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著一杯水,玻璃杯上印著美國總統的印章。我坐在一間小公寓裡,這裡是貝弗利山一幢大廈的10樓。這座大廈的位置很不錯,就在洛杉磯市區南部,距離市中心只有幾英里路。此時,11月底的陽光正在大廈外的玻璃牆上跳動。
這套公寓給人的感覺稍稍有點混亂,似乎是用中東的風格裝修的。客廳整整一面牆全都是鏡子,地上鋪著純白色的地毯,其他幾面牆也是白色的,大門開著,從那裡可以徑直走到一個開放式的廚房,廚房看來很現代,同樣,那裡面的一切都是白色的。旁邊則是一間臥室,乍一看似乎全無特色。一看便知,主人剛剛搬到這裡,到處都亂糟糟的,包裝箱是半空的,有些東西還沒來得及取出。地上滿是撕下來的包裝紙,沒有讀過的報紙,沒有打開的包裹。新主人似乎想在這套窄小而平淡的公寓裡,更多地融入她本人的風格,她自己將這種風格稱為「破爛時髦」。一個裝飾有玫瑰圖案的古董大衣櫥,幾盞繪有玫瑰圖案的檯燈,幾方繡著粉色玫瑰的桌布,成了這裡最引人注目的東西,同時,她還將白色的牆上掛上了幾個古董畫框,這些畫框上同樣刻著玫瑰花,她說,這些畫框是她在倫敦的波托貝羅路舊貨市場上買到的,花了30美元。顯而易見,這個女孩極其喜愛玫瑰,而且肯定喜歡逛跳蚤市場,享受從中淘到便宜古董的樂趣。
這是莫妮卡-萊溫斯基的新家,正是因為她與比爾-克林頓之間的婚外情,使得克林頓成為了美國史上第一位被彈劾的民選總統。可是,這個被人非議的姑娘看起來並不像我想像中那麼老謀深算,此時,她坐在一張蓋著米黃色布料的搖椅裡,這是她買來的打折貨品,她正在編織著一條深藍與咖啡色相間的圍巾,準備當作聖誕禮物送給她的一位朋友。她看起來中等身高,大約5英尺6英吋高(譯者註:合167厘米),長著一頭濃密的深棕色頭髮,她穿著一套老海軍牌的深藍色運動衫,兩隻腳什麼也沒穿,舒服地盤腿坐著。她的雙唇很圓潤,手很小,但富於表情。她的聲音聽來非常輕柔而年輕,當她大笑時,右頰會出現一個酒窩。
在她的身後,電視正在現場直播眾議院司法委員會舉行的聽證會,獨立檢察官肯尼斯-斯塔爾,這個在過去的一年裡給她的生活帶來無休止的苦痛的男人,正在滔滔不絕地進行著他的指控。當他出示種種證據,證明威廉-傑弗遜-克林頓總統應該遭到彈劾、離開這個神聖的職位時,莫妮卡則在悠閒地談著她的童年故事,手裡的編織針不停地發出輕微的撞擊聲。這種生活化的場景出現在此時此刻,甚至會讓人感覺非常不合適,有一種魔幻的味道。當斯塔爾正在對嚴肅的司法委員會討論彈劾總統這樣的國家大事時——事實上,這場報告他總共談了12個小時,萊溫斯基的名字不斷地從他纖薄的嘴唇中跳出來,而莫妮卡本人卻在喃喃自語,說她應該換些細一點兒的編織針,免得把這條圍巾織得太大。
她的不動聲色,直到斯塔爾接受總統代表律師大衛-肯達爾的質詢時,才突然消失殆盡。肯達爾律師提到了她生命中最痛苦的一天,那是1998年1月的一天,她被一群荷槍實彈的FBI探員帶進了一間旅館房間裡,在那裡,她被羈押了12小時,斯塔爾的手下不斷向她盤問各種問題。在電視上,斯塔爾反覆討論她被羈押的事實,莫妮卡放下了她手中的活計,大聲對著電視屏幕叫道,「你怎麼可能知道?當時你根本就不在那裡!」
在我對莫妮卡的第一印象裡,她是一個活潑而又沉著冷靜的年輕女人,當她具體地向我談起她生命中所遇到的一樁樁事情時,她可以清晰而準確地記起具體的時間、地點和日期,這一點讓我對她刮目相看。而且可以看出,她的才思就如同她正在編織的手指一樣敏捷,當我手中的錄音機出了點小毛病,向她請教時,她立即諷刺地答道,「為什麼你不去請教琳達-特裡普?」顯然,對於那個背叛了她,用錄音機錄下她們之間電話談話的女人,時間到現在都沒沖淡莫妮卡對她的仇恨。
我與她進行了一共22次長時間的交談,很快我就明白,為什麼斯塔爾手下的檢察官會相信她一個絕佳而又令人信服的證人。她的所有家人都非常崇拜她過目不忘的能力,每當我問的一些問題他們發覺很難回答時就會對我說,「你想知道這件事的具體日期?去問莫妮卡好了,她肯定記得。」和總統一樣,她的邏輯思維能力很強,特別喜歡玩一些智力遊戲,可是她並不是一個非常理性的人,諷刺的是,對於政治,除了少部分關於教育的話題,其他話題她一概都沒有表示出任何興趣。
翻看她讀中學和大學時所寫的文章,看起來,她的見識和思想並不那麼深刻縝密,很難想像,她就是那篇著名的《論據》的作者,在這個備忘錄中,她有條不紊地寫下她給琳達-特裡普的建議,指示她如何在瓊斯指控總統犯有性騷擾的案件中作證。
儘管莫妮卡的思維極其有條不紊、邏輯清晰,可是她的日常生活卻是一團糟,她會不停地去找她的鑰匙、購物清單或者其他生活日用品。事實上,她是我遇到過的最不注意整潔的人,對我的批評,她一笑帶過,輕描淡寫地解釋說,這是遺傳的錯,不是她的錯,因為她的家裡永遠有一個女僕,為他們進行各種清潔工作。莫妮卡就是這樣的女孩,如果讓她自己選擇,她寧願在法庭上駁斥律師,也不願意煮一枚雞蛋。
她很瞭解自己的頭腦,卻無法控制她的內心。當我們翻看她全家的影集時,她這種感情上的不確定立刻暴露無遺,她不停地說,「噢,這張照片裡我實在顯得太胖了」,「你看看啊,這年夏天我長了多少磅肉」,「這會兒我已經減了20磅了」,諸如此類。這些照片是她本人不安全感、不自信的標誌,也都反映了她早年不快樂的家庭背景對她的影響,因為她的父母在她剛剛十幾歲時就離婚了。而她的這種心理,也就使得她的體形忽胖忽瘦,波動特別大,同時也使得超重問題始終是她的一塊心病。在認識了莫妮卡短短幾天後,我就已經明白,為什麼在總統的精液弄髒了她的那件藍裙子後,她卻始終沒有將這件衣服拿去清洗,她本人懶散的習性和神經質的情緒,使得她根本懶得再去理裙子的事情。
事實上,真實的莫妮卡-萊溫斯基與那個挑逗總統的貝弗利山花花小姐之間,存在著極大的距離。一周前,當我在她紐約代理律師理查德-霍夫斯泰德的辦公室裡與她見面時,我想當然地以為,之所以她想找我寫她的傳記,是因為她已經看過了我寫的那本黛安娜王妃的傳記,而且非常欣賞我散文式的寫作手法。可是事實上,她從未讀過我寫的這本書,《黛安娜:她的真實故事》,甚至幾乎很少關注這位已故王妃。真實的原因更加平常,卻更有趣。
1998年11月初的一個星期六早晨,外面刮著大風下著大雨,英國一家週末報的記者突然造訪我位於倫敦北部的家,並且告訴我,他所在的報紙得到了一條非常可靠的消息,說是我正在寫一本關於莫妮卡-萊溫斯基的書。這對我還真是一條新聞,於是我照實對他說了,可是這家報紙顯然遵循著艦隊街的那句名言:「永遠不要讓事實擋住一條好新聞」,次日早上,這條新聞還是照常刊登了。這條假新聞於是乎漂洋過海,到達了大西洋的對岸,被莫妮卡的律師理查德-霍夫斯泰德看見了。他在接下來那周的星期五晚上,找到了我的出版人邁克爾-奧馬拉倫敦辦公室的電話,與他取得了聯繫,他問我,是不是真的對與莫妮卡見面很有興趣。這就是我們這次出版計劃中,所遇到過的最有趣的一件事,有了那條假新聞,卻開始促使我們寫一本真正的傳記。
邁克爾與我笑了好半天,最終決定買兩張飛往紐約的機票,見一見那個傳說中的女士。在飛機上,我們喝了幾杯香檳,然後商量出了一個複雜而狡猾的計劃:如果莫妮卡像別人說的那樣,是一個非常不討人喜歡的女人,那麼,我們就隨便編個借口脫身。反正聖誕節就要到了,商店裡正在打折,我們就在紐約逗留一兩天,買些禮物再回家。
在她律師辦公室狹小的會客室裡,我們第一次見到了莫妮卡,她是一個非常嫻靜、有禮貌的年輕女人,與媒體所描述的那個厚顏無恥的貝弗利山漂亮寶貝形象一點都不符合。我發現她是一個開朗、活潑而又聰明的女孩,雖然她的身上仍舊帶有媒體羞辱帶來的創傷,可是,她仍然非常堅強。她受過良好教育,喜歡唱歌、購物,而且愛好詩歌,T.S.艾略特是她最喜歡的詩人,從她的電子郵件、她的電腦硬驅和她的衣櫥裡,也許,你可以看到一個更加真實的莫妮卡。她的意志很堅強,甚至有些固執,可是她卻可以無條件地信任我,允許我進入
她的內心深處,甚至重新揭開她的傷疤。
聽到了她的講述,我發現,這將是一個關於愛、背叛與迷戀的故事,同時,在這個故事中,愛將導致總統被彈劾,這個故事非常引人入勝。在我眼中,這是一個寓言,一個不成熟、而且在感情上非常脆弱的年輕女人來到華盛頓,結果,她愛上了這個世界最有權力的男人,這個男人本身也是個謎,他的身上充滿了疑問與慾望。他們之間的秘聞顯然不僅僅是一次逢場作戲,事實上,他們在兩年裡見面的次數超過20次,而且還在深夜裡打了無數次電話,所有這些電話都是總統主動撥給她的。沒有一個人願意面對他們之間的感情,或者說是相互之間的迷戀與吸引;可是,他們卻都已經為這段感情付出了高昂而且永久的代價,她付出了她的真誠和她的愛,他付出了他的慾望和謊言。今天,回首這段感情,莫妮卡承認,「我們都有責任,我們都需要對方。他是已婚男人,所以我們的感情確實是個錯,可是,畢竟我當時還太年輕。這是一個錯,可它畢竟發生了。我明白,我是將自己投入到一個我根本無法控制的局勢中去。當他與我說話時,他就控制住了我。當他看著我時,他就控制住了我。他控制了這段感├欏…」
當我們和她、她的母親瑪西婭-劉易斯、她的繼父彼得-斯特勞斯,還有其他人一起去中央公園對面的一家意大利餐館吃飯時,也許,我們就可以明白,她付出了多麼巨大的代價。一群人正在其樂融融地聊著天,她的繼父彼得-斯特勞斯曾經擔任過肯尼迪政府的助理國務卿,他對我最新出版的一本有關肯尼亞總統丹尼爾-阿拉普-莫伊的書非常感興趣,而邁克爾-奧馬拉則在與莫妮卡的母親談論歌劇,因為瑪西婭是個行家,她本人也寫過一本關於世界三大男高音的書。
可是,這種歡樂的氣氛轉瞬即逝。當莫妮卡和她的母親、繼父先行離開餐館時,他們發現門口的閃光燈開始閃個不停,似乎全紐約的小報記者全都聚集到了這裡。他們想要盡快溜走,可是這些新聞記者開始對莫妮卡罵出很難聽的話,希望莫妮卡能對此作出反應,好讓他們寫進新聞裡去。第二天早上,她的照片就出現在了《紐約每日新聞》報的頭版,標題是「莫妮卡的偉大塑身計劃」,整篇文章都是捏造,寫了莫妮卡是如何在某一家餐館引起混亂的,同時還對她的身材進行了一番諷刺。(不過,這篇報道卻為莫妮卡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保護人。她當時住在一家旅館裡,門口總是住著一位無家可歸的男人,她每天都會給這個可憐人送點食物和飲料,在看到這篇報道後,這個人向莫妮卡保證,他會替她趕走所有討厭的狗仔隊。)
從這件小插曲中可以看到一個最不幸的事實是,莫妮卡竟然已經將這些無止盡的騷擾當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她已經接受了自己正在接受大眾傳媒、獨立檢察官和白宮宰割的事實。可是此時,她還在開玩笑,她笑著說,「你們對我真是太好了,竟然沒有把我帶到雪茄吧去。」她指的是她與總統的雪茄曾經發生的一樁秘聞,可怕的是,這種閨房之事卻出現在了斯塔爾的報告中,隨後又在四處被人津津樂道。
事實上,當莫妮卡處在她最黑暗的日子裡,她這種黑色幽默幫了她大忙,使得她走出了危機,同時避免她成為兩個最有權勢的男人競爭的替罪羊。她甚至會自己說些關於「莫妮卡和比爾」的笑話,去年感恩節過後,當她與父親一起住在洛杉磯時,他們一起看了一部關於總統醜聞的幽默劇,這部劇集正好是由他們家族的一個老友保羅-霍納所寫的,她竟然覺得這部幽默集編得不錯,看得津津有味。
事實上,在去年,當她與總統之間發生的每一個細節都被曝光,當獨立檢察官與媒體不斷地侮辱著莫妮卡時,在這段她最痛苦的日子裡,是她家人與朋友的愛和支持,支撐著她走了過來。她的母親是一個說話輕聲細語,為了家庭可以完全忘記她自己的女人,在這段日子裡,她成了莫妮卡傾訴的垃圾桶和發洩憤怒的沙包,她無條件地接受了女兒的怒火、眼淚和折磨。可是,她也並不是一味地在袒護女兒,她承認,「不管我們是多麼愛莫妮卡,不管我們多麼想保護她,我們都承認一點,她應該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承擔責任。」雖然母親始終在
支持著女兒,可是,當斯塔爾為了攻擊總統,有效地利用母親的證詞對付女兒時,瑪西婭本人的精神也瀕臨崩潰。莫妮卡的父親伯尼-萊溫斯基醫生,他的心中也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傷疤,時至今日,他還是常常會在噩夢中驚醒,他不斷地夢到女兒被人拉進了監獄。這個白宮實習生與總統之間的故事,讓我們看到了又一個可怕的事實,現代化的高科技社會不僅可以輕易地打擊和毀滅個人,而且可以輕而易舉地摧毀社會的最基本單位——家庭。這件事情也有一個意想不到的好結果,莫妮卡與她的家人似乎是在絕境中重逢了。她現在與父親的關係比原先親近多了,當年她還是一個少女時,父母離婚的事情曾給她的心裡留下了很大的陰影,也曾使她暗暗對父親產生了敵意。可是自從醜聞發生後,莫妮卡曾經在父親與繼母芭芭拉位於洛杉磯的家中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她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一看便知,當莫妮卡與父親在一起時,她顯得非常安靜、順從,而且更加細心。而她與母親在一起時,她們之間的情感確實很深,可有時卻會不由自主地互相傷害。
醜聞毀滅又重塑了萊溫斯基的家庭,同樣,也使得她與朋友之間的關係更加親近,在最痛苦的那段日子裡,朋友給了她最真誠的支持。可是,為了維繫與朋友之間的感情,她每次與她們見面時,卻都不得不搞得跟一次秘密軍事演習一樣緊張。她的繼父彼得-斯特勞斯解釋說,由於全世界的媒體都在對她進行著24小時不間斷地追蹤,而且大部分媒體都對她深懷敵意,因此,莫妮卡幾乎完全失去了自由,他說,「現在她沒法坐飛機出去旅行,沒法見朋友,這讓她感覺非常孤獨。」去年11月的一天,我和莫妮卡一起搭飛機去波特蘭市,去見她那些讀路易斯與科拉克大學時認識的老友,我們的言行舉止像極了一對逃亡者,全程使用假名、低著頭,棒球帽簷壓得低低的,彼此不看對方一眼,所有這一切的目的,就是為了不讓她被人認出來。
這個週末莫妮卡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因為只有她們瞭解那個真實的她,新聞頭條背後的那個莫妮卡,她們知道她的所犯下的所有錯誤,她性格中的許多缺陷,可是她們同樣知道她的所有優點與美德,和她們在一起,莫妮卡可以真正放鬆下來。當莫妮卡與她的好友凱瑟琳-奧爾黛-戴維斯、琳達-埃斯特加德和卡莉-亨德遜聚在一起時,她們可以一起擠在車子後座一面大聲唱著歌,一面發出大笑,然後開車去一家泰國餐館吃飯。正如凱瑟琳所說,「莫妮卡非常成熟、非常體貼而且善良,可是她確實犯了錯,很大的錯誤。可是,真實的莫妮卡真的與那個在醜聞中被曝光的人有很大不同。」
這個女孩引起了比爾-克林頓總統,一個有著公認的吸引力的男人,年紀足足是她的兩倍有餘的男人注意,她的身上存在著種種矛盾:她很瞭解她的頭腦,卻對自己的心完全沒有把握;她有著強烈的忠誠感,卻很少關心自己的利益。她可以聽任自己的心對行動作出指引,她非常渴望得到一份真誠的感情,卻對現代的婚姻制度心存疑慮。也正是因為這種種矛盾,使得她在成年後的兩段戀愛,對像無一例外,都是已婚男人。
對於某些人來說,這個女孩看起來是個話非常多、而且善於社交的人,可是事實上,在那個貝弗利山的美麗面具下,她只是一個非常脆弱的人,天真、難以想像的誠實,毫無保留地相信著別人。她中學時的好友內莎-迪曼-埃布蘭德就說,「她確實有缺點,可沒有人應該懷疑她的善良。」更何況,她「經受住了公眾對她最隱私的生活的蹂躪」。出現在公眾場合,她永遠那麼陽光,總是顯得巧笑倩兮,而且樂於幫助別人;可是在私底下,她卻非常消極、不可自拔得絕望。
可是,也正是莫妮卡那張在公眾場合才會使用的面具,那個開朗、活潑、有趣、愛出風頭的22歲的姑娘,在1995年的那個夏天,吸引了總統的視線。之後,一次特殊的政治風波又使他們得以在白宮相識。今天,她帶著一種痛苦的清醒,回憶起那一刻,「那只是一次調情,是我,我們之間確實從那時起就互相吸引,可是我一直沒有想到,這會與他從前無數次的調情有什麼不同之處。我想,如果有什麼不同,那就是時機很合適,而我們確實又互相需要。」
如果這裡使用「正確」是恰如其分的話,那麼,莫妮卡-萊溫斯基就是一個出現在正確的場合的正確的姑娘,只是,時間不對。其餘的,他們說,那已經成為歷史。
在五角大樓城的一次背叛。莫妮卡-萊溫斯基的朋友琳達-特裡普,已經處心積慮地追蹤了她一年,目的就是為了背叛她。她甚至錄下了莫妮卡與她之間的電話,計劃利用這個女孩無心說過的話,編造出一本總統的緋聞錄。在過去這兩天,特裡普還與獨立檢察官斯塔爾,一個過去靠賣《聖經》為生的人達成了一個浮士德協定,斯塔爾保證不就特裡普違反法律、錄下朋友電話的事情提起訴訟,而她必須告訴他一切。這個協定將有可能將作偽證的莫妮卡送進監獄。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莫妮卡-萊溫斯基穿上了一條黑色的緊身褲和一件灰色的T恤,然後費力地走到家門口。她的這套位於華盛頓市區水門大廈的公寓,現在顯得亂七八糟,地上滿是裝得半滿的包裝箱。剛剛走出大廈,她就鑽進了她弟弟的那輛切諾基裡,然後在清晨的塞車長龍裡,開了15分鐘車,來到了她新加入的一家健身房,這裡位於華盛頓最時尚的康涅狄格大道。
莫妮卡已經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她將加盟紐約的露華濃化妝品公司,在公共關係部任職。她想在開始這份新工作前好好鍛煉一下,使自己的體形看起來更健康。雖然這份工作讓她看到了一個非常令人激動的美好前景,可是,一方面她對新生活懷有無限憧憬,一方面心中卻摻雜著一絲悔意。她就要離開她深愛的那個人了,在過去的兩年裡,這個人曾經佔據了她清醒時的每一分每一秒,曾經佔領了她的每一個夢境,曾經讓她在每一個夜晚焦急地等待——這個人,是美國總統。
莫妮卡感到心中的焦慮越來越深。上著早上的有氧健身課時,她仍然不斷地想著那個男人,她曾經深愛過他,可是現在她才知道,其實她注定會失去他。她被迫在一個官司中作證,原告是葆拉-瓊斯,曾是總統家鄉阿肯色州的一名行政人員,她指控說,1991年5月,當克林頓還是州長時,他曾經對她行使了性騷擾和性侵犯。為了保護他,她在法庭上作出了偽證。在莫妮卡看來,就算她與一個已婚男人發生了感情,那也只是她個人的事情,與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關係,即便這個人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
一邊隨著健身房裡的迪斯科節奏跳動,莫妮卡一邊思考著她現在面臨的問題。她意識到她已經遇到了一個大麻煩,這個問題在過去近一個月裡,一直嚙咬著她的心。她曾經向她的一個女朋友、她五角大樓裡同一間辦公室的中年秘書,透露過她的故事。現在,她的這個朋友威脅說要向外界宣佈她的事情。在過去這一個月裡,莫妮卡用盡一切手段,甚至表示要將自己在澳大利亞的房產送給她,只想換取她的沉默。
莫妮卡不知道的是,她的朋友琳達-特裡普,已經處心積慮地追蹤了她一年,目的就是為了背叛她。她甚至錄下了莫妮卡與她之間的電話,計劃利用這個女孩無心所說過的話,編造出一本總統的緋聞錄。更糟糕的是,她的身邊已經串聯起了一群人,包括一個右翼政治間諜、一個雜誌記者和瓊斯的律師團。在過去這兩天,特裡普還與獨立檢察官肯尼斯-斯塔爾,一個過去靠賣《聖經》為生的人達成了一個浮士德協定,斯塔爾保證不就特裡普違反法律、錄下朋友電話的事情提起訴訟,而她必須告訴他一切。這個協定將有可能將作偽證的莫妮卡送進監獄。
莫妮卡對這一切毫不知情。她還是像往常一樣走進星巴克,要了一大杯奶特咖啡,加脫脂奶和一匙巧克力和肉桂粉。一邊喝著咖啡,她一邊翻看著1月16日星期五的《華盛頓郵報》,這時,她的呼機響了,上面出現了「瑪麗」的字樣,這是特裡普的假名。
她立刻起身回電話,希望她的朋友終於可以回心轉意,事實上,只要她同意起草一份宣誓書,她們兩個人都會立刻從這起官司中脫身。特裡普帶著濃厚的新澤西口音說,她今天下
午準備去見她的新律師,她想先與莫妮卡當面談一下,在取得共識後,她再向律師咨詢,究竟應該在宣誓書裡說些什麼。莫妮卡立刻答應了,安排兩人在上午11點時,在五角大樓城的購物商廈裡見面。莫妮卡感到心裡一陣輕鬆,繼續開始看報紙,可是她的呼機又響了起來,對方還是「瑪麗」,特裡普要求將約會推遲到12點45分。莫妮卡還是同意了。
在這個足以改變莫妮卡一生的上午,她的呼機顯得很忙碌,接下來她又接到了一個傳呼,顯示的名字是「凱」——這是總統的私人秘書貝蒂-庫裡的化名。貝蒂告訴莫妮卡,她已經跟總統通報了媒體要求採訪的情況,特別提起了《新聞週刊》記者邁克爾-伊斯科夫的採訪要求,他的問題表明,他對莫妮卡作偽證一事有著相當深入的瞭解。總統的意思是讓莫妮卡現在什麼也不要說。莫妮卡讓貝蒂向總統轉告,她預祝總統好運,因為她知道,明天總統就要在瓊斯案中發表他的辯護詞了。
喝完咖啡,莫妮卡決定回她的公寓,再收拾一下行李,為她搬去紐約做準備。她想,如果特裡普可以堅持不改變她的誓詞,而且總統能在次日咬緊牙關,堅持說與之前相一致的辯護詞,那麼,她就肯定能從這場愚蠢的噩夢中甦醒過來,倒霉的瓊斯案也將從此遠離她的生活。消磨了一些時間後,莫妮卡還是提前來到了五角大樓購物中心,然後站在一間壽司吧旁邊讀一本女性雜誌。可是,現在她卻開始感到噁心和強烈的不適。她已經完全對特裡普失去了信任,在最近這幾個月裡,這個人的言行舉止讓她生厭。事實上,莫妮卡已經發現,這個人與一年前、她向對方傾訴自己與總統的感情時,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
她已經厭倦了琳達-特裡普,厭倦了她無休止的欺騙與謊言;可是,現在她卻已經徹底被這個自己一點也不喜歡、更不用說信任的女人所脅迫。兩天前,她們曾經在一起吃了一頓長達3小時的午餐,這簡直是一次痛苦的折磨。莫妮卡不得不聆聽著對方狡猾的借口,而且還要裝出一副很開心的樣子。現在,更要命的是,特裡普竟然遲到了。
莫妮卡覺得她現在應該離開商城,回家繼續整理行李。可是她還是猶豫不決,她擔心她的「英俊先生」——這是她對總統的暱稱——一旦發現她將他們那麼隱秘的事情洩露出去時,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假如特裡普將在證詞中表示,她確實知道莫妮卡與總統之間的醜聞,那麼,一切都會敗露。
她還是在壽司吧旁邊閒逛,這時,她終於看到了特裡普肥胖的身形,她穿著一套深棕色的套裝,正在乘電梯下樓。莫妮卡立刻放下手中的雜誌,換上了一副殷切的笑臉向特裡普走過去,準備迎接她這位「朋友」,心中卻在暗自祈禱,希望這次會面可以成功,也希望時間可以盡可能短一點。她一面說著「嗨」,一面伸手擁抱特裡普,卻發現特裡普整個身體都非常僵硬,對她的友好也沒有做出一點回應。更糟糕的是,她發現特裡普正在用眼神向旁邊兩個男人作著暗示,這兩個人穿著一色的白襯衫、黑西服,剛才在電梯上就和特裡普站在一塊兒。
他們向莫妮卡逼近,她頓時感到一種強烈的不安,她覺得難以呼吸。他們自我介紹說,他們都是聯邦調查局的探員,然後拿出一塊閃閃發亮的鐵皮徽章證明他們的身份。此時正是午餐時間,商城裡熙來攘往,非常吵鬧,他們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告訴莫妮卡,他們已經得到了美國司法部長詹妮特-萊諾的批准,奉命調查與瓊斯訴訟案有關的罪行。
「女士,你的情況真的很不妙,」他們向她警告,「不過我們很樂意給你一個拯救自己的機會。」莫妮卡大口大口喘著氣,悲哀地看著眼前的兩位探員,然後,又瞥了一眼琳達-特裡普。她怎麼能夠這樣對我?我怎麼可以那麼信任她,可以信任了那麼久?莫妮卡覺得自己難以呼吸,心臟跳動得從未有過的急促。突然,她掙脫著說出了一句在所有偵探片裡都會出現的話,「沒有我的律師在場,我不會跟你們說一句話。」
他們篤定地回答,「沒問題,可是如果你真的這樣做,就沒辦法幫助你自己了。我們只不過是想和你談談。只要你想走,什麼時候都可以。」莫妮卡在他們說完這句話後,已經全面崩潰,又驚又怕,她開始不停地流淚。這時,特裡普向她說了第一句話,她用粗糙的聲音告訴莫妮卡,「相信我,莫妮卡,這都是為你好。聽他們的話吧。他們也對我做了同樣的事情。」接著,她走向前,就像猶大一樣,想要擁抱莫妮卡。莫妮卡厭惡地一把將她推開。
FBI探員向她保證,只要她肯跟他們合作就保證她平安無事,花了好幾秒鐘,莫妮卡才可以理解他們說這些話的意思。她的直覺告訴她,趕緊離開,可是,她的理智又告訴她,如果真是調頭就走,她就不會發現目前案件的發展情況,也就沒辦法幫助她或總統脫身。於是,她同意與FBI探員一起去他們入住的裡茲-卡爾頓酒店,酒店就在這座購物中心的旁邊。此時,一個念頭佔據了她的腦海:她必須趕緊對總統發出警告。
他們開始走上電梯,電梯一面向上升,莫妮卡一面想向過路的人群大叫,「救命!這群怪物抓住了我。求求你們,救救我吧。上帝啊,請幫幫我。」可是沒有一個人看她一眼,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沒有一個人從這個沉默的女孩身上,發現了她求助的信號。
她陷入了恐懼與痛苦之中,現在,她遇到了很大、很大的麻煩。電梯帶著莫妮卡、她背信棄義的朋友和兩個冷酷的FBI探員一路上升,在走進裡茲-卡爾頓酒店1012室時,她不停地想著:「我怎麼會落入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