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東北風吹散了滿天的浮雲。過午以後,馬路上的苦力和行人漸漸又感覺到太陽的威脅。
前線不利的消息,松一陣緊一陣,壓的人們怔忡不定。幾天前,曾經動員了全上海的大小廣播電台,呼籲市民捐助卡車,慰勞品,藥品,——現在卻又增加了一項寒衣了。
法新租界的鐵絲網外,一群難民已經在那裡露宿了一夜;鐵絲網內,安南巡捕來往走著,或者像木頭一般站在沙袋旁。兩個法國小軍官跨上了摩托腳踏車,蒲蒲地響著,一前一後朝東北的方向去了。田野、廠房、空地、摩天大廈,然後又是廠房:像彩色畫片,在他們眼前飛過。終於到了一個漂亮的住宅區,車停了,人也下去了。
路旁一座西班牙式二層小洋房,紅瓦的屋頂和白堊的牆壁在陽光下分外耀眼。小小的院子裡有一架葡萄棚,花時已過,卻不見纍纍的果實,只是那密層層的肥大的綠葉引起了牆外過路人的羨慕。一隻玳瑁貓蹲在葡萄棚的木柱邊,側頭望著那邊一叢月季花上的一隻淡紅色的蜻蜓。羅漢松像那些走江湖變把戲的班子裡常有的畸形兒:身子既短且粗,幾乎看不見有腿,可是兩條臂膊長得很,一邊碰到那院子的石台階。這石台階共有五級,三尺來高的一對龍柏分立在左右。葡萄棚就是從這石台階直跨到大門口。
馬路上,驕陽下,車子和行人絡繹不絕。行人之中,難民很多,拖著疲倦的腳步,看著路旁那些高貴的住宅;有的看一眼就走過去了,有的卻縮手縮腳挨近那些油漆得碧綠或烏黑的花格子鐵門,希望萬一有人給他們什麼吃的。這些難民,流浪在上海的租界內,時間最久的已有一個多月。
接連三輛,用竹枝偽裝著的大卡車,隆隆然飛馳而過,引起了行人的注目。竹葉都已乾枯,捲成小小的管子,一路索索地響。車廂裡堆得滿滿的,大概是上海各界人民捐助的慰勞品,一個穿了童子軍服裝的年輕姑娘站在車尾,雙手攀住了車沿的木板。
西班牙式小洋房的院子裡,那只玳瑁貓,這時嬌慵可掬地伸了個懶腰,把背脊靠著葡萄棚的木柱來回磨擦;一會兒,到底覺得不過癮,便繞過那枝羅漢松,跑到後面廚房和下房之間,車伕和女僕經常聚會的小院子,噗的一下就跳在一個俊俏的年輕女僕的膝頭,咪嗚咪嗚叫著,柔媚地用背脊擦著那俊俏女僕的胸部,——這是懇求給它抓癢的表示,而且照例是可以得到滿足的。
然而那俊俏女僕這時正和同伴們談得起勁,伸手抓住了玳瑁貓的項皮,把它扔下地去。
「喔唷唷,少賣點關子好了!你也會不曉得?」
俊俏女僕這話是對車伕說的,同時卻對另一個年紀大些的女僕拋了個眼色。
玳瑁貓望著俊俏女僕,好像打算再跳上她的膝頭,可是忽而轉身,又看中了那胖廚子;胖廚子卻很兇惡,提起腳來就把它趕走了。這時那車伕訕訕地說道:
「我又不鑽在人家肚子裡做蛔蟲,曉得他幹些什麼!」
俊俏的女僕扁著嘴,看了那胖廚子一眼,似乎說:聽聽他這套鬼話,騙小孩子也騙不了!
「可是,老爺每天到些什麼地方,你總應該知道啊!」年紀大些的女僕說;她的神氣,與其說是幫著那兩位,倒不如說她正在給車伕想個解圍的方法。
但是車伕還沒開口,那胖廚子早已冷冷地搶著說道:「不知道!他怎麼能知道?他每天出去都沒有帶眼睛去啊!」
「每天到些什麼地方麼?」車伕這時被激得有點生氣了。「講出來你們又要罵我扯謊。你們像審犯人似的,三個吃一個,我就不講了。」可是頓一下以後,他又轉口說,「還不是東南西北看朋友。掛了好幾個牌子的寫字間,汽車進進出出的大洋房,東亞旅館,國際飯店:每天去的總有七八個地方,我也記不清那麼多呀!」
這一番話,那三位當然不滿足,可是倒也想不出怎麼來追問反駁。
「全是些闊人啊。」現在那車伕自動地說起來了。「做生意的,洋行買辦,銀行經理;做官的,什麼委員,什麼部長;也有軍官,可不知道他們是些什麼。」
「有沒有東洋小鬼呢?」俊俏女僕想出了一句最重要的問話。
車伕搖頭,生氣似的答道:「誰知道他有沒有呀!他們臉上又沒有刻字。反正鬼頭鬼腦的,就不是好東西。」
胖廚子似乎不大相信,他忽然矮著身子,拐著腿,蹣跚地走了幾步,伸出一個小指比了比,說:「看也看得出來的。
樓上那騷貨,還說是雜種呢,也有點這種味兒。」
那三個都會意地笑了。俊俏女僕將嘴巴湊在那年紀大些的女僕的耳朵邊,唧唧噥噥說了幾句。車伕和胖廚子也都伸過頭來聽,隨後這四個人又低聲互相爭辯。現在他們議論的對象已經不是男主人而是女主人了,而權威的發言者也不是那車伕而是俊俏的女僕。
這時候,樓上浴室內,一個矮胖的女人正從浴缸裡出來,披著一方大毛巾,坐到一張籐椅裡。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好半天一動也不動。這是張團團的面孔,彎彎的濃眉毛,像要咬人的嘴巴,七分妖媚三分殺氣的眼睛。如果那濃黑的眉毛不那麼長而且彎,那眼睛的妖媚之態能減少這麼幾分,敢說沒有人相信這臉兒不是個男性;正如她的年齡一樣,皮相者也永遠猜不准。忽然,鏡子裡那雙眼睛一睜,凶光四射,好像馬上會殺掉一個人,接著可又得意地笑了笑,這一笑卻有點迷人;同時矮胖的身子也站起來了,撩開大毛巾,大模大樣赤裸裸地站在那裡足有一分鐘,然後以驚人的矯捷,穿上一套蘋果綠絲質的週身鑲著寸把寬黑色花邊的晨衣。
這婦人此時正忙著計劃如何報復一個人,又如何征服另一個人。衣服穿好,她的計劃也大半決定。
按照慣例,她還得花些工夫薄施脂粉,可是門外傳來了一陣緊一陣的電話鈴聲。她生氣地跑出浴室,抄過臥室外的甬道,走進書房模樣一明一暗小小兩個套間,望見了擺在紅木方几上的電話機,這才知道那丁令令的聲音是從外面樓梯下來的。原來不是電話,是呼喚僕人們的電鈴。因為不是她期待中的電話,她更加生氣了,她轉身就走。不料剛退到那明一間的門口,裡邊那電話當真吃驚地叫起來了。她回身再進去,手剛碰著電話機,鈴聲突又停止。她拿起聽筒,放在耳邊,連聲招呼,可是沒有反應。她罵了一聲,放下聽筒,鈴聲卻又應手而來,把她嚇了一跳。鈴聲是那麼急,然而她卻賭氣似的,不伸手,只是撅起嘴巴看著。約莫半分鐘,覺得已經非難得對方夠了,她這才尖著手指,好像捉一隻瘋狂地拍著翅膀的小鳥,一下擒住了那聽筒。
聽筒內還在悉悉地叫,刺的她耳朵很難受。可是她耐心地等著。通話了。她剛應了一聲「哦」,眉頭便皺了起來,這不是她所期待的電話。「你是誰?」她捺住火氣問,可是聽明了對方的說話以後,她乾脆說了三個字:「不知道,」就把聽筒掛上。
她向臥室走去,心裡猛然想到剛才不應該那樣性急地拒絕了那個打電話的,應當問問他找姓陳的有什麼事,應當利用這機會探聽那姓陳的一些把戲。
在臥室門外,她看見那俊俏的女僕正從房裡出來,手托著茶盤,臉上的神氣似笑非笑。那女僕正要回手帶上臥室的門,看見女主人來了,便側身站住,而且好像故意迴避女主人的鋒利的眼光,低了頭便扭身小步走了。臥室內這時有人在說話:
「遲早要想辦法的。急不來呀!我沒有忘記……」
「喔!哦?」那卻是一個女的聲音。
矮胖婦人的眼珠一轉,剎那間滿臉都是凶光;她輕輕提著腳尖,帶幾分掩捕到什麼的喜悅和緊張,猛然跳進了臥房。
可是出乎她的意外,房裡那兩人的位置和神色,都很正常。她的丈夫坐在近窗的沙發內,整整齊齊,穿著出門的衣服,一份報紙攤開在膝頭;而離那沙發五六步,小圓桌旁邊的椅子上,他們的那位少奶奶也頗為端莊地坐著,——如果不免也還有可供指摘之處,這便是她身上穿的也是絲質的晨衣,色彩姣艷,而且把渾身的曲線都顯露出來了。
少奶奶的臉上掠過一絲微笑。這微笑當然很使作為「婆婆」的矮胖婦人不舒服。然而使她更加不舒服的,是這位少奶奶突然站起來,不發一言,就走了出去,而且隨手把門帶上,而這關門的動作,也不是輕輕悄悄有禮貌的。
矮胖婦人變了臉色,走前幾步,站在她丈夫面前,雙手叉在腰裡,問道:「她來幹麼?講些什麼?」
丈夫從報紙上抬起頭來,看見他的太太那一副兇惡的樣子,不覺失聲笑了笑,又低頭看他的報,同時用了輕描淡寫的口吻答道:「哦!你是問美林麼?自然又是為了那一筆款子了。不過……」
報紙上一條新聞吸引了他的注意。可是他也並沒忘記太太還在等待他說下去,而且雙手叉在腰裡,一定也還在釘住他惡狠狠地瞅著。他眼看著新聞,嘴裡說:「不過,沒有什麼……總該有辦法。」
那條新聞的字數不多,然而好像那些字粒都會跳,因而像他這樣一位素來自負能夠「五官並用,一目十行」的角色,竟也要專心一下,這才把那些字句都捕捉到了。新聞的大意是這樣:某有力的人民團體負責人向記者表示,本市漢奸,暗中異常活躍,而某某等數漢奸且偽裝愛國,與黨政軍界人士過從甚密,希望各方注意,必要時將宣佈其姓名,使其無所遁形。
「總該有辦法,哼!」矮胖婦人冷笑著說,騰的一下,落坐在沙發上。「她自己借出去的,——自己上的拆白黨的圈套,怎麼自己就沒有本事去要回來了?」
丈夫將報紙輕輕撩開,自言自語,輕聲說:「必要時宣佈其姓名,嘿嘿,嚇唬鄉下人罷了!」
「我們那位少奶奶總得管教管教才好!」
「不錯,拜託!」丈夫半真半假地回答。「可是,我的好太太,你也忙不過來吧?你在家的時候也太少,可怎麼管束她?」
「你這是教訓我麼?」濃眉毛下一對眼睛閃出凶光來了。「說是教訓也可以。」丈夫卻面不改色,而且輕鬆地笑著。「可是我又並不存心要教訓誰。我不過跟你說明一個道理:少奶奶太自由,不對,可是你要限制她的自由,那你就得看守她,那不是你自己的自由也受了損失麼?所以我的辦法是:寧可各人保持各人的自由。」
「呸!你這開眼烏龜!」矮胖太太小聲罵著,眼睛裡的凶光反倒收斂了一些;可是她立刻覺得這句話連自己也罵在裡邊了,便轉口道:「你有這一套不要臉的想法,怪不得你要做漢奸呢!」
丈夫卻笑了起來,得意地答道:「我的好太太,你記著,遲早總有這麼一天,人們會覺得漢奸比現在當朝做官的好了這麼一點兒呢!」頓了一下,他隨手在身邊的小茶几上拿起一張請客單,用手指彈著,又冷冷地笑道:「嚴伯謙,這是個從南京來上海公幹的不大不小的官兒;可是他要跟我來往。你猜他這是幹什麼?」
「我不用猜,反正你們這些人不會幹好事!」
「罵的痛快,我的好太太!」丈夫又輕鬆地笑了。「可是,改一個字那就更有意思:反正我們這些人不會幹傻事!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難說得很。傻,或者不傻,一見就分明。千萬莫做傻瓜!這一點秘門,我的好太太,你比我還高妙些。」
矮胖太太捂著嘴笑,然而也覺得丈夫的話中有話,——笑裡也許藏刀。正如他們的年齡不相稱一樣,這一對兒經常互不信任。女的雖然也「不弱」,可是在這自稱不如她的丈夫面前,卻常常要把警覺心提得高些。
「啊喲喲,客氣幹麼?」矮胖太太斜眼瞟著她丈夫說。「誰不知道你是……」
「我是什麼?」丈夫忽然變得一臉嚴肅起來了。「我是第三號。如果拿眼前幾個人來比較,住在我們家裡的那位客人,我的老朋友陳先生,他是頭號的傻瓜,那麼,我們的少奶奶就是第二號;我比他們兩個都強些,我是第三號。可是比起南京來的那個官兒嚴伯謙,我就差多了!他是什麼?沒有人敢說他是漢奸,然而事實上我得拜他做老師。可是背了漢奸的名兒的,是我,卻不是他!你看報上這條新聞,多麼氣人啊!」
丈夫拿起那張報紙扔在他太太面前,站起身來伸個懶腰,就在房裡小步踱著。
「你以為他們要宣佈的人名中間就有你麼?」矮胖太太放下了報紙輕聲問。
丈夫只冷冷地笑了笑,不回答。
「我看你那位老朋友陳先生一定在搗你的鬼。幹麼你要招呼他來家裡住?你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罷?」
「怎麼不知道!」丈夫站住了笑著說,臉色和聲調都表示他頗有把握。「也許他倒未必明白我現在幹的是什麼,所以他是頭號的傻瓜。」
「剛才還有人打電話給他。」
「我不要偵查他的秘密。」
「可是他不見得跟你客氣。」
「那他一定是白忙!」丈夫大聲笑著說,看看手腕上的表。「不早了,今天有三個約會。」走到房門口,他又回頭說,「照嚴伯謙這班人看來,我們的仇敵就是癡心想和他們合作的那一夥抗日分子;所以我說那位陳先生才是頭號的傻瓜呢!」
說著又哈哈大笑,飄飄然走了。
半小時以後,矮胖太太化妝已畢,便忙著打電話。在電話中,她和對方吵架,終於恨恨地摔下聽筒。
少奶奶殷美林從房外走過,隱隱約約聽到她的「婆婆」在電話中吵架的聲音。這時殷美林自己心裡也並不清閒,當然充耳無聞;等到她覺得不妨注意一聽,那吵架已近尾聲,僅僅捉到半句,那是「婆婆」說的:「——沒有良心!」殷美林帶點幸災樂禍的意味笑了笑,就走回自己房裡。
多年以前,殷美林也許還相信人們中間有所謂「良心」,現在她可是不相信了,這都是她這位「婆婆」以身作則的效果。因此她忽然又聽到「良心」二字出於這位「婆婆」之口,而且是向別人要求,她不能不感到意外。
說話的聲音從樓下院子裡傳來。殷美林走到窗前張望,卻看見那穿的花花綠綠的矮胖身材正在走出大門去,那怪樣的蹣跚的姿勢似乎還是怒氣沖沖的。殷美林一邊望著,一邊猜想那被罵為「沒有良心」的對方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她忽然為這不相識的人擔憂起來,——「說不定性命會送在她手裡呢!」她想著,就伸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殷美林相信自己的心腸是軟的,儘管有人辜負了她的一片情意,她還是抱著無所謂的態度,既不恨人,亦不自怨。她是這樣的好,可惜羅求知竟毫不覺得。
殷美林歎口氣,好像有點灰心。然而一會兒以後,她又打疊起精神把自己裝扮得十分濃艷,抱了「捨身」的菩薩心腸出去了。
現在,這西班牙式的小洋房內,就出現了每日一度照例的靜寂狀態。胖廚子寧願睡覺,兩個女僕都在後門口和鄰家的同行交換彼此對主人們的意見。只有那只玳瑁貓寂寞地巡行全宅。
大門外的人行道上,由遠而近,來了斷斷續續的胡琴聲,一老一小慢慢地走過。老者拉著胡琴,手指不住地發抖,那琴聲簡直不成腔調,叫人聽了會毛髮直豎;那小的呢,穿一件褪色的茶綠衫子,兩股小辮,看模樣至多十三歲。這兩個是難民,他們這職業是新近才學著干的。
高高地蹲在陽台欄杆上的玳瑁貓瞇著眼睛看那一老一小走過去了;玳瑁貓的神氣就好像是雖然瞧不起那兩個賣唱的,但也懶得多管閒事。可是鄰家院子裡那條狼犬卻提起一對前爪爬在鐵門的花格子上,威風凜凜地朝外吠,直到那一老一小離開了它的「防地」。
玳瑁貓伸一個懶腰,又繼續它的巡遊。它賣弄本領,踏著那欄杆脊,頗有威儀地慢慢走向正屋的後部,忽而一跳,便落在一間廂房的窗台上。
廂房是狹長形的。對面窗。玳瑁貓側著身子挨進那開了一條縫的窗,輕輕悄悄沿著一把椅子的高背下去,到了地板上。它似乎很滿意自己的侵入家宅的「特權」,站在那裡傲然四顧,半晌以後,這才開始它的「檢查」。第一目標是縮在房角的那張床。一條毛巾被,一個枕頭,一張蓆子,都很整齊而規矩,顯然,這裡是不可能隱藏著多少秘密的;富有經驗的玳瑁貓的注意乃在床底。那裡有些箱子,玳瑁貓挑中了其中一隻,認真地張開利爪,在那箱子角上抓了一會兒,然後從床底出來,噗的一下跳上了對面的小書桌。這書桌可不像那張床了,書桌上的東西又多又不整齊。玳瑁貓輕輕地從書籍的一堆轉到信札和報紙的一堆,又伸出前爪撥弄著一枝鉛筆,像一個有經驗的檢查官,它不放過任何一片紙,然而一點痕跡也不留。最後,它滿足了,就坐在一堆報紙上,瞇眼看著斜對面的房門,似乎專心在守候那總得要回來的這房間的住客。
房外的天氣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起了變化。太陽光躲得無影無蹤,風也轉了方向,天色陰沉,宛如黃昏。一會兒,剎剎剎的雨聲也來了。房裡也有變化,那小書桌和那床,都消失在黑影中,只有房的中段,——對面窗的所在區域,保存了白茫茫的一小方。
玳瑁貓依然靜靜地守在那裡。它的眼睛在陰暗中閃著綠光。忽然這兩點綠光動了,門上鎖孔內來了輕微的嚓的一響。玳瑁貓機警地一聳身,就到了地下。門開了。影綽綽地,有人進來。俄而電燈亮了。那人關了門轉過身來,脫下帽子,燈光射在他臉上,原來他是陳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