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身後跟著弗林。
艾比強迫自己深呼吸,她的喉嚨一陣緊縮。
是的,她喜歡這個男人,喜歡和他在一起、喜歡他的作品,當然還有他的吻。但是現在……她承認,她有大麻煩了。
她堅定地告訴自己別再無理取鬧,但是沒有用。過去幾周她和弗林已共度許多快樂時光,即使現在不說話,也不該覺得尷尬……
他就像我的另外一半,真希望有一天他也有同樣感受……
鮑德忽然擠擠艾比的手臂:「你在發什麼愣?你的朋友莎拉在壘球場被人撞倒了,好像傷得不輕,送到休息室去了。」
艾比回過神,急忙說:「我要去幫忙。」
鮑德指出:「那裡已經有很多人,我不曉得你到那裡除了妨礙他們外,還能做什麼?」
「我就算幫不了忙,也不會妨礙他們,但我在這裡肯定是幫不了什麼的。」艾比頭也不回地跑去休息室。
休息室中,莎拉瞼色蒼白,看見艾比勉強擠出笑容,「我沒關係,打上石膏休息幾星期就行,這樣正好可以讓我休假。但不知你是否能替我接辦格林藝術節的活動?」
「我當然可以,」艾比毫不猶豫。
「現在別擔心,莎拉。」弗林道,「每件事都會辦好,而且我也會幫忙。」
艾比看著莎拉被醫護人員抬走,眼淚不爭氣地奪眶而出,「該死的,弗林……」
他轉過來面對她,提了一下眉。
艾比提醒自己這並不是個好方式,而且時機也不對,這麼多人鬧哄哄地,如果她講述她對他的侮辱,只會使事情更糟;何況,如果她講不清楚,天知道會傳成什麼樣的故事在鎮裡流傳。不,她的道歉只好再耽擱下去。
她說:「我會辦好格林藝術節的。」
「很高興你這樣說。」他隨著擔架人員離開。
艾比告訴自己不應該覺得無望、無助。是時機不對,又不是她的錯,而這並不表示永遠投機會道歉,即使連鮑德也瞭解他們是不可能不碰面的。
她會盡其所能地把這個活動辦好,而一旦有個好時機,就可告訴弗林,她為曾說過的錯話表示非常抱歉,那麼他也許會停止像剛才那樣看待她——像個哥哥似的,看著這個常常需要管教的煩人小妹子。
艾比曾認為弗林是這世上她最不希望作為哥哥的人,毫無疑問,這念頭絕對正確,只是當初的理由和現在的早已完全不同。
從早到晚,史家的屋子一直傳出糕餅味。諾瑪正為婚宴的點心大費周章,艾比從樓上下來時,」
烤爐的定時器剛好響了。
「哇!你做了幾千根香腸!」艾比驚呼,偷吃了一根香腸。
諾瑪不在乎地說:「如果我不做些真正的食物,就沒好吃的東西可吃了。」
艾比感覺自己已被「道地」的食物養得胖胖的,搞不好到時會穿不下珍妮為她選的那件禮服。
不過,並不是會不會變胖令她煩惱不已,主要是她和弗林又得碰面——他是法蘭的伴郎。
諾瑪盯著艾比:「我敢打賭鮑德可不喜歡你變胖,」她又開始搓另一團麵粉,「他昨晚又打電話來,是這星期的第三次了。」
艾比點點頭:「我看到你留的紙條了。」她把餐盒蓋好,又拿另一個餐盒。
「他問你去哪裡了,我告訴他你在忙格林藝術節的事,他說他明天會回來。」
「很好,正是我需要的。」艾比有點心不在焉,她的思緒完全停在昨晚莎拉給她的一堆指示。如果她能安然度過這個週末而沒把事情搞砸,那實在是個奇跡,
「你們兩個在談些什麼?」珍妮走進來。
「貝鮑德。」諾瑪答。
珍妮看了看手錶:「等這一切瑣碎麻煩的事結束後,大家就可以休息放鬆一下了。對了,鮑德怎樣了?」
諾瑪打了個噴嚏,「他讓我想起史先生,就是這樣。」
「對他而言真是個很好的讚美,」艾比喃喃道。
諾瑪看艾比一眼,「這不完全是我的意思。」
艾比並沒在聽,「我的天,看看這裡,你這香腸有點扭曲,我們不能把它放在新婚宴上,那會毀了你的美食名聲,不是嗎?」她迅速把它放在進嘴裡,快樂地咀嚼。
珍妮說:「如果你早上要去徹得勒,我可以送你一程,艾比。」
艾比打算接受這個建議。過去這4天她走過活布洛家十幾次,卻沒有一次在外面看到弗林,看來他今天會出現的機率也很小。
不能再這樣下去,她得快點碰到他。當然,她可以刻意找他,但她內心深處阻止自己這樣做。自然的道歉是一回事,特意費工夫找他會顯得太明顯了些。而且在壘球場上他那樣看待她之後,她更不能忍受,如果……
「你聽到我說話了嗎?」珍妮問。
艾比道:「讓我拿一下手提箱。」
一會兒後,珍妮發動車子,艾比說:「我覺得這樣離開諾瑪有罪惡感,她正忙得不可開交呢。」
「天啊!別自告奮勇吧!如果她有另一個人手來幫忙,只會再增加準備的食物而已。」珍妮歎道:「在法院公證結婚簡單多了,根本不必準備那些婚宴。婚禮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婚姻,真正需要的只是兩個相互關心的人。」
她聲音中有種溫柔的肯定今艾比動容,她想著:兩人相愛就足夠了,但若是其中一人並不如此認為呢?
「你告訴過我有關桌子倒下的事,」艾比突然問,「那時你知道自己真的關心法蘭,但這是如何開始的?你如何墜入情網的?」
珍妮驚訝地看她一眼,艾比忽然意識到,這是第一次她承認母親對法蘭是真愛,而不是孩童般的迷惑。
「我想這一切真正開始於那天他幫忙裝設廚房裡的東西,你知道我們總是想要一些不能擁有的東西。」
聽來頗有同感,艾比想。
「廚房沒有水,而我渴望有杯咖啡,所以法蘭從他的保溫瓶中倒了一杯給我,我們就這樣坐著聊天……」珍妮的聲音逐漸微弱,臉頰開始絆紅,
雙眼像在做夢似的。
艾比幾乎要脫口而出:「多麼羅曼蒂克啊!」但她及時阻止自己說出這種聽來諷刺的話語。如果角色調換,她被問起何時發現自己被弗林吸引,她會如何回答?看到他的作品時?看到他在修剪玫瑰時熱情結實的胸膛?或甚至更早以前——在學校時?
「你是要到學校去的吧?」珍妮突然問。
「是的,但圖書館還沒開。」艾比張望了一下,立刻作個決定,「在墓園讓我下車好嗎?」
珍妮眼中閃過一絲憂慮。
「我沒有沮喪,我很好。」
珍妮沒有再說話,但她的笑容中有著藏不住的憂慮。
這原是個美麗的6月早晨,但艾比爬上山丘頂端時,她真希望自己把手提箱留在家裡。
她原來放在父親墳前的紫丁香早已凋謝了,她重新放了些能持續整個夏天的花。不過這些花並不是墳前唯一的裝飾,靠近墓石附近有一小叢植物,雖然它們現在還不是花,但當春天來臨時,那會是一大片紫色的花叢。
「紫丁香!」艾比坐在草地上盯著它們自語。
「爸爸的房子要賣給別人,他心愛的紫丁香可能會被砍掉,換上別的植物;不過這些並不重要,只要他能為人所記住,活在母親的心中,一切就都是完滿美好的。」
艾比離開時,她的步伐輕盈目在,而手提箱似乎一點重量都沒有了。
艾比走近康貝爾家的天井,聽到一陣嘈雜聲。
法蘭看到艾比時,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到10公分。
「午安,艾比。」法蘭打招呼後,拿起他的量尺。
「你在做什麼?」
「書櫃,在外面弄可以讓康貝爾太太不會吸到木屑,而我也可以呼吸戶外的空氣。」
「你介意我坐下來聊幾分鐘嗎?」艾比心平氣和地問。
法蘭從工作中抬起頭,他的眼睛令她想到弗林。
「懊!沒關係。」
她看著他,他的手自信地在木板上移動,提醒她已遺忘很久的回憶,「記得你幫我修好自行車的那件事嗎?」她問。
法蘭微笑:「當然記得。」
「我大概是八九歲吧,已誤了晚餐時間,而且跑到不該去的地方,車鏈脫開……」
他點點頭。
「但你從未透露一個字,你將車鏈修好,還用卡車把我和自行車送回家。」
「並沒送回家。」
「因為停在潘布洛家,我才不會有麻煩。當時-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好害怕你告訴我爸爸,我擔心了整整1年。」
「我想你害怕你爸爸打你。」
「並不能完全說我怕他,我想他不會打我,但他就是有種方法會讓我不乖時覺得自己不對,那我就會盡量避免做錯事。」她等著看法蘭是否會抓住機會談談華倫。
但他一個字都沒說,只是充滿關懷地望著她。
珍妮曾告訴他艾比有顆慧心,應該能了解法蘭有什麼吸引她的地方。在那時,艾比一點都不懂珍妮的話,但現在她知道,是他安詳的態度及真摯的心。
他很容易相處,艾比應該早明白是這種特質吸引了珍妮,因為這也是艾比發現自己為弗林所吸引的原因之一,他們兩人都有種舒適的寧靜當然,除了弗林會教訓艾比的壞行為之外。
她告訴自己,如果她在當時就想到他這樣做是為她好,情況也不會這樣糟,不過他教訓她也許純粹因為她是個討厭鬼。
也許她還沒準備好見弗林,因為她很清楚地知道;再多的抱歉也不足以平息他的憤怒,這次實在不容易處理。
不過至少她現在知道該怎麼對待法蘭了,沒有人會期望她把法蘭放在她父親的地位,但她可在心中為他另辟一個角落。
她無法說出這麼感性的話,所以換個話題:
「我剛剛到墓園去了,媽媽知道那叢紫丁香嗎?」
「為什麼會問我這件事?」
「因為這像是你會做的事。」
法蘭的眼睛閃亮:「是的,她知道,我們一起弄的——為你的父親種植一叢紫丁香,為我的演蒂種植杜鵑花。」
艾比想起有個週末媽媽和法蘭曾去過墓園。
她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看他工作。
「我得走了,有些事要做。」
「論文進行得怎樣?」
艾比扮個鬼臉:「很慢,而且工作也沒有進展。
我已經寄出履歷表,這幾天應該會有消息,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一直待在家裡晃蕩。」
「我並不擔心這個。」法蘭喃喃道。
「你真好!」艾比走到一半轉身,「如果你還有美麗的木雕珠寶盒——」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看到他微笑,而這種改變令她驚訝。艾比想,如果他們單獨相處時,他是這樣看著珍妮,珍妮是逃不過情網的。
我只要求能在我愛的男人眼中看到那種表情。艾比並不確定自己是否能看到。弗林的確遺傳了他父親自足、自信的態度,甚至還有那種紳士的特質,但那並不表示他能像法蘭一樣獲得史家女人的芳心,也許不是兩個女人都會……
格林藝術節早上10點開始,但是時間還未到,最後一個展覽攤位還在搭設,門口已有一些觀眾在排隊,而到9點半時,艾比簡直快要焦頭爛額了,因為只有一小部分的義工出現。而弗林正在靠近門口的一個展覽攤位上控水彩作品。「別慌張,開始前都是這樣。」
這是整個早上他們第一次說話,他的聲音絕對不含感情——彷彿不記得曾吵過架,艾比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煩惱。
「再過一分鐘,我會過來幫你。」弗林補充。
艾比看看他的攤位,「謝謝,但我看你自己好像還有很多事。」她強迫自己走過去,雖然他們周圍一片吵鬧,但她最好趕快抓住這個機會去跟他說話,不然展覽一開始,就更不容易了。
他掛的那幅畫是維多利亞式的車站。艾比看著畫,想起是那天她安靜地坐在他房間看他完成的,她一定是那時就愛上他了。
她沒有看標價;除非她有工作,否則她的銀行存款是買不起任何奢侈品的。
「什麼事?」弗林問。
艾比趕快說:「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對那天下午在山丘上說的話十分抱歉。」
他沒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他的眼神中似乎有很多心事。
雖然艾比努力保持鎮定,但聲音仍有點顫抖,「你對法蘭和媽媽的看法完全正確,而我——」她看到一群人走進來,「我現在得走了。」
她趕快分發節目單給眾人,試著忽略弗林靠在他的攤位疑惑地看著她的眼神。
艾比告訴自己:搞砸了。
她該以更自在的態度處理此事,但她太緊張了。
鮑德出現在門口,艾比鬆了一口氣,趕緊塞給他一疊展覽的節目簡介,「呆在這裡,只要我找到一個人來幫你發,你就可以離開。」
「但是來這……」鮑德尚未抗議完,艾比已經自轉身投入人潮中。
她聽到弗林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鮑德,你這位置一定可以見到鎮裡所有的贊助者。」
艾比一溜煙地跑開了。
跑開當然不能解決問題,她也知道自己遲早得面對弗林。
艾比左想右想,也許只有一個辦法可解決這件事——?就是恢復到原來輕鬆笑鬧的樣子,什麼都不要再提起。
「我今天好高興,」莎拉在開幕1小時左右後說
她的聲音在艾比的手時附近響起,艾比驚訝地發現莎拉坐在輪椅上,她的整條腿上裹著七彩的石膏。
「我指的是展覽,可不是說輪椅或是石膏。」莎拉繼續說:「評審工作已經完全準備好了嗎?」
「唉呀,我忘記了,評審教授在哪裡?」艾比慌亂地四處張望,尋找那位評選最佳作品的客座藝術教授。
等艾比趕上他時,他幾乎已看完所有展覽攤位,她鬆了口氣。一
「你終於來了,我們可以開始工作了。」教授冷淡地說。
「我以為你全看過了。」艾比嚇了一跳。
「你該不會期望我在沒全看完前就開始頒獎吧?我要重新仔細看一遍。」他丟給她一個夾板,「你可以記下重點。」
教授在眾多攤位中來回穿梭。這時,秦校長走向艾比,「你來我的辦公室談談。」
「對不起,我現在沒時間,」她邊說邊看著不遠處的教授。
「我幫你找到工作了。」
「哪裡?」艾比焦急地問:「做什麼?」
他揚起眉毛:「我不知道你這麼急——在徹得勒教英國文學。」
「我記得你說沒有空缺。」
「那是在莎拉跌斷腿前。」
「奧,你是指暫時代課?」
「不,莎拉決定自秋天起體長假,可能只有一年,但——」
教授忽然開口:「我準備到下一個攤位。」
「如果你感興趣,下周來找我談。」秦校長說。
艾比跟著教授走過好幾個攤位,心中一直提醒自己這可能只有一年。但是既然沒別的機會,這一年還是可以讓她磨練,且有時間找另一個工作,而且這也是學以致用,何況,她就不必依靠珍妮和法蘭了……
「小木屋!」艾比忘形地大叫。
「你說什麼?」教授嚴肅指正,「你說小木屋?
不,這是維多利亞式的車站和火車,這幅叫『車站』。」
艾比驚訝地看到一幅熟悉的水彩畫,她沒注意到已走到弗林的攤位。
教授權為欣賞地說:「這是展覽中最好的一幅,這濃煙和磚塊上的光線表現得很好。」
「你指的是這幅『車站』?」弗林不知何時跑回自己的攤位。
艾比嚇了一跳,忽然瞥到有下角貼了標籤:「你標價了?」
弗林不置可否地看著她。
「價格驚人!如果你打算送給法蘭和媽媽當結婚禮物,你應該標上非賣品。」
「我沒打算要送給他們。」
「那我真不明白,如果你曾說這幅畫是非賣品,為什麼還要標價?」
「我沒說我不想賣,但我不急,所以想標高一些,再協商出它真正的價值。」
艾比聳了聳肩:「我想你會把顧客嚇跑,如果價錢合理,我就很感興趣,但——」
弗林揚眉:「是嗎?你覺得多少是合理的?」
她的舌頭打結,陷入兩難,如果她說出她付得起的價錢,就是在侮辱這幅畫;但說出這幅畫真正該有的價錢時,萬一他答應賣給她,她不就得開始貸款計劃了?他會賣給她嗎?他是否希望她擁有這幅?可能嗎?不,他故意在開玩笑,她剛才不是才決定要恢復原來的嘻笑怒罵嗎?眼前就是個好時機。
「我沒有那麼多現金,要的話只有我這金剛不壞之身。」
弗林眼中閃過一絲使壞的光芒,他坐到一張高腳椅上,踐起右腳:「這樣的話,我倒可以不要那頭獎的5000元。」
這倒真成了個熾熱公開的緋聞,她笑道:「拿獎金吧,而且想想看這榮譽!」
「我想過了,」弗林的聲音溫柔得像絲綢。
艾比屏住氣息,如果他真的要她擁有這幅畫……但弗林終於搖了頭。
接著,教授開始宣佈這次的得獎作品,一時之間,攤位裡只有他們兩人。
「頭獎:葛弗林的『車站』。」教授沉穩地宣佈。
「恭喜,」艾比伸出雙手,「連續兩屆獲勝,這樣的情形以前發生過嗎?」
弗林握著她的手不放,「只有握手嗎?」他低語,「沒別的嗎?」他仍握著她的手,另一手則輕觸她的唇。真是熱情性感的挑逗,艾比的心蹦蹦跳,即使現在半個鎮上的人走進來,她也不在乎。
她跟起腳,在他嘴上獻上一個吻:「恭喜,你當之無愧。」
艾比看到他發呆的眼神,知道他們又回到原來的起點,這真令她想哭,她一點也不想要這樣,她想要更多。
但到底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