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豪門 第二十章 「讓他們統統破產」
    當上了公司駐特區首席代表後,婁躍明一改歐陽逢春定下的兩條紀律:辦事處工作人員未經他的批准,一律不准個人開車外出;辦事處接待客人的規格,由第一代表視情況決定;凡違反辦事處紀律一次,扣發當月獎金;兩次以上,扣發當月的工資,罰金多少,視當事人態度來決定。查慕蓉不理睬婁躍明,每到週末,便開著車去海邊,站在那塊多次與歐陽站在一起的巖礁上,默默地眺望大海遠處,讓潮濕的海洋信風把自己的思緒帶到一個她自己也感到陌生的遙遠的地方去。檢查組那位年長的組員元大強,這時已作了辦事處會計主任,請示對查慕蓉開車外出如何處理,婁躍明不願讓事情鬧大,想了想說,查慕蓉是辦事處主任,不是一般的工作人員,當領導的如果連這點權力也沒有,別人會說咱婁躍明沒氣量。

    第一商務代表是證券部當然的法人代表,婁躍明沒那份守在電腦跟前看牌價的耐性,偏偏對炒賣地皮有著濃厚的興趣。這天,不知婁躍明從哪裡獲得這樣一條消息,藍江市政府決定把保稅倉庫的開發權一律下放給擁有土地使用權的公司和個人,外國人使用保稅倉,由開發者收取租金,政府向出租者徵收調節稅。婁躍明聽到這樣一條消息後,便要動用證券資金去購買太陽島的土地,查慕蓉見他不肯說出消息來源,又沒有得到在市政府工作的朋友的證實,決定不在資金提取單上簽署自己的名字。

    動用證券資金,早在宋時輪任總經理時就作了一條特殊規定,動用前,必須由證券部主任、辦事處主任在資金提取單上共同簽名,並報經總公司批准,資金管理員方能執行。歐陽逢春任商務代表時,雖然發覺這裡面存在一個影響商業效率的弊病,但也看到這條規定能保證公司資金的安全完整,完全排除了任意性流失的細孔微穴。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奇怪,禍福相倚,利弊共生,正反互換,矛盾的組合構成了完美的事物,留下一個缺憾,給人一個創造和諧的空間。

    因此,歐陽沒有提出來改變這條規定,而那時他完全可以作出這樣的決定。也正因為居於高位的副總經理處處尊重無論年資和職位都遠在自己之下的查慕蓉,因此博得了這位心勝高貴的女性的深刻信賴,兩人珠聯壁合,才使亞東公司在這一國之門的特區創造了極高的商業信譽。

    查慕蓉不肯簽名。婁躍明認為她是採取不合作戰術來報復他作檢查組長時對她的批評,心裡格外光火,因此給汪昕去了好幾個電話,要求把這個不合作的女主任調走,讓元大強擔任辦事處臨時負責人。汪昕因為宋時輪老頭子四處為歐陽逢春申辯,一時也無法解決歐陽逢春的問題,只得把對他的審查時間無限期的拖延下去,如果這時再把查慕蓉調回公司,這更給了宋時輪老頭一個口實,指責他是在為再一次通過收購C。C。M總裝線方案清除異己。原來,在汪昕召開的決定收購CC。M總裝線的董事會議進行過程中,董事會上出現了激烈的辯論,正在這當兒,商務辦事處女主任查慕蓉向董事會各位董事人手一份發來了簽有數百股權人名字反對收購的電傳,董事們在看到電傳後,出現了一邊倒的態度,迫使汪昕不得不中止討論,因此把方案擱置起來,至今也未能付諸表決。對於這事,汪昕認為查慕蓉是受歐陽逢春指使,因此他對自己原本也很欣賞的這位公司最年輕的副總經理便心存齟齬,且一直耿耿於懷。在公司最為困難的時候,歐陽領導的證券部為公司籌集了大量資金,替總經理汪昕解決了最大的難題,也為汪昕日後能成為全國知名企業家立下了誰也不可替代的汗馬功勞,也正因如此,汪昕對歐陽的齟齷才一直隱忍著,未對這位向他的權威公然挑戰的歐陽逢春進行秋後算賬。半月前,那位有過數面之緣的陽光集團總裁何懷志來到京西市,交談間,兩人談到了歐陽逢春。看上去,何懷志對汪昕的這位副手有著鮮明如黑白對比圖案一樣深刻的印象。何懷志對汪昕的慧眼識英知人善任佩服不已,他說歐陽先生不僅在亞東恐怕在全國範圍內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業務技巧煙熟,知識豐厚,而且思想敏銳極具深度。汪昕笑笑,輕描淡寫地說,年輕人呢……。何懷志點點頭,感慨萬分,「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看到歐陽副總這樣的年輕經理,不由人不感到後生可畏喲!

    他告訴汪昕,在藍江市時,一次,他與歐陽在一起談國有企業股份制改造,當時歐陽的比譬十分新穎也十分尖刻,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歐陽說這是一個非驢非馬的新物種,並進一步解釋道,這種股份企業,無論董事還是監事,一概由政府委任,而不是按資本金的組合原則和民主監督的遊戲規則完成,結果是把資產經營者的風險分別轉移到國家和老百姓的頭上,而企業權力卻最大限度地集中在政府任命的官員手中。權力的絕對集中,極易產生絕對的腐敗,於是,前幾年剛剛形成的企業家階層重新政客化,對上逢迎對下弄權者有之。以權謀私中飽私囊者有之,持權縱親殘民賤民者有之,大案要案迭出,職工的民主權利得不到切實保障,即使有的人看上去也能抱樸守拙,而大多數不僅才幹平平而且缺少進取精神,這樣仍然遺禍無窮。何懷志見汪聽眉尖輕輕地跳了跳,裝著無事人一樣繼續說,他和歐陽曾討論過如何才能醫治這種國有企業改制的尷尬,歐陽認為不妨按國際一些著名公司「君主立憲」的藥方試試,這樣或許還能治療,董事長與總經理由不同的人分別擔任,根據遊戲的規則,董事長可以是公司的元首,而總經理應該成為公司的首相。何懷志對歐陽逢春的讚譽,使汪昕內心深處感到了來自自己副手的咄咄逼人的挑戰,而那些關於政客、權力、才幹、腐敗、禍害的諷時論事的感慨,無疑是歐陽對自己的蔑視和嘲諷。汪昕有一種被侮辱的感覺。何懷志離開後,汪聽立即以稽查下屬公司分廠賬目名義,讓婁躍明帶著一幫人秘密進人藍江市,進行外圍調查搜集線索,一俟找到線索,再以強硬手段突襲商務辦事處,提取相關證據,讓歐陽逢春死而無怨,使支持歐陽的那些人無話可說。婁躍明到了藍江市後,很快從何懷志處瞭解到,歐陽曾遊說南方公司在C。C。M事情上向公司董事會施加壓力,甚至不惜使用手中的股權對董事長進行彈劾,於是,立即報告給汪昕,消除了這位董事長兼總經理對年輕副手的最後一點好感。對於歐陽逢春在公司董事會上出現與自己的意見不一致甚至爭論,汪昕可以容忍;作為公司的第一把手,他有也必須有這樣一種氣度,可是,歐陽遊說南方公司反對他這位經過政府任命的亞東公司最高首長,反對公司董事會,分明就是一場公開的反叛活動。汪昕絕不能容忍,公司董事會其他人也認為這是一種嚴重的非組織活動而感到不可理解。像所有的執政者對付公開煽動反叛行為的人一樣,當歐陽從南方回到公司後,汪昕立刻暫停了他的職務,並指令公司相關部門對這位反叛者進行立案審查。老頭子宋時輪知道這件事後,馬上趕到公司去,歐陽逢春向這位自己的也曾經是他父親的老領導講述了事情的全部經過,使來時輪十分激動。老頭子對他眼前的年輕人說,你讓我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候,那時,我也與你現在一樣,只要是為了正義的事業,總會利用各種方法去捍衛她、保護她,有時也會毛手毛腳,讓人抓住碴兒痛打一頓;一開始自己也會想不通,為自己的好心被人誤解而想不通,但是想不通歸想不通,遇上正義的事業需要人捍衛時,又會挺身向前。被人痛打的次數多了,才總結出來一條經驗,既然你要捍衛正義,那一定是有人在侮辱她,當這個侮辱正義的傢伙比你強壯時,他就會接你,要想少挨揍或者不挨揍甚至接那些壞蛋,你就得強壯一些或者找那些比你強壯的人一起共同行動;所以,到了後來,那些敢於侮辱正義的傢伙就只能挨我的接了,揍他們的次數多了,這些人看到我就害怕就繞著道兒走就躲到讓我看不到的陰暗角落裡去,即使這樣,我還是會去找上他們,然後狠狠地教訓那些傢伙。宋時輪離開歐陽逢春後去找汪昕,要汪昕馬上解除對歐陽逢春的審查,恢復他的職務,汪昕說這事已經報告給市裡和報告給部裡,對於老領導的要求一時無法作出回答。宋時輪說,既然如此,那我就去找一找那些能決定這件事誰是誰非的部門和領導同志。宋時輪如此一攪和,汪昕報上去的處分報告便被放進了冷凍箱。

    對於婁躍明的要求,汪昕也打算放進冷凍箱裡。他指示婁躍明要對查慕蓉內緊外松。28歲的老姑娘看上去仍然花一樣漂亮,人們給她介紹的男朋友少說也有一個連,她卻至今仍未打算結婚,可見這女人的心理很不正常,心理不正常的女人,什麼樣的事都能做出來。對於汪昕,婁躍明心裡也有意見。汪昕想吃魚,又怕喉嚨被魚刺卡住,往往使一些能痛痛快快解決的問題一拖便是好幾個月,以前是C。C。M,上一次是歐陽逢春,這回要讓他處理查慕蓉,看來還得拖上一段日子。總經理城府很深,讓人看不透,偏又使人離不開他。汪聽關於老姑娘心理不正常的那番話,使婁躍明如醍醐灌頂頓開茅塞。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是正常的人,就沒有一個男人不貪戀美色,也沒有一個女人不春心蕩漾。看見美色而不心猿意馬的男人,生理一定不正常;春色正濃而不心浮氣動的女人,一定在她心裡裝滿了某一個男人的身影。特區之所以為特區,就在於它對整個世界是全開放的。就在於這裡的生存方式是全部既有生活的混合液體。一對孤男寡女,成天出對人雙,摟摟抱抱,能不動情?就是柳下惠再世,滿目燈紅酒綠軟歌細語,也一樣會即時行樂長醉花雨俚巷。男人都是被對手打倒的,女人總是被流言所擊潰,而且,隨著女人倒下去時,這倒下去的女人又變成了一柄鋒利的劍,輕易地便將那些厚甲鐵軀的男人殺傷。一石二烏,婁躍明對汪昕的老謀深算,更加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就在婁躍明與查慕蓉在是否收購太陽島土地上僵持不下時,《藍江週末》的記者賀菲菲來到亞東公司駐藍江市商務辦事處採訪,查慕蓉借口有一些公務需要及時處理離開了辦公室,婁躍明以首席商務代表的身份,單獨會見了這位以善於發掘新聞而在藍江市新聞界小有名氣且美麗動人的菲菲小姐。

    「婁先生作為亞東公司南方的首席商務代表,無疑是經濟管理的行家裡手,因此,我們想請代表先生談談對藍江市經濟進一步發展的看法。」

    在這之前,婁躍明接待過不少新聞媒體的記者、主編,甚至還與一些全國知名的作家見過面,不過,那時他是陪著別人接受記者的採訪,他還沒有能隨時插話的份兒。與菲菲小姐見面,接受漂亮的女記者的提問並回答她所提出的問題,婁躍明還是第一次。雖然是第一次,婁躍明毫無半點緊張的感覺。他在公司幹過好幾年採購員,又從採購員擺升為公司的中層幹部;當過分廠廠長,幾年前又被調到公司總部成為總經理助理,由於職業習慣與耳德目染,彷彿一位職業拳擊手,伸胳膊抬腿,都會令那些業餘拳手振聾發聵。

    「特區經濟的基礎是開放與吸納外資,從特區經濟構成來考慮,培育特區新的經濟增長點,重點在於進一步完善開放與吸納外資的經濟生成環境。」

    對特區經濟的認識,婁躍明是從國內公開發行的報紙上生吞活剝下來的。婁躍明的最大長處,是能夠把他自己也不甚了了的各種名詞術語組合成完整的句子,讓人聽起來的確像那麼一回事兒。見菲菲小姐不停地往採訪本上寫著字,婁躍明心裡不無得意。名記者並不等於專家,多堆砌∼些專業術語,把她唬弄個半懂不懂,她就自然會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經濟生成環境由兩個方面合成,一個是軟環境,一個是硬環境。

    軟環境的健康完善,需要各級領導進一步解放思想,配套各類的政策法規;硬環境的改善,不僅在於引入外部資本,而且需要加大本市自己的基本建設投資力度,這樣做,不僅能增加本市的財政收入,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而且,從經濟生成的歷史與現狀來看,非工業社會向工業社會過渡時,選擇一個合理的基本建設項目,總能形成一定時期的經濟增長熱點。「

    婁躍明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成長為經濟學家了。他想,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時運不濟,少讀了幾天書,他一定會弄上一個專家學者的正式頭銜堵住公司裡那些背地裡瞧他不起的自以為有學歷有知識的人的嘴巴。那些傢伙是一些狗屁,要論有知識有學問,在社會學方面,這些人與他婁躍明相比,只不過是幼稚園也未畢業的小兒科。婁躍明現在是居高臨下,說起話來更是高屋建領,目達千里。

    他要一語醒世,一鳴驚人。「比如保稅加工區、保稅倉這樣一些項目,市裡應開放政策,允許國內一些實力公司單獨或者合作開發,更能促成國內投資的合理構架,利在當世,功在千秋。」

    菲菲小姐真正被感動了。一般情況下,被接受採訪的人總要玩弄一些外交辭令,能像婁先生這樣直抒己見慷慨陳詞的頭面人物決難多見。賀菲菲抬起頭來,看到婁躍明那雙赤光灼灼的眼睛正從她開得很低的領口處透進去,在繡花的胸罩上聚成熱度極高的焦點。女記者這時才發現,在這位大腹便便的亞東代表心中,賀菲菲的名氣其實遠沒有她的美麗更吸引人。女記者有些惱怒了,她要狠狠地整他一整。

    「據說,前次亞東公司急不可耐地出讓太陽島土地使用權,主要原因是因為政府準備在那裡建保稅倉,從婁先生所表示的觀點來看,亞東公司是否要出爾反爾?」

    婁躍明狡黠地笑了笑,彷彿又成了當年那個慣於討人喜歡的年輕採購員。女記者很吸引男人,而婁躍明偏偏天生一副被女人討厭的臃腫相。然而,正是這不被女人喜歡的臃腫所擠搾出來的憨實,卻常常使他獲得與他第一次見面的人的信任。他給她講了一個故事,一個發生在遙遠時空中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中國北方一個貧窮的小山村。山裡乾旱缺水,地裡的莊稼長得比狗尾巴還稀。山裡出產紅燈箱一樣好看的柿子,每到秋天,村裡人便將剛剛成熟的柿果摘下來,一串一串地掛在屋簷下讓風吹著。『不久,半干的柿果漸漸滲出白霜一樣的糖末,緊緊地粘在已經發皺的果皮上,這時,山裡人就說,「瞧,柿子上』霜『了」,於是便把「霜柿」從屋簷上取下來,壓成一個一個的小餅,烘烤後再拿到集市上去出售。村子裡住著一位瞎眼婆婆,每年秋天,村裡的好心人總會替她摘下樹上的柿果,再一串一串地掛在她的小院裡。

    柿果上霜後,村裡人又幫著瞎眼婆婆壓成餅,並拿到集市上去換成一分一毛的鈔票。這一年,柿果上霜後,村子裡一群小孩子來到瞎奶奶家,幫著瞎奶奶做柿餅,有一個小朋友嘴饞得直流口水,偷偷地拿了一隻露柿躲在茅坑裡吃,被去小解的一個小男孩看見了,回到家中,小男孩老想著那只被小朋友偷吃掉的霜柿。那時候,一隻烘乾的霜柿在鎮子裡要賣好幾分錢,差不多項一個壯實的男人在集體的地裡幹上一整天活,瞎奶奶無兒無女孤苦伶什,全指望著賣了柿餅去換回一年中的生活必需品。小朋友是跟著小男孩一同到瞎奶奶的小院中去的,一想到那只霜柿,他就難過地在心裡流淚。小男孩的媽媽見小男孩成天蹲在炕頭上望著筐籮裡的柿餅發愣,癡癡地快要饞出病來,於是取出一隻露柿,塞在小男孩的手中。小男孩拿著這只露柿下了炕,滿心喜悅地來到瞎眼奶奶的小院前,小院門緊緊地關著,小男孩一邊敲門一邊大聲地喊著:奶奶,我來看您來了請開門吧。瞎眼奶奶聽到小男孩的喊聲,生氣地說:又是你這個小毛猴,上次讓你偷走了一隻霜柿,這次我可不會上你的當了。

    講完故事,婁躍明苦苦地一笑,對賀菲菲說,你評評這小男孩冤不冤?

    聽完婁躍明的故事,女記者禁不住大笑起來,嬌噴地說:誰讓你與那饞嘴的傢伙是一塊兒的。

    第二天,《藍江週末》第一版登出了菲菲小姐的長篇採訪報道。

    菲菲小姐的確不傀為名記者,長篇報道寫來文采斐然而且讀上去又極具感染力。言以文而行,文以質而生,看到這篇稿子,總編柏林先生也不禁拍案稱奇,連呼「快哉快哉」。因此,在刊發這篇報道時,總編柏林先生特意加寫了一段騙者按語……亞東新任商務代表的真知灼見,代表著「國家隊」主力陣容的經濟戰略家們的高瞻遠矚。亞東新代表又是一位善於自我批評的熱情的愛國者,對那些不請經濟規律而心存慼慼的人來說,他是一面警世勵人的鏡子。

    婁躍明果然一鳴驚人。這天早上報紙一出,很快便被人們搶購一空。

    查慕蓉是在辦公室裡看到這篇報道的。報紙上的婁躍明批評說:「亞東前商務代表的短視,貽誤了特區多元投資構架的形成,影響了特區經濟持續穩定的發展,作為亞東公司的一員,我感到十分遺憾」,看到這段議論,查慕蓉積鬱在胸中的憤怒便像摧山裂地的洪水,一下便淹沒了整個世界。

    「誰讓你這麼講的,是董事會嗎?」查慕蓉把報紙扔在婁躍明跟前,氣憤地問。

    婁躍明裝著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兒,看了看報紙,說:「你認為我會這麼講嗎?即使你和歐陽對我有多大的誤會,我們畢竟都是為了公司的利益,都是在一口鍋裡盛飯,即使他真是這樣一個人,我也不會對著外面的人這麼批評他。」

    「你是為了公司的利益嗎?你是為了你自己的利益,為了從何懷志的鍋裡分一杯可憐的殘場剩水。」

    「查小姐,我要提醒你,你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人格?你也知道什麼叫侮辱人格?」查慕蓉告訴婁躍明,她剛剛給報社去過電話,柏林說報道的小樣經過婁代表審查過,上面有婁代表的簽名,現在就放在他的辦公桌上,「這件事,你該怎麼解釋?」

    「什麼怎麼解釋?我沒講過就沒講過。你與歐陽逢春有什麼關係?

    為什麼一見到誰批評他就如此神經過敏?「

    查慕蓉只知道婁躍明慣於投機,偏就沒想到婁躍明同時還是一個咄咄逼人的卑鄙的偽君子。

    「你不知道我與歐陽逢春是什麼關係嗎?他是集團公司副總經理,是我們的頂頭上司,也是值得我們引以為榜樣的一心為公的好同志。你口口聲聲只是批評而已,其實你心裡最清楚,你這是在為何懷志一夥操縱股市大造輿論。」

    婁躍明見查慕蓉揭穿了何懷志同他一道精心策劃的「採訪小品」,惱羞成怒了。他一邊站起身往外走,一邊說:「真是一個心理變態的老姑娘!」

    走進交易所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前一陣子還愁眉苦臉的人,忽然陰轉晴,而那些自以為幸運的,一下成了霜打的茄子,人們常說世事無常,股市的雲詭波橘更令人啼噓不已。陽光終於衝破了雲圈,燦爛在人們的心頭。

    「人精」金小明接到老闆們的電話,讓他去平時聯絡的茶樓見面。

    金小明在家裡生了好幾天悶氣,接到老闆們的電話,只得硬著頭皮去了茶樓。老闆們見了金小明就是一頓臭罵,說咱們一年十多萬的佣金花得冤枉,讓你這麼搗騰,你這「人精」腰裡滾圓了,咱們可就破產了。金小明這會兒渾身長滿了嘴巴也講不清楚,承認自己判斷失誤,今後還能在這些大佬們跟前混嗎?要說自己能幹不會被人蒙住,不到一個月,就讓大佬們白白丟掉了上百萬。百萬鈔票,要裝滿滿的幾大皮箱,絕大多數家庭,幾輩子也賺不上這麼多錢,「人精」給自己定下的終生奮鬥目標,也就是這個數兒。金小明感到晦氣。陽光公司簡直像是他的剋星,陽光股票價位高時,他捨不得賣,反而鬼使神差地買進了上千手,後來股價像沒有脊樑似的垮下來,金小明使盡渾身解數,好不容易才沒讓那些花花綠綠的紙片變成人們做手紙也嫌硬的毫無用處的廢物。光底火,金小明姓金,火克金,這是命中注定了的。「人精」本以為可以在陽光中穩穩當當地撈進上百萬元,趕在退休前幾年提前進入中國富翁行列,誰知金子見了火便化成了水。「真金不怕火煉」,全是他媽的鬼話。金小明不知是生誰的氣,在心裡這樣嚼咕著。

    「二、五聚餐會」又重新活躍起來,人們只是再也沒有看到金小明的身影。王武說,像金小明這樣的人,根本就不應該讓他到這樣的地方來。

    陽光暖暖地普照大地,連交易所裡最寒磣的股民也感受到了陽光的熱力。人們早已忘記了那個倒霉的自殺者,提高了音量,增大了膽量,敞開了食量,放開了酒量。交易所前的那片海鮮大排檔,茅台五糧液童公酒從未缺過,這段時間也成了珍稀動物,只要有此品牌的液體出現,一會兒,那片攤檔前便會圍上一大群食客。

    大頭阿華從精神病醫院出來後,用阿森留下的錢在交易所前開了一個大排檔。這幾天,見人們對名酒名煙特別偏愛,於是托了朋友去市裡糖酒公司通融,魏經理說這些牌子的好酒已斷了貨,如果要一點其他牌子的酒,可以酌情考慮。賺錢的好酒沒搞到,大頭的生意也越做越背。海鮮這東西全在一個鮮上,早上的貨,過了中午便改變了顏色,若到下晌仍沒賣完,剩下的只有拿回家裡去自己享受。阿華一連好多日都享用著自己排檔的食物,享用不了的,只有悄悄扔進垃圾桶。別人做生意是為了賺錢,阿華當然也不例外。這陣子眼睜睜看著自己血本無歸,神經又開始緊張起來。

    阿華這天正在自己的排檔上發愁,一個抬破爛的爛仔蜇過來。爛仔告訴阿華,他有一個朋友近兩天剛弄到手幾件茅台,付了款後方知道對方是從其他地方偷出來的,這會兒正不知如何處理。阿華聽了,喜上眉頭,說,只要確實是茅台,要喝酒的人才不會管你是偷來的還是搶來的;如果價格合適,再多幾件他也能要。於是,爛仔領著他來到郊外的一個魚塘,爛仔讓阿華在塘外等著,自個兒鑽進了守魚人的小木棚。

    過了一會兒,爛仔從木棚裡出來,告訴阿華,朋友聽說要貨的是大頭阿華,說什麼也不收他的錢。阿華急了,說,你這朋友會做生意不,只要出錢,賣誰不一樣?爛仔解釋道,他的這位朋友是個怪人,說有些人出大價錢也不能賣給他,有的人不出錢他也會送給他,他在棚子裡留了一些酒,白送給你的。大頭阿華聽了,大白天做夢一樣。阿華隨著爛仔走進木擁,見地上的紙箱中裝著十來瓶茅台酒,送酒給他的人大約從棚後撩開一角處離開了。阿華也從破洞裡鑽出去,看見一個戴著殼笠的男人正從塘埂上往另一個方向去。阿華見這人的背影有些眼熟,卻一時記不起這位朋友是誰,於是對著遠去的背影連喊了好幾聲「朋友」,亮笠男人頭也不回,不一會便消失在塘那邊的甘蔗林中。阿華又從破洞裡鑽進來,問爛仔這位朋友是誰,怎麼從背影上看那麼眼熟。爛仔躊躇了好一會兒,說這位朋友不讓對他講他是誰,今後只要大頭要貨,打一個招呼就成,仍然不收你一文錢。為啥?大頭被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昏了頭。你這位朋友從前欠著你的人情,對你自然是一種報答。爛仔說這話時,眼睛看著別處。阿華沉思了好一會兒,自言自語地說,那人一定是阿彬。大頭阿華和爛仔回到攤檔前時,已快到下午下班的時候了。

    爛仔幫著阿華把白陶酒瓶剛放到架子上,從交易所湧出來一大群人。好一些人被架子上的白陶酒瓶吸引住了,圍過來,或坐或站,不一會兒,便把攤檔上開始變色的海鮮吹了個乾乾淨淨。阿華記起家裡的冰櫃中還有些昨日的存貨,讓爛仔替他去家裡取了來,不到半個鐘頭,阿華的攤檔上又只剩下些空盤空筐了。

    收了攤,阿華請爛仔去吃晚茶,爛仔也不推辭,跟著阿華去了一處離家不遠的茶樓。

    品著茶,阿華要爛仔講一講阿彬的情況,爛仔猶豫了一下,才把阿彬離開前後的情況講給大頭聽。

    那時,阿彬阿秀兩人都已經染上了毒癮,日子一長,兩人的毒烹飪來越大。阿彬把兩人的積蓄全押在股票上,靠阿秀從髮廊賺來的錢,漸漸滿足不了兩人吸毒的需要。阿秀要阿彬去退伙,阿彬想一到那是成家立業時必需的本錢,不同意,阿秀於是便去做「雞」,有了錢便在時常去髮廊的那個「老客」手中買白粉。眼看著大家在交易所裡的生意快破產了,大頭住進了瘋人院,阿秀做「雞」又做出了病,兩人於是決定回阿秀的湖北老家去結婚,趁著阿森去精神病醫院看阿華,阿彬從交易櫃上取了自己那部分錢,與阿秀一起回到了湖北。兩人打算戒掉毒再去鄉下,便在一個縣城裡住下來,住下不幾天,阿秀卻跟著一個闊佬拿著裝錢的密碼箱跑了。阿彬在湖北沒有朋友,被人從旅社裡趕出來後,又不能回藍江市,只好隨著一夥乞丐四處流浪。後來,有一個專賣假酒的販子收留了他,教了他一套勾兌酒的技術,讓他回藍江市來打天下。半月前,阿彬從那邊過來,開了一個酒廠,生意不算很好,利潤卻比任何正規的酒廠都高,大排檔上賣的那些高檔酒,大部分都是阿彬的酒廠勾兌的。這幾天,阿彬見大頭的攤檔生意難做,想幫幫大頭,讓他投資加入自己的酒廠,又怕大頭記著以前的事情不領情,於是才想出這個辦法來,暗暗地助大頭一臂之力。

    大頭阿華聽了爛仔講的阿彬的事兒後,什麼話也不想說,兩人默默地喝完茶,離開了茶樓。

    到了茶樓外,爛仔正要告辭,阿華這才說,從前的事兒,他算看透了,即使阿彬不卷款逃走,阿森也經受不了破產的打擊,早晚也一樣會跳樓的。爛仔點點頭,問大頭明天還要不要那酒,去魚棚時,千萬記住把那些喝空了的白陶瓶也一起帶過去,阿彬正等著用那些酒瓶裝酒呢。阿華歎了口氣,自嘲地說,我以為我這下半輩子會安分守己的過日子了,阿彬的那些假酒,倒令人懷念起了雇「黃牛」的那段日子。

    阿華能當上幾天闊佬,全靠跟著阿彬阿森在一起雇「黃牛」發的跡。

    大頭在交易所外賣假酒的時候,何懷志正躲在東方大酒家25028號房內,與司馬文笙、史志鵬、柏林在一起玩麻將。

    何懷志今天手氣特別順,連和了幾個滿貫,這會兒又拿了一塊三筒,他瞥見桌上出現四塊二筒一對一筒,略一思索,放了出去。史志鵬那邊正等著三筒開槓,見何懷志放出金張,喜不自勝,開社後,放掉手中的一簡等和牌。何懷志笑了笑,說,老史你這次可是大大失算了。於是倒下牌來,「和了」。史志鵬一看,傻了眼,何懷志手中的牌是四、五、六筒各三塊,七、八、九筒成一搭,放著三、六、九不胡,偏偏釣了一個獨張。史志鵬也把自己的牌倒下來,更讓人看得目瞪口呆。原來,他手中也是清一色的簡字,除去開槓的三筒,尚有八、九各三張,一對七,五六相連雙和四、七成社清。司馬文簽和柏林也倒下自己的牌,柏林要七筒成暗對,司馬也等著五筒和牌,四個人一齊大笑起來,坐到一邊去休息。何懷志說,這牌局其實與玩股差不多,老史老不是貪圖雙順成大滿貫,這副牌不就成了和局?玩股的人,總是企望過高,看上去越順利其實越危險,貨到頭來一定會輸得稀里嘩啦。有時,你還真要敢鋌而走險,故意讓人家做成一個大滿貫的定勢,引誘他把那唯一的希望拱手相讓給你。史志鵬聽何懷志這樣講,猛然想到這幾日的股價漲得過快過高,心裡總有一種隨時可能出事的感覺。

    史志鵬說:「老何說的這個理兒的確與股市行情差不多。前一陣子,讓亞東公司一攪和,其他的人看著他們拋出太陽島的土地,於是沒了主心骨,沾著與太陽島業務相關的股票,人們一股腦兒往外扔垃圾;現在,卻又拼著命去搶自己扔出去的東西,把價位抬到了山頂。上次,只有一人跳樓,這次我擔心會有更多的人從山頂上摔下來屍骨無存。」

    「摔下來好。摔下來的人越多越好。」何懷志興奮地揮著拳頭。

    看見史志鵬與柏林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兒,何懷志不禁大笑起來。

    何懷志若有所思的對史志鵬說,算起來,咱們相識快八年了吧?

    史志鵬點點頭,說他那時剛從國外回來在部裡幹了不到三個月時間。

    何懷志接著說,那時,他們完全憑著一股不服氣的勁頭離開光電研。

    究所出來闖天下,對於經商謀利可是一竅不通,直到吃了不少苦頭才積累下一些血的教訓。後來上天安排他們與史志鵬相識了,在魚尾嶼上,年輕的商學博士古今中外一席話,使何懷志懂得了何為商戰,如何營利,怎樣才能在中國這片土地上求得迅速發展;對利潤的追求,從那以後才成為亞東公司的自覺行為。那時,史博士置身在商業的實際活動之外,一位沒有精神壓力的新人,辨物折理,思維客觀敏銳,對官與商互補結構的闡釋,對利益在商業活動中的永恆衝動,至今仍叫人不得不擊節叫絕。史志鵬已在官場中斡旋了八年,八年之後的史志鵬非昔日那個鋒芒畢露的歸國博士,人,顯得更加內斂成熟;心,似乎也漸漸地變得老了。何懷志感慨地說,人要麼經商要麼為官,亦官亦商日子一久,就失去了自己的本來面目,史兄之所以今日會為一葉障目作小兒女狀,完全因為職務使然。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其實中國的市場遠沒有發育成熟,個人總不可勉強整個市場的,縱能勉力行之,恐其禍及己身不遠矣!」史志鵬苦笑著自我解釋。

    柏林對於史志鵬的話似乎頗有同感,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其志可嘉,但行其事卻不一定可取,何況禍福根倚,眾怒難犯。」

    何懷志縱情大獎。笑聲在裝飾華美的空間劇烈地衝撞著,像環繞音響一樣發出重低音似的共鳴。

    不等共鳴完全停止下來,何懷志大聲說,書生之見!書生之見!

    想陽光公司能有今日,有賴史博士對我等的啟蒙教育,也有賴柏先生鼎力策劃,不過,從今天兩位的多愁善感來看,兩位其實對中國市場並不能說十分熟悉,還需要我和司馬這樣雖然半路出家卻真刀真槍征戰多年的人來給兩位講一講中國市場的運籌學。

    司馬文笙知道何懷志這會兒心裡在想些什麼。史柏兩人既想捕魚又怕濕鞋的樣兒,只不過是中國落魄文人偽善的劣根性的一種表現。當初,他們剛剛下海時就是這樣,賺不了錢,心裡犯愁;錢賺得多了一點,比沒賺上錢還擔驚受怕,總擔心再來一個第二次「土改『」,或者再來一次反對資產階級的什麼革命,那時,你賺下的財富越多,坐牢殺頭的可能性就越大,到頭來你仍然只是一無所有。後來,大家總算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穿草鞋的地主是地主階級,劉文彩華宅鮮衣姬妾成群也仍然只是一個地主,變了泥鰍就不能怕鑽爛泥地,跳進大海裡就不要擔心變王八。世界上的事誰也難以料定會像什麼樣兒,倒不如索性乾乾脆脆地大幹一場。

    「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何懷志攥緊雙拳,「不是你被人打倒就是你打倒別人。正因為中國的市場資本太小太分散,你就得把它們全裝進你的口袋裡。只有讓大多數人都破產,我們的公司才可能用最短的時間、最簡捷的手段,完成約翰牛們用了幾個世紀才得以完成的資本原始積累,才可能盡快地建立起我們自己的商業王國。」

    「上次,」何懷志站起身來繼續著他的演說,「陽光集團通過出售股權聚集了數億資本,這次,我們還要聚集數億資本。陽光王國需要十億百億資本,需要數百上千億資本,需要用資本的力量來膨脹我們征服世界的力量。要實現這個目標,我們必須竭盡全力去掠奪我們腳下這片貧瘠而富有的市場。如果我們不去把它據為己有,別的什麼人也會把它掠奪過去。與其被別人搶走,不如讓我們去搶過來。」

    何懷志說,市場運籌學是什麼?市場運籌學其實是一種讓千百萬人破產的智慧的掠奪。就是我的頭腦、司馬的頭腦、史兄的頭腦和手中的權力,柏先生的頭腦和手中的新聞媒體,再加上黃磊先生向上爬的野心,再加上許多官員好大貪功的虛榮心,再加上千百萬人對財富的既無知又貪婪的追逐的藝術把握。這是知識對無知的征服,是智慧對愚昧的宰割。在世界經濟發展史上,如果沒有幾個世紀前的那場血腥的圈地運動,資本的繁榮至少會推遲一百年。在我們的歷史上沒有圍地運動,今後也不會有圈地運動,可是,我們的歷史需要我們用最短的時間造成強勁的經濟繁榮。這就需要將分散的資本最大規模地集中起來,以成就一批億萬富豪去世界市場進行角逐,要趕上甚至超過那些靠暴力征服本民族和其他弱小民族而積累起無數財富的「君主」,你就只能選擇這種文明的血腥手段,你就不必在良心上因為對無辜的苦苦眾生投放了原子彈氫彈而有絲毫負罪感。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要麼你吃人,要麼人吃你,要想吃人,你就得讓自己口中長出鋒利的塗牙,你就得讓自己蛻化成一個高智商的食肉動物。

    紫光燈照在何懷志的臉上,刀刃般的長牙滴喀著鮮血。

    「借用一句偉人們的話,兩個人在打架的時候,你能說哪一拳不應該哪一拳應該呢?商場如戰場,戰爭既是實力的較量也是智慧的較量;你要獲得商戰的勝利,你就必須從頭到腳長滿牙齒,你就必須學會不擇手段,你就必須學會服從權力藐視權力並讓權力為你的資本集聚提供保障,甚至把她變為你的女奴。秦始皇的長城不是因為孟姜女的眼淚而垮塌,而是因為當權者的愚蠢而崩潰。既然已經投入到這場非敗即勝的商業戰爭中,我們就已經沒有過多的選擇餘地了。

    「在這個世界上,你只有擯棄最後一點所謂的良心。蛻化得越徹底,才匆可能獲得更大的生存空間,才能保證自己不被這個世界所打倒。」何懷志揮動手臂,彷彿要把整個世界攬在懷中。

    史志鵬看著高高在上的何懷志,沉吟半晌,無力地點點頭,似乎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柏林被何懷志血淋淋的宣言震驚了,蒼白了臉,兩眼直呆呆地看著螢光撲朔中的那張猙獰面孔。這是一張什麼樣的面孔啊!當初,柏林視何懷志為復活的基督,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這是一個充滿野心藐視現存秩序混滅良知的魔鬼。柏林抬起頭來,看見在屋頂的一個角落裡,幾隻讓人瞧不上眼的小不點蜘蛛正心有靈犀地共同織造著一面大蛛網,何懷志蹲在蛛網中心,恰像一隻萬蛛之王,他自己彷彿也在這面網中,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蜘蛛還是蜘蛛的俘獲物。

    柏林感到一陣陣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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