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魁指揮著打了這麼一個截擊戰,把被抓走的八十名婦女截回來了二十五名,其餘的五十五名仍被敵人抓到橋頭鎮去。你想:這一來敵人能夠輕饒得了這五十五名婦女嗎?作為領導者的齊英、孫定邦,領導鬥爭工作一定是更加困難。這些問題咱暫且不說了。
單說何大拿父子在地洞口發現志賢姑娘之後,到家裡想出來的陰謀鬼計。
何大拿對今天發生的這些事情,當然是很焦心的,雖說是當上了維持會長,可是他鬧不清它到底是吉是凶!因為發現了他的閨女,這個事就已經把他弄得頭昏腦脹,不知怎樣才好。這會兒又抓走了全村這麼多的婦女,可是黑名單上的人卻一個也沒有抓住,這一傢伙還不定要鬧個什麼餡兒呢?他把何志武叫到家來。他們父子倆沒敢在家呆著,害怕闖進人來把他倆一塊兒掏出窩兒去,所以又悄悄兒把何志武拉到村外的棗樹林子裡,商量著想什麼辦法。
何志武對這事兒當然也是著急,可是跟他爹的意見有矛盾。何志武總是說:「孫定邦家裡這個洞一定小不了,裡邊藏著的不知道還有共產黨八路軍的什麼重要人物哩!不如趁他們還沒有轉移的時候趕快報告給高鳳岐。要是把裡邊的人都抓出來,以後的天下不就成了咱們的嗎。這在日本人手裡,咱也算是獻了一次大功!」
何大拿皺著眉頭說:「可是,你的妹子也在洞裡啊!」何志武又說:「她不要緊,無論如何高大隊長也得看點兒面子。就是到了日本人那兒去,托我大哥在城裡給辦一辦,她也死不了。」何大拿又說:「不行,共產黨的人要是到了他們手裡,托什麼樣的門子也不行,除非是投降!
再一說,你妹子那麼大閨女了,要是弄到他們手裡去……」他吸了一口涼氣沒有再往下說。何志武又很不在乎地說,「別的不一定有什麼,反正得受點罪兒。可是,這也沒有辦法,誰叫她非要抗日不行呢?」
何大拿聽到這裡,搭拉著眼皮想了想,又說:「要是光受點罪兒可也不算什麼。不過,他們要是死不出洞怎麼辦?聽說前幾天,西邊胡家營也是搜出來了個洞,裡頭藏著三個縣大隊的傷號,在掏他們的時候,裡頭往外打了一頓手榴彈,光日本人就打死了二十多個,特務和警備隊也有十好幾個傷亡。最後,這三個傷號拉響一顆手榴彈,把自己一塊兒都炸死了!還有北疃發生的那個事,這不也是才幾天啊:一條地道裡八百多口子老百姓,不是都叫日本人拿毒瓦斯給熏死啦!這些事你能不知道?」何志武聽了,把眼皮一翻:「都熏死比叫他們活著強!」何大拿一聽這話不高興了,他瞪了何志武一眼:「你的妹妹也不要啦?」可是,何志武更狠地說:「這會兒你可憐她,可要是有一天,你犯到他們手裡,她會一點兒也不可憐你!要我說,不如趁早兒……」
這兩句話可真把何大拿的心打動了一下,他低下頭不言語了。他想了一會兒又說:「不行,我越想越不行。這些黨員們不一定都在洞裡頭。
李金魁帶著楞秋兒他們跑出去了。有他們在著,咱要是這麼做,無論如何也完不了。弄不好,咱一家就別想活了!」這話何志武很不愛聽,他把眼皮又一翻:
「他呀!我看不透他們?不怕他跑出去,他只要敢露面兒,就老虎吃螞蟻——碎拾掇了他們!」何大拿聽著是又搖頭又擺手,連聲地說:「不行,不行,我越想越不行。你小子毛兒還嫩著哩!那天到咱家來的那部分八路軍,你敢說是怎麼回事?
再一說,李金魁他們也不是好惹的!我可先告訴你說:這個洞的事你可千萬不能報告。不光這個,就是以後你的行動也要留神!常言說:咬人的狗不露齒,吃人的狼不叫喚。要想殺人,就得叫他到了閻王爺面前也說你個好。」
何大拿父子倆正在棗樹林裡商量,李金魁他們的截擊戰打響了。他們聽了個清清楚楚。聽著越打越熱鬧,倆人立時都給呆住了。呆了一會兒,聽著這槍聲還是不斷,何大拿像是有先見之明似地說:
「你聽見了沒有?這準是八路軍打了伏擊。聽這槍聲,人還是少不了。這一傢伙,恐怕更不好辦了!
幸虧你沒有跟著。」何志武也是判斷著八路軍打了伏擊。這一打,當然是不敢說誰勝誰敗了。打伏擊的八路軍是哪兒來的?
他就更估計不出來。他的心裡咚咚直跳,他剛才說話時候的那股子凶勁兒也敗下去了許多,一時心裡沒了主意。等到槍聲不響了,他才說:「大概是戰鬥結束了。這一仗打得怎麼樣啊?」何大拿說:「不管怎麼樣,反正這事兒越鬧越不好辦。真他娘的,萬也想不到這一帶還有這麼多的八路軍。咳!這個維持會也許成了他娘的墳坑子!」他說著這話的時候,是又抓頭皮又皺眉頭,一個勁兒地在地下轉圈兒。這工夫何志武一想:我得趕快回去。我來的時候,高鳳岐並不知道。偏偏遇上八路軍打了伏擊,他要對我懷疑起來可就糟了!想到這兒,他就急著問何大拿:「爹,依你說現在怎麼辦才好呢?」
何大拿他剛才想要說的話,被這一陣槍聲給打斷了。何志武這麼一問,他想了好久才說:「本來我是打算著這麼辦:
要想法先把你妹子叫到家來,先跟共產黨脫離了。只要把她先圈攏住,以後對她怎麼辦都好說。對咱村這撥子黨員、幹部、民兵們,先一個也別動。千萬不能打草驚蛇。到底對他們怎麼辦,還得看看他們對咱怎麼樣。再一說,也得看看以後的時局變動如何。不到時候就跟他們對付著。到了時候就給他來個一網打盡!叫他們斷根絕種!等這一段汽車路修通了,炮樓子也修成了,再想法給自衛團弄幾條槍,就是再有八路軍的游擊隊,也就不怕他了。」何志武又問:「可是現在抓去的這八十個婦女怎麼辦呢?」何大拿又說:「把她們保回來。」「保回來?恐怕不敢說那麼容易。」何大拿想了想又說:
「看這一仗打得怎麼樣吧。要是日本人沒有受什麼損失,這就好辦。依我看,毛利大隊長准吃這個。高鳳岐要跟他把底細說清了,他也許好辦。
因為他們抓這些個婦女去,就是為了要把這些黨員、幹部、民兵們鼓搗回來,一個一個的都抓住。
咱要是把她們好好生生地保回來,村裡要再平穩幾天,這些黨員、幹部、民兵們,不用去找,一個一個的就都得露了面兒。他們還能老不家來?再說,他們也不能扔下村子不管。他們一定要想法來利用咱這維持會。咱就讓他們先利用一下。像捉雀兒一樣:穩穩當當地讓他們都鑽到網兜子裡去,一傢伙就都給捉住了!這個辦法就叫絕戶計。」
說到這兒,他睜開了大眼,緊緊地繃著嘴唇。他的兩手比著架式,就像很有把握一樣。可是他又想了想,好像撒了汽的皮球似地又說:「這一仗要是日本人受了大的損失,這些婦女們要是都被截回來,那可就不好辦了。真要是那樣,日本人跟高鳳岐也得懷疑我,八路軍也不能讓我好好生生地在家裡。那就乾脆,維持會長不幹了,先走他娘的再說。」何志武聽了他爹這番話,倒是有幾分贊成,但是弄不清現在的情況如何,所以一時也沒有說出什麼來。何大拿在地下轉了幾個圈兒又忙說:「志武,你趕快回去,看看這一仗打得怎麼樣,你再快點兒給我送個信兒來。聽見了沒有?」何志武說:「就這麼著吧。」何大拿這工夫急忙說了句:「你快走,秘密著點兒。」何志武答應了一聲,急急忙忙地走去。又呆了一會兒,太陽落下去了,何大拿才進了家。
何大拿到了家一看:好傢伙!他家的屋裡院外都擠滿了人,都是些老年中年的婦女,有一些人還抱著小孩兒。解文華也來了。原來,這些人都是要找他們這倆維持會長去給保人的。起先,她們找何大拿,何大拿不在,才找到瞭解文華。
解文華個人不敢辦這個事,這才又領著人們到他家來等他。人們一見他進了家,解文華頭一個就問:「你上哪兒去了?村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你這維持會長怎麼躲起來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人們立時就亂喊、亂叫、亂哭、亂鬧起來了!有的話:「你剛一當上維持會長,就把咱村弄成這樣子,你還躲起來,你這是安的什麼心哪?」有的說:「抓走這麼多的人,你能不管嗎?你不管可不行啊!」有的說:「都說維持會是漢奸,你真想當漢奸啊?」有的說:「會長啊!你可憐可憐這孩子吧!
他才滿月,把他娘就抓走了!你積點兒陰功去把人給保回來吧。」有的說:「人是鬼子跟漢奸們抓走的,你們維持會不是給他們辦事嗎?人回不來可就得跟你要,不給保回來就不行!」
有的說:「何大拿!我可告訴你說:我的倆孫女一個孫子媳婦都被抓走了,你當了村裡的家就得辦村裡的事,人回不來就朝著你們要。」還有一個老太太手指頭挖到他的眼上問他:
「這麼多的大閨女小媳婦都給抓走了,為什麼沒有把你家的閨女媳婦抓走?你們跟鬼子漢奸們一個鼻子眼兒出氣兒。告訴你說,姓何的:人你給要不回來就不行!死一個也得叫你給抵償!」聽吧: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什麼話的都有,軟的硬的什麼樣態度的都有,在他這個家裡亂亂哄哄地鬧起來了!嚇得他家裡的人們紮在炕頭裡不敢露面。
人們這一鬧,何大拿怎麼樣呢?本來他想到了人們會找他,要來求他去給保人,不過他沒有想到這些人會這樣厲害,挖著眼地罵他,還硬跟他要人。這麼一鬧他能不火兒嗎?他心裡想:到了這時候了你們還這樣厲害,這都是共產黨八路軍把你們寵壞了!你們再硬,總有一天我要叫你們軟下來,我要叫你們在我的面前跪著說話。這話是他心裡說的,可是他的表面上不是這樣。你看他:還沒有說話就直給人們作揖拱手,帶著忠誠老實而又可憐的樣子對人們說:「嬸子大娘嫂子弟妹們!你們先別這麼著急,先別這麼挖苦我。這麼多的孩子們叫敵人抓走了,你們知道我的心裡多難過啊!」說這句話他還帶出了哭腔。有人問道:「你難過幹嗎還躲起來?」
何大拿又忙著解釋說:
「我的奶奶們!我那是躲起來嗎?
剛才我聽見東邊槍響,我尋思著是咱們的隊伍打了敵人的埋伏,我在家呆不下去,想到村外去看一看。看看是不是把咱們被抓去的人給截回來了,看看咱們被抓去的人有被打死打傷的沒有?我一個人跑出去了老遠,沒有看見咱們的人,我這才又快著回來。我知道你們就得來找我,我這才急了似地往家跑,跑得我都喘不上起來。你們不用說我也知道你們心裡難過,誰家的人被抓了去誰不著急呢?可是你們要知道,我比你們還急,雖然說沒有抓我家的人去,咱們受了共產黨八路軍好幾年的教育,咱們團結抗戰好幾年了,莫非我連這麼點兒團結的意思也沒有嗎?拋開這個咱先不說,咱們都是老少鄉親哪!常言說:好漢護三村,好狗還護三鄰哩!我何世昌雖然不敢說是好漢,難道我連一條好狗都不如嗎?你們說我是漢奸,我何世昌是那號人嗎?開抗屬會的時候,多會兒也是把我讓到正座兒,到什麼時候我也不能不要我這分光榮啊!我要是當漢奸,我對得起誰啊?這些個咱都不說,我還是個中國人哩!你們別看我當了維持會長,我心裡是一百個不願意幹。可是,這有什麼辦法呢?日本鬼子非讓干。話又說回來了,要不是那麼多的老鄉親們選舉我,我也會跟何世清一樣!不過,現在說這個是多餘了。大家既然選了我,我就不能不幹。我干是干,到什麼時候也不能給敵人辦真事兒。
我要為老鄉親們辦事兒。今兒發生的這個事兒,你們不找我我也得辦。你們放心,只要我活著,我就得想法叫全村的人都活著。」他說到這兒拍起胸膛來了,好像激動得了不得,可真是把大伙給說住了。
許多人都相信了他的話,有的還挺受感動。只有解文華知道他的底細,他在旁邊聽著雖然不說什麼,可是心裡在捉摸著:何大拿這老傢伙真是個陰陽人兒!明明他自己願意當維持會長,還給敵人開了黑名單,今兒他硬要這麼表現,這老小子不定又要耍什麼戲法兒哩?得提防著他點兒!這工夫何大拿又說話了:「這事我管是一定了,不過光憑我不行,再加上解文華俺們倆也不行。」有人問道:「為什麼不行呢?」何大拿又說:「因為我還鬧不清咱們共產黨八路軍現在是什麼政策,咱們辦事不能胡來。」又有人問:「光你們倆不行還要找誰呢?」何大拿又說:「找咱們的村幹部,要是找到咱們的區幹部縣幹部那就更好了,他們懂政策,他們叫咱怎麼辦咱就怎麼辦。」
諸位:何大拿為什麼非要找幹部們呢?這傢伙鬼招兒來得快著哩。他是覺著剛才的伏擊戰一定是沒有打好,所以被抓去的人一個也沒有回來。這樣,他原先的絕戶計就可以用得上。如今既然有這麼多的人來找他,他想,就著這個機會找一找幹部們,這一來是:表現他還擁護共產黨和抗日政權,好讓大家相信他;更要緊的是:他要藉著群眾的要求和幹部們見面,好摸一摸幹部們的情況,探一探幹部們的底細,好實現他的絕戶計。所以他才這樣說。他這些話可也真就有人相信他是真心實意。於是就說:「這時候找幹部找誰去呢?村長叫鬼子抓走了,不知道死活;支書跟農會主任犧牲了;抗聯主任打仗受了傷在河南他姐家養病哩;婦會主任還沒有結婚就被強迫著送到婆婆家去了;青會主任連他兄弟帶上一塊跟了分區支隊去。」
這些情況本來何大拿是弄不清的,經大伙這一說他可就摸著了點底。不過,他最重視的是李金魁、孫定邦和孫振邦。
所以他就說:「不在家的這些個咱就不用提了,咱們找一找民兵隊長李金魁吧。」這時候又一個老太太說:「別找他了,剛才他帶著民兵去截敵人受傷回來了,傷得還挺重,還在他嬸子的炕上躺著哩。」她這幾句話可不要緊,何大拿聽著心裡一呼扇,暗想道:鬧了半天剛才是他們打的啊!哪裡來的八路軍?好,好。他的心裡別提多高興了!他又接著說:「李金魁受了傷,咱們不是還有治安員孫振邦嗎?咱找一找他。」又一個人說:「他不在家,剛才我就找了他兩趟了。」緊接著又一個說:「這幾天他常上孫定邦家去,上那去找他吧。」何大拿越聽越高興。於是就說:「咱們找孫定邦也行啊!』這時候一個中年婦女說:「孫定邦不是幹部。」又一個人就說:「他不是幹部也是個黨員。」接著又有一個人說:「孫定邦也許是個大黨員哩!」她這一句話可就又引起何大拿的話來了:「那咱更得找他了!他既然是個大黨員,到了這時候他不出頭還行啊!
咱們到多會兒也得依靠著黨員們。咱們找他去,用不著他跟敵人見面,他出出主意就行了,他們讓俺們怎麼辦俺們就怎麼辦。你說對不對,文華?」解文華點了點頭,說了聲:「對。」
這工夫大伙都嚷嚷著去找孫振邦和孫定邦。何大拿高興地領著大伙就向孫定邦家走。
何大拿領著人們來到孫定邦的家門口。一推,門插著。他敲了幾下門,喊了幾聲孫定邦。工夫不大裡邊搭了話,問清了是誰,把大門開開了。開門的是孫大娘。何大拿把來意一說,孫大娘說:「孫定邦不在家裡。」何大拿又問:「他到哪兒去了?」大娘說:「不知道。」這時人們可就不高興了。你一言我一語說什麼的都有。
有一個人哭著說:「會長啊!別找他們啦,你們快去保人吧,還不知道咱的親人們這會兒是死是活哩!快去吧。」又有好幾個人都說:「會長快去吧,只要平平安安的,把人保回來就好。」大伙都跟著說:「對哪!會長快去吧。」何大拿心裡想:好,這一回我算是有後台了。以後我就得叫他們離開我辦不了事。他高興地對解文華說:「文華老弟啊!大傢伙都這樣托咐咱倆,咱倆就去吧。救人如救火,快一點是一點的事兒。既然幹部跟黨員們不露面兒了,咱倆可就得把這個家兒當起來。為了全村的老鄉親們,就是跳火坑咱也得領著頭兒先跳!
你說對不對?」解文華說:「對,死咱也得死在頭裡!」何大拿叫著解文華就上橋頭鎮去了。大伙也都各回了各家。
有人要問:孫定邦到哪兒去了呢?
其實,孫定邦哪兒也沒去,就在家裡。那位問:在家他為什麼不出來呢?
我們知道,孫定邦是個小心謹慎的人。他家裡的這個秘密堡壘暴露了,李金魁這個截擊戰又打得這樣糟糕,他又隱隱感覺到齊英的戰鬥經驗不多,所以他更加謹慎起來了。他和齊英從大鹼地裡回到家來之後,天剛剛黑下來,他就緊忙著讓孫振邦把史更新和林麗領到他家去。因為孫振邦家的房子小,洞也小,裡邊只能盛下五六個人。史更新、林麗、孫振邦,再加上孫振邦的父親、哥哥,這就夠擠的了。他們打算把孫振邦家這個洞作為最嚴密的堡壘,不讓任何人知道。所以,把史更新和林麗安排好了之後,孫定邦、孫振邦和齊英又回到孫定邦家來。這時,丁尚武也回來了。那位問:丁尚武不是在撤退的時候胳肢窩裡還夾著東海嗎?他本來打算把東海送到他家去,因為東海告訴他說,他家的地洞還沒有挖成,所以丁尚武就把他背到了村外的棗樹林內,把他隱蔽起來,忙著把這事來告訴孫定邦和齊英,問他們怎麼辦。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商量,楞秋兒和長江又一同找來了。他們把李金魁受傷的情形說了一遍。又說,李金魁的奶奶、媳婦都被敵人抓走,李金魁的兄弟玉魁也被敵人抓去一塊修汽車路,家裡沒了人,才把他送到他嬸子的家去。他嬸子家沒有洞,只好先在炕上躺著。他的傷挺厲害,他嬸子家的小子銀魁也叫敵人抓去修路沒有回來,家裡光剩下一個女人,躲在炕上一個勁兒地哭,所以也要領導上快點兒想個辦法。正在這個時候,何大拿叫孫定邦的門,孫定邦他們誰也不敢說又出了什麼事,這才讓孫大娘把門開開,問問是找他幹什麼。當何大拿對孫大娘說話的時候,孫定邦、孫振邦、齊英、丁尚武他們在暗地裡可是聽了個清清楚楚。等插上大門回到屋來,幾個人為這些事可就發起愁來了。
丁尚武一看:他們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又不會打仗,所以,他要馬上就走,過京漢路到晉察冀軍區,找自己的騎兵團。孫定邦說:「尚武最好不要走,留在村裡堅持鬥爭。你對村裡的人們很熟,戰鬥經驗又豐富,可以擔任民兵隊長。」孫振邦也說:「對。咱們要想法把何大拿和解文華掌握住,通過他們對敵人作巧妙的鬥爭。再說,咱的隊伍走的日子已經不少,反正快回來了。不論怎麼殘酷困難,也要堅持跟敵人進行戰鬥!」
孫振邦他們在那裡說話,齊英老半天也沒言語。他覺著:
隊伍不可能很快就回來。鬥爭的困難越來越多,可是光藏著不露面不行。何況他自己本來是決心要鍛煉鍛煉,學習學習武裝鬥爭,要是光找個地方藏著,可算什麼呢?再一說:自己現在是唯一的區幹部,怎麼也不能丟開這些苦難的群眾任敵人殘害啊!可是回頭一想:自己連槍都不會使,領導工作想不出好的辦法來,領導鬥爭更是沒有充分的把握。這可怎麼好呢?想來想去,他想到了史更新身上,他覺著:史更新這人是挺不簡單的,他既然打仗那麼能打,在這些問題上也許能夠想出辦法來。史更新的傷雖然還沒有好,說說話還能不行嗎?找他商量去。
想到這兒他就說:「現在的問題是咱們鬥爭的關鍵,咱們得好好地考慮考慮,誰也別著急。孫振邦同志,你先派人把林麗叫來,給李金魁、東海看看傷。」丁尚武說:「她一點藥也沒有,看不是白看?」齊英說:「沒有藥看也比不看強。史更新這幾天不是好些了嗎?先叫她看看怎麼樣,咱們想法弄點藥,對今後的鬥爭無論如何也得想出個辦法來,光藏起來等隊伍是不行的。」孫振邦聽著點了點頭,說道:「這話對,我先叫林麗去。」說著就走了。
等了有抽袋煙的工夫,孫振邦把林麗叫來了。林麗背上了她的挎包,樣子更憔悴了!一看她的外表,就可以想得到她的心裡是何等焦慮不安。齊英簡單地跟她說了說,讓丁尚武和長江、楞秋兒領著她,保護著她出門去看李金魁和東海的傷。齊英這才對孫定邦、孫振邦說,去找史更新研究研究。
於是三個人一同來到了孫振邦家。
孫振邦家只有他跟他父親孫老敬和他的哥哥孫立邦。孫老敬已經七十二歲,孫立邦也五十三了,都是老實巴腳的莊稼人。因為窮,哥倆連媳婦都娶不上。他家的院子挺小,只有三間北房,房子雖然是土坯的,可是收拾得挺整齊。屋裡有一道隔山牆,西頭是外屋兩間,東頭裡屋一間。他們父兒仨在裡間睡覺。外屋靠隔山牆是鍋台、水缸;靠西牆有一個很小的驢槽,原來跟孫定邦伙養著一頭毛驢,現在驢沒有了,驢槽的前頭牆旮旯裡有一個草池子。草池子是土坯壘成的,底兒鋪著青磚,裡邊還有一點點碎草,像是沒有打掃乾淨。孫振邦把他倆領到草池子邊,對他倆說:「我這洞就在這兒,你們倆下去吧。」齊英有點奇怪:「這不是個草池子嗎?洞口在哪裡呢?」孫振邦說:
「你下去就知道了。」
齊英好奇地邁進草池子裡。不想他的腳剛一沾地,噗嘍一下子掉到地裡頭去了多半截。原來這個草池子底就是洞口,他是用木板子先作成草池子底那麼大,木板兩面都貼上青磚,每個磚的中心都橫著鑽了兩個通眼兒,用鐵絲穿過眼兒緊緊地-在木板上,磚縫之間還用細鐵絲穿過木板,又把每個磚都緊緊地-住。這樣,怎麼看也看不出痕跡來。木板的中腰有一個鐵的轉軸兒,不論你隨便一登哪頭,人就下去,磚板還自動蓋好,仍然是個草池子底。如果發生了敵情,人下去之後,可以伸過手來,撒上把草,把磚板托起,用下邊的銷子銷上,再下去幾個人也登不動它。孫定邦瞭解了之後說:
「你這活兒,作得比我這泥瓦木工都強得多。」於是他們都下到洞裡來了。齊英冷不防掉進洞來,倒是沒有掉得怎麼樣,不過嚇了一傢伙是真的。
可是,他挺高興,他覺著這洞敵人是發現不了的,他拉著孫振邦的手說:「你真有辦法。」這個洞就是小點兒,史更新在裡邊躺著,一個人就佔了三分之一的地方。他們三個人進來都坐不舒坦,只好蹲下。史更新一看他們三個一起來了,估量著是要找他說什麼,他就要坐起來。
他們仨按著沒有讓他起來。齊英說明了來意,把現在的一些情況和他們幾個人的意見說了一遍,並且說道:「現在問題很明顯,小李莊村對敵鬥爭的成敗存亡,就看今天的決定了!」
史更新本來想等他的傷養好之後,馬上回去找他的隊伍,但是因為他的傷十天半月不能很快治好,他原來的念頭就打消了。幾天來他一直暗暗地想著:小李莊的鬥爭很重要,但是現在和上級失掉了聯繫,困難就大了,他想等他的傷養得差不多了,就跟小李莊的民兵們一起參加鬥爭。如今一聽小李莊的情形這麼嚴重,他的心情未免有些激動。他想坐起來,但是齊英他們三個把他按住了。
史更新嚴肅地說:「今天的中心問題是領導問題,也就是區領導的問題。」齊英說:「這話很對。不過現在的區領導沒有了!」史更新像已經準備好了似地問道:「你不是區領導者嗎?」齊英又說:「我怎麼能算領導者呢?我連個委員都不是。」
史更新又說:「不是委員就不能領導嗎?在部隊上,不管是哪一級的首長犧牲了,立時就會有人自動地起來代理他的職務。
你為什麼不能代理領導的職務呢?」齊英聽了覺得心裡熱打呼的,臉上也覺著不得勁兒,感到有幾分愧意。孫振邦說話了:
「齊英同志,你應當領導起來。」孫定邦也說:「為這事我跟他提過多少次意見了,在這樣環境下沒有領導怎麼行呢?可是齊同志老是不同意。」
齊英忙著解釋說:「我不是不同意,你們還看不出來嗎?我的的確確是沒有能力。」
史更新緊接著問道:「能力是怎麼來的?是打出來的!這個莫非你不懂嗎?」他騰地一挺坐起來了:「連我們都是打出來的!我們的根據地都是打出來的!我們的武裝都是打出來的!我剛學完了毛主席的《論持久戰》。我記得裡邊有一段叫『能動性在戰爭中』。
我背不過全文來,可是我覺著裡頭有這樣精神,就是要根據客觀條件自覺地發揮主觀能動性。(說到這兒他的聲音放低了)
我記得一九三九年在路西整訓的時候,聶司令員給我們作報告說過這樣的話:我們只要有黨、有群眾、有決心、有勇氣、有智慧,那就什麼都有。可是齊英同志:咱們不能弄得什麼都沒有了!」
這話說得齊英那臉變得像紅紙一樣。孫定邦和孫振邦也覺著有點兒不大得勁兒。齊英問道:「依你的意見,到底怎麼樣才好呢?」史更新想了想,又說:「到底怎麼樣作才好我還不敢說。不過我覺著,光憑咱這個堡壘跟敵人鬥爭是不行的。
光憑咱們這幾個人不行,光憑小李莊也不行,應該趕快跟各村的支部書記接上頭,大膽地把他們領導起來。通過各村的支部把行政組織掌握住,還要把各村的民兵們掌握起來。通過他們要叫各村的維持會給咱們辦事。被抓去的人光靠何大拿跟解文華是保不回來的,要是把各村的力量都動員起來就許能夠辦到。」
齊英問史更新:「動員起來怎麼辦呢?」史更新說:「敵人現在最要緊的任務是修汽車路、修炮樓兒。這樣的任務一定是他的上級要限期完成的。動員起來保人,人不放不給他修。
他要抓住非修不行,白天修了晚上再扒。這種事兒大概咱們都不是外行。人是一定得保,我們的組織領導一點兒也不能軟。我們要是把有組織的力量發動起來,還是那話,要什麼都有。」史更新越說越多,越說越帶勁,說到這兒他的傷口又鑽心地疼了一下,他皺了皺眉又躺下了。
諸位:史更新這番話,可真是非同小可!一字一句真好似石夯落地一般,震得他們三個的心都晃游晃游的,可是又像在他們的胸膛裡打上支柱似的,把他們的心都給穩住了。這時只見齊英睜大了眼睛,把一隻拳頭使勁在臉前一揮,堅決地說道:「對!老史,我同意你的意見。你的話就像投簧的鑰匙,把我這鎖住的腦袋打開了!我現在就要把責任擔負起來,代理區委書記的職務。」
史更新又說:「你應該連區長的職務也代理起來。」齊英又緊接著說:「好吧,我就連區長的職務也代理起來。」
他這樣表示,孫定邦和孫振邦還有個不同意嗎?這時候林麗回來了。丁尚武也跟了來。於是他們就一同參加了討論。
討論完了,孫振邦就馬上把李金魁和東海弄到他家的洞裡來,還叫著他爹他哥忙著開挖這個地洞。齊英帶著孫定邦和丁尚武連夜出發,到各村去找支部書記,打算把各村的組織掌握起來,把群眾領導起來,跟橋頭鎮的敵人鬥一個長短。
有道是:
領導進退決成敗
組織強弱定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