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灘的落雨季過去了,平原安然地度過與運河氾濫鬥爭的考驗。
看!金色的運河灘,谷子在秋風裡搖擺著鳳尾似的穗兒,撲籟籟響著的鮮紅的高粱,感到疼痛似地甩掉了爬上尖端的小螃蟹;像孿生兄弟似的大玉米棒子,長在一棵稈子上,飽滿得鼓著肚的豆莢兒,躲在毛茸茸的豆葉下。
那黑綠黑綠的花生葉子,緊緊地掩藏著地底下的纍纍的果實;爬得滿滿的芝麻莢兒,裂開了嘴兒;黃金色的向日葵,發散著濃郁的香氣。
誰看見誰不眼紅,誰看見誰不流涎水啊!
秋風吹來,原野上的芳香飄進村莊,送進每個門戶,人們呼吸著這種香氣,帶著微笑香甜地人睡了。
鄉政府組織各村民兵,開始聯合嚴密地護秋了。富貴老頭不放心,夜晚他也拿著紅纓槍,到田野上巡邏。
月亮在浮雲裡移動.運河灘忽明忽暗,富貴老頭坐在窩棚口像是瞌睡了似的.忽然.他聽見一聲輕微的響動。他睜開眼,見一個人張皇地彎腰走來,他剛要喊,那個人搖搖手,走到近前,是麻寶山。
「大叔,讓我進窩棚裡去。」
麻寶山鑽進窩棚深處,富貴老頭聽見他大口喘氣,上下牙咯咯磕打著。
富貴老頭往裡爬爬,問道:「深更半夜,你到外邊來幹什麼?」
麻寶山口舌不清地說:「我掰了你們社裡幾個老玉米,揪了幾個谷穗兒,讓民兵盯上了。」富貴老頭勃然變了臉,說道:「你怎麼也於這個見不起人的事!」
「大叔,不是。」麻寶山趕忙解釋,「我們那孩子眼下又鬧著要入社了,所以我夜晚掰幾個拿回去比比。」
富貴老頭驕傲地呵呵笑了,有興致地說:「要是你的莊稼比不過社裡,入社不入社?」
「不一定。
「為什麼呢?」
「我不能上了圈套……」麻寶山吞吞吐吐地說。
富貴老頭氣忿地喊:「你這叫什麼話!」
「您聽著,」麻寶山緊眨巴著眼,「社裡是不是要改為三七分紅?」
「誰說的?」富貴老頭的心「咯登!」一跳。
「您聽著,」麻寶山說,「社裡是不是要提高公積金?」
「誰說的?」
麻寶山不回答,只顧說下去:「這麼七折八扣,還能落下什麼?羊肉是肥,只能聞味兒到不了嘴!」
「我問你,你這是聽誰說的!」富貴老頭用威嚇的口氣,但掩飾不了他的焦急。
「您真不知道麼?」麻寶山乾笑著:「入了社的人,對社外的人事事都保密。」
「我真不知道!」富貴老頭急著表白。
麻寶山小聲說:「根旺跟張順他們商量好了,社務委員會不通過,就提到社員代表大會上去,我看這是要動手整治中農了。」
富貴老頭歎口氣,「我怎麼一點兒不知道,你聽誰說的呢?」
「田貴!」麻寶山機密地壓低聲音,「我跟張順探口氣,他嘴很嚴,可也能聽出一點兒意思。」
富貴老頭頹然地垂下頭,說道:「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我是社裡的人,我就隨大流了。」
「大叔,我走了!」麻寶山說著,掩緊懷,爬到窩棚口,朝四外望望,就急急地走了。
夜很涼,他打著冷顫,腳步很急很碎。
「寶山哥!你站住。」
「啊!」麻寶山後脊骨嗖地一股冷氣,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恐怖地站住了。
從茂密的防風林裡,閃出春寶。
「啊!」麻寶山嘴唇麻痺了,動了動,再也說不出。
春寶笑嘻嘻地走上前來,遞過幾個老玉米,說道:「給你帶回去比吧。」
麻寶山害怕地望著春寶,不敢接,月光下,他的臉非常蒼白。
春寶溫和地笑道:「你在富貴大爺窩棚裡說的話,我全聽見了。」
麻寶山顫抖地伸出手,老玉米很沉,落在了地上。
「寶山哥,」春寶問道:「你在窩棚裡說,好像田貴偷聽了什麼?」
麻寶山哺哺地說不清。
『「寶山哥,」春寶挨近他,「在你背後跟著個人,你看見沒有?」
麻寶山驚慌了,搖著頭,說道:「我沒看見,這是怎麼回事啊?」
「我們發現了個鬼鬼祟祟的人,」春寶說,「你回去吧。」
麻寶山連驚帶嚇,跌跌撞撞地走了。
這時,樹林中,田野裡,走出一夥人,很快集合一起。
「他看見了沒有?」銀杏急著問道。
「沒有。」
「他心裡有鬼,說瞎話!」虎興喊道。
「我看這傢伙深更半夜出來,一定是有人指使!」張順就要去追。
春寶一把拉住張順,冷靜地搖搖頭,說道:「麻寶山是個膽小怕事的人,不會。他正考慮入社不入社,黑夜跑到咱地裡掰幾個老玉米拿回家比。壞蛋是有的,咱們得多加注意!」
春寶他們,又分頭隱蔽在田野裡、樹林裡、墳圈裡。
在清冷的初秋之夜,平原的村莊靜靜地沉睡著,但是有人終夜不眠,保衛著勞動果實,保衛著一年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