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去哪裡呢?」珍妮問道。在吃過晚飯後,洛伊提議出來散步,而她自然立刻同意。
「上去那裡看風景。」洛伊說道,指著通往城牆上的樓梯。
他們登上有士兵巡邏的城牆,珍妮遠眺月光下的河谷,感覺輕風吹拂她的髮絲。「這裡真美,」她轉向洛伊柔聲說道。
「我無法想像你如何能設法攻佔這座城堡,這些城牆是如此高聳,石壁又是如此堅固。你怎麼能攻破這些防禦呢?」
「我沒有攻破它們。我從下面挖地道,然後在地道中放火。」
珍妮震驚地張大嘴巴,然後想起一件事。「我聽說你在格尼凱利堡時就是這麼做,這聽起來似乎極端危險。」
「確實危險。」
「那你為什麼還要做?」
洛伊拂開她頰邊的一綹髮絲。「因為我不能飛,」他輕聲回答。「那是唯一的方式。」
「那其他人不是也可以用相同的方式進來這裡嗎?」她若有所思地問道。
「他們可以試試看,」他含笑說道。「但我已經重建過這座城堡,現在連我自己都不可能攻破這裡了。」他伸臂環住她的纖腰,把她拉近他身邊,然後低頭親吻她。
在他終於放開她時,她喘息地偎在他的懷裡。「你是一個非常精明的男人。」她揶揄地說道。
「只要是我的,我都打算保有到底。」他含笑回答。
他的話提醒她憶起那些她無法保有的事物——那些原本應屬於他們的孩子的事物。
「怎麼回事?」洛伊立刻注意到她轉為嚴肅的神情。
珍妮聳聳肩,輕聲說道:「我只是想到你當然想要孩子,而且——」
洛伊托起她的臉龐面對他。「我要你的孩子。」
她等待著,祈禱他會說「我愛你」。而在他終究沒有說時,她設法告訴自己他剛才所說的話幾乎和「我愛你」一樣好了。
「我本來有許多東西——珠寶和其他東西,」她說道。「都是我母親給我,應該傳給我們的孩子的。但現在我懷疑我父親會把它們交給我。你應該知道,我本來並不是這麼窮的。」
她轉身凝視河谷。「我一無所有,甚至比佃農的女兒還窮,連一隻羊都沒有。」
「你確實沒有羊,」他淡淡地同意。「你只擁有一座全英格蘭最美的小莊園,那座莊園叫大橡園,因為它的大門有一排屏障的巨大橡樹。」他看到她驚訝的神情時,忍不住微微一笑。「那是亨利送給你的結婚禮物。」
「噢……他……他真好。」珍妮說道,發現她很難坦然地說出英格蘭國王的名字。
洛伊嘲諷地瞥她一眼。「他從我手中奪走,再送給你的。」
「噢,為什麼?」珍妮困惑地問道。但洛伊沒有聽到她的話,他突然凝視著河谷,全身繃緊。
「有什麼不對嗎?」珍妮問道,擔心地瞥視他的方向,但無法看到任何不尋常的事物。
「我認為,」他冷冷地回答。「這個愉快的夜晚即將結束,因為我們馬上會有客人。」六點小小的光芒在遠方出現,然後加倍,再加倍。「至少有一百個騎士,可能還不止。」
「他們是敵人嗎?」珍妮慌亂地問道。
高菲和萊尼衝上階梯,手中握著長劍,珍妮的全身開始發抖。兵戎相見,又要流血了!
洛伊轉身命令那些士兵,然後再轉回來面對珍妮,她怔怔地凝視著那些搖曳的光芒,並用拳頭按住嘴巴。「珍妮。」他柔聲喚道,她驚恐的視線告訴他,他必須讓她盡快遠離這種殘酷的戰爭畫面。
上百根火炬點燃城堡中的庭院,洛伊挽著珍妮的手臂,領她下樓進入他的臥室,關上房門後轉身面對她。「你不是應該出去外面——和你的手下在一起嗎?」她苦惱地問道。
「我的手下都身經百戰,知道該怎麼做。」他伸手按住她僵硬的雙肩。「珍妮,聽我說。我很快就會知道對方的人數,但我相信他們並非為了作戰而來,除非你父親比我想像中還愚蠢。我認為這只是一個來自梅家堡的團體,因為我把你偷走,你父親必然處於一種尷尬的局面,所以需要來柯萊莫為他自己挽回一點面子。」
「如果他們不是前來打仗,」她狂亂地叫道。「那你打算怎麼做呢?」
「我打算邀請他們進來。」他平靜地說道。
她的手指戳進他的上臂。「請你——不要傷害他們——」
「珍妮——」他僵硬地說道,但她伸出臂抱住他,把她的身子壓向他。
「不要傷害他們——」她歇斯底里地叫道。「你答應過我!我會做你要我做的任何事情……任何事情……只求你不要傷害他們。」
洛伊憤怒地推開她。「珍妮,今晚唯一會受到傷害的將是我的自尊,我必須允許你的父親登堂入室。」
「你以前根本沒考慮過他的自尊,」珍妮辯道。「在你帶我離開梅家堡時,有沒有想過他會有什麼感覺呢?」
「好吧!我答應你。但你必須待在這裡,直到我派人來找你。」他說道,很快給她一個吻,並轉身走向門口。
咆哮的聲音自大廳傳來,珍妮在臥室中踱來踱去、等待並祈禱。那是她父親的聲音,還有她哥哥的,加上海斯定和杜格爾。洛伊的聲音充滿權威地響起,然後是一片沉默……
怪異而不祥的沉默。
她知道她無法再待在這裡,但又知道她也不能去大廳,洛伊已經答應過她不會傷害她的家人,並要求她待在這裡,而她似乎不應該違抗他的命令。她猶豫許久,終於決定不離開臥室,只將房門打開一小縫,以便聽清楚他們之間的談話……
「葛修士已經為他們舉行過婚禮,」海斯定說道。「你不能把令千金從她丈夫身邊帶走。」
「你這只英國豬玀!」她父親的怒吼傳來。「我女兒選擇修道院,她請求我送她去那裡。她有權利決定她是否選擇終生服侍上帝,即使國王也不能剝奪她的權利。帶她來這裡,」他大叫。「她會告訴你們那是她自己的抉擇!」
他的話像利刃般刺進珍妮的心,他顯然真的打算把她終生關在修道院中,為了報復他的敵人,他甚至願意犧牲她一生的幸福。
「帶她下來這裡!她會告訴你們我說的是事實!」她的父親聲如巨雷。「我要求帶她下來這裡!這個野蠻人反對是因為他知道他的妻子厭惡他,而且她將證實我所說的一切。」
洛伊低沉的聲音充滿鎮定和信心。「珍妮已經告訴我真相,她從來不想參與你的陰謀。如果你對她有絲毫情感,就不會強迫她下來這裡揭穿你的謊言。」
「你說謊!」梅爵士怒吼。「珍妮會為我證實!」
「我不喜歡讓尊夫人為難,」海斯定說道。「但我和杜爵士都認為,在目前的情況下,由尊夫人出面說明她的意願是唯一的解決方式……」
珍妮關上房門,沉重地靠向它,感覺她好像即將被撕為碎片。
在她走進大廳時,裡面瀰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氛。她父親站在壁爐旁,她的哥哥則與洛伊對峙,她走進去時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她。
「夫人——」海斯定開始,但她的父親不耐煩地插進來。
「我親愛的孩子,」他說道。「告訴這些白癡那是你自己的抉擇,你寧可躲在修誼院中,也不願意和這個……這個雜種共度一生。告訴他們你如何請求我送你去修道院,告訴他們你知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珍妮叫道,無法忍受他臉上偽裝的愛和誠實。「什麼都不知道!」
珍妮看到洛伊開始走上前,看到他銀灰眸中平靜的保證,但她的父親並不準備就此放過她。
「你是什麼意思,你對這件事一無所知?那天晚上我告訴你你必須嫁給這個禽獸時,你請求我讓你返回貝爾寇克修道院。」
珍妮的臉色刷白。
「我——我確實說過那些話。」她結巴地說道,飛快地望向洛伊,注視他的臉龐上一層冰冷的憤怒。
「這就對了!這可以證實我的話。」
珍妮感覺海爵士挽住她的手臂,但她掙脫他。「不,請聽我說。」她叫道,慌亂地凝視著洛伊閃閃發亮的眼眸。「我確實對我父親說過那些話,但他根本不肯照我的話做。」她對洛伊說道,然後轉向她父親。「我從來不曾同意你的計劃,我從來不曾同意先嫁給他,再逃進修道院中。告訴他,」她叫道。「告訴他我從來不曾同意。」
「珍妮,」她父親說道,眼中帶著苦澀和鄙夷。「在你請求我讓你回貝爾寇克時,你已經同意。我只是為你挑選一家更安全也更遙遠的修道院。」
珍妮望著洛伊花崗岩般的臉龐,感覺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慌。
老天爺!她怎麼會讓自己處在這種混亂的局面中呢?她轉過身子緩緩走向門口,感覺好像在做一場噩夢。
「混帳!你殺了他!我要宰掉——」她父親的咆哮傳來,令她的血液凍結,她轉過身子,看到他們都拔出長劍,然後她的視線落在地板上。
威廉躺在血泊中,他的胸膛插著一把匕首。「威廉!」她尖叫地跑向他。「威廉,噢,求求你——」她撲在他身邊,哭泣地叫道。「威廉,求求你,不要死,威廉——」她目光集中在那把匕首上,上面鏤刻著一匹狼。
「抓住那個混帳!」她的父親在她身後大叫。
「令郎的匕首在地板上,他必然也動手了。」海爵士大叫。「你沒有權利逮捕柯萊莫,立刻放開他。」
洛伊走過來站在她身邊。「珍妮——」他僵硬地開始,但她倏地轉向他,並瘋狂地抓起威廉的匕首。
「你殺死他!」她的眼中盈滿痛苦和憤怒。
她撲向他,但他輕鬆地抓住她的手腕,奪走她手中的匕首,她用拳頭捶打他的胸膛。「你殺死我哥哥!你這個惡魔!」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你這個惡魔!」
「聽我說!」洛伊厲聲命令。「是他先攻擊我。」
「你說謊!」她怒吼。「你殺死他,因為你相信我參與我父親的陰謀,所以要報復我們!我看到你臉上的神情!你要報仇,所以殺死第一個擋住你路的人!」
「是他先拔出匕首。」他咬牙說道,但反而更激怒珍妮。
「我也用匕首攻擊你啊!」她憤怒地叫道。「但你輕鬆地奪走它,好像那只是小孩子的玩具!威廉沒有你一半的魁梧,但你不曾奪走他的匕首,反而殺死他!」
「珍妮——」
「你是禽獸!」她的話像利刃般刺中他,他放開她,任她跑向她的臥室並摔上房門。
洛伊頹喪地走到壁爐旁,凝視著火焰。這一切發生得如此之快,他只記得從眼角看到寒芒一閃,然後就本能地採取行動。如果他有時間思考,如果威廉不是距離他如此之近,他就不會殺死威廉,但慘劇終究是發生了。
他閉上眼睛,用拇指和食指揉揉鼻樑,但殘酷的事實仍然浮現在他眼前:威廉根本無法和他抗衡,他拔出匕首可能只是為了預防他攻擊他。這項懷疑帶來無法忍受的罪惡感。十三年來他一直憑借本能判斷身邊的男人和他們可能帶來的危險,今晚他有可能判斷錯誤嗎?他原來認定威廉是無害的。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裡,珍妮對他築起一道他有生以來第一道怎麼也無法攻破的冰冷的牆。前天晚上他曾經去找她,試著想藉著溫柔的做愛喚起她的感情。但她只是動也不動地躺在那裡,臉望著別處。洛伊心痛地望著她,覺得自己真像她所稱的野獸一般。
他想和她談感情的事,可是她根本不願意和他談,只是傲然地走回她自己的房間,砰然把門關上。
現在,他坐在她旁邊與眾人共進晚餐。他望望她,發覺自己想不出有什麼話好講的,而他也不需要講什麼,因為他的騎士也都已感覺到他們之間的冷戰。
飯後他們坐在壁爐前,幾位騎士試圖緩和氣氛,以佳文和安娜的事來當笑談。
一會兒之後,珍妮站起身。「我想我要去休息了。」
洛伊決定現在就宣佈一個消息。「珍妮,」他也有禮貌地說。「一年一度的大會要在這裡舉行了,而且今年會很盛大。亨利和詹姆士已決定,要邀請蘇格蘭人來參加。」
珍妮淡然地看著他。洛伊繼續說:「今天亨利派使者來說,今年的比賽有點改變,要我也參加。」這時珍妮才明白他的語意,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後轉身走開。
洛伊望著她的背影,一股受挫感升起。他起身跟上去,在她打開房門的時候趕上了她。他為她打開門,跟著她進去再把房門帶上。當著他騎士的面,她只是保侍沉默,但現在私底下裡,她卻以一種挖苦的口吻說:「我想,蘇格蘭南部的騎士也會來參加這項小競技表演吧?」
「不錯。」他冷冷地說。
「所以,你才要參加?」
「我是奉命參加的!」
她臉上的怒氣消失了,只剩下一片蒼白。她聳聳肩。「我還有一個弟弟——我並不像愛威廉那麼愛他,不過想想他起碼可以在被你殺死之前先讓你運動一下,他的體型和你比較接近。」她的眼中現出淚光。「此外還有我的父親——他的年紀比較大,但是動作和任何騎士一樣敏捷,他若死了應該會使你覺得有趣一點。」她斷斷續續地說著。「我希望你不會殺死我妹妹,我只剩下她了。」
洛伊明知她不希望他碰她,但仍然忍不住一把把她摟在懷裡。她的身子僵直,但是並沒有掙扎。他捧著她的頭,把她的臉緊緊壓在胸前,她的頭髮在他的手中有如絲緞。
「珍妮,請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忍著。看在老天的份上,請你哭出來吧!對我尖叫吧!可是不要讓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兇手一樣。」
然後他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為什麼愛她,也知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那是在林間的一處空地上,天使一般的她用發亮的藍眼睛望著他,輕輕告訴他說:他們所說的關於你的事情,說你做的那些事——那都不是真的,我不相信。
現在她卻相信了,而且有很好的理由。而這個事實對洛伊所造成的傷口比任何傷口都嚴重。
「如果你哭出來,」他輕輕撫著她的頭髮低語道。「就會覺得好過一點。」但是他立刻知道自己錯了,因為她已經歷太多的事,淚水忍了那麼久,他懷疑她是否還能夠哭出來。她提到她朋友貝姬死時沒有哭,甚至威廉死的時候也沒有哭。一個十四歲時就有勇氣向哥哥挑戰的女孩是不會為她所恨的丈夫而哭的。「我知道你不會相信,可是我會守信的。我絕對不會傷害你的家人,也不會傷害你的任何一個族人,我發誓。」
「請放開我。」她哽咽地說。
他沒有辦法,只好摟得更緊了。「珍妮。」他低語著。
珍妮希望自己死掉,因為即使是現在,她也愛聽他喚她的名字。
「不要再那樣叫我。」她啞著聲音說。
洛伊痛苦地深吸一口氣。「如果我說我愛你會不會有幫助呢?」
她掙開他的懷抱,但是臉上沒有怒容。「你是想幫助誰呢?」
洛伊的手垂了下來。「你說得對。」他同意她的說法——掃校:晴蟬轉自:菜青蟲之家 把酒臨風世紀童話重新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