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敘述這段經歷之前,我必須回顧過去發生的一件事情。很久以前,我經過幸運的航行,從南美回到了不來梅港,下榻一家世界聞名的「勒爾賓館」。
吃午飯的時候,我對面坐著一個年輕男子,大約二十五六歲。他不參加一般人的談話,卻老是打量我,但似乎又不想與我細談。我好像見過他,不過,又實在記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到過這個人。
飯後,我獨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一張長桌子旁邊喝咖啡。他在餐廳裡走來走去。我發現他想和我說話,正在琢磨怎樣開頭。良久,他終於下定決心,轉過身來走向我先鞠了一躬,動作不很得體,卻是出於好意。
「對不起,先生。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面?」
「很可能,」我一邊站起來回禮一邊回答,「您也許更能回憶起見面的地方。」
「在美國。我想是在從哈密爾頓到內華達的貝爾蒙特的路上。您熟悉那些城市嗎?」
「當然。那是什麼時候?」
「大約四年前,在納瓦約斯部落大逃亡之前。那時,我們是一家金礦公司。我們在山裡迷路了,怎麼也找不到出路,眼看要走向毀滅。這時,我們幸運地遇到了溫內圖。」
「啊,溫內圖!」
「您瞭解那位著名的阿帕奇人首領?」
「不很瞭解。」
「不很瞭解?如果您是我所認為的那位先生的話,您知道的一定比『不很瞭解』多得多。那時,他正要到莫諾湖去,與他最好的朋友會面,他允許我們同行。我們決定翻過內華達山到加利福尼亞去。我們幸運地到達湖邊,會見了白人,我們被允許加入他們的行列。在我們繼續前進的最後一天,來了溫內圖的一位朋友。他們兩人想上山打獵,在第二天清早就離開了我們。所以。您只和我們在篝火旁邊呆了短短幾小時,沒有看清您的臉。」
「我?」我裝作驚訝地問。
「是呀。是您。難道您不是溫內圖的朋友?那時,您當然是穿另一套衣服。這也是我沒有很快認出您的原因。」
「您認為是我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老鐵手。如果我記錯了,就請您原諒我的打擾。」
「您沒有打擾我,我倒是反而要您允許我提個問題。您到桌邊喝咖啡嗎?」
「我站著正是為了訂一杯咖啡。」
「那就請您在我這兒喝,請坐!」
「這就是說,您是老鐵手?」
「是。但是請不要宣揚。在坐的不在乎我是什麼人,在那邊叫什麼名字。」
「是高興使得我這麼大聲說話的。您可以想像,我是發狂了,在這兒與一位……」
「安靜!」我打斷他的話,「這邊是文明之海,我只是滄海之一滴。這一滴正在消失。您讀一讀我的本名!」
我們交換了名片。他的名片上寫著:康拉德-維爾納。我讀這個名字的時候,他觀察著我,好像是要我認出他,並給我一個驚喜。可是沒有出現這種情況。於是他問:
「您聽過我的名字嗎?」
「可能聽過很多次,因為在德國有不少人叫維爾納。」
「我指的是在美國。」
「我並不是不知道。我只覺得,您這個名字是從別人嘴裡聽到的。」
「我的意思不是這樣。在那邊,人們經常提到康拉德-維爾納這個名字。請您想一想『油澤』這個名字!」
「『油澤』?我記得,我聽說這個名字很特殊,是一個地方,還是一個沼澤?」
「是一個沼澤,現在,是一個大家經常提到的地方。我很奇怪,您不熟悉它。」
「從什麼時候起,人們就提到它?」
「將近兩年。」
「這兩年我恰好在南美,而且是在一個偏僻的地方,消息閉塞得很。您不至於把我看成通古斯人或卡爾米克人吧。」
「不。今天,我能夠告訴您,一個從前不可救藥的人現在成了石油大王。我感到特別高興。」
「石油大王?我必須衷心祝賀您。」
「謝謝!當我與您和溫內圖在一起的時候,我當然沒有想到,會得到這種幸福。我本來是應該向溫內圖道謝的,因為是他促使我到加利福尼亞去。他的好主意使我成為了百萬富翁。」
「如果您真是石油大王,那就請您別生氣。」
「不,不!」他笑著說,「如果您知道我過去是什麼人和幹什麼的,那您就會瞭解,您的請求是多餘的。」
「那麼,您過去是什麼?」
「無用的人。我是窮人家的孩子,曾經走上過一條成為囚犯的路。」
「您說到哪兒去了。如果真是那樣,您一定要中斷這段回憶,最好不再提及。」
「這事我根本不想對別人說。但是,因為您是老鐵手,我才想與您促膝談心。您對我出生的地方也許很熟悉。」
他提到埃爾茨山區一個小鎮的名字。
「我很瞭解,」我點頭,「以前,我多次到過那兒。」
「那麼,您也就瞭解那兒過去或現在的悲慘狀況。您想想那些貧苦的老百姓和擁擠著許多窮人的濟貧院吧。這些人完全靠到鄰村乞討維生。他們討回來的僅僅是幾個生土豆、幾片乾麵包、一點點奶酪。能夠用這些東西做飯的人是聰明的,可是我的母親沒有那麼聰明。」
「您的母親?她還生活在濟貧院?」
「是的。我告訴您吧,我是在那兒出生的。當我還只有幾個星期天的時候,她就背著我走村串戶討飯。後來,她牽著我在她旁邊走。這引起了別人的同情。她從同情者那兒得到的東西,都賣掉。經常有人給了幾片麵包外,還給幾個芬尼,她就買燒酒喝。對她來說,酒重於一切,甚至重於她的孩子。」
「這種狀況真是悲慘。我們最好不談這個了,好嗎?」
「不!我對您說我母親這些事情,完全是為了將過去與現在進行鮮明的對比。我的母親被認為是不可救藥的,我被她引向下坡路上,一直走到被迫背井離鄉,跟一個鞋匠當學徒。這個鞋匠只要我當個補鞋匠,並不想把我培養成一個有手藝的人。我得到的食物很少,由於我消化得快,我老挨打。您可以想像得到,我是忍受不了的。我多次逃跑,多次被抓回來。這樣過了兩年,我什麼也沒有學到,仍然是個沒有用處的人。在一個美好的聖誕之夜,師傅送禮給他全家。可是對我,他一點點也不給。我向他要禮物,不但什麼也沒有得到,反而挨了一頓毒打。他從來沒有那樣狠毒地打過我,打得我背上鮮血淋淋,還把扔到冰冷的屋頂上去。那是我的臥室,地上只鋪了一小捆乾草,這捆草切得很細,實際上只能叫草屑。」
「現在是石油大王,情況當然有所不同。」
「大為改觀。但是,其間也受了許多年的苦。你接著聽我講那天,我在屋頂上凍得發抖,又逃跑了,而且跑得很遠,他們再也找不到了。我偷偷下樓,出了大門,在城裡兜圈子,拖著沉重的步子在深雪裡走,在可怕的風雪中向著我認定的目的地進發。」
「仍想到哪兒去?」
「當然是美國。」
「精彩!」
「是很精彩。但是當時我是怎樣理解的呢?我認為,只要一直朝前走,就可以到達美國。我聽說,那兒的人很富,我就是想富起來以後,衣錦還鄉,來羞辱這個師傅。我知道他只會補舊鞋。到時候,我要向他訂購一雙珵亮珵亮的新靴子,他是做不出來的。這樣,我要報復,把他做的蹩腳靴子連同錢一起扔到他的頭上,然後驕傲地返回美國。」
「現在,您可以做了。」
「是的。我將報復,要抓住他的胳膊,過去他打過我多少次,我就向他要多少塔勒。」
「我對這個很滿意,衷心祝願他還活著。您的故事的開頭扣人心弦,但是也引起我反感。」
「下面的也好不了多少。一件麻布上衣、一條麻布褲子、一頂舊式帽子、一雙木拖鞋,這些就是我的全部衣著,我穿著這些一直行乞到馬格德堡。」
「天呀!走這麼長的路,沒有被警察抓住,這簡直是不可能的。」
「我很狡猾,遇到危險的時候,就躲起來,寧願挨餓。」
「你總能找得到給你飯吃的人嗎?」
「找得到。我總是到最窮的家庭去,也去找手工業作坊的夥計。他們雖然笑我,還是不洩露我的秘密行蹤,並給我很好的指點,還給些吃的。不過,這種旅遊再也繼續不下去了。我一天比一天糟糕,到了馬格德堡,再也忍受不住飢餓和寒冷,終於倒在大街上的雪地裡昏了過去,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躺在一個帶有車篷的車子裡,耳邊傳來沉重的輪子壓雪的響聲。我躺在深草裡,蓋著兩塊蓋馬的毯子。不一會兒,我看見一張皮膚粗糙、凍得發紫的臉。他看見我睜開了眼睛,便問:
「你活過來了,小伙子?你是哪兒的?』
「薩克森。』
「上哪兒?』
「美國。』
「唉呀!你父母答應了?』
「我沒有父母,沒有任何親人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
「修鞋學徒。』
「名字?』
「康拉德。』
「好!聽著我現在對你說些什麼。你旁邊有個筐,裡面放著麵包和奶酪。你可以吃,想吃多少吃多少。然後,爬到草裡面去,我不叫你,你別出來。』
「他講完這幾句話,就消失了。筐裡有半個麵包和一塊奶酪,我一口就吃光了。然後,又睡著了。我被叫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白天跟我說話,把我藏在車子裡的人,把車停在一個村子的街上。
「小傢伙,你餓了吧?』他問,『睡足了?你沒有注意,我們停了幾次車?』
「沒有。』
「你要到美國去嗎?在我這兒,你可以得到最好的機會,因為我也到那兒去。你願意和我同行嗎?』
「願意』
「可是你好像沒有護照。』
「我一無所有。』
「聽著,這是不夠的。你使我為難。我從雪裡把你撿起來,願意照顧你,條件是你要答應我兩件事:第一,你必須服從我;第二,不能對別人說,你是什麼人,』從哪兒來,到哪兒去。』
「我答應。』
「好!你就留在我這兒,到了美國再說。你叫我表叔。你的祖父是我父親的弟弟,你來自哈爾伯施塔特。我帶你來,是因為你其他親戚都死了。你已經在我這兒住了三個月。你只能這樣說,不能說別的。』
「好的。』我痛苦地說。
「這樣,你在我這兒會過得很好的。剛才路過一個城市,我在那兒的舊貨店給你買了一雙靴子和一套衣服。你穿上吧!』
他讓我把破舊的衣服和拖鞋換成了他買的衣服和靴子。然後我坐到車伕高座上,到了我們歇宿的村子。」
「這個救命恩人大概是個車伕,以趕車為業?」我打斷他的敘述。
「是的。他是哈爾茨農民車伕。」
「我瞭解他們。這些人過去拉著重載貨車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奔波,尋找臨時貨主,往往幾年才回來一次。他們的馬套著特殊的項圈,頂篷用動物皮做成。他們是誠實的人,可以相信他們會把貨全部送到。可是,您的車伕好像不大誠實,至少對您是這樣,因為他聲稱要到美國去,這決不是真話。他大概是利用您。」
「是這樣的。可是,他最初使我很相信。我餵馬,洗刷馬,睡在馬廄,拚命地工作。可是,幾個月過去了,我們並沒有到美國。我當然知道他騙了我。但是,我喜歡這種無拘無束的生活,還是留在他的身邊。後來,我們到了海邊一個叫奧特恩多夫的地方,他在那兒攬到了一批貨。我到美國去的慾望突然重新湧上心頭。於是,我逃到了不來梅港。」
「你身上有錢嗎?」
「有一些。我在他身邊一年半時間,幹了不少裝卸工作,有時得到一些小費。我對他保了密。現在,我可以不乞討,就從奧特恩多夫到了不來梅港。當然,我不能做長時間停留,便立即到一個海員俱樂部去打聽。在這一段時間裡面,我變聰明些了,不只打聽一個人,而是多方打聽,很快就聽說有從事這種經濟的人,通過他們偶爾可以得到免費去美國的機會。有人指給我一個俱樂部,那裡有許多海員,其中一個人回答了我認為必須瞭解的問題,並且對我說,願意幫助我。他請我吃飯,我們喝了北豪森酒、法國白蘭地和潘興酒,我醉得不省人事。當我恢復知覺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狹窄的小洞裡,這個洞不比狗窩大,周圍一片漆黑。我的上面有格格的聲音,下面是咆哮的水。我聽到下命令的聲音。我找不到出口,只好呆在裡面,情緒很壞,腦子像大提琴一樣嗡嗡直響,四肢像折斷了似的。過了很長時間,我聽到了腳步聲,門閂被拉開,面前出現一個身穿海員服的人,手裡拿著燈。他就是昨天跟我在一起的人,見到我哈哈大笑。
「跟我出來,地老鼠。船長想看看你,不過要客氣地講話,不要反對他。他可不是好人。』他說。
「我費力地爬出了洞。我後來知道,這是一個關押反抗的船員的監獄。我跟著這位『好朋友』上了兩層陡梯子,到了甲板上,船正張開滿帆,四周全是大海。我被帶到後面,船長在等我。他穿一條肥大的褲子,頭戴鑲金小帽,滿臉鬍鬚。他抓住我的手臂,把我轉了幾轉,捏了捏我的肌肉和筋骨,像貓對老鼠一樣嚎叫,好像要吃掉我似的。他問:
「哪兒的人?』
「我對他說了實話。從他的臉色看,他認為我沒有說假話:
「看來是個乾淨的果子,打算要你當船員。那是二副,你要聽他的。任何反抗行為都受到鞭韃。開步走!』
「這個二副樣子比船長還凶。他抓住我,拖著我向前走,把一個裝著焦油的桶交給我,指著掛在船外的纜繩。我從來沒有見過海,現在他們要我吊在船外面去塗焦油。我拒絕了,因此被綁在一塊木板上挨打,直到我再也喊不出聲為止。我一生中還沒有遇到過這樣悲傷的事。我們到了西印度群島,貨很快就卸了,我被禁止上岸。船從那兒到了波士頓,然後到馬賽,又從那兒先到南安普敦,再折回美國。這次是到了紐約。在這兒,我終於自由了。船長引起了兩個船員的仇恨。這兩個船員夜間偷偷劃一個舢板,把我也帶上。逃跑成功了,我作為自由人登上了美國的土地。我首先逃得遠遠的,讓船長和他的密探找不到。那是一個假日,人們不工作。我看見一座新建築物,就偷偷進去睡了一大覺。這比吃喝還重要。我醒來的時候,又是晚上。我餓了,但還是躺著,終於想出了一個主意,想在這兒可以找到一份工作。第二天早上,泥水匠和木工來了,我和好幾個人談了談,他們都不懂德語。後來終於找到一個普魯士人,他來自柯尼斯堡地區。他也是夢見美國滿地是黃金,作為運磚工來的。他為我美言幾句,終於讓我得到了一份工作。工作不輕,不過還湊合。我生活節省,到冬天的時候已經攢了一百多美元。我拿了這點錢到了費城,操起自己的手工舊業。」
「您說過,您是沒有讀過書的!」
「按照我們的概念當然是沒有。但是後來我懂得了什麼叫做分工。我在費城進了一家工廠,廠裡的工人都只有一種活幹,不需要熟練鞋工。我幹了一年,只縫鞋尖。後來,我有了三百美元,便到芝加哥,進了一家同樣的工廠。在那兒沒有呆多久,我很想讀書。可是,在那種分工方式下,是不可能學習的。我遇到一個愛爾蘭人,他也積累了一點點錢。他對這個國家的瞭解比我強,建議我和他一起到西部去經商,在那兒做筆生意可以賺大錢。我們跨過密西西比河,把錢湊在一起,採購了一些貨到密蘇里去賣。兩個月以後,貨賣完了,我們的錢增加了一倍。我們做了許多這樣的旅行。有一天,我的商友帶著我們的錢跑了,我又成了窮光蛋。在絕望的情況下,我參加了淘金者行列。」
「什麼也沒有淘到嗎?」
「還是有所收穫。我們不顧飢餓滿山遍野地跑。我們中間沒有一個西部人,因此艱苦得多。最後,我們受到納瓦約人的襲擊,但是我們逃出了他們的掌心。他們當然又追上了我們,殺得我們落花流水。幸虧遇上了溫內圖,他把我們轉移到莫諾湖畔。我在那兒見到了您。」
「您那時要是給我講了您這一段經歷,我可能會給你出個好主意。」
「那是不可能的。我連續不斷的不幸使得我羞於見人,怎麼可能麻煩老鐵手呢?我的羞怯起了好作用,因為我雖然未能按照您的建議做事,卻成為了一個百萬富翁。」
「我當然也會產生這種想法。繼續說吧。您在加利福尼亞幹了些什麼?」
「手工勞動使我一無所獲,生意更少。然後,我就試著從事耕作。我成為埃斯坦西亞的一個農奴。主人對我是滿意的,很快就給我較高報酬。有一次,魔鬼誘導我去賭博。我大膽地把一半工資押上,結果贏了。我想應知足了,便馬上停止了賭博。兩年內,我積累了五百美元。有一次,主人把我派到奇科,為他採購。我把自己的錢也帶上,為的是在那兒買一塊可靠的地盤。我遇到一個美國人,他給我在上羽河上游物色了一片土地,發誓一百次說,這是全加利福尼亞最好的土地。娓娓動聽的話打動了我的心。我現在是個農奴,用這種方式就可以自己當主人,於是我就買下了這塊土地。」
「多貴?」
「四百美元,現金。」
「那個美國佬是不是真正的主人,是不是擁有這個權利?在這樣的買賣中,往往有人行騙。我知道,在土地交易中,甚至出賣根本不存在的土地。」
「我不會這麼傻。我在買地之前,先到當地主管部門打聽清楚,土地確實屬於這個美國人,他可以出賣。」
「他為什麼廉價出售?既然這是塊肥沃的土地,那應該自己保留下來。」
「是呀!他確實是玩花招。這筆買賣剛剛成交,我就受到他和他的夥伴們的嘲笑。他們對我說,那是一片根本沒有用處的沼澤。」
「好,現在我們可以談油澤了。」
「事情就這麼辦了。我回家後,把這筆交易的情況告訴了我的主人,他對我很生氣。他不願意失去我,勸我不要為一塊沼澤地操心,而要仍然留在他身邊。他說,這樣,我至少還省下了最後一百美元。這一百美元必須留作旅行費用,其他的錢,很快可以從他那兒賺回來。我沒有讓他留住,堅決買了這片土地,無論如何,我也要看看它,想把最後這點錢都花到它上面去。我動身不久,就有了夥伴。一個在舊金山發跡的,名叫阿克爾曼的德國人。他在我的沼澤地近處買了一片樹林,把它開發出來開鋸木廠。這個廠開始時很小,後來發展成很大的規模。他的兒子由於業務上的需要留在舊金山,也請求把業務交割完畢,到父親這兒來。我們會面,是因為我們走的是同一條路。他到我這兒來過一次,我給了他名片,他搖了搖頭。
「我看,您是我的一個鄰居,您不會有什麼希望。您真的買了一片沼澤。當然,這是一大片土地,可是沒有用處。』
這是一次很糟糕的安慰。然後,我去拜訪他的父親,他父親聽說此事,也同意兒子的看法。
「您擁有一大片沼澤盆地,周圍是不毛之地,充其量可以栽幾棵灌木。栽了又有什麼用?您把錢從窗口往外扔掉了。』
「我至少要去看一眼這片沼澤,』我說,『這是我惟一的財產。』
「確實是惟一的。今天您休息一下。明天我們陪您一起去。』
第二天早晨,阿克爾曼父子和我騎馬同行。穿過針葉林山區的一條路,是屬於他們的,這條路將給他們取之不盡的木材。然後,我們走在光禿禿的高地上,周圍是一片不能給人安慰的低地。我們面前除了沼澤,還是沼澤。它的邊緣還可以看見幾叢灌木,再過去是蘆葦,帶褐色的綠苔蘚散佈在渾濁的水潭之間,其他植物都死了,動物也從這個可悲的窪地撤走。
「這就是您所擁有的!』老阿克爾曼說,『這片低地使人感到絕望,我每次看到它就馬上退卻。』
「再過去就不是您的?』
「不是。』
「我倒是想過去看看,看與那邊是不是和這邊一樣。』
「當然不會有什麼不同。第一眼就看出來了。』
「可能。不過,我想繞我的財產轉一圈,從四方八面都觀察一下。付了四百美元,總要這樣享受一下。我將再不回來。』
「您想怎麼辦?我們必須注意您的安全。』
我們一個接一個,小心翼翼地在沼澤地上走著,一種奇怪的氣味撲鼻而來。老阿克爾曼勒住馬,用鼻子聞了聞,說:
「多麼難聞的氣味,像棺材一樣。』
「像屍體。』兒子同意。
「像松油。』我補充了一句。
我們繼續走,氣味越來越濃。沼澤在我們右邊。我們到了一地方,面貌完全不一樣,連苔蘚都很少,像中了毒似的。裡面的水像油,表面有一層藍色和黃色的閃光薄膜。老阿克爾曼突然發出一陣叫聲,跳下馬來,直往水裡跑。
「天哪,你怎麼敢這樣,父親!』兒子恐懼地叫喊,『站住!』
「我必須仔細看,仔細看看1』老人回答說,其熱情不可思議。
「可是,地表在你的腳下搖晃!』
「讓它搖晃吧!』
他到了水邊,站在齊膝蓋深的沼澤裡,越來越往深處沉。我們看見他用兩隻手捧了一些水,仔細觀察。他一直走到水齊大腿的地方才使勁走出來,回到我們身邊。他的激動心情是顯而易見的,對我說:
「您說過,您只有一百美元了?』
「對。』
「那麼我買您這塊地。您要多少?』
「奇怪的問題!把我付的那四百美元還給我不就得了。』
「不。我給你的多得多,十萬、五十萬!』
我驚呆了,呆呆地坐在馬鞍上,因為阿克爾曼壓根兒不是個愛開玩笑的人。而且從他的臉色看得出來,他不是在開玩笑。他見我沒有說話,便接著說:
「年輕人,您真是個幸運兒!這是一種上面漂浮著石油的水。石油露出了地面。地下一定有巨額的藏量,數百萬。』
「數百萬!』我重複著,差點發不出聲來,『您錯了,您一定錯了。』
「我在幾個新油區生活了好幾年,知道什麼是石油。相信我的話!』
「石油!數百萬!』我歡喜欲狂。
「是的。您是人們所說的石油大王。就是說,您將成為這樣的人。這還不夠,您佔有這塊土地,它裡面有石油,必須開採出來,才能拿到錢。』
「開採?』
「是的。用機器。機器可貴哩。』
「那麼,我還不是百萬富翁。我到哪兒去弄錢買機器?』
「親愛的鄰居,不要這麼沒有遠見嘛。您不要花一個芬尼,只要把您公司的招牌打出來,馬上就會一百個有錢人給您的金庫送錢。』
「真的?』
「但是您必須給他們很大的好處。不過,我認識一個人,他不像這些人,他不騙人。』
「誰?』
「就是我,阿克爾曼。我只與您友好交往。您願意和我一起試試嗎?』
「為什麼不?您有足夠的錢?』
「我會湊足的。如果我的錢不夠,我可以得到低息貸款。考慮考慮我的建議吧!現在,我們再繼續走,看看整個沼澤。』
我們看完了整個沼澤地,他感到很滿意。他給我提了最佳建議。我毫不猶豫地採納了他的建議。我不想詳細報告業務開展的情況。阿克爾曼人老實,不佔我的便宜。我的石油沼澤的消息很快傳遍全美國,甚至更遠。我們有錢就有力量。公司發展到極高的程度。現在,還不到兩年,我就被稱為石油大王,進入百萬富翁行列。我這次回來是來接母親的。」
「她還活著?」
「我希望她活著。這個希望是把我帶回德國的原因之一。」
「您還有第二個原因?」我見他不再說下去,用目光等待我提問,所以我問了這個問題。
「有。我將把這個原因也告訴您。我想在德國……」
「只管說出來,親愛的!您不要害羞:您想找個老婆,因為您不喜歡美國女人。是嗎?」
「是。對待那些手腳小,索取卻很多的女人,我怎麼辦?我當然對這些要求不滿意。我希望允許我有好幾個。對此,美國女人不能容忍。我從來沒有體驗過家庭幸福,所以認為,真正的幸福只能在德國女人身上得到。這種看法可能是有好處的。」
「這也是我的看法。您什麼時候動身?」
「明天。」
「我也是明天走。我經過萊比錫,這也是您的方向。您願意與我同行?」
「如果您允許,我很高興。」
「一言為定,我們一起乘車。」
我們一同到了萊比錫才分手。我要去德累斯頓,他要經過茨維考進山。分手前,他答應盡快到德累斯頓來找我,把他母親的情況告訴我。
三天後,他真的到我這兒來了。我聽他說,他這趟白回來了,母親早就死了。他講這件事的時候,用的是毫不在乎的口氣,好像她與他關係不大似的。當然,對他來說,真正的母愛是談不上的。但是,如果他流露出較多的感情,那就聽起來舒服得多。這位回鄉者根本沒有打聽到他以前的師傅的消息。師傅早已離家出走,沒有人說得出他在什麼地方。所有這一切,都沒有體現出感情的深度。他根本不知道母親是否活著,這一點也使我感到不快。很快富裕起來的他,既沒有給她寫過信,又沒有接濟過。儘管有理由在一定程度上原諒他,但是我對這一切都不是很喜歡。
他住在這個薩克森首府最好的賓館,經常來看我。但是,我沒有時間以他所希望的方式與他交往。出於禮貌,我還是接待他,但是覺得沒有什麼理由回訪。可是,我很快對他進行了深人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