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全市大停電的晚上,麥琪和她的同事們創造了一個奇跡,第二天,當黎明來臨的時候,全市的人都在看一張報紙--《都市早報》。
周平一早起來就聽到了這個消息,他讓司機開著車轉了幾個發行站和零售公司,看著報販站排搶購《早報》,興奮感油然而升,在報業競爭如此激烈的年代,能夠戰勝對手,讓一報遮天,真的是太幸福、太過癮了!
那天早晨,所有看到周平的人都能夠看到他黑紅的臉上蕩著笑意,眼睛裡充滿著喜悅。
到早晨7點,供電恢復,本市所有的印刷廠都開工了,而在那個時候,《都市早報》已經零售出四十多萬份。周平到辦公室的時候,薛永應和錢總編已經到了,不久吳總編也來了,他們先後走進周平的辦公室,大家的情緒都非常高漲,各自講述著自己聽到、看到的好消息。
薛永應說:「麥琪可累壞了,聽門衛說,天亮了才走。」
「老齊說她是等到第一批報紙拉過來才走的。」在這件事上,周平和大家有了共同語言。 「麥琪這回立了大功,我想,凡是昨天晚上上班的編輯、記者、發行,都給通報表揚,給獎勵!」
「我看應該。」大家都附和著。
「麥琪就不好通報表揚了,但是獎勵可以給。確實辛苦,一個女同志不容易,昨天晚上我都準備過來了,黑燈瞎火的,一個女同志怎麼整?後來她給我打電話,告訴我都怎麼安排的,我看安排得挺好,不用我過來了!」
「我也想過來了,也是先給她打個電話,她說不用了,都安排好了,但是我也沒想到能安排得這麼好。」錢總編說。
「今天就讓她好好休息休息吧。」周平說。
薛永應接著周平的話:「今天晚上我替她上夜班。」
「行,到中午的時候給她打個電話,告訴她不用過來了,下午談稿也不用來了,好好歇歇。趕上這種事也真不容易,誰能想到這麼個停電法?對了,老錢,安排記者好好采採到底怎麼回事?」
「安排了。」
「多安排幾個人,采細采透,大做一下。」
那天下午,麥琪還是來了,照常上了夜班,下班後還如約請大家吃了飯。這天沒有比賽,蘇昭他們沒來上夜班,也就沒有一起去吃飯,麥琪說,「那我就以後單請你們吧。」
十強賽中國男足還算爭氣,44年首次衝進世界盃。因為那次成功地搶佔市場,《早報》的人氣在十強賽期間猛增,廣告日進幾百萬,發行也出現了不錯的形勢,為此報社重賞三軍。麥琪沒要那份屬於她的獎金。
前幾天「都市報協」發來傳真,要在雲南召開全國都市報年會,其實這種年會除了評獎,主要內容就是旅遊觀光。周平原來想安排薛永應去,理由是他剛調到《早報》,讓他出去和同行認識認識,實際上他是想拉一拉薛永應,傳說薛永應是雷社長的人,到《早報》也是負命而來,周平雖然瞧不起他,卻不敢得罪於他,特別是在錢總編和吳總編對他開始不敬的時候,他也只能拉薛永應了。可是出現了「停電事件」以後,周平覺得可以利用這個機會緩和一下和麥琪的關係,如果那天麥琪不是積極安排分印廠加印,等著來電再說,誰也怪不到她, 「日報」在很多城市都有分印點的,省城這部分報紙還不是一直等到恢復供電才開印?況且如果不是麥琪提出來,他自己根本沒想到要動用分印點。從這點上看,麥琪還算捧場,為此他決定還是讓麥琪出去散散心。
在麥琪出發的前兩天,程思文又去了北京。
要走的前一天下午,麥琪想買一雙輕便點的鞋,就給單婉彝打了電話,問她是否有空逛街,沒想到單婉彝這次答應得非常痛快。
她們好久沒有這樣逛街了,這一段兩個人都忙,一般來說單婉彝如果沒有什麼新的愛情故事是不大纏著麥琪的,那一老一小兩個寶貝已經夠她忙的了。一見面麥琪就覺得單婉彝的情緒不高,她這麼個精力旺盛的人如此無精打采的時候還不多,她們一邊逛著一邊東一下西一下地聊著,麥琪覺得奇怪,已經逛了大半天,單婉彝竟然一句也沒提她那個小情人,這可不是單婉彝的風格。
「最近怎麼樣呵?」麥琪只好張口問了。
單婉彝輕描淡寫地說:「你說那個事呀?我們已經沒關係了。」
「這回怎麼這麼聽勸?」
單婉彝沉吟半晌,歎了口氣:「我覺得自己已經老了,不會談戀愛了。」
「怎麼了?」
單婉彝看了一眼麥琪,目光中添了幾分憂鬱。從前她總是強迫麥琪聽她的愛情故事,而且不止一遍地講,這回居然欲言又止,完全不對勁。
單婉彝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我一直以為自己挺現代的,其實骨子裡還是個很傳統的人。」
「說什麼呢?沒頭沒腦的。」
「其實咱們這一代人在感情上是挺純的。兩個人在一起總是要真的有愛,這是個前提。」
麥琪大概猜到她怎麼了。
「我失戀了。」單婉彝苦笑了一下。據麥琪所知,單婉彝可是第一次失戀,以前總是她離開別人,她把那叫做「分手」,這一次叫「失戀」,那就是人家離開她了。
「現在的年輕人咱們可惹不起,他們的感情來得快,來得兇猛,讓人不可抗拒,去得也快,也乾淨,沒一點留戀,就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根本不說什麼再見,昨天還和你卿卿我我,今天就和別人談上了,而且還不避諱你。人家做得特別自然,讓你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和他做過什麼。我是服了。」
麥琪的腦子裡飛快地想到了蘇昭和他們之間發生過的那些事情,她早就對自己說過,雖然她和蘇昭之間只差六歲,但他們在心理上是兩代人,在他們之間存在著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在經歷了那個停電的夜晚以後,她把那道鴻溝給淡化了,模模糊糊地覺得蘇昭是和她站在一起的,他們可以並肩走,可是剛才單婉彝的一番話又把她和蘇昭推到了鴻溝的兩側,她看到對面的蘇昭正是單婉彝所說的「年輕人」,而她自己早晚會和單婉彝一樣的無奈。
她們兩個人的心情都沉重起來,也沒興致逛街,想找個安靜點的地方聊聊,剛坐下,單婉彝的手機響了,保姆說孩子有點不舒服,她就急急忙忙回家去了。
空著兩隻手回到家,麥琪靠在沙發上什麼也不想做。她想起哈姆雷特對他母親說的話:「你不能說那是愛情,因為在你的年紀,熱情已經冷淡下來,變得馴服了,肯聽從理智的判決,什麼理智願意從這麼高的地方降落到這麼低的所在呢?--」就這樣把自己狠狠地痛罵了一頓,她告誡自己:不要再留戀什麼,不然會傷得更深!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直覺告訴她,是蘇昭的電話。手機就放在梳妝台上,她看著它,它在執著地響著。這個時候她的腦子裡實際上是空白的,她並沒有去想接了會怎麼樣,不接又會怎麼樣。那段「今夜無人入眠」反覆地響著,她坐起身,把手機拿在手裡,果然是蘇昭。好像蘇昭知道她在猶豫,所以一直等待著,直到她終於按下接聽鍵。
「是我,蘇昭。你幹嗎呢?」他的語氣很親切。
「沒事。」
「出來唄,我給你餞行。」
這是一個多大的誘惑呀!如果程思文在家,她就有足夠的理由不去,可是恰恰他不在。
「不方便嗎?」還是那樣親切的聲音。
「那倒不是。」這句話一出口,麥琪就知道她又沒能控制住自己。
「那出來吧,我們一起去唱歌,我還約了兩個好朋友。」
「朋友?我認識嗎?」
「我的朋友,你怎麼會認識?對了,你見過,就是在卡薩布蘭卡和我一起打架的那兩個。沒事,他們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下來吧。」
「你在哪兒呢?」
「就在樓下的馬路邊上。」
麥琪在一間KTV包房裡見到了李吉和胖子,說實話那天晚上她根本沒注意這兩個人。
「他們是我最好的朋友,李吉,張暉,叫他胖子就行。這是我領導,你們就叫琪姐吧。」蘇昭給他們這樣介紹。
李吉和胖子很客氣地和麥琪握了手,可看得出他們不大自在,麥琪在這三個孩子面前當然也很不自在。
蘇昭把菜單遞給麥琪:「這裡是鮮族風味,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行,我吃東西沒挑的,你們點吧。」
「你愛吃什麼?」
「隨便。」
「那我就點了。」
「好。」
蘇昭點了幾道菜,李吉、胖子和麥琪都不作聲,屋子裡只有蘇昭和服務員說話的聲音。蘇昭把菜單扔在胖子腿上:「少裝相,點菜!」說完,他起身出去了。
胖子拿起菜單,看了李吉一眼,又飛快地掃了麥琪一眼,然後專注地看起菜單來。麥琪覺得時間好像凝固了一樣,走不得,而呆在這裡真的是很受罪,她只有一個期待,就是盼著蘇昭快點回來。
蘇昭回來了,胖子還在那兒看著菜單。
「點啥了?」
「啥也沒點。」
「快點,都餓了!」他用力推了胖子一下。
胖子坐直了身子,點了一碗冷面,李吉說他也要一碗。
「讓你們點菜,點什麼冷面!」蘇昭真有點急了。
胖子一臉嚴肅看著蘇昭,蘇昭也同樣梗著脖子看他,氣氛有些緊張了。李吉馬上搶過菜單,打著哈哈:「你怎麼讓他點,他那麼肥了,敢吃什麼?」李吉很快點了兩道菜。
當酒菜上來的時候,屋子裡的氣氛稍稍融洽了一些,原因是蘇昭提起了他們打架的那個晚上,如此說起來,他們四個也算不得陌生,這樣麥琪也好端起酒杯對這三個小伙子說:「我先敬你們一杯吧,謝謝你們那天晚上幫我,害得你們跟人家打架,沒想到我們今天能聚在一起,謝謝你們,真的,我干了,你們隨意吧。」
當然大家都干了。然後又倒滿了。這回是蘇昭端起酒杯,對李吉和胖子說:「我們領導明天要出差,咱們給她餞行,祝她一路順風,工作愉快。」儘管李吉和胖子對這次聚會有一些看法,可他們知道既然來了就得給朋友面子,不能讓蘇昭和麥琪太下不來台,於是繃著的氣氛漸漸鬆弛下來。大家開始談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比如胖子和李吉的工作啦,麥琪這次出差到哪裡啦,雲南都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啦,等等,話題是很鬆散的,大家也都沒有多高的興致,蘇昭帶頭唱了兩首歌,又強迫李吉和胖子唱,麥琪也唱了一首。唱歌是需要感覺的,那天大家的感覺都有點彆扭,歌唱得也水水湯湯,要不是蘇昭苦苦支撐著局面,恐怕很早就收場了。
他們走出KTV的時候,其他包房裡還在引吭高歌。胖子和李吉很主動地先打了一輛車,和麥琪禮貌地告別後走了。可能是受這一晚整個氣氛的影響,蘇昭和麥琪一路上也幾乎沒有說話。
「謝謝你送我,再見吧。」麥琪站在出租車前,對剛剛鑽出車門的蘇昭說。
黑暗中看不清蘇昭的面目,只是聽到他低低地說:「多保重。」
就這樣分手了,麥琪頭也沒回朝自己家走去,在她打開樓門的時候,聽到汽車啟動的聲音。走廊裡的燈亮了,照著熟悉的台階,她知道在她的身後是暗暗的黑夜,她把它連同蘇昭一道關在門外了。
當出租車把蘇昭送到他家樓下的時候,他看到李吉和胖子正站在樓門前等著他。三個人什麼話都沒說,李吉和胖子跟著蘇昭上了樓。
蘇昭從廁所出來,胖子已經從冰箱裡拿出了啤酒和一些吃剩的小食品,他和李吉打開啤酒,大模大樣地坐在沙發裡,好像這裡是他們的家。蘇昭知道,他們等著他是沒什麼好話說的,所以早就準備了挨訓的情緒,悶頭坐在一邊。李吉把啤酒遞給他,他也不理。
「拿著!」
挨了李吉一肘,他才接過啤酒杯。
「你是怎麼找到她的?」照常,還是李吉主說。
「誰呀?」
「少裝!」
蘇昭想,還是從頭告訴他們吧,不然他們是不會放過自己的。「是巧合,你們知道,在遇見她之前,我就報了名。我也沒想到面試那天她會在場。」
「你可以不去報社呀?」
「為什麼?我喜歡的是那個工作,為什麼不去!」
「那現在怎麼辦!」
大家都沉默了。
「你是因為她才沒勸孟秋秋留下嗎?」胖子悶悶地問。
「你少在那瞎聯繫!」蘇昭已經沒好氣了。
為了緩和氣氛,李吉站起身,走到蘇昭對面。「咱們仨要不是這麼好的朋友,我們也不會干涉你的事,剛才在樓下我們也想了,你有你的選擇,也許我們認為不好,對你卻合適,可是,經過孟秋秋的事,我們已經看到了,在這種事上你並不怎麼聰明。」
蘇昭把杯子裡的酒喝了,胖子懶懶地走過來又給他倒上。
「你別不愛聽,我們倆也就今天說這麼一次,說完了,以後絕不再提,不管你和誰好,我們都沒意見。孟秋秋那檔子事就不提了,當時我打了你,那是為劉欣良打的,朋友妻不可欺!可是你們好了我們也就認了,孟秋秋既然移情別戀,你們就應該好好處,鬼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最後整出這麼一出!」李吉真是氣大發了,眼睛瞪得老大。他喘了口氣,喝光酒,還是胖子過來倒酒。「她走了,我們以為你能消停了,沒想到,你又整出這麼一位來!戀愛你可以隨便談啊,談多少都沒關係,你不能不玩這高精尖的嗎?你這位領導怎麼樣咱們暫且不說,我們現在倒想知道,你打算怎麼辦?」
蘇昭也不吭聲,也不抬頭,只是喝酒。
「一准知道你也沒想過,你倒是可以不想,可你也得替人家想想呵,人家是什麼人?是有家,有丈夫,有地位,有尊嚴,有前程的人,人家是三十多歲的女人!你和人好了,鬧騰一陣子,是能跟人結婚還是怎麼的?就算你能娶她,在她和自己丈夫離婚,再嫁給你之間,你能保證不影響人家的前程嗎?一個女人,能做到她現在這步真是不容易,說實在話,我也覺得她不錯,可她再好也不屬於你,不屬於你的年齡、你的生活,如果你們再繼續下去,我怕你會毀了人家!」
蘇昭從胖子手裡拿過酒瓶,自斟自飲。
胖子跑到廚房裡去找酒,找了半天,大聲地問:「還有酒嗎?」
「沒了!」
胖子慢慢走過來,看了他倆一眼:「我下樓買酒去了。」見沒人理他,就自己下樓了。
那一晚,他們都喝多了,喝得杯盤狼籍,喝得輪流去吐,一直喝到天亮才東倒西歪地睡去。那時,報社的車已經停在麥琪家樓下,準備送她去機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