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野在焦躁不安的等待之中度過了難捱的四十一天。這些日子裡,他想了很多很多。婚姻的解體一度讓她覺得眼前天色昏暗,一片迷濛。離婚的陰影至今還籠罩著他的心田。他和丁璇並非從一開始就是貌合神離的夫妻,也曾有過很長一段耳鬢廝磨的日子。可是大千世界是個令人眼花繚亂的舞台,每天都在上演著愛情的悲喜劇。他不知道他和丁璇之間究竟出現了什麼不可彌和的鴻溝,可現實是冷酷的,他們畢竟分道揚鑣了。
這一年多來,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教學和科研中去。他相信事業是癒合傷口的良藥,時間會讓他最終忘卻傷痛。南妮恰恰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的視野中,讓他在於無聲處聽到了愛的呼喚。當他滿懷激情地向南妮拋出橄欖枝後,就在默默地等待著。起初,他以為長不過一周,短不過兩天就會有消息的。誰知,這封信的命運居然是泥牛入海無消息。
他由最初的充滿希望,逐漸地心灰意冷起來。他甚至懷疑自己該不該寫這封求愛信。他就是在這個時候接到南妮電話的。
「您好。請問是何野先生的家嗎?我是南妮。」
當他耳畔響起她那充滿磁力的聲音時,他興奮得心怦怦直跳,幾乎要跳出了嗓子眼似的。
「南妮?你真的是南妮嗎?」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問了一句很愚蠢的話。
「怎麼?我的聲音還會有人冒充嗎?」她說了一句很幽默的話,爽朗地笑了。她不禁想起她收集在書櫃裡不同版本的《女人空間》盜版書。
何野不自然地笑了,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了。這些日子,他滿腦子裡都是南妮的形象。那次酒會上,他給她留下的印象是美好的。她的人和她的名字一樣令人回味。她身上散發著一種嬌秀、典雅、婉約的高貴氣質。她的舉手投足都是一副散散淡淡的樣子,絲毫也看不出她是一個蜚聲文壇的女作家。她的美是一種內在的,健康的,攝人心魄的美。
「何野先生,您的信我看到了。十分抱歉,我是今天才拆的信。」她停頓了一下,說,「我的話,你可能還不大相信,可事情的確如此。」
「沒有關係的。你能打過電話來,我已經很知足了。」他很興奮,似乎並不在乎她為什麼這樣遲才給他回話。
「何野先生,您的信打動了我,我很敬佩您信中的文采,不愧是搞古代文學的。」
「哪裡,哪裡,」他趕緊說,「首先還是你的文采打動了我。」
「不好意思,可惜那則徵婚廣告詞是別人背著我寫得。」
「啊!」他驚愕極了,「怎麼會有這樣的事!」他彷彿當頭給潑了一盆冷水。既然徵婚不是南妮的本意,自己這般冒冒失失地寫求愛信,豈不是太可笑了。他頓時有了種讓人當猴耍了的感覺。怪不得她這麼長時間不給他回音呢。
「對不起,南妮。我的確不知道這回事,請原諒我的冒犯。」他言不由衷地說,心裡挺不是滋味的。他擔心這可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也許人家根本就沒那個想法的。記得他在最初看到那則廣告時,就想到過這個問題:南妮可是個省城家喻戶曉的女作家,怎麼也會屈尊徵婚呢?現在看來,這個疑慮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並不關你的事啊。」她笑了,「起初,我對這件事很憤慨,多次去找《女人時尚》雜誌社的頭兒,要求他們就此事公開道歉。可現在,我又改變主意了,我決定讓他們撤掉『致歉聲明』」。
「這是為什麼?」他愈發有些迷惑不解了。
「只是因為我看到了你的來信。」她的聲音很輕,似乎還略帶幾分羞澀。
何野頓覺心頭一熱。他此時方摸清了南妮打來電話的真實目的。
「她可真聰明,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他默默地想著,「看來,現代文人空間的狹窄和閉塞,也無法鎖住心靈的翔舞。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障礙可言了。
「南妮,你的話真令我感動。我們可以約個時間見面嗎?最好就在今天。」他用探尋的口吻說。
「好啊,沒問題。我很希望我們的『第二次握手』。」她爽快地說。
他們相約一個小時後在距南妮家不遠的紅玫瑰咖啡廳見面。
何野撂下電話,幾乎興奮地跳了起來。多少天來積淤的焦躁、煩悶和失望都煙消雲散了。他開始翻箱倒櫃,尋找約會能穿得出去的衣服。這一年多來,他的衣食住行一直都是在無序當中度過的。他很少上街,也很少聚會,呆在家裡總是懶懶散散的樣子。這突如其來的約會竟讓他措手不及了。好不容易找出一套西裝,可領口和袖口都髒了,又配不上合適的領帶,穿在身上,顯得很死板。
他只好脫了下來,換上一件去年買的藍色虎豹夾克衫。他站在鏡子前照了照,覺得還滿意,便脫了下來,又換了一件新的白襯衫,繫了一條藍格真絲領帶。恰好這會兒,秋婷敲門進來了,很驚奇地說:「何野老師,您今天收拾得真利索,該不是去約會吧?」
何野有些尷尬地說:「沒有的事,等一會兒,我去一個同學家吃飯。」
「是男同學,還是女同學?」她眼裡閃爍著出關切的目光。
「當然是男同學了。」他想掩飾自己,可沒撒過謊的他卻先臉紅了。
秋婷咯咯地笑了起來說:「何老師,您講課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子啊。怎麼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我和從前有什麼不同嗎?」他有些不自信地問道。
「是的,很不相同。」她點了點頭說,「您如今是說話不同,衣著不同,表情不同。」
「你怎麼會看得這麼細?」
「我有一雙女孩子的眼睛啊。她的目光是最有穿透力的。」
她的眼睛清澈明亮,眼神咄咄逼人,帶有一種火辣辣的味道。
何野有些犯難了。他在思索如何在規定的時間內擺脫這個女孩子的糾纏。這個秋婷啊,他真的拿她沒辦法。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事,我只是想過來看看您,您有什麼需要換洗的衣服嗎?」
「沒有,沒有。」他連連擺手說,「臨近畢業了,你首要的問題是把畢業論文準備好。」
「我可沒那個奢望,反正您又不想給我指導論文。我想好了,能通過答辯就行了。」她話語中怨氣十足。
「你這種想法可是有問題。畢業論文是對你專業能力的一次綜合測評,怎麼可以掉以輕心呢!」
「可您對我並不關心啊。」她委屈地說。
他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解釋。他從一個資料上看到,好萊塢演繹的七類愛情中,就有一種「師生戀」。它通常是一位年長的男人和一個年輕的少女之間發生的故事。但是,年輕的一方總是寄希望得到她崇拜的男人的認可和培養。這類故事在結束時通常要有衝突,譬如《教育麗塔》、《畢業生》等。但是老師到頭來是否把學生當成平等的一方來接受並不是重要的。這種戀情有時也會演繹成悲劇。
何野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成為這類故事的主角。他喜歡秋婷那種活潑可愛的個性,但那只是一種大哥哥式的喜歡。他從來也沒有想將其發展成為戀情。
「秋婷,你的言重了。我一直把你看作我最得意的門生的。」
「那您為什麼總是躲著我?」她的目光帶著幾分幽怨和失望。
「因為我是你的老師,我有我的處世規則。」他鎖緊眉峰,很認真地說。
「難道師生之間就必須講究『師道尊嚴『嗎?在生活交往中,我們可都是平等的。」秋婷怨在眉梢,也很認真地說。
何野這會兒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這兒,他惦記的是與南妮的約會。他看了一下表說:「秋婷,我們之間是不是存在點誤會。這樣吧,過幾天,咱們好好聊一聊,把話說開就好了。」
「您這不是在下逐客令吧?」秋婷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又多心了。」他忙解釋。
「我怎麼敢多心呢。」她調皮地說,「要說多情還差不多。」
何野不敢應對她那咄咄的目光,便接過話頭說:「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文不對題。」她說,「應換上杜牧的『多情卻是總無情,唯覺尊前笑不成』為妥。」
「看來,幾年之後我要拜你為師嘍。」他感慨地說。
「你在諷刺我?」她說,「不過嘛,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
秋婷臨走前,還不忘從他的書架上翻走了幾部古代文學史類的書籍,說是寫論文用。
何野明知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可也拿她沒有辦法。他匆忙換上藍色的夾克衫,打的去了紅玫瑰咖啡廳,恰逢路上堵車,趕到那裡時,足足晚了十五分鐘。他很不好意思,連連向南妮道歉。她好像並不在意,只是說:「沒有關係的。這樣的事我也碰到過。」
同上次見面比起來,南妮顯得有些憔悴,但她那秀美的身材,別緻的短髮和明亮的眸子,再配上一套橙色的西裝套裙,依舊楚楚動人。他們面對面地坐著,都有些不太自然。
服務小姐端上來兩杯雀巢咖啡,放在他們的眼前,縷縷的濃香撲鼻而來,帶來幾分溫馨。南妮低下頭,似乎在漫不經心地用調羹,攪動著咖啡,可心裡卻怦怦跳個不停。
何野的姍姍來遲,讓她生出幾分不快,但同時又生出幾分好奇。她想看看這個能妙筆生花,口若懸河的學者的頭一句話說什麼。她已暗下決心,絕不首先開口。
何野端坐在椅子上,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他平日很少打領帶,如今系到脖子上很不舒服,總好像是一根繩子勒在了脖子上似的。
他抬頭看看四周,零零散散地坐著二十幾個客人,大多是成雙入對的。
他們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喜歡坐在陰暗的角落裡,說著喃喃細語。他覺得坐在這裡有點彆扭,莫不如到自助餐廳美美地吃上一頓。方纔,他們見面時相互握了握手,問了聲好,便冷了場。這讓何野頗感意外。
南妮小說中的咖啡館幽會絕不會是這樣的場面。看來,小說和生活還是有距離的。他意識到他應該先說話了。談戀愛的男人是要主動的。這是起碼的常識。不能沒有紳士的風度。
「南妮近來可有大作問世?」他搜腸刮肚地找到了一個話題。
「應一個出版社之約,在構思一部長篇,可又擱淺了。」她機械地回答說。
「叫什麼名字?」
「《享受愛情》。」
「噢,永恆的主題。」他說,「這可是你的強項,何以擱淺呢?」
南妮淡淡一笑說:「怎麼說呢,恐怕這與心情有關吧,不是有這樣一句話:你愛他,你的表達就是陽光;你恨他,你的表達就是陰雨;你孤獨,你的表達式就是寂寞;你壓抑,你的表達式就是委屈。當我享受到愛情的時候,我可能將這部書寫好,反之,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你的話我聽明白了。」他說,「寫作與情緒有關。從古至今,歷來如此。司馬遷忍辱負重,筆留表史,憤骨長存;曹孟德《述志念》,哀腸委婉,洞拆心扉;丘遲為文,心繫故國,山河動容;庚信揮毫,江南之哀,草木滄浪。由此可見,文章皆有感而發。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
南妮聽了何野一席話,心情有些舒展開了,心想:「他不愧是搞古典文學的,引經據典,皆可以信手拈來,同他交談也是件很愜意的事兒。」
為了檢驗他的知識面,她說:「何老師,我覺得文學和藝術都是相通的。就拿我來說吧,最初,我是搞服裝設計的,講究的是一種色彩美和外觀美。搞了文學創作之後,這些美術的理念也派上了用場。譬如對環境的描寫,對人物的描寫都大有好處。」
「你說得對。色彩美和外觀美其實是美學研究的領域,也是形式美的一種。人們在選擇生活用品時,大腦的第一印象是色彩美和外觀美。它誘惑人們的視覺,產生美感。推而廣之,色彩在文學藝術上也成了必不可少的因素。就拿書法藝術說吧,儘管它在形式上只有黑紅白
這三種顏色,可它在內容上卻蘊含著詩情畫意,甚至會使人產生落日霞光,旭日朝暉,青山綠水的色彩感。在古典文學作品中,看似平淡無奇的漢字組合起來,就可以構成一個色彩斑斕的世界。像白居易的『風翻白浪花千片,雁點青天字一行』,羅隱的『芳草有情皆礙馬,好雲無處不遮樓』,楊萬里的『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都在字裡行間中展示出色彩美。」
南妮饒有興趣地聽他侃侃而談對色彩的見解,覺得他似乎在有意表現自己,便說:「色彩的感覺是美感中最大眾化的形式。記得我在大學時,老師講過,據生物學研究,不同的色彩有不同的長處,而且對人視力的吸引力程度也是不一樣的,對嗎?」
何野笑了,說:「這又是一道測試題嗎?」
「隨你理解吧。」南妮也笑了,「學者嘛,就應當比我知道的多一些的。」
「這個問題,我還真有點印象。」他想了想說,「比如你過去搞服裝設計講求冷色調和暖色調。藍色和綠色給人以舒服、涼爽、靜謐的感覺,也能減輕視覺的疲勞,所以稱之為冷色調,而紅色、橙色、黃色對人有一種擴大瞳孔,使人容易激動和興奮的功能,可以給人以溫暖的感覺,所以稱之為暖色調。」
南妮看了眼他穿的藍色夾克衫,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橙色套裙,忍俊不禁地說:「看來你們男人愛穿冷色調的,我們女人愛穿暖色調的,這又做何解釋呢?」
「哎呀,這個問題我可沒想過。不過,這總不至於得出女人熱情,男人冷漠的結論吧。」
南妮笑了,說:「你的話還真的提醒了我。這個熱情和冷漠,在你們男人身上是有季節交替的。在追求女人時,男人是暖色調,追到手之後,就有可能變成冷色調了。」
「你的話是我們男人的悲哀,但也有以偏蓋全之嫌的。這裡面有個形式和內容的區別。比如我的這身外表是冷色調,可我的內心是暖色調的。」
「這麼說,並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表裡如一了。」她幽默地說。
「起碼,我算其中的『另類』吧。你沒有聽說『男人這本書的內容要比封面吸引人』這句話嗎?」
「這麼說,女人這本書的封面通常要比內容更吸引人了?」她機敏地說。
「你太敏感了。」他說,「我只是隨意說說,並沒想那麼多。」
「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吶。」她故意作出認真的樣子。
「那我鄭重向你道歉。」他說,「其實,你和我不同,你是表裡如一的。」
南妮憋不住笑了,說:「好啦,我們不要玩文字遊戲了。我現在想知道的是你給我寫信的動機。是注重我這個人的『內容』,還是我這個人的『形式』?」
「這個問題很簡單,就像我給『大一』上基礎課,屬於愛情的ABC。」
「好為人師。」她忍不住插了一句。
「對不起,這是我的職業病。」他笑了笑,接著說,「我是愛情的完美主義者,追求的是一種內容和形式的統一。坦率地說,先打動我的是你的那部作品《女人空間》,尤其是你對女性內心世界的刻畫入細入微,讓我產生了想見作者一面的衝動。後來,你的出現再次打動了我。儘管那只有短短的數秒,可我卻知道你的形象再也無法從我心中抹掉了。你的高貴和典雅的氣質是任何美貌都無法替代的。」
「我有你說得那般好嗎?」她羞澀地笑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他繼續說,「但我當時對你還只是傾慕,絕沒有任何非份之想的。我當時想過,面對如此優秀的女人,什麼樣的男人才會有此艷福呢?過後,我又在想,我如果沒有結婚,一定會到她跟前求婚的。」
南妮給他的話深深感動了。這會兒,她才有時間認真打量起近在咫尺的男人。他的五官線條剛勁,目光深邃有神,雖說不上英俊,但只要看一眼便能留下深刻的印象的。他的儒雅風度在講壇上一定會博得陣陣喝彩的。如果說,在此之前,她對與他見面還只是抱著看一看的念頭,那麼,她似乎已經有點愛上他了。他雖沒有韓強的英俊瀟灑,風度翩翩,但卻給她知識淵博,深沉穩重的全新感受。她不禁想:自己心目中的男人應當是一本書,不一定要有漂亮的封面,也不一定很厚,但內容要豐富,要有包容萬象的氣魄和吸納百川的情懷。何野就是她所遇到的最具這方面氣質的男人。
「何野,你說到你結過婚,還有一個女兒,可我並不再乎你的過去,我只在乎你的現在和將來。我現在只想知道的是既然你們在共同撫養女兒,那麼在我加入進去之後,你將如何處理你和前妻的關係。」
南妮在經歷了最初的接觸之後,首先提出了一個實質性的問題。她覺得既然交往了,有些問題是繞不過去的。
何野深思了片刻說:「這是個很現實也很棘手的問題。不瞞你說,我們離婚一年多了,還是藕斷絲連的。你不要用那樣一種眼神來看著我。我說的『絲』就是我們共同的女兒玲玲。我們之間達成一種默契,通常是女兒在我這兒住半個月,在她那兒住半個月。她有時接女兒時,也會在我屋裡坐上一小會兒。」
「玲玲現在在哪兒?」她問。
「在她媽媽哪兒。」他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女兒的照片,遞了過來。
「不錯,挺可愛的嘛。」她一邊端詳,一邊說。
「你不會在意她吧。」他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個敏感的問題。
「你看我像那樣的人嗎?」她將臉一揚,微微一笑。
他也笑了,說:「咖啡喝到這會兒,才喝出點味道來,要不要再要上兩杯?」
「我看可以。」她呷了一口說,「不過你得破費了。」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他高興地說著,並向不遠處的服務生打了一個手勢,吩咐再上兩杯咖啡來。
南妮很得意,自己只說了一句話,便將個挺嚴肅的話題變得輕鬆起來。她發現何野並沒有因為他的前妻提出離婚就忌恨她,相反他們之間似乎還保持著一種同志式的關係。
「你的前妻是做什麼工作的?」她頗有興趣地問了一句。
「是個編輯,在《女人時尚》雜誌社工作。」他淡淡地說。
「她叫什麼名字?」
「丁璇。」
「丁璇?」南妮簡直要喊了起來,把何野嚇了一跳。
「怎麼,你們認識?」何野警覺起來,瞪大了眼睛。
「這也太富有戲劇性了吧。她可是簽發我那則徵婚廣告的編輯呀。」
「這有什麼可奇怪的。」何野不以為然地說,「我還是從她送我的刊物上讀到這則消息的。」
「是嗎?這樣說,你的前妻還是我們的紅娘呢。這種巧合簡直就是小說的素材。」
「既然如此,你何不把它收進《享受愛情》裡面去?還愁什麼『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呢?」他笑著說。
「謝謝你的指點迷津,我會考慮你的建議的。不過若是按這條線索發展下去,我們豈不都成書中的主人公了嗎?」她明眸一轉,笑得很燦爛。
「那也未必不可吧,不過,別寫得太露骨就是了。」他眼裡閃爍著愜意。
「哎,你還別說,我從你的話裡多少還受到點啟發的。」她若有所思地說。
兩個人的談話從一開始的拘謹變得隨意起來。何野很健談,充分施展了他的古代文學功底,廣徵博引,縱橫古今,讓南妮幾乎入了迷,大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哎,我記得你在信上說,你是個性格內向,不擅言談的人,今天話怎麼這樣多呢?」她盯著他的眼睛不動聲色地問。
他笑了,說:「可我信上還說過這樣的話,『但是,我對愛情是直言不諱的』,這也許是愛情的力量吧。一個男人在他鍾愛的女人面前,總是想將自己的一切才華都展示出來。」
「可我還沒說我一定會嫁給你呀。」她嘴角現出一抹戲謔的笑紋。
「可我們畢竟有了一個開端。良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嘛,我會鍥而不捨,繼續努力的。」
「你就那麼自信?」她微笑著說。
「我相信我的直覺。」他眼裡騰起深情。
南妮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她知道何野說的都是真心話。像他這樣的男人不會輕言愛上一個人,可一旦愛上了,就一定是認真的。這是他和韓強的天壤之別。
「何野,」她已決定直乎其名,而不再使用老師這個稱呼了,「你難道不想瞭解一下我的過去嗎?」
「我可不想查戶口。」他開著玩笑說。
「你是說我查你的戶口了?」她睨了他一眼。
「不,是我主動報戶口的。」他趕緊說。
「既然如此,我也得主動報一下戶口了。」她認真地說。
「悉聽尊便。」他說,「不過,不要太嚴肅了。」
「我先前有一個男友,他叫韓強。我和他談過五年戀愛,還同居了兩年。怎麼?沒嚇著你吧。」她說到這裡,把話停了下來,注視著他的表情。
何野最初怔了下,但隨即又鎮定下來,說:「我很欣賞你的坦率。其實,我也是過來人。我覺得,現代社會對這種事已經很寬容了。如果當初是出於愛的話,同居與結婚是沒有本質區別的。」
「你是在刻意為我尋找理由。其實,我現在很後悔這件事的。」她有些傷感地說,「有人說,戀愛中女人的智商決不會超過八歲的孩子。我可能就是那種愚蠢得可笑的女人。」
「他為什麼要離開你?」他迷惑不解地問。
「世界上有許多事情是說不清楚的。愛情尤其如此。」她苦澀地笑了笑,說,「他當年是那樣執著地追求我,就差沒跪下向我求婚了。我也一度把這看作是真正的愛情。我們在一起,也有過令人難忘的日子。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之間出現了不合諧。我也曾努力想挽救這個出現裂痕的戀情,可還是失敗了。他愛上了另外一個很出色的女人,而這個女人恰恰是經由我介紹才認識韓強的。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北方晚報》首席記者劉莎莎。我們曾是關係非常密切的朋友。」
「看來,人人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啊。」他頗為感歎地說,「韓強這個人也太沒眼光了。我想,他總有一天要後悔的。」
「話也不能這樣說。婚姻說穿了就是一種緣分。韓強這個人的本質並不壞,只是我們的緣分還不到。我並不忌恨他的移情別戀,我只是感到傷心。」她說,「可是,我卻無法原諒劉莎莎。她一直背著我同韓強偷偷幽會。如果她能光明磊落地去追求韓強,我也不會說她什麼的。」
何野沒有見過劉莎莎,但經常讀她在報上發表的文章。他很欣賞劉莎莎的文筆,尤其是那種針砭時弊的文章,筆鋒犀利,痛快淋漓,讓人拍案叫絕。人們很難將她的文章同一個外表纖柔的女孩子聯繫起來。
「這麼說,你和劉莎莎是徹底斷絕來往了?」他問。
「她是無顏來見我。有幾次碰面的機會,她都是繞著我走。」她說。
南妮的話,讓他不由自主地聯想到那個對他一往情深的秋婷。他想:其實,愛是一種權利。愛的本身是沒有罪過的。南妮把一切怨恨都集中到劉莎莎的身上,似乎缺乏公允。可初次見面,他又不好說什麼。這時,紫湘將電話打到南妮的手機上,說她馬上要飛北京,問她有什麼事。
南妮說:「你剛剛回來,怎麼還走?是不是劇組的事有眉目了?」
紫湘說:「沒戲。我已不抱希望了。」
「那就是去會男朋友。」她肯定地說。
「表姐,你真聰明。」她得意地說,「我們現在是每天通兩次電話。這不,他剛才又催我飛過去呢。」
「紫湘,我怎麼覺得你這事辦得有點過於草率呢。剛剛認識沒幾天,就這樣投入,小心上當。」她說到這兒,看了眼何野,小聲說,「你可不要心驚啊。」
何野笑了,說:「我什麼都沒聽見。"
南妮收起電話,說:"我這個表妹啊,虛榮心太強,我真的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