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丁尚武來到沙山的腳下,把隊伍集合齊了,讓大伙暫時在桑柳叢裡隱蔽起來,檢查槍支彈藥,作臨敵的準備工作,他自己鑽進棗樹林去,往山上頭爬。這沙山就是大土疙瘩,沒有多高,他很快就爬到山頂。他從樹木的隙縫裡往下仔細地觀察了一番,豬頭小隊長這隊日本兵,被他看見了。這隊日本兵正向沙山腳下走來,他們且戰且走,還抬著死傷的士兵,看他們的樣子又累又餓,有一步沒一步的走著。丁尚武又聽見在敵人的左後方和右後方都有槍響,他判斷著那是齊英和肖飛帶領的兩路民兵。
他又一看這個地形:左邊是山,右邊是水,前面滿是桑柳條子,後面是高低不平的起伏地帶,草木叢生;只有山下水邊之間這一片是平地。平地上雖然長著許多雜草,但是雜草既不能隱蔽身體,更不能擋住槍彈。雖然有一條大車道,但車道也是平的,戰鬥起來,它是任何作用都起不到的。丁尚武看了之後,高興得他一個勁兒地咂嘴兒,心裡說:「這位齊同志也懂了戰術嗎?不然怎麼指定了這麼好的地形呢?嗯,別看像個書獃子,不簡單!」又回想齊英兩次批評他的話,都是革命的大道理。於是他覺著齊英有兩下子。這一來,齊英在他的眼裡高大了許多,也從心裡親熱起來了。丁尚武邊想著又仔細地觀察地形。
丁尚武觀察完了,他揣著一顆十足的勝利信心,急忙下了山來,向他的戰士們佈置任務。這個民兵基幹隊共分三個班。他佈置的是:一個班潛伏在前面的桑柳條子裡邊,迎頭堵擊敵人;一個班在沙山的後面半山坡上,隱蔽在棗樹林中,準備把敵人讓過去,往下猛衝,兜住敵人的屁股;一個班由他親自帶領,到沙山的頂上,準備攔腰衝擊敵人,同時可以成為機動力量——哪兒需要就往哪兒打。丁尚武把三個班的任務分配完了,他又對大家說:「打起來的時候可都要聽從指揮,不能瞎干。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開槍。敵人走到你的眼前也別害怕,要沉住了氣。
打仗要的是沉著、勇敢、堅決、果斷,停止的時候要象貓堵老鼠的窩門一樣!動作起來要如同猛虎撲食一般!這是戰鬥動作的要領。當兵就應該懂這個。」
他真想給大家講一講戰鬥條令,可惜沒有時間了。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又急忙說道:「這麼著:我先打頭一槍,你們跟著打排子槍。要節省子彈,每個人頂多不許打過三發。排子槍以後,一個人打一顆手榴彈,緊接著往上一衝,白刃肉搏,嘁吃卡察,一頓刺刀就把敵人消滅了。」他擺出戰鬥的架式,耍把著他的戰刀,說得真是帶勁兒。不想他剛剛說完,有一個班長說話了:「報告隊長,俺們這槍有一半多沒有刺刀。」丁尚武一聽:「啊?你們有一半多沒刺刀?」「對咧,有一半多沒有刺刀。」你瞧,丁尚武當了好幾天隊長了,他還不知道他的戰士們有一半多沒有刺刀哩!
有人要問:丁尚武當過騎兵班長,打了好幾年仗,殺死過多少敵人,自己一次傷也沒有負過,難道說他就是這樣的粗心大意嗎?
諸位:丁尚武這個人,要論他的個人戰鬥技術、戰術知識,那確確實實是有兩下子,在正規部隊裡當個班長倒也能行。可是,他不瞭解民兵的特點,民兵們向來是不願意要刺刀的。因為在過去來說,用不著他們打白刃戰。再說,他們也沒有受過刺殺教練,所以很多人嫌帶上把刺刀反而添了累贅。他們不但不要刺刀,還很多人嫌自己的槍長,穿便衣不好攜帶,有一些民兵還把步槍的槍托鋸一節去,這樣把它槍口衝下一背,再披上一件外衣,就能夠把槍隱藏起來。他們這樣已經成了習慣,所以直到現在,環境變化了,任務加重了,到了今天需要刺刀的時候還沒有。
丁尚武在正規部隊待慣了,他對這些剛剛組織到一塊兒的民兵們,從各方面都按照正規部隊的要求,正規部隊當然是不存在沒有刺刀的問題,他一時粗心大意,把這個問題可就給忽略了。今天到了非用刺刀不能消滅敵人的時候,丁尚武才感覺到自己粗了心,可是怪誰呢?心裡連著罵了自己三個混!眼看敵人就要來到眼前,這可怎麼辦呢?丁尚武他可真火了:「這麼著:有刺刀的和沒有刺刀的插花開;一個傍一個,有刺刀的拚刺刀,沒有的許可多打子彈,子彈打完了,給我拿槍托子擂敵人。要是從哪兒放走一個鬼子,我就拿班長是問!現在敵人就要來到了!
進入陣地,散開。」突然間從丁尚武的身後鑽過一個人來,丁尚武回頭一看,原來是肖飛到了。
肖飛為什麼要到這兒來呢?因為這個戰鬥計劃,是他和齊英還有田春成他們大伙訂出來的,他知道現在已經到了緊急關頭,他要看看丁尚武的隊伍來到沒來到,沒有來到應該怎麼辦?來到了他是怎麼個打法,這都很要緊。他往這兒走著就聽見丁尚武說:「沒有刺刀也得給我拿槍托子擂敵人。要是從哪兒放走一個鬼子,我就拿班長是問……」他一聽,這怎麼行呢?於是他來到就說:
「老丁同志!咱們這是沒有多少戰鬥經驗的民兵啊!就像你剛才說的,用槍托子擂敵人就能把敵人消滅了嗎?你別把日本鬼子看得太簡單了!我們只要把敵人打敗,他跑了幾個我們就在後面追著打,那不更好嗎?這樣可以減少咱們的損失。」
聽肖飛這樣一說,民兵們都高興了,有好幾個人接著說:
「對呀!我同意!我擁護!……」丁尚武也聽著肖飛說得對,只是他不願意在這麼多人的面前,完全推翻自己的命令。他鬆了鬆口說:「誰說不能消滅敵人?你們就跟著我打一陣排子槍,打一陣手榴彈吧。一陣排子槍至少也撩倒他十個八個的,一陣手榴彈再炸死他幾個,剩下十個八個的,我都包了乾兒!
別浪費時間,趕快進入陣地,散開。」各班長帶著戰士們都進入了丁尚武所指定的陣地。
肖飛一看丁尚武這個勁頭兒,不敢說準能打好。我去找齊英來吧?他又一想:不對!
我能看著這些同志們有危險就躲開嗎?不能,絕不能這樣,我要跟他們在一塊兒,雖然消滅不了敵人,也要增加一個人的力量。對,就這麼辦。你看他緊跑幾步追上了丁尚武。丁尚武回頭一看肖飛又跟了來,他又問道:「肖飛,你也要消滅敵人了!好,來吧,你有手榴彈嗎?」肖飛說:「我沒有。」
丁尚武順手從腰裡抽出一顆手榴彈來:「給你。」說著把手榴彈就給了肖飛。
肖飛把手榴彈剛剛接過來,這時候已經來到沙山的頂上,忽然一個民兵驚慌地往後一退,叫了聲:「哎呀!鬼子!」他的話音未落,只聽嘎的一聲槍響,這個民兵隨著槍聲倒在了地下,一動也不能動了!全班的民兵呼啦的一下子就都散開了。肖飛知道不好,他急忙就地臥倒。又聽「嘎!嘎!」兩槍,就見丁尚武一個後仰倒在了地下。肖飛注意一看,原來是三個日本兵端著明晃晃的刺刀來到了眼前。咳呀!這個突然的情況,把丁尚武的全盤戰鬥計劃給打亂了。
肖飛一看丁尚武倒在地下,三個鬼子兵來到了眼前,民兵們驚慌失措,亂竄亂跑,眼看著這個制高點要被敵人佔領,如果真被敵人佔領了這個最有利的陣地,那就什麼任務也完不成,整個戰鬥就要失敗!只見他把長苗兒盒子炮往前一伸,照準敵人就要摟火兒。可是,他萬也沒有想到,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倒在地下的丁尚武,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了。
敵人還沒有來得及頂上子彈,只見丁尚武蹭楞往前一竄,來到敵人面前,側身揭臂,照著頭一個鬼子兵劈頭就是一刀。
這個鬼子兵一見丁尚武來勢勇猛,就慌忙往後一撤,往旁邊一閃,一抖步槍「呀——」的一聲,照丁尚武的軟肋就是一槍。他是想變被動為主動,躲過丁尚武劈來的戰刀,來個側擊反刺,把丁尚武刺死。他怎麼曉得丁尚武這把刀的厲害?你別看丁尚武劈頭這一刀挺猛,這個猛裡頭可藏著真假虛實哩!
你要是來不及躲閃,他這一刀就是真實而有力的。你要是往旁邊躲閃招架,他這一刀就是虛假的,刀在半路上就要拐彎回頭。所以,當這個鬼子兵已經閃開用力刺槍的時候,丁尚武的刀在半路上來了個燕子抄水兒。只見白光一晃,「嚓!」一下子,這個鬼子兵的腦袋就掉下來了!後邊的兩個鬼子兵一看不好,就跳躍上前,分為兩翼夾擊丁尚武。只聽「呀——
呀——」兩聲怪叫,兩條雪亮的白刃眼看就刺到了丁尚武的兩肋。丁尚武不慌不忙,剛要踮腿抽身撒步,猛然他聽見在腦袋後頭「噹!噹!」兩聲盒子炮響。因為這是冷不防的腦後槍聲,震得他的耳朵「嗡兒——嗡兒——」就像兩個耳朵都飛走了一樣。再看這兩個鬼子兵,都是腦漿崩裂,倒在地下不能動彈了!不用問,這是肖飛打的。
那位說:丁尚武不是被敵人一槍打倒了嗎?怎麼他還能夠這樣呢?
諸位:丁尚武不是被敵人打倒的。他是因為聽到民兵一嚷,又聽到敵人打了第一槍。
他抬頭一看,看見三個鬼子兵端著明晃晃的刺刀衝上前來。
雖然情況突然,可是他一點也沒有發慌。當他看到後邊的兩個敵人向著他把槍一舉,他就知道是要向他射擊。離著沒有十幾步遠,還能打不著他?所以他急忙一個後仰躺在了地下。就在他一躺的時候,敵人的槍響了。所以看起來像是被打倒的一樣。其實這正是他作殺敵的準備。為什麼他不就地臥倒,他要來個後仰呢?這個動作在什麼樣的兵書上也找不著,不過在這個時候非常需要。因為丁尚武慣用的是戰刀,後仰比臥倒迅速不說,他往上起的時候也快。再說,裝死不動偷看敵人也方便得多。當他看到敵人槍響之後沒有立即推上子彈,他不讓機會錯過,迅速挺起,砍殺敵人。
打死敵人之後,肖飛急忙走上前來,和丁尚武一起去觀察敵情,但是一個鬼子也看不見了。丁尚武說:「他奶奶的,打死了三個尖兵,敵人的干隊准不到這兒來了。」肖飛說:
「那可不一定,趕快把民兵們集攏來另外佈置吧。」丁尚武說:
「還有什麼好另外佈置的?準備追擊!」這時候他回頭一看,散亂了的民兵又都集攏前來,丁尚武把腳一跺,大聲說:「你們剛才跑到哪兒去了?敵人丟下的步槍都上有刺刀,拿來追擊敵人正用得上,還不趕快去揀,跟著我一起去追擊敵人!」民兵們聽丁尚武這麼一說,「呼啦……」地又都上來搶這三支帶刺刀的步槍,都願意跟著丁尚武追擊敵人。丁尚武一看這種情形,自然是高了興。
就在這個時候,意料之外的情況又發生了!只見丁尚武又來一個後仰,大約在三百米以外的隱蔽地裡,「嘎勾兒——」傳來了一聲槍響。這才知道敵人並沒有嚇跑。緊接著「嘎嘎……」敵人的歪把子機槍叫起來了!肖飛急忙喊了一聲:
「臥倒!」民兵們噗嗤噗嗤地都忙著趴下了。肖飛一看丁尚武:
只見他緊皺著眉頭,一聲不吭,把牙咬得咯吱吱的作響。原來他這一回是真受了傷,他那草綠色的軍裝上衣,右邊的小兜兒被血已經染紅了。再看他的後背,已沾滿了血染的泥漿。
肖飛問他怎麼樣?他擺了擺手。肖飛完全明白丁尚武擺手的意思——是不讓他對戰士們說他受了傷,怕的是動搖了軍心。
不過他這傷不說別人也會看出來。民兵們一個一個都爬到了丁尚武的眼前,連聲地問道:
「隊長,你受傷啦?傷得怎麼樣?
……」丁尚武一句話也不回答,他閉上了眼睛。他覺著這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戰鬥,真是大江大海過了多少,今天在這小小的河溝子裡竟翻了船。想到這兒,他的心裡火燒火燎的那麼難受!
這功夫,敵人的機槍叫得更凶了!兩方面的步槍聲也多起來了!丁尚武把頭一抬,把一對眼睛睜圓,射出刺人的光芒:「你們看著我幹什麼?你們看著我幹什麼?莫非我還能死嗎?趕快,跟著肖飛同志去打。無論怎麼說,也不能叫一個鬼子打咱們這兒跑了!」肖飛一聽他這話就忙說:「老丁同志,你放心好了,一定完成任務。
來幾個人,趕快把他撤到後邊去隱蔽休息,連犧牲了的這個同志也一塊兒抬走。」這時候就來了好幾個民兵,抬的抬,背的背,很快就把這一傷一亡的兩個同志撤下去了。這兒只剩下了肖飛和三個民兵。這三個民兵原來是每人都搶到一支「三八式」步槍,其中有一個是長江,還有一個是楞秋兒。肖飛一看敵情起了變化,不能按照預計的情形進行。怎麼辦呢?打嗎?在沒有把情況弄清之前,打也是瞎打。和齊英、田春成他們取聯繫吧?已經來不及了。就在眼前,恐怕還會有更不利的情況發生!心裡話:別忙,沉住氣,先觀察觀察再說。
這部分鬼子兵,現在是怎樣的個情形呢?
原來豬頭小隊長指揮著他的隊伍且戰且走,順著大道由北向南走來。走著走著他感到有點不妙,他懷疑這是中了八路軍的誘兵之計。他一走進大沙窪來到這個沙山的跟前,看見這個地形太危險,他就疑心更大了。他估計著八路軍一定要在這兒來個三面包圍。剩下的一面是水,大概八路軍想把他們趕到水裡去殲滅。心裡話:「八路壞了壞了的!」不光豬頭小隊長是這樣估計,連他的士兵們也都這樣擔心。可是到了這個地步,再往回裡走那就更是危險!於是他那武士道的精神往上一衝,他決定要搶這個山頭。他先派了三個尖兵,隱蔽著摸上山,隨後把機關鎗放到山頭上來。如果他佔領了這個制高點,就會扭轉了整個局面。所以,當丁尚武在山上觀察的時候,只看見了敵人的干隊,沒有發現敵人的尖兵,這才在山頭上邊打了遭遇戰。還真仗著丁尚武和肖飛是有經驗有膽量,能打能幹。要不然,那就不知道要遭受多大的犧牲哩!
敵人一見三個尖兵都在山頭上喪了命,他的機槍就急忙在後面隱藏起來,向著山頭射擊。他這機槍隱藏在什麼地方了呢?原來在水邊上有不大的一個小土包兒,寬不過七尺,長不過一丈,有一人來高,土包上面長的是一層雜草,後邊就是水汪。敵人身打算著用機槍向東南北三面射擊,掩護著他的隊伍繞過水汪向西逃跑,然後再分路直奔東南,好回他的據點橋頭鎮。豬頭小隊長這個行動,真得說是有兩下子。他這麼一來,不光是把丁尚武打傷,就是後邊追著的齊英和田春成的兩路民兵,也感到戰鬥困難了!往上硬衝?在機槍的掃射之下,那是萬萬使不得的;老打排子槍嗎?又沒有那麼多的子彈。有人問:田春成為什麼不再把敵人的機槍射手打死呢?這是因為地形複雜,隱蔽地裡邊的敵人不是那樣明顯的暴露,況且,由於敵人機槍的瘋狂掃射,不容易接近敵人。
所以他們只是以少數的步槍應付著敵人,單等丁尚武的民兵基幹隊,在山頭上排子槍一響,把敵人打亂,敵人丟下武男義雄逃跑,這個戰鬥就算是勝利了。他們哪裡知道,丁尚武已經身負重傷,民兵們還在摸不著敵人的頭腦哩。
那麼,肖飛現在怎麼樣了呢?
他領著三個民兵,在山頭上隱蔽著觀察了一番,敵人的機槍陣地被他發現了。他知道,現在的情況要是不把敵人的機關鎗壓住,這個仗就沒有辦法打。於是他把另兩個班的民兵也集合到一塊兒,跟他們談明瞭敵我的情形,把敵人的機槍陣地指給他們看,他決定要用排子槍壓住敵人。一聽說打排子槍,民兵們是都高興的,一個一個都以臥射的姿勢,瞄準敵人的機槍陣地。這功夫敵人的機槍「嘎……」又衝他們的山頭打來一梭子彈,子彈頭兒「準兒準兒」地從頭頂上尖叫著飛過去,帶著一縷一縷的涼風吹得他們的頭髮根子發炸。等他一梭子彈打完了,民兵們又都抬起頭來瞄準,只聽肖飛喊了聲:「瞄準兒,一——二——
三,放!」哇的一陣,民兵們第一個排子槍打出去了。沒有等肖飛再下口令,哇的一陣就又是一個排子槍。民兵們打槍都像是有癮,好容易得到這樣一個打槍的機會,特別是拿到「三八式」的三個民兵,他嘴裡不吭,心裡說:打吧!「嘎-兒嘎-兒」的打起來沒完了。
肖飛一看,這哪行呢?把子彈打光了怎麼著啊?他急下口令:「停放!停放!」可是被槍聲吵得誰也沒有聽見。這時敵人的機槍「嘎……」更猛烈地掃射過來,又打得民兵們不敢抬頭,這才停止了放槍。肖飛一看不行啊!民兵究竟是民兵,按照正規部隊要求不行,著急發火也沒有用,想別的辦法吧。他對民兵們說:「咱們光這樣打不行,這麼辦:為了節省子彈,也叫你們都有打槍的機會,你們輪流著一個人一槍地打,誰也不許多打,聽你們班長的指揮。我帶著幾個人去抄敵人的後路。敵人要是敢往這兒沖,離近了就拿手榴彈炸他。」他又把三個拿著「三八式」的民兵叫到跟前說:「你們三個敢跟我去抄敵人的後路吧?」楞秋兒連著說了兩聲「敢敢!」長江和另一個民兵都說「敢。」肖飛又說:「敢就行,可是咱不能這樣去。」「怎麼樣去?你就說吧。」肖飛用手一指:
「去把那三個鬼子的死屍拉過來。」民兵們奇怪地問道:「拉死屍幹什麼?」肖飛說:「你們去拉過來再說。」長江說:「我明白了,是不是把敵人的衣裳扒下來?」肖飛說:「就是這麼辦。」
三個民兵都高興極了!你看他們三個,隱蔽著身形,匍匐前進,來到鬼子兵屍首的眼前,扯著胳膊扯著大腿就往回拉。
這功夫敵人的機槍又打了來,肖飛又命令排子槍還擊,掩護著三個民兵把死屍拉回來了。一看這死屍身上的軍裝弄了好多的血,民兵們又有點兒嫌膩歪。不過到了這個時候,也講不起髒啊淨的了,扒下來穿上吧。肖飛一看就笑瞇瞇地說:
「這更好,離遠了看不出來,離近了看像是受了傷。」有一個民兵說:「你穿什麼?」肖飛又笑著說:「我就這個打扮兒,不就三分像特務嗎?」民兵們都說:「像,行了。」他們準備妥當,就隱蔽著身體從旁邊繞著出發了。
肖飛帶著這三個化了裝的民兵,繞著彎兒來到了水汪的南頭,打算貼著水邊兒,在土沿的下頭接近敵人的機槍陣地。
一路上走著,肖飛就把他的戰鬥意圖、遇見敵人怎樣的打法都對三個民兵說了。三個民兵都挺同意,跟在肖飛的身後,手裡端著「三八式」步槍,順著水邊往北向著敵人的機槍陣地前進。他們剛往前走了不遠,就看見了一夥子敵人,抬著死傷的士兵,低著頭彎著腰,慌慌張張地迎面走來。他們也是利用這個不高的土沿,打算在機槍的掩護下逃跑。三個民兵就想開槍打,肖飛把他們攔住,悄悄兒地說:「別打,別著慌。
你們聽我的槍一響再跟著打,看我的動作,不要亂來。」說完之後,他們一聲不吭,裝作得非常坦然地一直迎頭衝去。這功夫敵人的機槍打得更凶了,水邊的鬼子兵們也看見了肖飛他們四個。開始敵人還以為是他們的援兵來了,都挺高興,可是越走越看著不像。有一個日本兵就用日本話問了一聲,肖飛他們誰也沒有敢回答,光是暗中作著開槍的準備。敵人一看,不是自己的援兵,「哇啦」了一聲,就要舉槍打。肖飛眼尖,看到面前的土沿有一個小彎兒,急忙往前一竄,掩蔽在這彎沿之處,「當……」他的盒子炮向敵人打了過去。緊跟著三個民兵也都打起槍來,這一傢伙。把這群鬼子兵打死打傷了好幾個,沒有死傷的回頭就跑。肖飛一看,良機不可錯過,喊了一聲「殺!」就又開起槍來。三個民兵也端著刺刀「殺殺殺」地跟著肖飛向敵人衝去。
剩下抬死傷士兵的鬼子們扔下門板也都跑散了。這功夫齊英和田春成都以為是丁尚武的民兵衝擊敵人,所以也都猛烈地開火兒。
肖飛、齊英他們這麼兩面一夾擊,弄得鬼子兵亂了套了,爬的爬、滾的滾、鑽的鑽、竄的竄。豬頭小隊長的指揮也不靈了,他帶著他身邊的幾個鬼子兵和一挺機關鎗也要逃跑。他們剛跑了沒有幾步,就聽噗咚一聲,一看,是他的機槍射手被打倒了!這一下子,豬頭小隊長可真是火冒三尺「哇哇」怪叫了好幾聲,他彎下腰去伸手把這挺歪把子機槍抄起來了。諸位:這挺歪把子機槍足有二十八斤重,它比別的輕機槍份量都重得多。這個豬頭小隊長,兩手起著端起來,向著這三面衝來的民兵「嘎……」一個扇子面就掃射過去了,緊接著壓上子彈就又打。這一傢伙,民兵們被打傷了好幾個。齊英、田春成和肖飛他們一看,就不叫民兵們再猛衝,只是隱蔽著射擊。於是這個豬頭小隊長,他端著歪把子機槍,帶著他的幾個殘兵敗卒,邊打邊走,奪路而逃。
豬頭小隊長逃走之後,三路民兵在沙山腳下會合了。肖飛把這方面的情況向齊英作了簡單的報告。齊英一聽,就不讓大家再追擊敵人,並且派人把死傷的人員抬回村去,留下一大部分民兵趕快打掃戰場。
他想看看有沒有那位日本朋友。
話不多說,不大的功夫,把戰場打掃完了,前後一共繳獲了十六支步槍,三百五十二發子彈,還有二十一顆手榴彈,只是沒有找到他想找的那個人。
齊英把這些武器當場作了分配。
民兵們這一回可把刺刀都帶起來了,準備以後和敵人進行白刃肉博。
打掃完了戰場,民兵們都要回去。齊英又攔住不讓走。為什麼不讓民兵們走呢?因為還要再找一找武男義雄,可是武男義雄沒有找見。被打死了嗎?看不到屍首。齊英以為是被敵人給帶著走了。所以他決定:趕快追擊,一定要把武男義雄給救回來。當他把拯救這位日本朋友的重大意義,向民兵們說了之後,所有的民兵們都齊聲喊著:「追個鬼崽子!一定要把日本朋友救回來。」這些民兵又分成三路,由齊英、田春成和肖飛分頭帶領著急追猛趕。民兵們在正義的心情鼓舞之下,都奮勇前進,特別是拿起「三八式」步槍的民兵們,好像勝利就在前面,緊跑著猛追上去,把肚子餓也給忘了,真像丁尚武告訴他們的那話——
「如猛虎撲食一般」晤晤地就追下去了。
有人要問:武男義雄真的被敵人帶走了嗎?
也許還有人惦記著:劉鐵軍怎麼樣了?這半天也沒有提到他。
諸位:劉鐵軍本來就是個怕死鬼,當在五虎寨村外被打的時候,他一看風頭兒不順,就撒開兩腿溜之乎也。他溜走之後又怎樣了呢?這裡先不管他。
單說武男義雄:敵人原本是打算著,在機槍火力掩護下,由專人把他隱蔽著帶走。可是當民兵們三面包圍,猛打一氣,他們的陣勢被打亂了,士兵們亂竄亂逃的時候,誰還顧得上他啊?只有一個牽著他的鬼子兵沒跑。原來豬頭小隊長給他的任務是:有你就得有他。武男義雄要是跑走了,回去就要了他的腦袋。所以他沒有敢把武男義雄丟下逃跑。那麼,武男義雄就老老實實地聽他擺佈嗎?當然不是這樣。自從他的乾娘被豬頭小隊長把手砍掉那個時候起,他就決心自殺。自殺不成,他又一口咬定倆字——報仇!他自己的生死存亡,他早就扔在脖子後頭了。
武男義雄被倒剪著雙手,一個日本兵牽著他,他一路上走著,不逃不跑,不哼不哈,他老想著找機會殺敵人。到了敵人被打亂的時候,他再也不像從前了,他狠命地掙了幾掙,掙得胳膊腕子上的繩子咂咂直響。因為繩子粗捆得扣多,還沒有掙開。他一想:我喊叫吧,喊叫八路朋友的快來。不想,他張開嘴剛喊出了個八字,就突然有一個東西塞進了他的嘴裡。
牽著武男義雄的這個日本兵也不是好鬥的。這個傢伙長得也挺猛楞,力氣頭兒也不小,心眼兒也是挺多的。他在這兒桑條子裡邊藏著,一隻手扼住武男義雄的脖子。他想等著民兵們走了以後,再想法把武男義雄弄走。也是因為他藏的這個地方嚴實,民兵們打掃戰場過於慌速,沒有發現他倆。這時候他一看武男義雄張嘴要喊,這傢伙也有點兒急中生智,他順手抓起一把沙土,就往武男義雄的嘴裡一塞。這把沙土一進嘴,自然是喊不出來了,嗆得個武男義雄兩眼冒出金花,差點沒有吐了。按說這一把沙土就足夠了。可是這個鬼子兵還不放心,他又抓了一把沙土,照樣又往武男義雄的嘴裡塞。哪裡知道,武男義雄等他的手剛一到嘴邊,就把嘴往前一伸,「哼!」一口就把日本兵的手給咬住了。這一回武男義雄可有了辦法,他狠命地咬住這隻手是死也不放。咬得這個日本兵疼痛難忍,還是不敢出聲,只是擰眉瞪目,呲牙咧嘴,疼得他針刺鑽心,渾身亂哆嗦,他想拿過刺刀來扎武男義雄,可是不得勁兒了。因為咬的是只右手,他的槍在右邊放著哩。他這才用左手去拿。
嘿,武男義雄就等這個機會哩!當日本兵的左手一放開,武男義雄就力一起。真是情急力壯,他真站起來了,嘴裡還咬著日本兵的手,把日本兵也帶得一同起來,離槍更遠了。這個日本兵一看,這可是到了你死我活的時候,急得他顧不得疼痛,狠命地一奪,只聽喀叭叭的一聲,筋骨離斷,日本兵的三個手指頭掉了下來!他把胳膊奪回去,急忙上前抓槍。到了這個勁頭子上,武男義雄怎麼樣呢?他猛力地向著日本兵一撲,「卡察」一聲,繩子斷了,武男義雄的兩隻胳膊腕子都勒得皮開肉裂,鮮血直流。他哪裡理會這個?一竄就撲到日本兵的身上。日本兵的槍也抓到手了,可是他也被武男義雄攔腰抱住給摔倒在地。武男義雄想要奪日本兵的槍,這個日本兵死也不放,他知道丟掉槍就得丟了命,如果說槍就是生命,這個時候可就看出來了。
你看他不光是用左手抓住,就連剩下倆手指頭的右手也用力爭奪,鼓搗得他倆臉上身上都是血了!他倆就在這桑條子裡邊滾來滾去,滾了好一陣功夫,總也不分勝敗。這時忽然聽到轟隆一聲巨響,原來是一顆炮彈在不遠處爆炸了,緊接著又是一炮向著這邊打來,隨後槍聲大作,響個不停,亞賽爆豆兒一般。這槍炮聲正是從豬頭小隊長撤退的方向而來,越打越猛烈。
這槍炮聲是怎麼回事呢?這是橋頭鎮的日本兵趕來增援。
這是他們一貫的增援戰術:兵馬未到,槍炮先鳴,以助軍威,以壯士氣。對這個情況,武男義雄已經估計到了。他想:要不迅速地解決了這個日本兵,恐怕時間一拖長,對自己不利。
於是他靈機一動,想出了個辦法:你看他照著日本兵的下頦,「-喳」的一聲,使勁撞了一頭。他把手鬆開,彎腰抓起了兩把沙土,一齊撲到了日本兵的臉上。這個日本兵不光是被撞得嘴疼鼻子酸,兩隻眼睛也睜不開了。他只能拿著槍亂蹦亂跳,「哇哇」地直叫喚。武男義雄一看,不能緩慢,急忙竄上前來,一隻手抓住日本兵的槍,另一隻手抓住他的胳膊,就著他亂蹦亂跳的勁頭兒,來了一個大的背挎摔跤動作,把個日本兵背起來,翻上去。武男義雄「嘿」的一聲大喝,「噗咚」一傢伙,把個日本兵整個的摔在了地下。武男義雄這才把他的槍奪過來,一反手,把槍一調,對準日本兵的肚子,「噗!」就是一刺刀。好一場生死的肉博!
這才是:
正義衝破民族線
熱血激動報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