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到Salin是在約旦的首都安曼。那天晚上,我們正在把行李搬到車上,準備重返巴格達。一個當地人走了過來,用非常流利的英文對我說,我需要你的幫忙。原來他是伊拉克人,在約旦經商。因為轟炸,巴格達的對外通訊已經中斷,他差不多半個月沒有和在巴格達的親人聯繫,不知道他們的生死。他希望我們到了巴格達,可以代他去看看他的家人。
在翻譯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了巴格達南部的一個住宅區。這是巴格達的富人區,四周
都是一棟棟有著花園的別墅。根據Salin寫給我們的地址,我們的車停在其中的一棟房子前。這是巴格達的早上,整個住宅區非常安靜,當地人的習慣都是睡到早上十點。鐵閘鎖著,因為沒電,門鈴也沒法使用,沒有辦法確定裡面到底有沒有人,於是我們只能夠拍打鐵閘。
就這樣又拍又叫,整整十分鐘,房子裡面沒有動靜。隔壁的鄰居反而給我們叫了出來。他們說,裡面是有人的,一家人都在裡面,然後幫我們大聲叫裡面人的名字。
鐵閘裡面,被震碎的玻璃門終於怯怯地打開了一條小縫,露出一個中年婦女的臉,疑惑地看著我們。我們的翻譯和她說了一大通話之後,她才釋然,走出來開門。
我用手提衛星電話撥通了Salin的電話,隔著鐵閘遞給了她。她拿著電話,雖然聽不懂她在講什麼,但是她已經激動得連鐵閘的鎖都打不開了。
看著她流淚的樣子,我想,在這樣一個經歷了戰爭的地方,我們可以做的真的不多。但是現在,一個電話,就可以帶給一個家庭團聚的快樂。
通完電話,女主人邀我們到屋子裡面喝一口熱茶。我打量她的家。因為擔心搶劫,所有的門都已經被鎖了起來。我們走的是邊門,也就是廚房的門。她家的廚房採用開放式的,百分之百的西化。
坐下來聊天,才知道她是Salin的姊姊,一個婦科醫生,曾在英國學醫,所以能夠講一口流利的英文。她曾經在巴格達的醫院擔任婦科主治醫生,不過每個月的工資只有兩美元。她說,反正她的丈夫經商能夠負擔整個家庭,因此她索性不上班,留在家裡教育兩個子女。
她的小兒子在巴格達大學上學,也是學醫。她說,轟炸的那些日子,每天他們都躲在房子裡面不敢出去。她最擔心的就是她的兒子,只要炸彈一響,她就會把他抱在懷裡。現在仗已經不打了,但是他們仍然不敢出門,擔心遭到搶劫。搶劫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他們就把自己反鎖在房子裡面。
整個城市處在無政府狀態。每天都有搶劫的事件發生。搶劫的目標,除了政府機構之外,像銀行、政府貨倉等,還有就是富有人家,特別是復興黨重要成員的家,因為這些人特別有錢。
Salin的姊姊跟我們強調,他們家雖然算是巴格達的富裕家庭,但是他們家和薩達姆政府沒有特別的關係。她說,如果有關係的話,她就不會每個月只賺二個美元。她不滿意薩達姆政府,因為太不公平。像她這樣的專業人士,有很多連自己的家都不能養活,而少數人卻非常富有。
我問她現在是不是好了呢,因為薩達姆的政權被推翻了,她對於將來有怎樣的看法。她說她真的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她的要求其實很簡單,她只希望她的家裡人能夠平安,希望不要生活在恐慌當中,而她自己,則希望能夠回到醫院工作,並且這份工作的薪水能夠達到合理的水平。
和Salin的姊姊告別,她把我們送到門口,目送我們上車。她說,今天是最美麗的一個早晨,因為你們。
這天晚上,當我們回到酒店,酒店的服務生指著一個當地人告訴我們,他已經等我們很久了。一番自我介紹,原來他是Salin的哥哥,也是一個商人。他來感謝我們。他原來也一直在約旦做生意,如果我們在巴格達需要什麼,他要我們一定告訴他。
Salin的哥哥原來是伊拉克航空公司的飛行員,後來伊拉克被制裁,他失業了。不過他說,失不失業分別也不大,因為當時他當一名飛行員,每個月的工資也就是一百美元。後來他經商,做紡織品生意,做得很大。突然有一天,薩達姆下達命令,為了對抗國際社會的制裁,所有的伊拉克人禁止穿進口服裝。誰被查出來有進口的衣服,就會被抓起來。在命令開始生效的前一天,他和他的家人花了一個通宵,把所有倉庫裡面的進口服裝和布料,全部扔在了大街上。他說那一次他損失了差不多一千萬美金,不過保住了一條命。儘管如此,戰爭爆發後,他沒有離開巴格達,只是親自開車把太太送到了約旦,和他第二位在約旦娶的太太住在一起,而他自己當天就又回到了巴格達。他說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只是不想在自己的國家打仗的時候離開。
現在,他不敢開車上街,不敢不鎖門睡覺,沒有一點安全感。他不覺得這就是他們要的自由和民主,因為他覺得自己連基本的人權都還沒有享受到。但是儘管這樣,他還是不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