你們辦一個最風光的喜宴。」

    眾人都笑起來,只有宛晴輕脆的嗓音大聲道:「這喜宴還不都一樣,只不過是拜堂的人不同而已呀。」

    大太太拍拍宛晴的肩,笑罵道:「真是傻孩子!喜宴當然不同了,這次你六叔娶的對象,可是他喜歡的女孩子呢,這就不一樣了。」

    宛晴調皮地說:「大媽是後悔嫁給大伯了?」

    「宛晴!你說話都不用腦子啊?說得什麼話!」容耀輝忙喝住宛晴,阻止她更多的驚人的傻話。

    大太太卻笑著說:「大媽這歲數啊,後悔也來不及了。」眾人又都一齊笑了。

    「不過大媽不會讓你遺憾的,大媽一定給你找一個你最喜歡的人。」大太太慈祥的看著宛晴,倒是宛晴不好意思起來,臉上飛上兩朵紅暈。

    容耀輝開玩笑道:「對,大嫂,趕快把地嫁出去。省得養在家裡煩您。」

    「六叔你壞!你敢這麼說我,大媽--」宛晴倚到大媽身上撒嬌,指控六叔欺負她。

    「傻孩子,六叔說的對呢,怎麼一晃眼,你也這麼大了,到了嫁人的年紀了。」大太太憐愛地撫著侄女的秀髮,充滿了感慨。

    「哎呀,我不理你們了。」宛晴不好意思起來,連忙找別的話題,「我都快餓死了,秀禾怎麼還不下來?」

    大太太也覺得奇怪,一看外邊,秀禾已經走了過來,連忙說:「秀禾,快快快,就差你一個人了、怎麼換個衣服那麼久呀。」

    幾個人都看向秀禾,秀禾卻不進門,在門口跪了下來。

    「哎呀,你這孩子怎麼了?」大太太急忙過去問。聲音裡透著焦急,她覺得心慌的厲害,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秀禾仰望著她,盈盈大眼中蘊著淚水和無助,嘴角抽動著,一臉祈求的望著她。

    「我,我,」她說不下去,眼前焦急。擔心的大太太,將所有的希望和關愛都傾注在她身上,她怎麼能,哦,她怎麼能讓她從喜悅的巔峰推人絕望的深淵?!太殘忍了。

    「倒底怎麼了?秀禾,別嚇我呀。」大太太伸手要拉起她,宛晴、耀輝和嫻雅也圍過來,四張疑惑、憂心的臉面對她。她覺得好無助,好難過。

    秀禾跪著向前移了一步,雙手捉住大太太的裙擺,仰起早已滿面淚痕的臉,「我對不起您,我對不起您。」

    「有活起來說,啊。」眾人七手八腳要扶起秀禾,秀禾卻死命跪著,只是流淚,看著大太太。

    「我,我沒有懷上孩子。」終於說出來了,卻好像勇氣也用完了。秀禾癱坐在地上,低頭哭泣。

    彷彿晴天一聲驚雷,大太太震驚地後退幾步,兩眼霎時失了焦距。其餘的人也驚得說不出話來。

    宛晴衝口而出:「秀禾,你說什麼呀,好好地怎麼又沒了?」她扶住大太太,慌亂地安慰,「大媽,您別聽秀禾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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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緩緩回過神來,眼睛看向秀禾,顫抖的問:「秀禾。是真的嗎?這話不能胡說啊。」

    秀禾緩緩抬起頭,哽咽地說:「我沒有胡說。我,我,我又來了。」

    「你說什麼,說什麼啊。」大太太的身子搖晃了幾下,宛晴。耀輝忙扶她坐在椅子上。

    「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呢?」大太太無意識地重複著這句話,「不是請了郎中了嗎?」

    耀輝走過去,蹲下,看著默默流淚的秀禾,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年輕的女孩。她是那麼溫柔,那麼無辜,那麼無助。他拍了拍她的背,發覺她的擅抖,她的柔弱,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秀禾看著她,一直看,一直看,直到眼中流下長長的一串淚,唇角綻出一個淒涼的笑。

    那淚,那笑,炙痛了耀輝的五臟六腑,如一刀一刀地在行凌遲之刑。她是他娶進門的呀,可是,他帶給她什麼了。

    夜深了,明月由窗照進,在牆上投下亂影,如同進容家大門的這麼多日來的每一夜,秀禾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始終無法人眼。

    她很擔心,擔心大太太如何承受得過這個打擊。擔心城裡的老爺知道後會如何的憤怒,更憂心著她的來來,她還有未來嗎?想到此,她的心就泛起陣陣絞痛。

    一陣烏雲遮明月,光影隱去,房間沉人濃濃夜色。漸漸有了雨聲,似乎預兆她的前途多。

    秀禾躺在床上,靜靜地聽著房外郎中和大太太的對話。

    只聽見郎中說道:「三太太這病真是奇怪,我行醫這麼多年,還從來沒碰到這種情況,她的脈息實在是像懷孕的樣子。」

    「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看的出來。可是,為什麼呢?她會不會懷上孩子?」大太太焦急的問。

    「這個……」郎中遲疑半天,吞吞吐吐不說。

    大太太一愣:「難道她真的不會……」

    「不,不是的,三太太可以懷孕。」郎中急忙安撫大太太。

    「那你還不快說明白。」

    「太太,我對不住您,診錯了害您失望。可是呢,有些話我不能不說。」

    「你說呀。」大太太焦急地問,一顆心又懸在半空。

    郎中思量了一會兒,才說:「三太太氣血兩虧,這幾年應少行房事。」

    大太太急忙打斷他,怒喝:「你胡說什麼。」

    「太太,不是胡說,如果行房事,一是不利靜養;二來呢,氣血兩虧容易造成小產。」頓了頓,他又說,「即使是勉強生產,那嬰兒也可能會夭折。」

    大太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站立不住。她扶住牆壁,無力的揮揮手,郎平靜靜退下。她終於忍不住,額抵牆壁,痛哭起來。

    門板輕輕地被拉開,身著睡眼的秀禾顫微微地走過來,柔弱的身子似一股輕煙,彷彿隨時會飄然離去。

    她輕輕地走到大太太跟前,大太太一驚,連忙說:「你怎麼出來了?快躺著去,別聽那些庸醫亂說。」

    秀禾默默地下跪:「太太,你休了我吧。」她抬起頭,用那盈滿淚水的大眼睛看著大太太。

    大太太撫著她的頭髮,垂眼看著她,那雙大眼中有痛楚、有哀愁、有祈求。這眼光使她心痛,使她的胸懷漲滿了柔情。她把她攬在懷裡,「秀禾,為什麼我們這麼命苦!」

    「不,太太。」秀禾掙脫她的手,急切地說,「找個身體好的女孩替容家傳宗接代。」

    「傻孩子。」大太太老淚縱橫,哭道,「我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呀?老天要這麼薄待我們娘倆。」

    秀禾從此變得沉默了,她不再和眾人說笑,不再聽宛晴讀詩。她默默地吃飯、做事、熬著苦澀的中藥。

    大太太病倒了,她急、她憂、她痛。

    這晚,耀輝輕輕地走到廚房。廚房裡一個削弱的背影仁立在火爐旁。

    「秀禾。」耀輝輕聲叫道。那背影停了一下,又繼續扇著爐火。

    容耀輝跨過JI檻:「你不能這樣一整天不說話。其實這件事更應該傷心的不是你。」

    見她不話,容耀輝往前走兩步,繼續說:「你這樣不講話憋著會生病的,難道你想像大嫂一樣病倒嗎?」

    他走到秀禾身邊,從側面看她,火光映在她臉上,一閃一閃的,哦,那是淚水。

    「秀禾,你哭出來就好多了……你沒有懷上我大哥的孩子,也不必這樣自責。尤其是對大嫂,她是太著急了,有些失望所以會這樣。她的病,吃幾付藥就好了。」

    秀禾依舊不語。容耀輝看著她的臉,那張臉是那樣秀氣,高高的額,彎彎的眉,垂著的眼瞼下是好長好長的兩排睫毛,鼻子微翹,緊閉的嘴唇毫無血色,可憐兮兮的,他怔了幾秒鐘,移過目光看著爐火,呼出一口長氣。

    「其實,」他開口,「你為大嫂做的已經夠多了,要說自責,自責的應該是她,而不是你。」

    秀禾放下扇子,走到灶前添柴。淚水順著潔白光滑如大理石的臉頰滾落。

    「秀禾,不要著急,你的心願一定會實現的。你還這麼年輕。我一回城裡去,就催大哥來看你。」

    「謝謝你,你為我的事已經盡心了。」秀禾突然說道。

    容耀輝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這時藥鍋滋滋地響起來,他忙伸手去端,一時燙了手又縮回來。秀禾快步走過來,兩人同時伸手去拿蓋子,又同時縮回來。

    「還是我來吧。」耀輝找到一塊布巾,墊著手端下來。

    秀禾低下頭去,一時感慨萬千,忍不住趴到桌上嗚嗚地哭起來。容耀輝走過去拍著她的背,一時無話。

    過了一會兒,秀禾抬起頭來,說:「人各自有命,你不用為我費心了。」

    容耀輝坐到桌邊,望著她,她也望著他。剛經過淚水洗滌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線裡璀璨迷人,媚惑所有人的心。他不由地說:「秀禾,我對不起你。」

    她的睫毛垂下去,唇邊隱著淒楚的笑容,看著面前的燭火,好一會兒,她才慢慢的抬起頭來,那臉上,沒有了濃重的哀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愴然、認命,又釋然的神色,那大眼睛裡,蒙著一層薄薄的淚光。

    「我只是怕。」她低聲說。像個無助的,向親人傾訴的孩子。

    「你怕什麼?告訴我好嗎?」容耀輝的目光停在她黝黑又淒涼的眼眸裡,柔柔地問。

    秀禾看著他,低聲地說:「我怕有一天,會像大太太那樣,一輩子孤苦伶什地守在鄉下。」那層薄薄的淚水終於匯聚成一條小河流下,「這也許就是我的命吧。」

    容耀輝逃避地躲開她的目光,低頭道:「人生有很多無奈的事……不過秀禾,你不會像大嫂那樣的,大嫂的悲劇不會在你身上重演的。」

    「為什麼?因為我還年輕嗎?」她看著他,搖搖頭,輕聲說,「沒有懷上你大哥的孩子,並沒有讓我很失落。」

    「對,你還年輕,還有很多機會,大哥……」他看她一直搖頭,竟說不下去了。

    「你知道我的願望嗎?」秀禾幽幽的聲音響起,眼睛轉向窗外,心神似乎穿過——細雨,飛向不知名的遙遠的地方。「我想要一個男人,全心全意地對我,不只是因為生孩子,不是為了傳宗接代。」

    「其實我大哥挺喜歡你的,他從來沒有為一個女孩這樣動心過,這是他親口……」容耀輝的聲音拉回了她的心神,她看向他。

    容耀輝只得接下去:「他親口告訴我的。」說完轉過頭去,不敢直視她。

    「你不用安慰我。」秀禾道。

    她說不下去,她已經泣不成聲。容耀輝看著那張淚痕狼籍的臉,那份委屈的、瑟縮的神色,他的心臟抽搐痙攣起來,他明白了,明白了自己怎樣傷害了這顆玲瓏脆弱的心,傷害的這樣嚴重。他注視著她,深深地,長久地注視著她。

    容耀輝忙道:「不,我是真的希望你幸福。」

    秀未不禁苦笑,「可是你一直在自責。」她深吸一口氣,彷彿在調動一身所有的力量和勇氣。

    「你為我做的一切,我已很感激了。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還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鄉下丫頭。」她唇角揚起淡淡的,幾乎不可見的微笑,眼神又飄得很遠,可是又在注視著他,迷-似霧,如夢如詩,她柔柔地傾訴。

    「是你,讓我像所有的女孩子一樣,做了一個美夢。當風箏飛向高高的天空,那一剎那,我真的感覺到幸福在向我招手。」她說著,仍然帶著那個夢似的微笑,雙眸清靈如水,溫柔如夢,美麗如春花初綻,嬌怯似弱柳臨風。

    容耀輝呆了,傻了,他的眼眶濕潤了,帶著無限的深情和癡迷,落在秀禾的臉上,他也許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洩露了太多的心事,他哽咽了,「秀禾,我對不起你。」

    秀禾回過神來:「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即使有一天,我孤苦伶訂地守在鄉下,有了這個夢,這輩子,也算沒有白活。」她站起來,往門口走去。

    「不,你不會的。」容耀輝急切地拉住她,在她的注視下趕忙放下手。慌亂地說,「你已經抓住了我大哥的心。抓住這個機會,你已經有了幸福的開始,你應該努力得到原本就該屬於你的一切。」

    秀禾看著他,露出一個無力的微笑。

    「對,你是個勇敢的姑娘,要是換了我,就絕對沒有那個勇氣,把那個香包……」

    「那個香包!」秀禾猛地一震,像是從一個沉醉的夢中突然驚醒過來,她迅速的大聲打斷他。

    這是一個炸彈,驟然在他們之間爆炸了,秀禾退後了兩步,她的身子碰著了門框,她倚著門,用一種哀求的眼光望著他,好像哀求他不要再繼續。兩人就這樣對望著,他看到她眼中的淒苦和絕望,她懂了他眸中的歉意和深情。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無奈的事呢。

    門外的雨越來越大,驟雨打新荷,夜雨聽芭蕉。現在,這雨,驚醒了凝望的兩人。

    終於,秀禾緩緩開口:「那個香包,是對你的感激,還有對你和嫻雅小姐的祝福。」

    「可是,這對我是永遠的自責,它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我做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

    「如果你誤會了我的意思的話,你就把它扔了吧。」她輕輕歎口氣,說道,「其實你能來我很高興,我的心情好多了。」

    容耀輝低下了頭。要是扔了可以換得秀禾的幸福,他連命都可以一併扔了。可是……

    秀禾望著門外,雨滴落入水窪中,泛起陣陣漣漪,然後消失無蹤,再難尋覓,就像她稍縱即逝的美夢般。

    「不早了,歇著吧。」秀禾邁過門檻,留下一聲長歎。

    江南的雨依然下著,遠近的山林、房舍都氤氳成一片,溶人沉沉的夜裡,在寂靜中帶著愴然的蕭索、濃濃的哀愁……

    清晨的陽光灑在容家大院,大太太站在樓欄邊凝望,對著雕樑畫棟的整潔院落,心想:一夕之間由喜悅的高處被打到失望的低谷,所有的失落都湧上來,叫人情何以堪呢!她歎口氣,佈滿皺紋的臉浮現落寞的神色。

    不知道耀輝這次回城裡,會不會勸動老爺回來。她想。

    此時,容耀輝正與嫻雅和阿川在等火車,終於火車來了,他們忙亂地擠上去。容耀輝安頓好女朋友,習慣性的把手插在口袋裡,突然覺得不對勁兒,口袋裡沒有香包!他一急,舉手從架上取下行李箱翻著,阿川和嫻雅忙問他找什麼。他也不好說,只是急急忙忙尋找。最後哪裡都找不到。他急忙對阿川D說:「阿川,你馬上去換下班車的票。」回頭對嫻雅說,「嫻雅,你等一下,我就回來。」說完匆匆下車,往回跑去,他的心跳得厲害,他懊惱自己怎麼能丟了這麼重要的東西。他撞到幾個路人,卻顧不得說對不起,心中不住的喊著:秀禾,對不起,對不起。他的衣服在風中翻飛,江南多水,到處是泥濘和積水,他毫不在意。穿過鄉間小路,過了渡船、桔園,他衝進容府,終於,在掛衣鉤上,一個精緻的香包靜靜地垂在那裡。

    容耀輝並沒想到此時的嫻雅會多麼氣憤,多麼尷尬,是呵,愛她的婉雅是個聰敏的女孩,她不會不明白未婚夫這麼慌張急切地尋找一個小小的香包的背後意味著什麼。當容耀輝氣喘吁吁的趕回車站時,她只是說:「耀輝,至於嗎?下次讓阿川寄來不是一件很難的事吧。」容耀輝很窘,說不出話來。

    阿川忙說:「這是最後一班車了。六爺,我們……」

    「今天決不能返回去,我嶇碼頭。」容耀輝立即決定道。

    在城裡,容耀華與余嫣紅正準備去碼頭接耀輝和嫻雅。吳大偉恭敬地送兩人上車,他婉拒了容耀華的盛情邀約,推說有約會先走了。

    容耀華說:「這個吳大偉很精明。」

    「還是老爺您慧眼識英雄。」余嫣紅時刻不忘逗丈夫歡心。

    「呵呵,你這嘴巴啊,越來越甜了。」容耀華哈哈大笑。又說,「這筆生意吳大偉有很大功勞。記得下次請他吃飯。」

    余嫣紅答應一聲。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耀華,你什麼時候回鄉下?」

    「唉。」容耀華歎口氣,「生意這麼忙,怎麼脫得了身。」

    余嫣紅沉吟了一會兒,試探道:「要不,我去一次,一來拜見一下大姐,二來把三太太接到城裡來。」

    「哦?」容耀華好笑地看向她,「你什麼時候這麼懂事了?」

    「嗯,老爺你是說我平時都不懂事了?」余嫣紅撒嬌道,伸手摟住丈夫的脖子。

    「呵呵,」容耀華笑,「你現在知道了吧,一個家呀,太太不互相嫉妒,全家和睦相處,才能興旺起來。」

    「知道啦,我以前不懂事。」余嫣紅嬌道。眼中卻蘊滿了怨恨,心中暗自憤怒。「這個家,您在最上頭,我們想什麼,圖什麼,都不重要,關鍵是您得滿意。」

    容耀華但笑不語。

    兩人接了人,又邀了媳雅之父沈先生一起回容府吃飯,為嫻雅和耀輝接風洗塵。

    面對豐盛的飯菜,歡笑的眾人,容耀輝滿肚子話沒法說,只能暗自生氣。

    容耀華正與沈先生暢談。他對在座的眾人道:「作為耀華的大哥,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也算得上他的父親,來,我敬各位一杯。耀輝,可以這樣講嗎?」他看向沉默的弟弟。

    容耀輝的思緒還停在鄉下,一時沒有聽見。對面的嫻雅忙舉杯,說:「容大哥,我先敬你一杯。」

    容耀華哈哈大笑:「嫻雅,還沒過門就護著丈夫了。」說得嫻雅霎時滿臉飛紅。容耀華又對弟弟說:「耀輝,你怎麼了?」

    容耀輝忙說:「沒什麼,大哥我敬你。」舉杯一飲而盡。

    容耀華繼續說:「我相信做父親的都有這個感受:做長輩的一生最快意的事莫過於兒女有一天找到幸福。」

    沈先生忙道:「是,是。做父親的都希望兒女幸福。」

    「說到幸福,子女對幸福的認識和選擇若和長輩認識一致,那更叫人高興。」容耀華意有所指的看向弟弟。容耀輝扯扯嘴角,回應了一個微笑,心中卻萬分厭惡大哥這樣的論調。而嫻雅則滿臉幸福的看著他。

    容耀華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心中暗自生弟弟的氣,看來平日的說教他這個弟弟並沒聽進多少。於是接著說:「而今哪,你,沈兄,和我在一起享受這種快意。耀輝和嫻雅的結合,是他們自己對幸福的選擇。現在很多年輕人,追求所謂的自由,在我看來,大部分時間是在胡鬧。我們兩個應該感到由衷的幸運和滿足……來,我們乾一杯。」

    沈先生也附合道:「無論是在生活中,還是生意裡,你我都是摯友,是夥伴,這很難得。這也使我在說話時免去許多客套。」

    容耀華笑說:「都是自家人,沈兄何必客氣。」

    「我聽說,鄉下的三太太懷上了容家的後代。」容耀輝和嫻雅一驚,兩人對望一眼。沈嫻雅端起酒杯打斷父親,道:「父親,我先來敬各位一杯。」沈先生置之不理,逕自說得高興,「要不由我來組織慶祝,好好款待一下這位對容家立了大功的三太太……」

    「那還用問,肯定是八抬大轎抬到城裡來,到時我親自服侍她,保管……」二太太余嫣紅接著說。

    「沈兄說笑了。今天咱們只談耀輝和嫻雅。來,為這對新人乾一杯。」容耀華笑著打斷他們。「我們的生意怎麼辦?還是正經事要緊。」轉頭看向容耀輝,「耀輝啊,你怎麼了?」見容耀輝答應一聲,繼續說:「你要記住,結婚是男人一生的大事。男人啊,對女人要好,但不能失去男人的尊嚴,你明白嗎?」

    容耀輝點頭稱是,猶豫了一下,遲疑地說:「大哥,三嫂她

    「哎,說好了,今天是你們的事,不要談別的。」容耀華滿臉不耐地說。

    「要提!」容耀輝突然大聲說,眾人一時靜下來,都看著他,容耀輝沉吟了一下,鼓足勇氣說:「三嫂懷孕是個誤會!」

    「別提這個了。」容耀華尷尬的笑了笑,捏著酒杯的手抖動了幾下。二太太的臉上露出驚喜。

    「大嫂讓我勸您別難過,還問您……」

    「我說了,這事待會再說,把酒喝掉!」容耀華厲聲喝住他,端起酒杯一口喝完。

    容耀輝深吸口氣,嫻雅輕聲叫:「耀輝!」拚命使眼色阻止他,可容耀輝置之不理,繼續說:「三嫂也要我問您……」

    砰!一聲巨響。伴隨二太太尖叫聲,眾人都靜下來,仿如死寂。

    容耀華手中的酒杯粉碎了,鮮血立刻染紅了雪白的檯布。旁邊的二太太馬上大呼小叫起來:「耀華,痛不痛?萬古--快拿藥箱來。」

    筵席不歡而散。

    容耀輝和沈嫡雅走在花園,容府裡燈火輝煌,容耀輝卻禁不住想起鄉下濛濛雨色中的老宅、桔園。這時,他們在做什麼呢?

    大哥容耀華的男女論調讓他厭惡,難道鄉下孤苦伶什的大嫂,前景不妙的三嫂活該是這種命嗎?他要如何才能幫大嫂和秀禾,手伸進口袋,觸到那只精緻的香包,不自覺地歎口氣。

    「你不該當著這麼多人這樣說你大哥,你也知道他是多麼愛面子的人。」嫻雅忍不住說,口氣略帶責備。

    容耀輝不語,低了頭,停住腳步。

    「耀輝!」

    「嗯!」他抬起頭,看著嫻雅。作為容耀輝的同學,沈嫻雅一直愛著他,對他相知甚深,她知道他對她有好感,喜歡她,甚至是愛她的。可是,她現在不敢確定了。

    「耀輝,你老實告訴我一件事。」她鄭重地說,「別怕傷害我。」

    「什麼事?」容耀輝困惑地看著她。

    沈嫻雅吁口氣,轉身,仰頭望著黑暗的天空,幽幽地道:「你對秀禾,除了內疚,還有什麼其他的感情?」

    原本低著頭的容耀輝一驚,抬起頭。

    「什麼……什麼其他的感情?」他結結巴巴地說,心中一陣慌亂。

    「你愛她?」沈嫻雅轉過身,問道:「對不對?」

    「沒……沒有,怎麼可能。」容耀輝慌亂地看向別處。

    「那你愛我嗎?」沈嫻雅鎮靜地問,她的心好痛,容耀輝慌亂,緊張的神情讓她明白了一件事:他們的愛情發發可危。

    容耀輝看向她,遲疑了一下,道:「愛,我當然愛你。」說出口了,感覺輕鬆許多,再說就很容易。他道:「我愛你,嫻雅,你是知道的。」

    沈姻雅默默無語。也許,他們的婚事,她得再想想了,她想。

    正當沈姻雅與容耀輝談秀禾時,房間裡,二太太余嫣紅與容耀華卻正在提到他。

    容耀華披了睡袍,斜靠在床頭,二太太從浴室中出來,走到他跟前蹲下。

    看到丈夫又在撫摸把玩那只香包,余嫣紅原本愉快的眼裡似乎要冒出火來。她狠狠地瞪著那只香包,恨不得一把搶過來,將它絞成粉碎。

    容耀華注意到她,伸手將香包放人抽屜,問她怎麼了。

    余嫣紅溫柔的笑笑,對他說:「耀華。耀輝今天也是無心的,年輕人嘛,說話難免……」

    「好了好了。」容耀華揮揮手,打斷她,「我知道,他是我弟弟。」

    「那老爺不生氣了吧。」余嫣紅高興地說。

    「秀禾的事到讓我在意。」容耀華歎口氣,合上眼睛仰頭靠後。

    余嫣紅恨恨地想:只要是秀禾,你都偏向他,乍聞秀禾其實沒懷孕,她簡直欣喜悅狂,恨不得跳起來。

    「最讓我難過的是,」容耀華緩緩睜開眼睛,看向天花板,「耀輝近來一直不太和我說話,我覺得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了。」他沉重地說。

    余嫣紅狐疑地看著她。

    「要不,我去鄉下把秀禾接到城裡來,讓老爺開開心。」她道。

    「哦?」容耀華看了她一眼,不覺輕笑。他怎麼會不知道她心裡打的什麼主意。「你大姐恐怕不會樂意,呵呵。」

    第二天早上,容耀華坐在露台上喝茶,容耀輝走過來。

    「大哥,這麼早?」他邊理衣服邊問。

    「早。」容耀華樂呵呵地看著這個小他數十歲的弟弟,無可否認,他正當年輕,長身玉立,玉樹臨風。他驕傲地看著弟弟。

    「大哥,」容耀輝坐下來,「我,昨天真對不起。」

    「別提了,大哥不在意。」容耀華慈愛地看著他。

    容耀輝四下看了看,又看了看客廳。

    「別找了,你二嫂出門去了。」他哈哈大笑,深覺有趣。

    「呵呵。」容耀輝乾笑幾聲,不好意思地說,「您也知道,二嫂她……

    「知道。」容耀華笑,「你永遠記著,你是我弟弟,這點任誰都無法改變。」

    「嗯。」容耀輝點頭,心中感動,眼睛也濕潤起來。他看向大哥,容耀華的側臉對著他,他看到大哥臉上的皺紋多了,它們當然不是旅遊,它們是來定居的,剛硬的線條,說明了他不易妥協的固執個性。

    「大哥。」他遲疑著叫道。

    「嗯?」容耀華從報紙上抬起頭。

    「我想問您……什麼時候回鄉下?」他問。

    容耀華聞言,放下報紙,取掉眼鏡揉揉眉心。

    「這麼忙,哪裡走得開。」接著他突然笑了,「你二嫂今天去了鄉下。」

    「什麼?!」容耀輝大叫。

    「怎麼?她說要去接秀禾來城裡。」容耀華好笑地望著弟弟。

    「您,您也知道二嫂的為人……」容耀輝吞吞吐吐地說,「要是秀禾來了,不定受什麼委屈呢。」

    「哈哈!」容耀華大笑,「嫣紅是什麼樣的人?不讓她去她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今天早上她留下一封信就走了。」

    容耀輝不禁憂心忡忡。

    鄉下,容家。

    「哎呀,葉太太,您這是怎麼了!」大太太滿臉笑容地看著葉太太,長長的隊伍抬著禮物進進出出。

    「容家嫂子,您瞧我,這麼久了都沒來看您,真是該打該打。」

    「葉太太,您這是說得哪裡的話?我們都認識了一輩子了,您還這麼客氣做什麼。」大太太邊說邊往裡邊讓,兩人一起步入大廳坐了。

    「哎,容家嫂子。」葉太太遲疑地說,「是這麼個事。」

    「嗯?」大太太看向她,等著她說,她很奇怪葉太太的突然來訪,不過她萬萬沒想到接下來會聽到這樣的話。

    「這個嘛……城裡的二太太托我向您問個好,這些禮物呀,都是她送的,她說……」葉太太說不下去,因為她看見大太太呆住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接著說:

    「其實哪,她很早就想來看您了,可是您知道,容老爺他

    「葉太太,二太太進的是城裡容家的門,可沒經過我這裡,所以,」大太太慢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她又何必來呢。」

    「話是這樣說,」葉太太吁了口氣,「不過呢,俗話說,家和萬事興,二太太她早就想來了,只是怕您怪罪,所以先讓我來送個禮,陪個罪。」

    「葉太太,老爺在哪裡,哪裡就是容家,」大太太緩緩道,「她當時進了城裡容家的門就沒有經過我的同意,現在也可以完全不必理會我。您回去肥我這話兒轉告給她。」

    這時,秀禾端著茶,慢慢踱到大太太身邊站定,不敢說一句話。

    葉太太仔細瞅了瞅,乾笑道:「容家嫂子,我這受人之托,您能不能衝著我這薄面,就見她一見?不瞞您說,她早來了,這幾天就一直住在鎮上我家裡。」

    「恐怕……」大太太瞥了秀禾一眼,道,「她想見的,不是我,而是秀禾吧。」

    葉太太尷尬地笑了笑,說道:「您是個聰明人,這一大家子,太太們和睦相處,家道才能興旺,大嫂子、三妹妹,您說是不是?」

    大太太只是微笑,喚過阿川問道:「葉府的陳管事在門外嗎?」

    阿川答是。

    大太太吩咐道:「你去叫陳管事來,把這些禮品都送回去。」

    「是。」阿川忙退下去。

    「容嫂子,您這是做什麼?」葉太太笑不出來了,「您就看我薄面,讓她進門拜見您……」

    「她做夢!』大太太厲聲說,猛一拍桌子,茶盅茶蓋跳起來,嘔嘟地響,嚇了眾人一跳。

    「這鄉下容家大門,是我能退的最後底限,你讓她別妄想!」

    葉太太忙道:「有話好說……那我就不打擾了,容嫂子我就告辭了。」

    「煩勞您來這一趟,阿川--」容太太並不婉留,「送客!」

    廳內,大太太、秀禾靜靜坐著,大太太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秀禾不敢說話。

    只有宛晴,不斷數落城裡二太太的不是,憤憤不平地對大太太道:「大媽,趕快叫大伯罵她,都欺負到咱們家來了。」

    大太太拍拍她的手,安撫她,眼睛卻看著秀禾。秀禾低著頭,卻不敢說什麼。

    「秀禾。」

    「嗯。」秀禾抬起頭,馬上站起來,看向威嚴的大太太。

    「你千萬不能讓我失望。」大太太說,聲音裡帶著懇求,帶著不確定。

    「不,不會的。」秀禾急忙說。她看向大太太,

    大太太坐在一張紫檀木的主母位置上,臉對著門,眼睛透過宅院,落在一個遙遠的、遙遠的、遙遠的地方。她的眼光忽然看向她,秀禾本能的一涼,好銳利的一對眼光!她震動了一下。

    大太太也震動了一下,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輕靈如夢,澄澈似水,垂手站在那兒,怯怯地看著她,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忍,自己將這女孩帶到哪種地步了?

    大太太畢竟是理智的人,她驅走不該有的思緒,靜下心來思謀對策。

    「這樣好了,秀禾下午你隨我去一趟鎮上葉家。」她不看秀禾驚奇的目光,微仰下巴,平靜地說:「我們去回個禮,拜訪城裡的二太太。」

    秀禾無語地陪在大太太身邊,坐船向鎮上去。

    平滑的水面映出——楚天,人的心情也是灰色的、壓抑的。

    大太太目光平靜地直視前方,她清楚地知道,這個與她年輕時一模一樣的秀禾,雖不是個艷光四射的尤物,卻輕靈秀氣,婉轉溫柔,像朵淡色的、精緻的、小巧玲瓏的桔花,輕易地抓住了老爺的心。她明白,能否徹底抓住老爺的心,關鍵就在於秀禾能否懷上容家的後代。

    一路無話,兩樣心思。

    到了葉府,奉上禮品,葉太太歡喜地笑道:「容嫂子,您來也不打個招呼呀,您看,還費這份心。」

    大太太也笑答:「打什麼招呼呀?又不是陌生人……二太太還在您府上?」她問。

    「哎,」葉太太奇怪地問,「她不是去您府上了?今天一大早就去了呀?怎麼,您沒遇著?」

    大太太一驚,忙問:「沒有啊,這……」

    「咳!她一大早就去了,我也是回來才聽說的。您看看這是什麼事呀。」葉太太拍腿,叫苦不迭,「她非要說去看您,說是去陪罪。」

    「您看這事鬧的。」大太太立刻站起來,「我們先告辭了。」

    「哎,您吃完飯再走吧,您看,打老遠的來。」

    「別麻煩了,您瞧這事,夠給您添亂的了。」大太太歎道,揮揮手,「丟人,丟人呀。」

    秀禾同阿川忙扶了大太太匆匆回去。

    大太太是憂心的,她想插翅飛回去,去保衛自己的家園,那個女人,竟趁她不在的時候厚顏登堂入室。她感覺心被撕裂了。血管的血在翻湧,一股躁亂、怒意湧上來,她半闔著眼讓自己平靜。

    半晌,她睜開眼,感覺心平靜許多,望向河邊一望無邊的綠野,暮色瞑瞑,山色蒼茫,遠山近樹,都在一片迷濛之中。」

    橘子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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