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後一學期的主要任務是畢業設計,其實也是畢業生唯一的任務。
我們A模塊被分為三個小組,每小組6個人。我們小組的設計任務最重,設計的課題的是「虛擬技術控制」。帶我們的有兩個導師和一個研究生。導師實力強勁,一個是清華大學畢業的博導,前任學院院長,一個是現任學院主管教學的副院長。從導師的實力可以看出,學院對這個設計課題是多麼重視。
聽上屆研究這個課題,目前在上研究生的師兄講,光CAD圖就畫了兩個月,圖紙不下幾百張,打出來的設計報告最少的都有一百二十頁。從收集的信息來看,虛擬技術控制一直是機械設計學院畢業設計,這個皇冠上最耀眼的一顆珍珠。在學術範疇內,我向來都是高山仰止,只喜歡爬一些不高而且好爬的山坡,曹總跟我有同感。但是很不幸的是我和曹總分到了同一個小組,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是楊老闆干的,他是畢業設計課題分配指導小組的組長。
畢業設計是以小組為單位進行的,所以我們無須再去教室。第一次集會是在副院長辦公室,人到齊以後才知道我們小組6個人的組成是三個男的和三個女的,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開會的時候,我知道了清華畢業的那個導師叫樊剛,江湖上尊稱樊博士。前幾天聽師兄說到樊博士為了一心一意搞研究,早些年主動辭去院長行政職務的時候,我感到不可思議,而後是由衷的敬佩。這年頭,很多教授學者熱衷於一官半職,熱衷於人前的虛假繁華,把本來擅長的專業拋之腦後,像樊博士這樣放棄已擁有常人羨慕的地位,而清心寡慾一心一意搞研究的確屬不易。我想樊博士身上體現出一種嚴謹的治學態度,有人說這就是清華精神。
刑副院長我認識,但他不認識我。那個研究生是樊博士帶的,有個很難寫的名字,叫陸猷。在以後的日子裡,導師一般都很忙,各項設計指令都是由陸猷向我們轉達,所以我們都親切地叫他「路由器」。
第一次集會,其實就是大家見個面,除了曹總和以前班裡的葉馨,其他三個我都不熟悉,說來真是慚愧,同在一個學校四年,又同在一個教室上了一個學期的課,居然連名字都叫不上來,而更慚愧的是他們居然都認識我。
樊博士先是給我們講了一下設計的方向和注意事項,我沒認真聽,所以沒聽懂。但我想我認真聽,也聽不懂。上學期就沒上幾節專業課。當樊博士講到:「我們現在的這個設計課題,在全國機械行業來講還是一個尖端領域。什麼意思呢?就是沒有真正的權威,只要你們設計符合邏輯,說得過去,都是行得通的……」我這就放下心來,胡湊嗎!這個我最在行。我發現樊博士在講業務知識的時候,一副君臨天下捨我其誰的摸樣,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清華氣質」。我越來越想去清華園逛逛,哪怕是看一看。潛意識裡我認為只要我去過清華園,我就會沾染所有的清華氣質。
刑副院長講話的時候,很有領導氣質地總結了樊博士的講話,接著又隨便提了五點要求八點注意,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兩個小時。
樊博士讓我們民選設計小組的組長。意外的是,大家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我。那一刻我心中的激動是難以名狀的,那種驕傲是我當年當選學生會主席都未感覺到的。一直以來,在學校裡,學生會代表的是社會活動能力比較強的一部分人,而專業成績好的代表的是學術能力比較強的一部分人。這兩部分人向來互相鄙視互相攻擊,還是學生,也往往文人相輕,很少惺惺相惜。
真來讓我帶領大家搞設計,開什麼玩笑?後來才知道,組長只是負責協助一下路由器對小組的日常進度監管,懸起的心才放下來。不過這學期日子肯定不會好過,要管理進度,首先還得知道進度在哪裡啊!
隨後路由器給我們每個人發了一大堆資料,看看課表,沒有具體的課程安排,只是原則上要求每個星期集會一次。設計任務計劃這樣安排,前四個星期查資料,接著四個星期畫圖,再接著四個星期編程序,最後四個星期寫報告,6月28日畢業答辯。照這樣安排,前面一個月不就是沒有一點事情做嘛,想想就開心。開心之後又深感憂慮,人這麼少,答辯的時候,怎麼混得過去啊!
我和曹總始終相信人才是第一生產力,世界是人創造的,做什麼事情都要以人為本,有人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散會以後,我和曹總極力邀請大家一起吃晚飯,算是我們小組的第一次集體活動。為了氣氛更熱烈一點,我們沒有邀請導師,但是我們隆重邀請了路由器,路由器顯然是過來人,半推半就的,我們就在福滿園坐下了。
畢業班的人都很容易溝通,還沒上菜,大家就混熟了。高個子的男生叫蘇中文,眉清目秀,跟曹總一個班的,號稱蘇才子。除了葉馨,有一個女生叫劉碩,長得矮矮胖胖的,面貌就不好形容了,據說是班長,可我開班長會的時候,從來沒見過。還有一個女生叫張小煜,身材玲瓏,個頭不高,小家碧玉型的,長得不算難看,我想以前應該很有市場。看到張小煜憂鬱的表情,讓我想起一段校園民謠:大一的女生是籃球,大家你爭我搶;大二的女生是乒乓球,大家推來推去;大三的女生是足球,大家踢來踢去;大四的女生是橄欖球,能丟多遠是多遠。
除了我和曹總,剩下的五位可以算是傳統的好學生。路由器已經上了快兩年的研究生,蘇中文和劉碩已經名列保送,張小煜準備考南大的研究生,葉馨一直是班裡的前三名。嚴格來講,葉馨應該也是保送的有力競爭者,但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一定應該的,所以她連候選人的資格也沒有。葉馨是四川人,如果閉著嘴,還算一個標緻的女孩子,張開嘴就有點唬人,兩顆黑黑的大門牙,張牙舞爪的。
我原來班上的男女生比例大約1-7。大一入學的時候,我曾極為認真地把班上每個女生從臉蛋到身材到氣質研判了一番,最後得出一個結論,總體還過得去,但沒有可圈可點之處,再細究的話那就有些悲哀了。不過審美這種東西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幾年,班上有不少男生明顯是兔子就吃窩邊草。吃飯的時候,我發現葉馨其實是個挺活潑的女孩子,我確實太忙了,一直以來誤以為我們班的女孩子都跟木頭一樣,想不到還有另類。這個發現讓我很慚愧,我對學院學生的瞭解可能比對班裡同學的瞭解更多。
酒席過半,我們就和路由器稱兄道弟,路由器拍著胸脯保證,你們的事就是我的事!結賬的時候,我付的錢,雖然心痛,但這學期總算有了個良好的開局。
2.
過幾天,飛雪就要去軍訓了。參訓前夕,學校就分發了軍裝、水壺、小板凳等物品,一時間學校裡就添了許多軍人。有些人穿上軍裝看上去人模人樣,有些人整個一土匪冒充八路。飛雪興奮地換上軍裝,一個勁地問我:「劍哥哥,你看我英姿颯爽不颯爽?」
「颯爽颯爽,整個一美女花木蘭!」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說。
「豬,你看一下嗎?」花木蘭顯然不滿意我的表現,開始撒嬌。
沒辦法,我只好把目光向後轉移135度。衣服明顯過大,怎麼看都像孕婦裝。我就誇張地說:「寶貝,你有了啊?」褲子太小,美腿的輪廓若隱若現,「這我也太吃虧了吧!」
「去死!」人已經旋風般旋進我懷裡。
飛雪是典型的三分鐘熱度,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上完課回來,就跑到我宿舍,說有事跟我商量,搞得神神兮兮的。原來她聽別人說軍訓會曬太陽,容易把皮膚曬黑;軍訓不准帶東西去吃,沒機會解饞;軍訓會很累,不能保證休息……
敢情,飛雪原來把軍訓當成了一次旅遊。飛雪還說:「劍哥哥,我不去了,給我想想辦法!」
「有什麼辦法?」我納悶。
「比如生病什麼的,只要不去就可以了。」
逃避兵役可是違法的,雖說我沒參加過軍訓,但起碼的覺悟還是有的。為了徹底打消她這個念頭,我不得不摟著她,語重心長地說:「寶貝,軍訓就一個月,你不是說你從來沒吃過苦嗎,這就是個機會。」想了想,我又補充說:「我讓負責伙食的偷空給你點好吃的,等下陪你去多買點防曬油,好不好?」
「人家是捨不得離開你嘛?」我一嚴肅,飛雪就撒嬌。「其實我不怕苦的!」
「這才是我的乖寶寶!」我滿意地拍拍她的頭。
送走飛雪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應付韓露露,自從韓露露當上這個文藝部部長,我可是操碎了心,既當爹又當娘。為了能讓她安心工作,能夠完成學業,我每學期開學都要拉下臉面幫她東奔西跑。
這幾年,大學鬧什麼擴招,進入大學的人是越來越多,林子越大,什麼鳥兒都有。韓露露屬於擴招之列,成績怎麼樣,還真不好說。每學期少則掛兩三門,多則掛四五門,對她來說,年年歲歲掛相似,歲歲年年科不同。她來學校兩年多,跟班試讀的通知就收到兩份,至今能留在學校裡不能不算一個奇跡。用吳帥哥的話說,韓露露人長的像一朵花,成績像一坨屎。我認為比喻貼切。如果不是她那無人能替的文藝才能,她還能留在學生會也應該是個奇跡。
上學期韓露露只掛了一門。跑來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韓露露一臉燦爛的笑容——能把喪事當喜事報的人還真不多,我對韓露露充滿無限敬佩。但這朵花還得護。後來飛雪問我為什麼每次盡心盡力去幫韓露露,我說我也不知道。或者除了讓韓露露盡心盡力為我幹好工作以外,還有一點就是做給其他學生幹部看。我要讓大家知道,誰努力為學生會工作,我就努力為誰做工作。
其實韓露露考得不好也不能完全怪她。學校裡年輕老師多,他們中有很多就抱著看女生的目的來監考。通常像韓露露這種漂亮女生,學習又不好,又是主要參觀對象,後果可想而知。我曾親耳聽材料系一個傢伙說,他們班有一女生很漂亮,很出名,形象屬於特妖艷那種,有次考理論力學,全樓的年輕老師都藉故來他們考場看了一圈,有些人還看了好幾次。可憐那女孩衣兜裡的小條,一個也沒機會拿出來,只好補考,就又被老師們參觀了一回。
韓露露蹦蹦跳跳地走了,動作是那般灑脫和自在,背影是那麼富有活力,彷彿那高掛紅燈的科目跟她完全沒關係一樣。突然間,我覺得有點羨慕她。
3.
飛雪走了,世界開始無聊。
幾天前,阿義撿到十塊錢,被山雞發現,鑒於阿義發了一筆橫財,晚上我們就一起去福滿園吃了一頓水煮魚片以示慶祝。吃魚的時候,阿義賭咒發誓,以後絕不在地上撿錢,太得不償失了。一頓飯能從本質上提高阿義的覺悟,我心裡還是很高興的。昨天,地上躺著五角錢,阿義路過視而不見,又被山雞發現。回來一研究,鑒於阿義路不拾遺的崇高思想,我們又到福滿園吃了一頓白斬雞以示表彰。吃雞的時候,阿義痛心疾首,表示不再出宿舍門。
2月22日是山雞的壽辰,起床後,我就直接去了7棟205。推開門一看,發現屋裡坐滿了人,兄弟們正在緊張熱烈地討論今天晚上的節目安排。山雞喜氣洋洋,畢竟是大學中最後一個生日,不能不搞隆重點。
晚上在福滿園擺了兩桌,來參加慶祝的有205室的全體成員以及家屬,還有阿義,還有一些山雞的老鄉。大家喜氣洋洋,大口喝酒大塊吃肉,氣氛一片熱烈。
吃過飯以後,曲盡人散,山雞說帶我們去一個好地方。帶著對美好生活的嚮往,我、阿義和童師群緊跟山雞上了一輛的士。的士圍著我們學校逛了一圈,就鑽進了學校後門的那條巷子,傳說中的紅燈區。山雞之前已經向我們介紹過多次。其實這個地方我也知道,以前礙於認識的人太多,又有著學生幹部的身份,怕影響不好,所以很少來,現在快畢業了,也沒那麼多顧忌,該放縱就放縱。
從幽暗的樓道裡上了四樓,從樓下看這是一棟普通的居民樓,上去才知道二三四樓的房子都被打通,建成了幾個小型舞廳,舞廳門口有許多女人在搔首弄姿。我們進了四樓的「君再來」舞廳,一進門就有熱情的媽咪過來打招呼。山雞熱情地回應著,一看就知道是這裡的常客。熟門熟路地走進裡間的一個小包廂,童師群在路上東張西望,臉上滿是新奇。像當年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
山雞喝多了,很豪爽地叫了四個陪唱的小姐,燕肥環瘦依次而入,山雞一把摟住一個胸大著超短裙的惹火女孩,我選了一個大眼睛的,阿義說這個女孩子好像在哪見過,我告訴阿義,她只不過長得有點像慕容以蕾。其他兩個女孩依次伴阿義和童師群坐下。
屋內的燈光很暗,音箱很大,聽不清說什麼,但能看清在幹什麼。山雞一邊吼著很有殺傷力的情歌,一邊對身邊的女孩上下其手,惹火女孩欲拒還迎。阿義拿我的手機發短信息,她身邊的女孩子挽著他的胳膊,遠處看像很甜蜜的一對。坐在童師群身邊的女孩子比較活潑,不時地對童師群動手動腳,音響旁的童師群漲紅著臉,微微地顫抖。我讓大眼睛女孩坐在我身邊,陪我說話。自從有了飛雪,我覺得這世界上的其他女孩都是殘花敗柳庸姿俗粉。再說為了飛雪,我要守身如玉,即使肉體上得不到保證,思想上我也要絕對保證。
事後,山雞對他的猥瑣行為百般狡辯強詞奪理,在我們面前裝純潔。山雞對待女人的真實態度,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每個人對待生活的態度,決定了他對待女人的態度。就像我們四個,阿義需要的是一個他自己喜歡的女人,而我需要的是一個能愛我的女人,山雞需要的只不過是個女人,至於童師群嘛,他還小,不知道什麼是女人。
「我覺得今天應該幹點有意義的事情!」我轉過頭來對著山雞說,很大聲地說。
山雞聽到我的話,遲疑了五秒鐘,然後訕笑著把手從別人的衣服裡面抽出來,衝著惹火女孩子喊:「去!把你們老闆叫來。」昆明的物價挺便宜,包房費和四個女孩的小費,總共才250塊。
從樓裡出來的時候,童師群徵求大家意見:「畢業前我們再來一次怎麼樣?」有些事情很容易上癮,特別對於初識人事的小孩子。
月光如水,操場上籠罩著一片詳和的氣息。我們一字排開躺在草地的中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大二的時候,有次宿舍聚餐鬥酒,喝完四腳蛇泡酒,接著喝長城干紅,喝完長城干紅接著喝紅河扎啤,最後還干了兩斤二鍋頭,8個人喝醉了7個,另外一個酒精中毒送了醫院。喝完以後,大家互相扶持著,搖搖晃晃、連滾帶爬地到了操場,就像今天這樣,一溜躺在草皮上。
我們躺在操場上拚命地想,有什麼有紀念意義的事情可以干呢?很快就到12點,山雞的生日就要過去,在我們絞盡腦汁還想不出的時候,有人口吐金蓮:「畢業以後,我想我們不會再有機會並排躺在這裡,難道這不是最有紀念意義的事情嗎?」沒有人反駁,顯然大家都認同。
那夜,我們深深地被血脈中膨脹的青春激盪著,被廣袤的星空與未知的前程吸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