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園主義 第二章 西山鐵擔
    確定西山鐵擔為盟主候選人的過程雖然順利,讓他老人家過度為正式盟主的過程卻大費周折,這是因為前者由口交會說了算,後者卻由西山鐵擔說了算。除了決定權不在口交會手裡,還有一個小小的技術問題。如前所說,口交會是言貝盟的常務執行機構,因此無論誰擔任言貝盟盟主,都將自動成為口交會會長,就如言貝盟的副盟主們都自動成為口交會副會長。但按照口交會的章程,出任會長者除必須德高望重、眾望所歸之外,還必須捐足銀子,數額是四百兩銀子。

    聽到義士們解釋人會的程序與捐銀數額之後,西山鐵擔從菜盆裡夾起一塊紅炯素雞,放進嘴裡,一邊嚼一邊問一位義士說:老訥向你打聽個人,城裡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難看又漂亮,一雙眼睛就像眼睛,辮子像辮子長。被問的義上摸著腦袋想了半天,愣是沒想出這小芳是誰家姑娘,倒是大師的問話極其押韻,聽起來像首小曲。這位義士略通音律,平素常上青樓找琴娘切磋新曲,一搞就幾個通宵,今日靈感觸動,技癢難當,當即以飯桌為紙,用麵條為墨,給大師打聽的小芳譜上曲調,並用筷子敲打著湯盆飯碗,即席演繹。西山鐵擔撫掌大樂,滿臉皺紋綻放,一併哼哼哈哈手舞足蹈地唱了起來,旁若無人。

    西山鐵擔大師酷愛唱歌,是泉州舉城皆知的事,不足為怪。瞭解一點禪宗典故的人都知道,禪宗大師的言行一向高深莫測,出人意表,一言一行均充滿禪機,使人覺醒頓悟,否則就不能稱其為排宗大師。而且,禪宗大師都喜歡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方式傳示禪機,覺悟他人,比如德山宣鑒大師喜歡用棒子接人示機,臨濟義玄大師喜歡大喝一聲見禪,所以才有棒喝頓悟的禪宗方便法門一說。西山鐵擔是禪宗大師,一樣要覺悟他人,一樣有其獨特的傳示禪機的手段,就是與「德山棒,臨濟喝」有異曲同工之妙的「西山唱」。就在口交會召開第一百二十九次定會館選盟主的會議時,西山鐵擔還站在大雄寶殿上,高舉著雞毛撣子,指揮和尚們高唱《愛你有商量》。在義士們被官兵滿城追殺逃向少林寺的同時,唱完歌的和尚們正被西山鐵擔揮舞著雞毛撣子滿殿追打。

    在大雄寶殿上指揮和尚們唱歌,唱完之後搶雞毛撣子追打和尚,是西山鐵擔大師講經傳法的不二法門,其高深之處不在於他指揮你唱的是《愛你好商量》還是《愛你難商量》,而在於唱歌的時候,你不知道自己是該唱得特別起勁,還是光對口型就好,是全情投入地哭爹喊娘,還是走調走得一塌糊塗為妙,因為每次講經唱歌之後,雞毛撣子追打的對象總是不同,比如這次打的是假唱的和尚,上次打的是走調萬里的和尚,上上次打的卻是唱不出真感情的和尚,再上上次打的卻又是唱出了帕瓦羅蒂水平的和尚。和尚們是否挨打要視自己是否領悟到禪機、表現出覺悟者該有的表現而定。西山鐵擔這招著名的「正中妙挾,撣唱雙舉」洋法,可謂佛門神功,禪門一絕,絕非一般的智商所能理解,只有具備禪宗大師智慧水平的人才能領悟。少林和尚們的修為顯然還沒到這水平,因此總被西山鐵擔折騰得無所適從,左右不是人,或者左右不是和尚。因此他們曾經聯合起來,請來泉州另一位有名的禪宗大師,開元寺住持妙恩方丈來少林寺,現場觀摩西山鐵擔的「撞唱雙舉」禪法,給他們指點一條出路。那天,西山鐵擔講經後照常指揮大家唱歌,唱的是《愛你不商量》,唱完後便掄起雞毛撣子追打那些唱得垂頭喪氣的和尚。妙恩大師上前勸阻,擋在西山鐵擔面前說,就算你把他們打死了也沒用。西山鐵擔惡狠狠地瞪了妙恩一眼說,打也沒用,不打也沒用,你怎麼辦?妙恩回答說,又打又不打。西山鐵擔又瞪了妙恩一眼說,狗屁不通,你怎麼做上開元寺住持的?妙恩回答說,就是因為狗屁在我這裡不通,才做了住持。西山鐵擔把雞毛撣子遞給妙恩說,那你來講經好了。妙恩沒有接過雞毛撣子,但也沒有推辭,他挽起袖子走上講壇,把和尚們重新召集起來,揮舞雙臂指揮大家唱起了《愛你商量個屁》。一曲終了,妙恩把腦袋搖得惡狠狠地,跳下講壇,一把搶過西山鐵擔的雞毛撣子,滿殿追打那些唱得特別來勁的和尚。

    關於禪宗大師,還需要解釋一下。禪宗大師是這麼一些人,他們活著就干兩件事:覺悟自己,以及幫助別人覺悟。換一句話說,禪宗大師都不干正經事,專幹那些百姓們平常不幹的事,或者是想幹但不知道怎麼幹的事,或者是本來該干但後來忘了幹的事。至於大師們是站在講經台上干的,還是唱著歌兒干的,或者是舉著雞毛撣子干的,那只是形式問題。這個道理,口交會義士們是懂的,但他們都是有識之士,社會精英,因此都不需要覺悟,更不需要別人幫他們覺悟,就是說,他們不需要挨德山宣鑒棒子,不需要遭臨濟義玄喝斥,更不需要聽西山鐵擔歌唱。因此義士們實在憋不住想請大師不要再唱那個長得難看又漂亮的小芳,但還沒等義士們開口,西山鐵擔便自覺地閉了嘴——在義士們再次請他捐四百兩銀子之後。

    西山鐵擔這一閉嘴就閱了三天三夜,除了吃飯喝水還發出一點輕微的聲響,其餘的時間全都在閉目打坐,演了一出實實在在的老僧入定。

    口交會義士們有著優良的民主傳統,並未被西山鐵擔的老僧入定把大好形勢弄成僵局,他們立即召開會議,分析西山鐵擔閉嘴的深層原因和思想內涵,研究如何讓西山鐵擔開口。其中一位義士根據西山鐵擔大師的形體語言(老僧入定)與文字語言(一聲不吭),找到了讓西山鐵擔開口說話的辦法,提出一個《關於如何請德高望重的西山鐵擔大師啟齒之方案》,具體的措施就是找一位手腳靈敏的義士,伸出右手中指和左手食指,分別點在西山鐵擔的左助和右肋的兩個穴道,進行上下左右觸碰運動,使大師發出笑聲,從而使大師開口說話。這個方案由於太過兒戲,對大師不夠尊敬,也顯得義士們太沒有智慧,當即被其他義士們否決了。之後大家通過了另一個決議,對提出該方案的義士處以一百兩銀子的罰款,以消除大家對他智商的懷疑。之後,會議繼續進行,大家根據不同的思想派別和立場,分成了二十多個小團體,分別討論和研究。為了保密的需要,義士們把寺裡分管飲食事務的典座叫來,付給一筆定金,無限期包租少林齋堂。典座本來不敢答允,但看見本寺方丈西山鐵擔盤腿打坐在齋堂正中的一張八仙桌上,背門朝裡,紋絲不動,姿態嚴肅,以為方丈與這幫豪客們有重大機密相商,便匆匆收了銀子退出齋堂,反鎖堂門,再寫了佈告貼到門上,通知僧眾即日起改到西院知客堂用齋。

    雖然義士們提出了不下一百多個如何讓西山鐵擔開口說話的方案,但都因為存在了性質意義、深度廣度等等方面的缺陷,沒有一個方案獲得通過。有一個性急的義士實在熬不住了,不等方案出來就自行跑到西山鐵擔面前,大聲地說:大師!您創造性重組的這副邊緣姿態讓我們成了缺席的在場者,也許您自己在這種原始非理性的話語構造裡能得到非性化的快感,但您沒有為我們涉指一個讀解空間就把您的主流話語內在而隱形地將一種特定的關於身體的表達結構於其中,這顯然顛覆了我們的話語機制以及被洞穿的激情模式,引導我們誤讀您這種反熵的生命選擇中的摘增現象從而逃離有深度模式的閱讀慣性陷阱,使您的思想密碼得不到破解,中斷了二元對話波的衝擊邏輯,最終的惡果將是毀滅性地消解了我們口交會的偉大理想,後果嚴重啊大師!您必須果斷地精神突圍了呀大師!開口說話呀大師!

    一義士見大師在如此煽情的勸解中依然無動於衷,失望地感慨日:當我們肥腸滿肚時,尚且無法展開語言,那種胃氣充盈不知痛疾的時光遠去了!人啊,你結束了語言也就結束了生命,把精神追求與身體狀態聯結成為一個悖論,掉進茫茫不見其終的結構深淵!開口吧——人哪!敘述吧——人哪!展開你的語境吧——人哪!

    另一義士則數次奮力上前試圖與西山鐵擔展開話語,卻被其他喋喋不休的義士所阻擋,插不上嘴插不進身子,一時發急竟趴到地板上匍匐前進,爬到桌前起身擠開其他義士,抓住西山鐵擔雙肩使勁搖晃,試圖從大師嘴裡搖出字來。但此舉亦屬徒勞,眾所周知,西山鐵擔是南少林掌門,一代武林宗師,武功高強深不可測,別說就這一個義士了,一百條壯漢也搖他不動。任憑該義士豁出了吃奶的勁,西山鐵擔巋然穩坐如殿堂上的佛像,連灰塵也沒撼下一粒來。

    西山鐵擔這一坐就坐了三天三夜,堅韌不拔的義士們則向大師展開了三天三夜的話語。換另一種說法,義士們向西山鐵擔進行了三天三夜地毯式轟炸的政治思想工作,其鍥而不捨的精神確實令人敬佩。三十六個時辰後,許多義士都疲憊虛脫,陸續坐到地板上,擺出入定的樣子,只剩四五個意志堅強的義士還勉力支撐著,繼續對著西山鐵擔喋喋不休。其中一位實在迷糊得不行,有些語無倫次,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句,罷了罷了!求您了!給您發薪水還不行嗎?

    義士話音剛落,西山鐵擔便睜開了眼睛。

    說西山鐵擔睜開了眼睛有點言過其實,實際上他睜開的只是兩隻眼睛中的一隻,並且睜開的只是一條細縫,但這一小條細縫所放光芒,卻如同觀音菩薩眼裡的聖光,剎時照亮了齋堂。所有醒著或已入定的義士,都被這光芒照醒,一窩蜂圍到大師身邊,開始了新一輪政治思想工作。

    不過,要想讓西山鐵擔大師把雙眼完全睜開,或者把嘴巴張開,僅僅減免四百兩捐銀是遠遠不夠的。義士中有一位除了是口交會義士之外,還是一家珠翠坊的老闆,一對眼珠不但因珠寶翡翠無數,也閱人無數,很快便領會了大師之反熵目光中的熵增,懇切言道,大師,有道是佛門廣結善緣,我會義士今日齊集少林,便是結佛緣來了,這是三千兩銀票,可結大師之佛緣否?

    此人話音一落,西山鐵擔便抬起雙手,撥開擋在雙目前那兩道水簾一般的眉毛,雙目一睜——就是虎目圓睜,精光四射的那種——冷冷地說,少泛酸吧你,結什麼佛緣?佛也要吃飯拉屎,要花銀子供的,一口價,一萬兩銀子。

    西山鐵擔說完,放下抬眉毛的手,繼續入定。眾義士瞠目結舌地望著大師,齊齊發出了一聲驚歎,既而齊齊豎起大拇指,齊聲感歎道,鐵擔大師確不愧是德高望重的大師,敢說佛祖也要吃飯拉屎,毫不遮掩,毫不虛偽,大有昔年德山宣鑒大師臭罵佛祖是干屎橛,痛貶觀音菩薩為擔屎漢的排門古風,可欽可佩,不得不服云云。

    送出許多稱頌讚美之辭後,許多義士癱坐到地上,不住搖頭說,早知道大師喜歡銀子,何必廢這三天三夜的口舌!

    這話其實很沒有道理,浪費三天三夜的口舌並非西山鐵擔的過錯,而是義士們的失誤,他們只知自己事業的需要,沒留意觀察少林寺門前冷落香火不繼的窘況,瞭解西山鐵擔的需要與苦衷,才自行製造了這一無謂的閱讀慣性陷阱。

    西山鐵擔的苦衷,與蒲壽庚有著直接的關係。大元帝國時代蒲壽庚統治下的泉州,是世界上經濟最發達的城市,全世界最繁榮最現代化的都市(假如覺得中國人自己說的話不可靠,可以去找一個洋人做證,此人名叫馬可-波羅,曾經到過泉州,與大元帝國福建行省平章政事、泉州人民之公敵蒲壽庚一起吃過飯,回國後寫了一本叫做《馬可-波羅遊記》的書,書裡描繪了當時世界第一大經濟發達城市——泉州——的繁榮景象)。泉州的輝煌成就,與蒲壽庚有著密切關係。蒲壽庚是商人出身,很有經濟頭腦,做官後在泉州施行了一系列新的法令法規和優惠政策,大興貿易,發展經濟,鼓勵泉州百姓興辦作坊,開設貿易貨棧,發展服務性產業,大興土木大搞基礎建設,還辦了許多投資洽談會,貨品交易會——大元帝國時代沒有商品一詞,代表其意思的是「貨」字,這個字拆開來就是化貝,化為貝,即化為錢,貨就是能換成錢的東西,也就是商品。所謂百業興旺,經濟繁榮,發財致富的機會滿城皆是,使得原本悠閒自在的百姓,全都自覺忙碌起來,積極掙錢創業,創業掙錢,日夜奔忙,勞勞碌碌,像20世紀的人們那樣。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少林寺、開元寺、承天寺等等佛寺,純陽洞、天慶觀、真武廟等等道觀,全都門庭冷落,車少人稀,鳥獸無跡,香火渺渺。雖偶爾也有人於百忙中抽空前來跪拜,求真君或佛祖幫忙發財致富脫貧解困,但從目的就可得知,這種香客不可能往功德箱裡添多少香油錢。以往還有些才子佳人不好意思在城裡幽會偷情,假裝進廟拜佛燒香,躲到寺後樹林子裡搞上兩三個時辰,現在的情形是,城裡冒出許多飲食娛樂服務性行業,才子佳人有了便捷速成的約會方式,全到那些地方摟抱摸捏,再不到寺後樹林亂搞,順便給佛祖上點供。還有,以往許多家庭婦女閒來沒事,常以燒香敬佛為名,到寺裡交流左鄰右舍的奇聞趣事,現在城裡興起佈告行業,有許多人抓著筆紙收集奇聞異事、風月流言,以及明星風采,寫成文章貼到城樓底下的佈告欄,愉悅百姓。這些佈告文章經常是追蹤報道,連續劇情,屁大的事都連篇累牘寫個十天半月,讓那些家庭婦女們一放下飯碗或者洗衣板就往城牆下跑,再不上少林寺嚼舌頭。

    無人進香的少林寺,漸漸蕭條冷落,和尚們個個飢寒交迫,無心向佛,天天端著缺了口的大缽,到城裡挨家化緣,常被人誤會為假扮和尚的劫匪強盜,運氣好的吃點閉門羹,運氣壞的要被菜刀砍出門去。少林和尚個個身懷武功,空手人白刃搶把菜刀本不在話下,但羅漢堂戒律甚嚴,發現弟子對百姓動粗就要嚴加懲戒,所以和尚們挨了菜刀也不敢吭聲,還得自己掏醫藥費。少林寺淪落至此,逼得西山鐵擔不得不祭起改革大旗,打破祖宗關於少林武藝不得外傳的戒律,頂著上被祖宗十八代責怪,下被無良後人唾罵的雙重後果,犧牲小我成全大我,大開山門開辦南少林秘傳正宗武術培訓班,招納俗家弟子,掙點學費。遺憾的是,此項改革收效甚微,來報名習武都是老態龍鍾之輩,為延年益壽長命百歲而來。教授這些老頭老太太雖然省事,卻只能半價收費,而且風險極大,誰要是不小心問了腰,脫了臼,回家躺一個月就能讓培訓班血本無歸。有些不孝子孫瞧準了機會,把八九十歲的爺爺奶奶背上山來報名習武,讓老人家斷條胳膊少條腿什麼的,以便訛些傷藥費。

    關於少林的經濟危機,其實用一句口號便能解釋清楚,該口號是蒲壽庚提出的,在泉州廣為流行,叫做「時間就是銀子,忙碌就是生命」。意思是說,大家都拿時間去換取銀子,用忙碌取代自己的生命。這句代表了泉州新風尚的口號,說明了百姓們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不夠,恨不得把夢裡的時間也拿去換銀子,如何還有時間進廟燒香拜佛?少林寺再怎麼享譽全球也不頂用。

    義士們不知道,在他們逃進少林寺之前,西山鐵擔正為下月的米面尚無著落,獨自關在禪房裡唱著:「無情的錢輕輕把我打醒,讓我的心和雨水一樣冰;無情的你不再懷念過去,讓我的佛也從此被——否定!」大約正唱到「否」字,典座跑了進來,報說寺裡來了一群家客,一甩手就訂了六桌上等好齋,所付銀子足夠全寺僧眾吃半個月的白面饅頭,但廚房並未儲備這麼多菜料,所以要請方丈派幾名輕功絕好的弟子幫忙,火速去採購香菇麵筋豆皮,還須派幾名刀法擁熟的弟子到廚房幫忙切菜砍豆腐,否則怕趕不及上菜。大師立即被無情的錢重重打醒,撥開眉毛高聲喚來羅漢堂首座,讓他派出武功高強的十八羅漢,輕功絕好的速領銀子趕赴菜市場買菜,刀劍嫻熟的則到廚房幫廚。剛剛安排妥當,行堂執事便來轉達了義士們的邀請,西山鐵擔於是便又唱著歌匆匆趕去赴宴。

    可以說,義士們這頓豪宴對陷入生存困境的少林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雨裡送傘,昏昏欲睡時遞上一個枕頭。只是西山鐵擔的這種心情,義士們並不理解,所以才跟大師玩起政治思想工作,直到被大師眼裡的佛光照醒之後,才都開了竅,再不與大師討論原始非理性話語構造和非性化快感,而是擺開算盤,鋪開紙墨,與大師一筆一筆地算起賬來。大師左手抬著左眼前面的眉毛,右手撥打著算盤,一陣辟辟啪啪之後,算出了口交會會館租金與盟主年薪,迅速達成以下條款:口交會以每年一千兩銀子的價錢,並一次性添油五千兩銀子,租下少林寺西院牛棚地下的空間,開挖一個地窖(挖掘與裝飾費用另計),作為口交會的秘密會館;以一千二百兩銀子的年薪,聘請南少林掌門西山鐵擔大師出任言貝盟盟主兼口交會會長。一番討價還價之後,義士們愈發由衷地敬佩西山鐵擔大師,覺得西山鐵擔以一代武林大宗師、譽滿全球的南少林掌門、法名遠播的禪宗大師——這樣的身份和地位,竟能放下虛偽和架子,正視現實,堂堂正正地討價還價,為舉寺僧眾的集體利益而自墮聲名,確乃貨真價實的大師風範。義士們一致認為,口交會之所以多年不能完成誅賊偉業,根本原因就是缺了西山鐵擔這樣一個德高望重又很需要銀子的領袖,既然口交會好不容易才得到一個德高望重的領袖,就不應該讓德高望重的領袖辛苦操持煩雜的會務,特別是那些壓力很大的行政工作和費腦筋的財務工作,這些工作就還是讓義士們繼續共同操持,好讓盟主把精力和時間都用於完成口交會的歷史重任,即誅殺蒲壽庚。當然,誅賊的具體操作也不必勞煩盟主親自完成,盟主要做的只是一點點小事:為口交會培養一名武林高手,去完成誅賊偉業。

    義士們給大師解釋說,把泉州幾十萬百姓共同承擔的偉大歷史責任推卸到一名有待培養的武林高手身上,並不表示義士們有投機取巧之心,而是因為他們有苦衷。這苦衷與蒲壽庚有直接的關係。就跟少林寺一樣,口交會義士們也面臨著生存危機。假如說前幾年人們的生活比較悠閒,有學問的義士們只須去做個小官,或者到書院講講課,即便屈尊到有錢人家做私塾教授,都能掙到養活一家老小的銀子,娶三四個小老婆,順便把小老婆們的一家老小都養起來也不是太困難,所以才有很多時間思考社會與人生的重大課題,投身偉大事業。但這幾年的環境卻大不一樣了,泉州經濟蓬勃,百業興旺,遍地黃金,機會多了,競爭也激烈了。眼看百姓都在為提高物質生活水平出大力流大汗,自己身為群眾的一員,實不該袖手旁觀,任由別人生產財富,任由別人拿走財富。口交會雖然反對蒲壽庚,卻不反對發展經濟提高生活水平,但多年投身誅賊事業,大家都有些顧此失彼,損失了許多發展經濟提高自己生活水平的機會,如果再不追上時代步伐。把時間用於換取銀子,拿忙碌去代替生命,恐被時代淘汰,無法完成誅賊偉業。所以,義士們都急於投身經濟大潮,也就是下海,開作坊辦貨棧,或到高級作坊和高級貨棧做高級僱員,為誅賊偉業打好個人經濟基礎。簡而言之,義士們在接下來的時間裡都要去投資經營,上班下班發展事業,估計得忙上好多年,因此誅賊策略必須作出相應調整。

    選出了英明領袖,調整了誅賊策略,義士們如釋重負,歡呼雀躍,下山後即奔城內規模最大的海鮮野味美食棧熱烈慶祝了一番,席間不斷讚揚鐵擔大師有著佛門高僧大慈大悲的終極關懷精神,實乃當世之真豪傑,鐵肩擔道義之大俠士,得大師出任盟主會長,乃蒼天有眼黎民萬幸云云。義士們開懷暢飲,一醉方休,回家後均醉臥不起,一覺睡了三天三夜,差點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給西山鐵擔提供一名適合培養成為武林高手的人選。

    三天之後,口交會義士們抱著一名六歲男童,走進了少林寺。

    三個時辰後,少林寺鐘聲鼓蕩,木魚聲聲,合寺近千僧眾雲集正殿內外,參加掌門方丈西山鐵擔大師的收徒大禮。

    三炷香後,西山鐵擔隆重地收納了他的關門弟子:東門達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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