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風的吹拂下,南妮和川梅沿著珠江邊漫無邊際地向前走著。充滿南國情調的花城廣州,花團錦簇,爭奇鬥妍,迷漫著沁人的芬芳。江面上,漁歌唱晚,遊艇穿梭,客輪游弋,不時吸引住她們的目光。江邊是情人們的世界。他們倚在欄杆旁,毫無隱諱地相擁相吻,陶醉在無邊的情愛中。
南妮原本並不認識川梅,是莎莎介紹才認識的。可川梅卻對她傾慕已久了。川梅住的地方與南妮開研討會的地方很近,所以她幾乎每天晚上都過來陪她呆上一會,儼然像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從短暫的接觸中,南妮感到川梅是個很有個性的女人。她不安現狀,我行我素,是那種一條道跑到黑的女性。
先前,莎莎就曾提到過川梅與一個浪漫詩人的戀情,很浪漫,也很富有傳奇色彩。她很想見一見那個西風,可川梅卻以種種理由搪塞過去了。南妮情知他們的感情一定是出了問題,便不好再追問了。她發現川梅的情緒很抑鬱,目光流洩出一種無奈。
「川梅,你今天和莎莎聯繫上了嗎?」南妮似乎想起了什麼。
「沒有。她整個一天都關著手機,也不知在忙什麼,簡直像個地下工作者。」川梅說。
「奇怪,她原來可說今晚來這兒的,可現在也沒見她影子。」她說著掏出手機,可還是撥不通,只好作罷。
「南妮姐,我真沒想到你會這樣大度,」她感慨地說,「我上次回北華,聽莎莎提起你和韓強分開的事,還以為你們永遠也不會和好了呢。」
南妮淡淡一笑,說:「情感方面的是是非非,誰又能說得清楚?莎莎她並不是在有意傷害我,況且在這個問題上我也有責任。」
「做人要都像你這樣坦蕩就好了。」她頗有感觸地說,
「你是說像平民一樣生活,像貴族一樣思考?」她微笑著說。
「我可能做不到這一點。」她說,「我這個人思維比較簡單,好意氣用事,而且往往是不顧後果的。」
說話間,一葉還帶有生命濕潤的梧桐葉飄飄悠悠地落到川梅的頭髮上。她從頭上摘下來葉片,歎了一口氣,說:「它讓我想起一句偉人的詩:『正西風落葉下長安,飛鳴鏑』。」
「西風?落葉?你的想像力可真夠豐富的。」她恍然想起了那個流浪詩人,說,「看來,你也沾上詩人的仙氣了。」
「南妮姐,你別再逗我這苦惱人的笑了。我現在總結了一條經驗,一個女孩子千萬不要同詩人談戀愛。大凡詩人都有神經質的,他們總愛把這個世界理想化,一旦理想與現實產生了距離,那麼愛情的危機便隨之而來了。」
「哎,你這是從哪兒掏來的新理論?」南妮說,「你們真的遇到危機了?」
「我們已經在『冷戰』了。」她黯然傷神地說。
南妮在清冷的月光下注視著她,發現了她帶著憂傷的美麗。她體會得到川梅此時孤寂而傷感的心情,難怪她每天要跑來和她說上一會兒話呢。遠離家鄉,遠離愛情的寂寞是折磨人的。
「咱們坐會兒吧。」南妮朝江邊的長椅走過去。一對情侶剛剛從那裡走開。川梅木然地跟了過去,眼裡不覺已噙滿了淚水。
「我為他付出了那麼多,他不該背著我又找別的女人。」她不等南妮問起,便憂傷地說。
「川梅先不要激動,有話慢慢說。」她溫情地拉著她的手,感受到她的身子在瑟瑟發抖。這個先前做過《女人時尚》雜誌情感熱線專欄的編輯,曾解答過無數讀者有關情感方面問題,可如今卻無法對此自圓其說,這不能不讓她感到悲哀。
川梅說:「我這些日子憋了一肚子的話,卻無人訴說,簡直快發瘋了。幸虧你和莎莎來了,我才覺得心裡邊開了一條縫。」
「你們現在不住在一起了?」她問道。
「我們還在一個屋簷下,可各自一個小屋,井水不犯河水。」
「那你們合辦的西風文學創作中心怎麼辦?」
「我已經向他提出了,我們可以繼續合作,但中心的名字必須改,西風並不能代表我。」
「何必搞得箭拔駑張呢,你們就沒有合好如初的希望了?」
「他把我的心給傷透了,他的創作中心能辦起來,幾乎都是我一手操辦的,跑貸款,辦手續,找業務,我差點沒跑斷了腿。他可好,整天優哉游哉,像個甩手掌櫃的,坐在屋子裡吟詩。你說,現在還有幾個人在讀詩?寫詩的都快比讀詩的人多了。」她越說越生氣,索性站了起來 。
「川梅,這我可就要問你了,當初你不就是奔他這個詩人去的嗎?怎麼今天又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
「任何認識都要有一個過程。我當初是迷戀他的詩人氣質,我本身也充滿著浪漫的思維。可我同他最大的區別是能從浪漫回到現實,而他卻陷入浪漫而不能自拔。」她停頓一下說,「我們起初都互不約束,生活在一起則盡情享受。不過,我們非常注意避孕,這多少使我們的快樂受到點干擾。但我們都清楚,這個世界目前還不需要我們製造出一個小東西來。我曾幻想,等我們在廣州立住腳,再結婚,然後生出一個愛情的結晶。可有一天,我從外邊回來,卻看到他正和一個中心新招聘來的女孩子睡在我們共寢的那張大床上。我當時心裡非常痛苦,可表面依然很大度的樣子,返身走開了。事後,他喋喋不休地跟我解釋說,她對她不過是逢場作戲,他只愛我一個。我再也忍不住了,同他大吵大鬧一場。從那天起,我拒絕和他住在一塊。但外表上我們依然顯得很和睦。一切都是做給外面世界看的,我們的內心深處還有另外一個世界,都將內心世界隱藏起來,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似的。但我心裡明白,我們之間的裂痕已經無法彌合了。我們之間完了。」
南妮說:「莎莎發表在晚報上的那篇文章我沒有看過,可她後來講過你和西風的故事,挺讓我感動的。我也一度認為這才是真正的愛情。沒有想到這種經過考驗的戀情也如此不堪一擊。我現在是真的搞不懂愛情了。」
她驟然想起昨天晚上給何野打手機,裡邊傳來的那個女孩兒的聲音,從音色上挺年輕的,話音清脆悅耳,充滿了磁性。社交場合和女孩子接觸,這本來很正常,也無可非議,她南
妮也不是那種不通情達理的女人。但是何野那種吞吞吐吐的態度卻讓她頓生疑竇,莫非他也在背著我和別的女孩子廝混?唉,這世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吶。她不禁也黯然傷神了。
「南妮姐,我現在才覺得 談戀愛真累,就好像在爬大山,總是想像那山的極頂風景有多麼的美妙,當爬到半山腰時,我就有點精疲力竭了。這時,是那個美妙的信念在支撐著我,讓我一步一步地往上攀緣,中途,我會看到許多人由於種種原因而退縮了,有的人甚至會摔得鼻青臉腫。當我就要登頂的時候,卻看到峰頂並非像你想像的那樣美妙,你想我會是個什麼滋味呢?我真是死的心都有啊。」她淚眼汪汪地說。
「川梅,有人說女人決定愛情的走向,男人決定婚姻的走向;男人希望做女人的初戀情人,女人卻想成為男人的最後的情人。這些話雖說得有些極端,卻也不無道理。男人對女人,很多時候是始亂終棄,但是在拋棄的時候,還會挖空心思找個好借口的。」南妮提醒她。
「西風在目前還談不上拋棄我,相反,他在說我要拋棄他。他為此還寫了首詩,塞在了我的提包裡。」她說著將那首詩掏出來拿給她看:
不管怎麼說,
你不該拋棄我,
我的心已經深深地墜入了愛河。
我想重新爬上愛的舟,
依偎著戀人訴說:
請原諒我的瀟灑,
請還給我的溫柔。
即使到不了愛的彼岸,
我也不會悲哀和退縮。
不管怎麼說,你不該拋棄我。
「想聽聽我的評價嗎?」南妮問她。
「當然了。」
「送他四個字:臉皮真厚。」她忿忿地說,「我記得魯迅先生說過這樣一句話:損著別人的牙眼,卻反對報復,主張寬容的人,萬勿接近。」
川梅點了點頭說:「我先前太浪漫了,總愛把愛情想得那般美妙,像海市蜃樓一樣。」
「我也曾浪漫過。」南妮說:「我們女人有幾個沒有過美妙的憧憬呢?我能體味到你此時的心情。」
川梅說:「我當初來廣州是出於對西風的愛。如今愛情已經不屬於我了,我也沒呆在這兒的必要了,南妮姐,我想跟你回去。」
「可以呀,」她爽快地說,「我還可以幫你重新聯繫工作。」
「我就這樣灰溜溜地回去,是不是有點太慘了,我不知道我過去的同事和朋友會怎麼看我。」她心有餘悸地說。
「這有什麼,從哪裡跌倒了,就從哪裡再爬起來嘛。」她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親切地說。
「南妮姐,你真好。」她感動地說,「何野找到你會很幸福的。」
一提到何野,南妮的心便抽搐了一下。她在尋覓愛情中已經是傷痕纍纍了,現在的傷口剛剛癒合,她實在是怕再留下一道傷疤。她沖川梅淡淡一笑,說:「借你吉言吧。」
「怎麼?」川梅不覺一愣,說「你們之間不會有什麼事情吧?」
「我們挺好的。我這次來廣州,是他送我到機場的。我們每天都在通電話。」她極力掩飾著紛亂的內心世界,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川梅的心這才放了下來。她想,也許是她多心了。前天晚上,她陪莎莎和南妮上街,她倆跑了好幾個商廈,為心儀的男人挑選T恤衫,最後,她在華聯商廈各買了一件鱷魚T恤,莎莎選中的是件花條紋的,南妮則選了一件深藍色的。
南妮當時還說,何野穿衣太古板,從來也不會去趕什麼時髦,韓強就不一樣了,永遠在追逐時裝的新潮流。川梅問莎莎是這樣嗎?莎莎說,大概如此吧。兩個人都會意地笑了笑。就在這時,莎莎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她在廣州的一個記者朋友打給她的。她走到一邊同那人說了幾句話,便跑過來告訴說,珠江晚報的記者朋友已經幫她找到了黑社會的線索,她必須馬上趕過去。
記得川梅還逗莎莎一句:「哎,那個記者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啊?」
「是男的。」她一邊往外走,一邊故意拉著長音氣她。
「南妮姐,我發現莎莎是個工作狂。一搞起採訪來,就把什麼都忘記了,也不想著跟咱們通個電話,再見到她,我非訓訓她不可。」
「是啊,我也在琢磨這事呢,她怎麼連手機都不開,不會出什麼事吧?」
「我們是不是去找找她?」
「廣州太大,到哪兒去找呀。」南妮皺起了眉頭。
南妮看看表,說:「都快10點了,咱們先回去吧,若是明天還沒有消息,可就得報警了。」
他們離開了長椅,又沿著來時的路線往回走。當她們走到江邊廣場時,剛好10點。矗立在廣場西側的大型液晶顯示屏正在播放當地的晚間新聞。她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那裡。新聞的頭條是會議消息,並沒有引起她們的注意,對於坐在主席台上那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她們不認識,也不想認識。第二條新聞是廣州正在舉辦的第六屆南國時裝模特大賽,這倒吸引了不少駐足觀看的行人目光。
五彩繽紛的燈光下,T型台閃動著一個個姿態優美而風騷的模特身影。她們像走馬燈似的走過來,又走過去,貓步沉穩而輕盈,扭動的腰身美妙怡人,又落落大方。無論是時裝,晚裝,還是泳裝都引來台下的陣陣喝采。
南妮對這種表演不感興趣,拉起川梅便走。川梅卻戀戀不捨地說:「這些女孩子的體形可真好,我真羨慕死了。」
「這有什麼好看的。」南妮說:「我接觸過不少模特,她們不過是徒有虛名的軀殼而已。」
她們說話間,大屏幕上播音員又口播了一條令她們驚愕的社會新聞:「據廣州警方提供的消息,前天晚上九時許,流竄到廣州做案的一個黑社會團伙綁架了兩名暗訪他們犯罪事實的記者。其中有珠江晚報的記者何安邦,另外一名是來自北華晚報的女記者,姓名不詳。目前警方正在竭力搜捕黑社會團伙成員,解救遭歹徒動持的記者。本台將密切注視事態發展,進行追蹤報道。」
她們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川梅六神無主地說:「現在也不知道莎莎是死是活,這可怎麼辦呢!」
南妮也緊鎖眉頭說:「川梅,咱們趕快打車去公安局向他們提供一下情況,這對他們破案也許會有幫助的。」
她們跑到路口,攔了一輛出租車,風馳電掣地向市公安局駛去。……
「謝謝你們給我們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破案線索。」市局刑偵處的張處長十分感謝地對她們說。
「他們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我們已經在所有進出廣州的路口進行了布控,估計他們還在城裡的某個居民區裡,你放心,我們會採取一切措施來保護他們安全的。」
川梅焦急地說:「張處長,莎莎不光是我們的朋友,也是個非常優秀的記者,你們可一定要把她救出來呀。」
張處長臉上現出一絲不快,說:「我並不贊成你的老鄉那種做法的。她完全可以先同我們取得聯繫嗎。為什麼要像搞地下工作似的,這樣做有多危險啊。」
南妮說:「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只有亡羊補牢了,張處長,你看能不能盡快和北華市的公安機關進行聯絡,讓他們提供一下犯罪團伙的有關資料,也許對破案有幫助的。」
「你說的,我們已經都做了。不過,我還得謝謝你。」張處長說。
南妮不好意思地笑了說:「看來,我是雨後送傘了。」
「不,應當說是錦上添花。」他笑了。
「張處長可真會說話,」川梅說,「把我們的女作家都說笑了。」
「女作家?」他注視著南妮欲問又止。
「我叫南妮。」她大大方方地說。
「噢,你就是寫《女人空間》的女作家呀。幸會幸會。」他熱情地說,「我愛人十分喜歡你的作品,讀起來就愛不釋手的,把我也感染了,也拜讀了你的大作,挺不錯的。」
「過獎了。」南妮對千里之遙仍有熱心的讀者而感到欣慰。
這時,一個女警員進來報告說,已經發現了罪犯藏匿的地址,遭綁架的記者可能就在那裡。
「快說說案情和具體方位。」他大步走到市區掛圖前說。
「據前方偵察員報告,這股犯罪團伙共計八人,五男三女。他們前天晚上綁架兩名記者後,駕著一輛中型豐田麵包曾試圖逃出廣州,但由於被目擊者舉報,出城的路口警戒森嚴,他們又折回白雲區平安路的秘密據點。這是一幢26層的公寓,住著許多來華投資的外商,罪犯身上又攜帶著武器,情況很複雜。」張處長用鉛筆在地圖上標出方位,神情嚴峻地說:「通知各行動小組立即執行第二號方案。我馬上就去現場。」
「是,張處。」女警員匆忙走了。
「對不起,失陪了。」他歉意地說著往外走。
「哎,等一等,」川梅追了上去,懇切地說:「能不能把我們也帶上?」
「開什麼玩笑,」他冷冷地說,「你以為是去看西洋景啊!」
「哎,你這是什麼話。」川梅有點不高興了。
南妮拉著了川梅一下,說:「人家是在執行公務,顧不上咱們的,我看咱們還是打車去現場吧。」
「他完全可以換個口氣說嘛,什麼態度。」她一邊走一邊嘟囔說。
她倆走出大門,卻見張處長坐在警車上向她倆招手。她倆上車後,張處長對川梅說:「我這可是看在作家的面子才讓你坐車的。」
川梅半開玩笑地說:「也好,這樣我就可以不領你的情了。」
張處長坐在車裡用手機將最新的情況向局長作了匯報。局長說,這個案子已經引起了省委領導的重視,一定要保證記者的安全,保證外商的安全。南妮在車上想,現在要不要給韓強打個電話,把情況告訴他?
她正在猶豫,韓強卻把電話打過來了,說他和莎莎聯繫不上了,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南妮把情況一講,韓強就急了,說他馬上去訂機票,明天一早就飛過來。
川梅在一邊聽得真真切切,評論說:「韓強這次的表現還不錯,我給他打85分。」
南妮感慨地說:「韓強如果能像對莎莎那樣對我,我們也許就不會分開了。」
車子在遠離現場的地方停下了,張處長下車和先期到達的同事交換著看法。南妮和川梅想接近那幢公寓,卻讓路邊的便衣給攔住了。
「對不起,這裡已經戒嚴了,許出不許進。」那人很客氣地說。
「可我們和被綁架的記者是朋友啊。」川梅說。
「那就更不允許了。現在如果稍有疏忽,就可能危及人質的生命安全。」他嚴肅地說。
川梅無奈地對南妮說:「看來,我們只好返回去了。」
此時,已夜深人靜,那幢公寓的燈火也大都熄滅了,一切都似乎沒發生過似的。
南妮眼中的現場沒有電視劇中那種警燈閃爍,警笛長鳴,也沒有武警戰士荷槍實彈,瞄準建築物,指揮員手持話筒對大樓喊話的場景。她只是隱隱發現四周都埋伏著便衣警察,並不時用帶有耳麥的對講機保持著聯絡。
「看來,這伙罪犯還沒有發現他們被包圍了。」南妮悄聲對川梅說。
「可是,他們怎麼還不行動,真急死人了。」川梅焦躁地說。
「不要著急,欲速則不達嘛。」南妮勸慰說。
「請問哪位叫南妮?我們處長請她過去。」一個年輕人走過來說。
「我就是。」她說著跟了過去。
「南妮同志,情況是這樣,就在幾分鐘之前,罪犯團伙中的一個探風的傢伙讓我們抓住了。他提供了罪犯現在的準確位置,也證實了兩名記者都在他們那裡關著,但他不肯配合我們。你和他們是老鄉,能不能幫我們做做工作。這是解救人質,防止重大傷亡的最佳方案了。」
「讓我試試看吧。」南妮沒加思索便答應了。
她按著張處長的指點鑽進了一輛停在附近的警車。那個罪犯被銬在坐椅上神情緊張地注視著進來的女人。南妮見他不過二十幾歲的樣子,模樣也很端正,不覺生出幾分憐憫。
「你是北華人?」他態度溫合地問。
他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那我們是老鄉了。」她微笑著說,「我叫南妮,咱們交個朋友吧。」
他一愣,說,「你敢和我交朋友?」
「這不存在敢與不敢的問題,那些大人物連戰犯都可以交朋友,我們小人物之間有什麼不可以呢。」
「我知道你是來做說客的。可這辦不到,我不能出賣哥們兒。這樣我會活不成的。」他焦躁不安地說。
「誰讓你活不成了?是你的那些哥們兒?」南妮尖刻地說,「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你們為非作歹給社會造成的危害嗎?你的命難道就比那些遭受凌辱的無辜女性和敢於仗義直言的記者更值錢嗎?」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活法,我也是為了混口飯吃。」他狡辯說。
「混飯吃就可以違法犯罪嗎?」南妮的情緒有些激動起來,「你自己也有姐妹,將來也許還會有妻子女兒,如果她們也遭受了欺侮,你會怎麼想!」
「可我並沒有做什麼壞事呀,」他大聲說,「我只不過是個打雜的,看老闆的眼色行事而已。」
「這正是我想挽救你的動機。你現在反悔,戴罪立功還來得及。如果你執迷不悟,下場可就危險了。」南妮曉以厲害,字字千鈞。他的心靈受到了極大震撼。面色蒼白,汗珠從額頭上滴落下來。
「你害怕黑社會報復你,你難道就不怕正義的懲罰嗎?」
「你讓我好好想想。」他惶恐不安地說,「他們公安真的會寬大我嗎?」
「這點我可以保證,只要你有重大立功表現,我想這不成問題的。」
「好吧,我要見他們的頭。」他終於心動了。
隨後,張處長上了車。經過一番交談,那人答應協助公安機關抓捕其餘罪犯,解救記者。按著修改後的行動方案,那人將在釋放回去的半個小時之內,打開房門,將潛伏的特警放進屋裡,然後將其罪犯治服,救出人質。
「就這樣把他放了?」川梅不解地問張處長。她擔心這傢伙回去後變卦,那樣一來,莎莎可就更危險了。
「沒有關係,我們已做了最壞的打算。」張處長神色疑重地說。
南妮也心存顧慮,但沒有說。她此時的心一直都在懸著,擔心一旦出了什麼閃失,最先遭難的可能就是莎莎了。這期間,韓強又打來電話詢問這裡的情況,南妮不想讓他擔心,便說一切還都正常。
「南妮姐,」川梅牽了她衣角一下,將她拉到一邊說,「我看張處長好像有什麼心事,魂不守舍的。」
南妮見他在一邊來回踱著步,便說:「我也覺得有點不對頭,他怎麼能那麼輕信罪犯的允諾呢?萬一他回去後,立場不堅定或者讓同夥看出破綻來,情況豈不更糟了。」她的話音未落,只聽那座公寓裡傳出一聲沉悶的槍聲。
南妮的腦袋嗡得一下好像炸開一樣,川梅也「啊」的一聲張大了嘴巴。
張處長和身邊的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說:「成敗在此一舉,立即和行動小組聯繫。」
正在這時,他手中攥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將手機接通,裡邊傳來一個興奮的聲音:「張處,行動成功了!」
他沒有喜出望外的表情,而只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哎,他可真有大將風度啊。」川梅悄聲在南妮耳邊說。
南妮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拉了一下川梅的手說:「還傻站著幹什麼,快去看看莎莎呀。」
「對呀,我一高興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她們說著,便朝那幢公寓跑去。
「誰批准你們去了,給我回來。」張處長故意大聲喊道。
南妮回過頭也大聲地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張處長笑笑,也跟了上去。他此時對南妮已經有了一個深刻的印象。她的老練,她的機敏,她的反應迅速,讓他信服地感覺到她是個思維敏捷的優秀作家。
南妮和川梅還沒跑到公寓門口,幾個特警已經押解著罪犯率先出來了,其中有一個罪犯還是抬著出來的。其他幾個罪犯個個都神情沮喪,精神疲憊的樣子。南妮一抬頭,猛然發現整個公寓似乎都亮起了燈。他們許多人也許還不清楚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很多人從窗戶探出頭來往下張望。她心裡一熱,真沒有想到警方會這麼乾淨利落地解決了問題,太不可思議了,張處長他們真是好樣的。
「莎莎!」川梅大喊一聲,朝剛邁出樓門的莎莎奔去。
南妮也驚喜地跑了過去。三個女人緊緊抱在了一起,落下了悲喜交加的淚水。
幾乎與此同時,一個年輕的女孩兒也撲向了那個蓬頭垢面的珠江晚報記者何安邦。她使勁捶打他的肩頭,眼裡閃動著激動的淚花。那男記者似乎還沒完全從驚恐中恢復過來,木然地站在那裡流著淚水。那女孩兒霍地伸出雙臂將男人緊緊箍在懷裡,旁若無人地開始了她的長吻……
南妮此時方真實地體味到生離死別在心靈中所造成的震撼。她久久凝望著莎莎,短短的兩天兩夜,她彷彿憔悴了許多。她的頭髮散亂著,眼裡充滿了血絲,渾身也佈滿傷痕,真不知道她陷入魔窟後是怎麼熬過來的。
「莎莎,他們沒對你怎樣吧。」川梅關切地問。
莎莎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流淚。南妮一切都明白了,這幫禽獸是什麼都幹得出來的。
她將自己的手絹遞給她,安慰說:「莎莎,能活著出來就好。」
「南妮姐,」莎莎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悲憤,一頭撲到她的懷裡失聲痛哭起來。
南妮用手指輕輕梳理著她的頭髮,兩行熱淚也驟然湧出。
川梅也跟著黯然落淚。
莎莎此時彷彿是在夢裡一樣。當隱蔽在對門的特警戰士在那個放回來的傢伙敲開門的那一剎那,像猛虎下山般地闖進來時,她和小何還都給捆綁雙手固定在椅子上。她當時以為這次她是必死無疑了。因為那個探風的罪犯出去這麼久,已經引起了他們的疑心。他們已經在屋裡安置了炸藥,準備一旦警察攻上來就與之同歸於盡。他們在幾個窗口都密切注視著樓下的動靜,儘管沒發現什麼,他們還是不放心,總擔心他們已經暴露了。這個團伙的頭子潘天彪惡狠狠地說:「這次我們是栽在這兩個狗男女身上了。我真恨不得活剮了他們。」
他走到劉莎莎面前,擰了擰她的臉蛋。
她厭惡地將臉扭開了,她現在一看到他那張猙獰的臉就想吐。
昨天晚上,這個禽獸不如的傢伙竟當著眾人的面強暴了她,那種屈辱和悲憤讓她痛不欲生。就在他氣喘吁吁地從她身上爬起來時,她隨手抓起床頭櫃上的一個茶杯向他頭上砸了去,可惜讓他一偏頭躲了過去。他惱怒地回過手將她打得滿地翻滾,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直到昏死了過去。
「呸,姓潘的,你不得好死!」她想到他的獸行,渾身便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你這個漂亮妞的嘴還他媽的挺硬,我現在是沒心情,要不,我還得幹了你!」他惡狠狠地地說,「來啊,把她的嘴給我堵上。」
莎莎還想罵他幾句,可一個大漢用毛巾將她的嘴塞上了。潘天彪又走到何安邦跟前,說:「你小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昨天晚上你罵我什麼來著?我看你就是收拾得輕,等會兒,要是警察上來,我頭一個拿你擋槍眼。」
何安邦緊閉雙目,連看都不願看他一下。他真後悔前天晚上輕易地上了那夥人的圈套,害得莎莎也身陷囹圄。他和劉莎莎並不熟,不過是在一次全國城市晚報年會上見過一面,相互交換過名片而已。可這次她來廣州頭一個電話便打給了他,說明了意圖,想請他提供一些幫助。他當即爽快地答應了,在他看來都是同行,理應鼎力相助。他按著劉莎莎提供的線索,很快便發現了這個帶有黑社會性質犯罪團伙伉瀣一氣,將北華郊縣農家的女孩子以找工作賺大錢的名義誘騙到珠江三角洲一帶,強迫她們賣淫。有的女孩子忍受不了非人的凌辱,便想著法子從魔窟裡逃脫出來,但往往又被抓了回去,有的還被打傷致殘。
何安邦那天晚上以嫖客的名義進了一家地下娛樂中心,和他接觸的坐台小姐恰恰就是北華農村的孩子。她一開始還吞吞吐吐地不願講她的身世,生怕又落入什麼圈套裡。何安邦告訴了他的真實身份,又將劉莎莎來廣州的意圖講給她聽。
「你們真的能救我?」她似乎不相信的樣子說,「他們那夥人手可黑了,就你們兩個是鬥不過他們的。」
「沒有關係,我們會把這些情況及時通報給廣州警方,你們很快就會得救的。」
那女孩子一下便跪在了他的面前,哭泣著說:「大哥,我們這些人天天都在提心吊膽地過日子,我的一個同鄉不願和客人鬼混,從六層樓跳下來當場摔死後,他們威脅說,我們誰要報警就連家人一起除掉。」
「唉,你們最大的悲哀就是太軟弱了。」他說著便給劉莎莎打手機,約她馬上過來。
他萬萬也沒想到,此舉早已引起了他們一夥的懷疑。他同那女孩的談話也都被竊聽了,所以,當劉莎莎打車按他指定的方位,剛進到娛樂中心,就給幾個彪形大漢綁架了。他們將她塞上一輛白色的豐田麵包車,她發現小何也被捆住雙手關在裡面。
「莎莎,要不要給韓強打個電話,他很關心你的,說明天一早要飛過來。」南妮將手機遞過來。她發現莎莎現在已經是一無所有了。
「不,我不要他來。」莎莎像是受到什麼刺激了似的,惶恐地說。
川梅不解地看了看南妮,似乎在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南妮的心情很沉重,她從莎莎的眼神裡看到了一切。
張處長走了過來,握住劉莎莎的手,心情沉重地說:「記者同志,你受苦了。」
「那個潘天彪呢?」劉莎莎情緒激動地說,「我要和他算帳!」
「他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張處長說,「方纔,他持槍拒捕,已被我們的特警擊成重傷,送到了醫院。日後,他會受到正義審判的。」
莎莎此時眼裡閃現出悲憤、憂鬱、痛苦、恐懼的複雜神情。這落入魔掌的四十八小時,她嘗盡了難言的屈辱,那個惡魔的影子和猙獰的面目依然讓她心驚肉跳。先前,她把這次採訪看得太簡單了,根本就沒想到會是這種結局。此時,她想到韓強的忠告,看來,他還是對的。她太麻痺大意了,以至釀成了大禍。她剛才聽說韓強要明天飛來,心裡也說不出什麼滋味。她想見到他,可又不願在這般慘境下見到他。她真想躲藏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 張處長派車先將莎莎送到她住的賓館,南妮送她下車要陪她住一個晚上,她說什麼也不願意,她說她太累了,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呆上一個晚上。南妮和川梅有點不放心,遲遲不願離開。 莎莎發火了,大聲說:「你們讓我安靜一會兒好不好,我求求你們了!」
南妮和川梅面面相覷,只好返身又回到車上。
莎莎確實感到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潰了。當服務員將她的房間門打開,她恍然有種隔世的感覺。她一頭撲到大床上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
此時,床頭櫃上的電話鈴響了。她沒有去接。她並不知曉此前,南妮剛剛給韓強撥了電話,告知他莎莎獲救的情況,並將她房間的電話號碼給了他。
韓強心急如焚地一遍又一遍地往房間掛著電話,可莎莎就是不想接。她哭夠了,才想起需要洗個澡,沖沖身上的晦氣。當她光著身子躺進浮滿泡沫的浴缸時,滿腦子裡還都是那讓她不堪回首的場面。她痛感自己的身子很髒,便用手使勁地搓著每一處可能留下那個男人痕跡的部位。
她的皮膚光潔白皙,柔軟似水,在此之前,只有韓強接觸過。那裡曾留下過他的愛,他的吻。可如今這一切美好的記憶都給破壞掉了,她傷心至極,連死的心都有了。她不知道韓強若真的飛過來,知道這一切時會怎麼想。她正在承受著一種精神上的痛苦和折磨。女人啊,有愉悅的時候,也有憂鬱的時候;有透明的時候,也有陰暗的時候;有聰明的時候,也有笨拙的時候;有可愛的時候,也有可厭的時候;有宜人的時候,也有沮喪的時候。她兩眼流著淚,默默地思索著。她感到她的肉體在水中好像融化了似的。她的憔悴,她的疲倦,她的蒼白不光展現在臉上,而且也深藏在心裡。
她的思緒給一陣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亂了。
「誰!」她驚恐地用手護住了胸部,心怦怦跳了起來。那種恐懼是劫後餘生的恐懼,隨著敲門聲又條件反射般地刺激了她的大腦皮層。門被從外邊打開了,她緊張地偎縮在浴缸的一角,作出困獸猶斗的姿態。誰料,破門而入,直奔衛生間的居然是南妮和川梅,還有那個拿鑰匙的女服務員。
川梅跑到她跟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你可嚇死我們了。」
「你們這是?」莎莎迷惑不解地望著她們。
「哎呀,你剛才為什麼不回韓強的電話,害得他像個熱鍋上的螞蟻,忙著給南妮打電話。南妮又給我打電話。我們都嚇出了一身冷汗,急急忙忙打車趕了過來,還好,一切都沒有發生。」川梅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堆話。
莎莎起初還在懵懵懂懂地聽,直到川梅把話說完,她才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她苦笑著說:「你們就把我想得那樣脆弱?我還不至於到尋短見的地步吧。」
南妮連忙說:「莎莎,我們可沒有那個意思,你可別多心呢。」
「此地無銀三百兩。」莎莎苦澀地笑了笑說,「如果我真的死了,那一定是被人暗害的。我現在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莎莎,你先洗吧,我們到房間裡坐一會兒。」南妮說著便退了出去。剛才她和川梅在路上急得要死,生怕莎莎一時想不開,出了什麼事,這下總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
這時,電話鈴又一次響起。
「一定是韓強的。」川梅說著,搶先拿過了話筒,說,「你是韓強吧,對,我是川梅,警報解除,是一場虛驚。」
「你能讓我同她說兩句話嗎?」他焦慮地說。
「難得你這一片癡情。可現在不行,你的莎莎正在沐浴,請等會兒來電話,好嗎?」
「誰說的,我來了。」莎莎聞聲跑了出來,忙得連身子都沒擦乾,還裹著一條浴巾。她搶過電話,話還沒出口,淚水便淌了下來。她哽咽地說:「你快來吧,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