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夏天,夏敏快滿十七歲了。
她從小跟著父親在小山村長大,吃的是粗糧和缺油少鹽的蔬菜,說不上什麼營養。但是她長年在地裡勞動,山裡的水和空氣又清新純淨,因此身體發育得很好身材雖不醒目,看起來還略偏於清瘦,內裡卻很柔圓,已顯出日漸成熟的體態。
鄉村興早婚。像夏敏這樣年紀的女娃子,一般都已出嫁。春生的未婚妻比夏敏還小兩歲,兩家已議定來年年底成親。夏孟清的身份特殊,沒有人會來向他女兒提親。夏敏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將來的婚事。她覺得那是太遙遠的事。她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心裡也羨慕保爾和冬妮婭那樣的戀情,偶爾夜裡半睡半醒時,也有過朦朦朧朧的幻想。清早起來下地幹活,那些幻想就像山間的迷霧一樣,被晨風吹得大影無蹤。她和春生雖要好,那只是兩小無情,井不曾想過別的什麼。況且春生早已定了親。
夏敏以為太遙遠的事情,不料卻早早的發生了。
一天中午歇工的時候夏敏坐在田頭樹下,正吃著早上帶去的紅薯。
醃菜,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是公社婦聯的劉主任。她把夏敏叫到一邊,悄聲說:「黃主任讓你到公社去一趟,我跟你們隊長打過招呼了,你快跟我走吧。」
夏敏問:有啥事?』
劉主任說:「大概是你爹的事有啥消息了。
夏敏心裡一陣緊張,把吃了一半的紅薯放下就跟她走了。到了公社,黃主任笑呵呵地請她坐,又給她倒水,很客氣。夏敏顧不上喝水,急切地問:
『我爸爸是不是有消息了?」
黃主任示意劉主任把門關上。他臉上的笑容也和門一起關上了,神情嚴肅、又有點神秘地說;「你爹的事啊,現在是可大可小。大呢,搞不好能判個死刑。小呢,可能判個兩三年,也可能還和以前一樣,回這兒來監督勞動
夏敏聽到「死刑」兩個字,心頭一震,眼淚潸潸流下來,哽咽著問:
「那……那要怎樣才能小……小呢?」
黃主任說:「上面來調查你爹的情況.要我們公社寫個材料。咋樣處理你爹,關鍵就看這材料寫得咋樣了。」
夏敏懇求道:「黃主任,劉主任,我爸爸是好人,求你們幫我爸爸說說好話吧!」
黃主任皺著眉頭,歎口氣。搖著頭說:「唉,不是我們不肯幫你爹說好話,這可是個立場問題啊!我把這事告訴你,已經是犯了立場錯誤哩!
我是看你年輕,還能有前途,才告訴你的。上回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你要鬥私批修。好好跟貧下中農相結合,要徹徹底底地把自己改造成貧下中農,那我們就好幫你爹說話了……」
夏敏聽不懂他的意思.睜著淚眼,迷惘地望著他。
黃主任卻不再說什麼,看著桌子上的馬蹄表,拍一下額頭說:「咳,差點兒忘了,我還有個會呢!小夏,這樣吧,讓劉主任再和你談談,我先開會去了。」說完,走出屋子,把門帶上。
劉主任拉住夏敏的手,掏出手帕替她擦眼淚,很知已地說:「小夏啊,我們都知道你是個好姑娘,我們也都想幫你啊。黃主任不是說了嗎,關鍵還是在你身上哩!只要你好好跟貧下中農相結合,公社就能把你爹的材料寫得好些,你爹就有可能從輕處理。」
夏敏還是不明白:「我每天都跟大家一起出工,還要怎麼結合呢?」
劉主任笑道;「傻妹子!有些話他們男人不好說,還是我跟你明說了吧。
你要是能跟貧下中農結婚,那才算是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徹徹底底相結合了呢。你跟貧下中農結了婚、以後生的娃子就是貧下中農,將來世世代代都是貧下中農……」
夏敏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不知所措地說:「你……你是說要我跟……
跟誰結婚?」
劉主任從衣兜裡拿出一個小筆記本,從筆記本裡抽出一張照片,遞給夏敏:
「你看,這男娃子咋樣?」
夏敏看看照片。是一個男青年的全身像,中等個子,梳著「兩片瓦」式的中分頭,說不上英俊,倒也算靈醒。劉主任說:「他是黃主任的侄子,就是黃主任他哥的娃子。他們家在西山公社,條件比我們東山公社可強多了。黃主任自己沒兒子,把他當親兒子一樣。他還讀過初中呢。他聽黃主任說起過你,對你中意得很,也不嫌你出身不好。你要是和他結了婚,黃主任還能不幫你爹說話嗎!……」
夏每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心裡一片混沌。呆呆的不知說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