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民治的婚事
王民治自從父親說要他先和馮秋芳結婚,然後隨馮退庵(秋芳的叔父,在上海的鈴木洋行做買辦)的後輩某(也是留學過日本的,比退庵後十年,現也在鈴木洋行做跑街——即兜攬生意的)到日本,此後輩某奉總行命,在日本勾當,約三個月,在此期間,他將為民治安排居住(日本式的旅館)及學日文(私人教,六個月略通,可進學校)等事。此人定於陽曆十月末動身,因此,王伯申欲趕在十月中旬為兒子辦喜事,馮梅生也同意了。而因婚期離秋芳所在的教會學校的開學期不過一個月,故秋芳不願再去學校,而且秋芳已得梅生同意,婚後要換學校,到上海求學。
民治自奉父命後,悶悶不樂,思欲藉母親之力,推遲結婚期。(他根本不喜歡此婚姻,但知退婚無望,只想拖遲,待到日本後學成歸來再退婚,那時,王伯申或許不堅持了。)母親倒也同意,跟丈夫說,王伯申不允:「今秋成親,已經馮家同意,不能再改。民治去不去日本,結婚總是要結的。」老夫妻吵了一場。此時有容不知秋芳不去省城,到馮府找秋芳約期,及知不去,乃取笑道:「要做新娘子,連書也不讀了。」有容又半真半假地說:「好嫂子,你這一過門,我們家可熱鬧了,戲文多著呢!」秋芳聽這話中有話,追問,有容方知闖禍,急別去。秋芳反覆思考,決定問哥哥。梅生也不知情,兄妹反覆辯論,梅生終於同意:向王伯申說,推遲婚期。梅生覺得妹子的推論是合理的,與其嫁後不和,鬧到離婚,不如此時緩辦,再看光景。秋芳謂有容與己不投契,在校已然,有容一定在民治面前說自己多麼不好——不僅相貌差些,所以民治有先入之見,如推遲婚期,則秋後我到上海讀書,民治也在上海讀書,我們可以見面,摸摸對方的脾氣,能相投則今冬明春結婚,不然,解除婚約,——時代不同,這不算什麼不光彩的事。
梅生因王伯申此時正打官司,不便談此事,俟官司事了,方與王伯申說(不提有容事),王伯申不允。王伯申猜到:一定是有容露了風聲(時有容已赴省上學),反倒自己說出兒子不願等情,並謂成了親自然會和好,不必多慮。梅生無奈,歸告妹子,並謂民治人規矩、忠厚,結婚後妹子必有手段使他轉心,——只怕他已有了女友,但打聽過常與民治來往的(舉和光、恂如、少榮),確知沒有,故結婚後秋芳一定有辦法使其轉心。秋芳漫應之,但心中已有了打算。
文明結婚(寫儀式),在王府大廳,時在上午十時,宴會,下午二時新人回洞房,客人都告辭。有容沒有回家,因王伯申不願她回來,預先去信,嚴詞不許回家,並謂如果哥嫂不和,將唯她是問。
補敘:民治悶悶不樂時,適值其父打官司,不去查考他;他由少榮作引,到郭家消遣。他對郭女並無不良之圖,倒可憐她,逢到樊、徐等惡少對郭女調戲時,他與競新常為郭女解圍。在此時期,少榮知其不樂馮家之婚姻,勸他何必死板,結婚做夫妻後,你到東洋,將來你有意中人,便可與馮離婚,尚沒有意中人時,權將馮女解悶。民治雖不贊成少榮這種極端利己,不尊重女性的想法,但也覺得目前只可結婚,但打定主意,不同床,三朝即出門赴日本。(此補敘在結婚行禮前。)(宴會中),在議論電燈公司認股時,和光一時沉吟未決,梅生開玩笑道:「想來老兄要請示嫂夫人罷,嫂夫人就在鄰席,何不請來大家面談,我們還想聽聽她對於電燈公司怎樣發展的高見呢!」梅生帶酒,嗓子很響,引起大家注意,霎時間大廳上鴉雀無聲。然後是趙守義桌上的賈長慶搖頭晃腦地說:賢賢易色,我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此公先前曾議論新娘之服裝,謂兜紗尚是古禮,雖然用的是白紗,一淺亦不要深論,然而那件洋服,袒胸幾乎露乳,我怕垂涎三尺者……競新哈哈大笑接著道:恐怕沒有第二個人趕得上老兄了。)那邊席上,婉小姐卻回頭向站在身後的阿巧悄悄說了兩句,阿巧就走到和光身邊,附耳低語,和光點頭,就說兄弟認一百股。恂如認五十股。眾鼓掌。范科長自阿巧來時,一雙眼就骨碌骨碌地上下打量,嘴裡且嘖嘖有聲,他的眼光直送阿巧回去,這才收回來,轉臉對和光道:「嫂夫人風流跌宕,不拘小節,弟所素問,然而今天伯翁賢郎大喜之日,嫂夫人這樣小打扮,未免……」梅生猛然在他肩頭一拍道:「范科長,你怎麼鬧起婢學夫人來了,剛才來的這位是黃夫人的心腹丫環,黃夫人是那邊穿粉色底子絳色提花法國軟緞旗袍,亭亭玉立的那一位。」
宴會後,較親近之男賓(其中有和光、恂如)在外擺開麻將桌,新娘退入房內。梅生夫人拉婉卿、寶珠到新房,王家女賓數人早在,秋芳不甚與周旋,本想走了,見婉卿等來,又留。
秋芳見婉卿,執手細語。梅生夫人只好代為招待其餘的人。俄而餘人皆去,寶珠喚婉卿亦將去,秋芳忽與梅生夫人耳語,夫人驚訝,秋芳說婉小姐認為可行。時婉與寶珠已至房邊,聞言回顧曰:既蒙重托,理當效勞。翩然即去。到外邊廳上,牌局未終,競新與少榮看局,新郎獨坐一隅。婉呼競新輕輕說了幾句,競新即至民治身邊,說請介紹見見新娘,不由分說,招呼少榮,把民治撮弄到樓上,推進新房,二人即去。
秋芳見民治來,即起立招呼,略無扭捏羞澀之態,同時示意伴娘退出。民治有點窘。秋芳開門見山即說:「有幾句話同你說,這婚姻,你不願意,是不是?」民治大窘。秋芳又說:「這是大事,何得含糊,趁此說明,你倘不願意,我同你到大廳,向眾親友及你父母當面說明,解除婚約。」民治俛首無言,心裡卻著急,以為如果秋芳這樣一來,他父親一定怪自己,將來要脫身更難了。秋芳微笑,輕聲問:「你是不是早有個意中人?也請告訴我,我代你稟明,成全你。」民治搖頭,臉色難看,想走。秋芳攔門,不讓走,又說:「既然沒有意中人,你我又沒見過面,為何你父親提起結婚時你就推拒。」民治又搖頭,想賴賬。秋芳又說:「想來是有容把我說得不堪,那末,你現在細細看,我到底是怎樣不好?」民治瞿然偷眼看。秋芳又說:「大凡對人對事,都要自己體驗,不可以耳代目。你將來要出去辦事業的,如果時時以耳代目,豈不誤事?」民治點頭:「你說得對。」秋芳微笑,走近,面對面,輕聲說:「有容一定對你說過,我在那教會學校,人家給我一個綽號:老南瓜。你看看我,仔細看看,像不像老南瓜。」說著又撲嗤地笑了。民治在結婚行禮時,稠人廣眾之中偷眼瞧過幾眼,本就驚訝:她不如我想像的那樣難看。此時兩人單獨面對面,他沒有拘束,凝眸端詳,只見秋芳皮膚白嫩,面目端好,尤其兩點星眸,顧盼之間,能使人喜,能使人懼,更能使人的神魂觸電一般抖顫,一張不大不小的口,含笑時如光風霽月,堅閉時如山雨欲來。只有那稍稍狹長的前額,俗所謂壽星頭的前額,使人發生老南瓜的聯想,然而今日秋芳穿的是洋服,梳的是洋式髻,鬆鬆寬廣的兩鬢,減少了這壽星頭的狹長度了。民治好像新發現了奇跡,忍不住笑了。卻聽得秋芳輕聲又說:「有容一定還告訴你:我在學校中成了笑料;我的被褥,我的衣服,都成了他們取笑的材料。……」民治打斷了秋芳的話,說:「不用再辯論了。有容這嘴巴,咳,我今後不再相信她的那怕是半句話。」但秋芳眼光驟然嚴肅起來,用了宛曼而堅定的口吻說:「不,民治,要說個明白,而且,也不要單怪有容。大概你不知道那個學校的風氣特別得很,你一進去,不像進了一個學校,倒像個醫院,學生們的衣服一律是白色的,裙子一律是月白色的,被褥當然是全白的了,誰要是不跟她們一樣,她們就編許多笑話。我何難隨俗從眾,但是我不肯,我不服氣,我偏偏用紅紅綠綠的綢被面,穿各樣顏色的衣服,我要反抗全校的不成文的校規——濃重之極的洋奴風氣。我為什麼要在這種洋奴風氣下邊低頭認小?我不能!」秋芳說到這裡,眼光炯炯,一種凜然難犯的神色,使民治又怕又佩服,他忍不住拉了秋芳的手,用誠摯而又喜悅的聲調說:「對!做得對!」秋芳嫣然一笑,用那空著的手輕輕撫著民治的肩膀,曼聲說:「現在,你說,說一句心裡話,我這人,如何?」民治不答,突然擁抱住秋芳,在她的鮮紅的嘴唇上吻了一下。秋芳慢慢地脫離民治的擁抱,輕聲說:「幸而有容不在家,要是在家,她大概會在房外偷聽,你剛才的舉動,又該被她編成笑話了。」民治再次拉秋芳入懷,低笑著說:「這是正大光明的,有什麼可笑。」秋芳把臉轉過一邊,避開了民治的嘴唇,半真半假地說:「不,民治,你變得太快,……我不相信,你當真已經十分瞭解我是怎樣一個人了。我們對面談心,不過這麼短短的一會兒,……須要三天、五天、七天的時間,這才可以說……」但是她沒法說完,民治的嘴唇封住了她的小巧而鮮紅的嘴巴。
一會兒以後,秋芳鬆一口氣說:「我和你從前沒有見過面,你不瞭解我,我不怪,可是,我倒是瞭解你的。我,從哥哥的談論中,早猜到你是怎樣一個人。」民治又一次擁抱著秋芳,低聲問:「你瞭解我是怎樣一個人?」秋芳輕聲笑著說:「你呀,遇見天使,就會上天堂;遇見魔鬼,難免要下地獄。」民治把秋芳抱得更緊,氣息急促地說:「我一定上天堂,秋芳,你就是天使!」
然而不到十小時,秋芳就自悔失言。民治對於魔鬼的誘惑,也還有抵抗力。那是晚飯以後,客人全散,夫妻倆在房內,促膝長談時發見的。
上距「五四」快將十年,當男女平等、婦女解放、社交公開、婚姻自由、戀愛自由的新思潮,勢不可擋地衝擊著這個三千年封建社會的各個角落的時代,出生在並不講究什麼男女之大防的暴發的資產階級家庭,訂婚雖已兩三年,可是直到「洞房花燭夜」才見面的這一對兒,當人為的誤會初步掃除以後,可以想像到,雙方各吐心曲,話是說不完的。總是勇敢的秋芳採取主動,在自己表白和探索對方、交錯疊見的親密熱烈的談話中,大至當前的學業和將來的志向,小到飲食、器用、服裝的愛好,都交換了意見;兩人愈說愈投機,那個俏淨、機靈的伴娘屢次進房暗示,是休息就寢的時候了,但是這一對兒不理睬。談鋒漸漸轉到那個微妙的但已解決的問題,即一個月前,聽到「要成親了」的訊息時他們倆的心情,秋芳戲問民治:「聽說那時候你想逃婚,當真麼?」民治臉紅了,忸怩地說:「說它幹麼,那也是傻念頭。」秋芳笑了笑,正待追問,民治卻扶著秋芳的肩頭,輕聲但認真問道:「聽說我要逃婚時,你是什麼心情?」不等秋芳回答,急又問道:「你生氣?你恨我?」秋芳搖頭:「不!」「那麼,你認為是謠言了,一笑置之了?」「我知道不是謠言,也不一笑置之。但是我料定你逃不了!」民治驚異地睜大了眼。秋芳手梳著蓬鬆的鬢角笑了笑,又說:「那時哥哥嫂嫂也說你逃不了,可是他們以為趁這還有一個月的空兒,應當把你和我撮合起來,認識認識,互相摸摸對方的脾氣。嫂嫂說,這是製造愛情。」「可是後來怎麼又不呢?」「我不贊成。」民治在秋芳肩頭輕輕捏了一下,笑道:「你為的是要出其不意,一下子把我俘虜了去?」秋芳也笑,點頭,同時打個哈欠,站起身來,說:「十點鐘了,真該休息了。」民治凝眸看著秋芳的略帶紅暈的雙頰,突然說道:「可是,你不知道,當時又有人替我出另一個主意呢!」「什麼主意?」秋芳隨便問,又坐下了。「儘管結婚,做夫妻,還欲做得恩愛些,使爸爸不懷疑,然後,拿了錢,到日本去,那時候,……」「那時候就不回來了?」「不,還要回來,即使找到意中人,秘密同居,只要她不吃醋,一年還要回來幾次,依舊同你做夫妻。」秋芳的眼光在民治臉上一溜,淡然笑道:「這也不是什麼新花樣,這幾年來,有錢人家的子弟這樣分身有術的,多得很呢!民治,你也何妨學個乖呢?」民治以為秋芳懷疑他現在的溫存就是實行這個主意,急得睜大了眼,面紅色促地說:「我才不羨慕這樣的分身術呢!這是侮辱女性,玩弄女性的勾當,我還不至於墮落到這個地步!」秋芳見民治著急,拉著他的手說:「我逗著你玩的。我看準你不是那樣的人。我剛才說,遇到魔鬼,你會下地獄;現在向你道歉,我這話說錯了。你的確遇見過魔鬼,但是你沒有跟他走!」說著,拿起民治的手吻了一下。這時,伴娘又來催請休息,秋芳挽著民治,向大床走去。機靈識趣的伴娘立刻把早已準備好的托盤呈獻在秋芳面前,托盤裡有兩杯酒。秋芳取一杯給民治,自取一杯,兩人相對微笑,一口氣把酒喝乾;當酒杯又放在托盤裡,伴娘低聲笑著說:「恭喜姑爺小姐,明年添個小寶寶!」捧著托盤,躡著腳尖,走出房門,把門關上。
日上三竿,院子裡樹影婆娑,小鳥兒在樹上啾啾喳喳叫。秋芳坐在三面鏡子的最時新的洋式梳妝台前挽起那鳥窩形的據說是巴黎流行的懶髻,十指尖尖,熟練地捏著托著。她還穿著妃色雲霞縐的睡衣,三面鏡子映出三個不同的身影,把她的高聳的乳峰,一捻細腰,從不同的角度襯托得分外嬌嬈。
民治卻已穿得整整齊齊,是西裝,坐在秋芳左側,滿面笑容看著鏡子裡的秋芳梳頭,他此時覺得秋芳身上沒有一處不是可愛的,連那壽星頭式的狹長前額也是可愛的。他同時想起昨夜的柔情蜜愛,想起那說了半夜也沒了沒完親熱的知心的枕畔絮語,不禁全身飄飄然,獨自地微笑了。
秋芳在鏡子裡看見他迷惘地望著自己只顧笑,便也報以甜蜜蜜的一笑,柔聲問道:「民治,你想什麼,你笑什麼?」民治:「我想起昨夜,你呀……」秋芳佯嗔道:「又耍孩子氣,說傻話了。」民治急辯:「噯,昨夜,我說了些孩子氣的傻話麼?可是,都是我心裡的話,我巴不得挖出心來給你看。」秋芳:「可不是,又說傻話了。」民治:「可是你猜,剛才我在想些什麼事。」秋芳搖頭,又笑了笑。民治正色:「我想告訴爸爸,我一步也不能離開你,我們要一同到日本去。」秋芳:「又來孩子氣了。」民治急了:「昨夜不是講得好好的,我和你一同到日本去。」秋芳:「是這樣商量的,但是,這是為了求學,為了將來我們倆能夠對爸爸的事業出一分力。不是為了我們倆廝守著,在溫柔鄉中過一輩子。」秋芳說著撲嗤地笑了。民治:「我是逗著你玩的。昨夜一夜,你把我身上的孩子氣剝掉了一半,我才不會對爸爸說那些傻話呢,我會對爸爸說,我們倆商量好,一同到日本去是為了求學,為了爸爸的事業。」秋芳點頭,但又說:「何必這樣急。」民治:「我著急得很呢!我想讓爸爸心裡早點高興,知道我不是一個月前那樣不懂事了。」
伏筆
從王民治的結婚禮上,從客人們——朱行健、黃和光、恂如、馮梅生等人的談話中,點出王伯申辦電燈公司,請黃和光、恂如認股事。婉小姐主意:和認一萬,恂認五千。
同時寫趙守義等人另一桌,則所談者為高利貸、巧取豪奪農民田產等等。
次晨,馮秋芳與王民治見王伯申談夫婦雙雙東渡時,亦點出秋芳意謂民治應學電機,以應將來電燈公司發展時之需要,秋芳自己則謂擬學醫。
婉小姐盛宴慶祝黃和光戒煙成功
初冬,陽光燦爛的一天,黃府二廳(即婉小姐辦家務的三間樓廳),擺設整齊。舊式的落地長窗換成西式,玻璃是刻花——梅蘭竹菊的,油漆剛干,廳內光線充足,盆景松、柏人工紮成福、壽。一排菊花盆(時在十一月,菊花是在花房中特地培育使其晚開)。
客人都已到了:朱行健、朱克成、朱競新、張恂如、其妻胡寶珠、小引(引弟,三歲足)、錢永順(干親家,其女過繼給婉卿為女的)。
婉小姐穿的是軟緞(法國緞,粉色提花)面的細毛旗袍,仍是雙盤龍髻,前留海,不帶首飾,耳上是紅寶石的耳環,右手一隻珠戒,那珍珠有黃豆大,左手一隻金手錶。長絲襪,不穿小馬甲,用了乳罩,白緞繡紅花綠葉的軟底鞋,瘦瘦的,尖尖的,不襯棉花了,沒有一點纏足的樣子。黃和光:長袍,細毛馬褂。
婉卿說:都是熟人、親戚、世交,一桌坐了,說話方便。(指朱行健)今天特謝朱老伯,若非老伯指示戒煙妙藥「槍上戒」,和光那能戒斷。(又指朱競新)也要謝謝世兄不辭奔波,配齊藥料,並且幫助泡製,世妹也幫忙。一齊多謝。敬酒,先朱家三人,然後錢永順,然後恂如夫婦。幾道菜後,和光敬酒如前,對朱行健說:「無常之骨,更蒙榮造,子敬之肌,不沉泉夜。」末後敬婉卿:「我若非夫人,這一世就完了。」眾人齊聲讚揚。錢永順說:怎麼這時候,菊花還開的這樣茂盛。和光答:這又是朱老伯的教導。於是朱行健興高采烈地詳述如何用花房,保持一定溫度,使菊花晚開之法。
恂如提起良材今天不在座,是美中不足。永順乃述良材自同王伯申等鬥爭後回家悶悶不樂,少出,只與繼芳玩。秋涼時忽然出門去了。
朱競新講他聽來的時事——北伐軍已過長沙。
宴畢,錢永順見其女,更肥白更好看(此女才週歲又半,宴前曾抱出來,後來吃飽奶要睡,奶娘抱去,睡夠了才又抱出來),甚喜。他先告辭。黃家雇了財喜的船接他來,現又送他去,並送許多禮物,阿壽代為攜去。
朱行健卻與恂如談得甚為興頭,和光作陪。他們一時談時事,一時談鎮上瑣事——趙守義等有逃避意。
婉卿約朱克成、胡寶珠到「偕隱軒」,克成更衣,婉卿與寶珠閒談。因寶珠仍悒悒,婉一時酒興,便以恂如如何借錢送許靜英及恂如告婉以當時靜英之狀告之,謂二人有情意,但靜英心高氣傲,恂如對你未斷情,你做得大方些,不要嘔他,也不要跟著老太太、太太說他沒出息,要對他溫柔,鼓勵他。
寶珠感悟受教。
第二天,和光夫婦帶了阿巧,到上海去了幾天,——為的是時局可慮,把細軟帶到上海,兼視察並規劃「和宛進出口滬莊」的業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