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煙 二十八
    熊大力和金磙子三出三進萍水城,沒有找見菖蒲;而且,寡不敵眾,只得撤退。

    跑出十幾里,二人穿過一塊漫漫高粱地,便是一條大車道;半里外,疏疏落落的桑、棗、榆、槐中,掩映著一個小小的鍋伙。他倆正想跑過去,歇一歇腳,喘一喘氣,忽見一個頭戴破斗笠的農民,牽著兩頭膘肥腿壯的大騾子,柳枝抽打著,從鍋伙裡慌慌張張地跑出來。

    金磙子三步兩步迎上去,作了個大揖,說:「大哥,兄弟火燒眉毛尖兒,想借你這兩頭騾子騎騎。」

    那農民抬頭一看,只見一個滿身血污的大漢攔路,嚇得咕咯雙膝跪倒,說:「好漢爺,這兩頭騾子是東家存放在我這兒的;大兵來了,我扔下妻兒老小,只帶它們逃了出來。」

    熊大力上前把他攙起來,和氣地說:「大哥,我們也是窮苦人,不是萬般無奈,也不忍叫你為難。」

    那農民哭道:「好漢爺,這兩頭牲口是東家的一雙眼珠子,您們拉走,他不饒我呀!聽您們說話,菩薩心腸兒,那就高抬貴手,把我放生了吧?」

    金磙子起了火,一把扯住兩條韁繩,吼道:「你這個人真是房頂開門,六親不認!你見死不救,就怪不得我手黑心狠。」

    熊大力的口氣也硬起來,說:「榆木腦殼不開竅!你幫我們這個忙,等你遇到急難,我們也給你兩肋插刀。」

    那農民又跪下來,抱住熊大力的腳踝骨,直著脖子哀叫道:「好漢爺,您們一定要拉走這兩頭騾子,那就先把我殺了吧!免得我眼瞧著一家人遭罪。」

    「大力哥,破子哥,不許違犯菖蒲的約法三章!」

    高粱地中,一個清脆的嗓音斷喝一聲,柳黃鸝兒從天而降。

    「柳妹子,你還活著!」熊大力又驚又喜,「菖蒲呢?」

    「他在等你們歸隊!」柳黃鸝兒臉上像下了霜,「不在他的身邊,你們就知法犯法,攔路搶劫嗎?」

    「這叫火上房,不拘禮!」金磙子怒沖沖地說,「菖蒲兄弟還活著,我更要騎上騾子趕快去找他。」

    「你敢!」柳黃鸝兒一手拔出槍,一手拔出匕首,「咱們敗了,更要珍重名聲;不失民心,才能重整旗鼓。」

    金磙子跺了跺腳,只得撒手。

    一陣亂槍,大道上傳來追兵的腳步聲,柳黃鸝兒、熊大力和金磙子急忙鑽進高粱地,趴在濃密的豆叢下。

    追兵截住了那個農民,呼喝道:「看見從萍水城裡跑出來的民眾自衛軍沒有?」

    「沒……沒看見……」那農民哆哩哆嗦地答道。

    「媽的,你就是民眾自衛軍!」追兵拳打腳踢。

    那農民疼痛大叫:「長官,饒命!我看見了三個。」

    柳黃鸝兒向熊大力和金磙子遞了個眼色,三人端起槍,只要追兵一進高粱地,就把他們撂倒。

    「在哪兒?」

    「順這條大道,跑沒影兒了。」

    「帶我們去找!」

    「他們跑得鳥兒飛似的,怎麼追得上呀?」

    「你不帶路,就拿你交差!」追兵動手捆綁。

    那農民放聲大哭:「長官,您們把我帶走,我一家老小就活不成了。」

    柳黃鸝兒聽出,追兵不過三四個,又朝熊大力和金磙子一努嘴兒,三人悄悄往外爬,準備突然襲擊那幾個追兵,搭救那個農民。

    幾個追兵似乎另打起了主意,問道:「你在哪兒住?」

    「家裡都有什麼人?」

    「一個七十歲的老娘,還有一個老婆,倆閨女。」

    「閨女多大啦?」

    「大的八歲,小的還在懷裡吃奶。」

    「你那娘兒們呢?」

    「二十一」

    「雖說是殘花敗柳,到底還沒有老掉了牙!」一個追兵嬉皮笑臉地說。

    一個追兵馬上說:「我們不追逃犯了,到你家去做客。」

    「窮家破捨,吃糠咽菜,招待不起貴人呀!」那農民哀求著。

    「我們水米不擾。」又一個追兵色迷迷地說,「還要積德行善,給你種下個兒子。」

    「不能,不能,天理不容呀!」那農民哭號起來。

    「給臉不要臉!」另一個追兵罵道,「不吃沒味兒不上膘,打死你這個賤坯子!」槍托子像雨點般搗下來。

    柳黃鸝兒氣得七竅生煙,恨得咬碎銀牙,嗖地從高粱地裡跳出來,匕首像一道寒光投過去,結果了一個追兵的狗命;熊大力和金磙子也抽出背後大刀,削掉了兩個追兵的腦殼;剩下一個想跑,那農民撲上去攔腰抱住,熊大力擰斷了他的脖子。

    柳黃鸝兒面帶歉色,說:「大哥,為了遮掩我們,你受苦了;快牽著牲口,躲到嚴密的地方去。」

    那農民連磕了三個響頭,撲簌簌淌下淚來,說:「三位救命恩人,騎上這兩頭騾子,快快遠走高飛吧!」

    這時,熊大力和金磙子從四具死屍上摘下槍支子彈,又搜出七八十塊銀元,說:「大哥一片真心,我們也就實受了。東家欺侮你,我們找他算賬;這點錢,留你過日子。」

    那農民摘下斗笠裝銀元,哭著說:「老言古語:『順民者昌』,我們全家老小供長生牌,燒福壽香,求老天爺保佑你們一路平安。」說罷,千恩萬謝而去。

    熊大力和金磙子一人牽一頭騾子,喜興興地說:「柳妹子,這兩頭騾子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快帶我們去跟菖蒲兄弟大團圓吧!」

    「菖蒲吩咐我找齊你們幾個人……」柳黃鸝兒皺著眉頭想了想,「你倆騎騾子上盤山,到掛松崖上跟菖蒲相會,我還要找到長春和小藕。」

    「我們這兩個一腳踢死牛的大漢子,怎麼能叫你這個姑娘家在兵荒馬亂裡闖?」金磙子吵嚷著,「你回山,我們去找那一對小鴛鴦。」

    「磙子跟隨柳妹子,回山護衛菖蒲兄弟要緊!」熊大力下令,「我踏破鐵鞋,海底撈針,也要把長春和小藕找到。」

    「我不跟你兵分兩路。」金磙子撅著嘴,「你是孟良,我是焦贊;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這是軍令!」熊大力大喝道,「眼前我是你的隊長,不是你的大哥,令下如山倒。」

    金磙子不敢強嘴,說:「那就給你留下一頭騾子,我給柳妹子趕腳,唱一出千里送京娘。」

    他們正要離去,桑、棗、榆、槐掩映中的鍋伙那邊,忽然又槍聲四起。

    剛才那個農民,身背七十歲的老娘,他那個三十一歲的女人,懷抱著吃奶的小女兒,手拎著八歲的大女兒,跟頭流星逃出來。

    「大哥,怎麼回事兒?」柳黃鸝兒問道。

    「三位……救命恩人,趕快……趕快……」那農民氣喘噓噓,上氣不接下氣,「六七個追兵,包圍了……草料房,草料房裡……不知什麼時候……躲藏著小兩口兒……」

    七十歲的老娘說:「花枝似的小媳婦。」

    三十一歲的女人說:「那個小伙兒更俊秀。」

    熊大力和金磙子說:「必是長春和小藕!」

    「不管是誰,不能見死不救!」

    柳黃鸝兒一揮手,三人鑽進高粱地,沿著田壟,直奔鍋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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