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西爾陪著我和兩個孩子。腳夫走在前面。我們來到帆船時,船員們剛好做完下午的祈禱,準備升起主帆。我握住胖土耳其人的手,向他說了聲感謝,就和孩子們一起跳上了船。
腳夫把行李放下以後,又回到了岸上。過了一會兒,風吹起了帆,船頭轉向了河道的中部。土耳其胖子向我揮手告別,我回敬了以後,就去問候船長。他也向我走來,客氣地向我鞠了一躬,對我表示歡迎,並按當地的習俗,多次同我握手。然後他向舵手指示了航向,就帶我去我的臥艙。它在船的後部,是一個木板搭成的小屋,和甲板之間沒有門,而是用一塊草簾隔開。我看到地面放著一塊臥墊,被子是納西爾為我們準備的,這是我和兩個黑孩兒休息的地方。令我奇怪的是,臥艙靠牆處,擺了十幾隻瓶子。船長告訴我,這是納西爾送來的奧地利啤酒。我對這個人的好感越來越強烈了。
船長走了以後,我正想從裡面唯一的舷窗向外看一看河面上運輸繁忙的景象時,突然聽到一個人說話的聲音:「我可以把腳夫放在船頭的行李給你拿過來嗎?」
我向說話的人轉過身來。他站在我的臥艙的門口,禮貌地、甚至卑躬地看著我,對這樣的人本來是應該給予友好的回答的,但我無法做到這一點。他濃眉下的眼睛,放射出銳利的目光;他薄薄的嘴唇撒著,彷彿立即就要發出一聲嘲笑,他的鼻子,啊,這是什麼樣的鼻子啊!它腫脹得很大,黃、紅、綠、藍各色俱全。我不由地想到第三號鬼魂,昨天夜裡我曾在他的鼻子上狠狠打了一拳。我多疑的大腦裡,立刻產生了疑團。剛才水手升帆時,曾喊著這樣的號子:「Ah iassidi Abd el Kader」。這實際是卡蒂裡納成員常見的呼號。難道這艘船的船長和船員都是卡蒂裡納的成員?難道巴臘克從賽裡姆那裡知道了這艘船的名字,從而命令船長把第三號鬼魂帶上?我必須提高警惕。但我的臉上並沒有表露出我的思緒,而是突然問那個人:「你叫什麼名字?」
他剛才說話後,顯然在等待我一個肯定的答覆,因而沒有立即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呢?他是否覺得需要隱瞞他的名字?
「快回答我!」我又問。
「我叫本朔拉克。」他終於說了。
看起來,這似乎是他臨時想起的一個名字。而本朔拉克的意思就是朔拉克的兒子。但這個人大約有50歲左右的年紀,他應該有自己的名字,放在本朔拉克的後面。我沒有多作考慮,只是繼續問他:
「你為什麼要做這件事?」
「因為我的任務是為艙內的旅客效力。」
「是這樣!你是阿拉伯人嗎?」
「是的,來自馬色部族。」
「你在這艘船上幹了幾年了?」
「一年多了。」
「好吧,把行李搬來吧!我對你很滿意,我會給你回報的。」
現在的關鍵是,不能讓這個人有時間把剛才對我的回答告訴別人。我跟了出去,走到站在舵手身後的船長面前。先是不經心地向他瞭解了一些一般旅客都會問的有關旅客權力和義務的問題。然後我問他,能不能找一個人為我做點事。船長不知我的意圖,回答說:「已經給你找好了人。他已經把你的行李搬進了臥艙中,現在還在裡面。」
「他叫什麼名字?」
「巴裡科。」
「是個貝杜印人嗎?」
「不。他來自糜涅族。」
「他是否忠誠可靠?他來這艘船上有多久了?」
「是四個月以前來的。」
這對我已經足夠了。那個第三號鬼魂欺騙了我,他還沒有來得及和船長及船員們統一談話口徑。他是為我而來的,我發現,他還一直停留在我的臥艙裡。他在那裡幹什麼呢?我悄悄地走近木屋,不讓他發現,然後突然進到裡面。孩子坐在那裡,正在吃著棗子,他用這個方法引開了孩子們的注意力。而巴臘克的這個幫兇卻正在把手伸向我背包的內袋,在尋找著什麼。我裝作沒有看,見的樣子,交給他另一個小任務,好讓他離開。
我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我不禁要問,主持給這個人的使命是什麼呢?謀害我?有可能,但我不相信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更有可能的是,他受命來偷那份有巴臘克簽字的文件。剛才在我的背包裡,他肯定在找這個。無論如何我的處境不妙,最好能立即離開這艘船。這並不難,因為這艘船每天晚上都要靠岸休息,天黑之前我還不必擔心會受到傷害。我暫時不考慮這個問題,而是先把我這個漂浮的家安排得舒適一些。
我首先要做的是,把我的家當,特別是食品保護好,不受老鼠的侵害,在這樣的船上,老鼠是第一大害。整理東西時我找到一包煙草,我把它打開,只見上面放著一個疊起的紙包,上面寫著:「這是給你去艾斯尤特的路費。」紙包很重,當我打開它時,看到裡面有21枚英國金幣。用土耳其話說就是20個Inglis lira,相當於400德國馬克。這個胖納西爾真是個不錯的夥伴,只是不知道,他想讓我為他做些什麼。我的頭腦中一直有一種預感,覺得他想要做的生意,並不是我可以毫無顧忌地能理解的那一類。從他平時忠厚的臉上,有時會閃過一絲為達到目的什麼都敢做的人的特徵。他對我的態度肯定是某種善意的表現,這我願意承認。但真正的意圖顯然出於自私的考慮,」但我不能責怪他,因為我們每一個人都會或多或少地考慮自身的利益的,任何誠實的人都應承認這一點。
為預防老鼠,我把酒瓶擺成一個底架,所有的東西都放在它們上面。兩個孩子幫著我做這些事情,我發現他們都很靈巧,而且很能適應新環境。其實我也可以不做這件事,因為我們在船上最多只呆一天。
這個季節總是刮北風,所以船航行的速度很快,時間很快就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候了,這是晚間祈禱的時刻。船長命令降下一張帆。船速減慢了,我看到舵手已把船轉向左岸。我走到船長面前,問他這個安排的原因。
「我們在吉薩靠岸。」
「為什麼呢?我們的航程不是剛剛開始嗎?我們為什麼要中斷呢?天也還沒有黑,很快就有星光照耀,我們完全可以在星光下,開到Der et Tin或者到達MenilSchiha和Turra的。」
「你怎麼會認識這些地方?」船長驚異地問,「是誰給你講的?」
這就是我的優勢,必須讓他知道,我並不像他想像的那樣無知,所以我微笑地說:「你認為我是一個新手嗎?我並不是第一次到這裡來,我走過這裡的整個航道。」
「那你就應當知道,天黑時,每隻船都要靠岸的。」
「到了真正天黑時,是這樣的。但現在還不是黑夜,而且今天也不會有完全的黑天的,因為我們將迎來最美的星空,河水也會閃光。我們完全可以徹夜航行。」
「一個有經驗和謹慎的船長是不會這樣做的。」
「噢,恰恰相反!我就親自經歷過。我們常常在月光下,或在光亮的星空下航行。如果你在吉薩靠岸,那你就根本沒有必要開始這次航程。我不願意你在這裡靠岸,你知道,任何一個講道理的船長,都是要根據旅客的願望行事的。」
「沒有這種規定。我是這艘船的主人,有權按我的想法行事。」
「那你就要知道,你這種不友好的行為如果公佈出去,就不會再有慷慨付錢的弗蘭肯客人乘你的船了。」
「隨他們的便好啦。我並不需要他們!」
他扭過身走了。事情已成定局,這表明,到吉薩停靠是有其特殊原因的,它同第三號鬼魂的存在肯定有關係。可能要發生一件必須在開羅附近做的緊急事情。這會是什麼呢?向我報復?綁架兩個孩子?搶有巴臘克簽字的文件?或許三種估計都是對的,因為三者之間有著密切的關係。
吉薩是人們從開羅去金字塔上船的碼頭,距離開羅僅有八公里。漲水季節,因為要繞過水中的大壩,所以行程要遠上一倍。此地因有人造孵化器而聞名,而且在此段尼羅河上還架有一座旋轉鐵橋。在羅達島的對面,是室內花園和公園。除此之外,就只還有一些破落的集市和幾座古老的農舍,還有幾間歐洲人不太願意進去的咖啡館。吉薩沒有什麼吸引我的東西,所以我決定不到岸上過夜,而是留在臥艙裡。但我卻裝出一副要離船上岸的樣子來,所以當船靠岸以後,我背上背包,拉起兩個孩子,就要下船。船長見了急忙走了過來,問我:
「你想幹什麼?先生,你想下船到吉薩去過夜嗎?」
「是的。」
「你在那兒是找不到住處的。」
「為什麼找不到?如果我肯付錢,每座房子都會歡迎我去住的。」
「可我們明天很早就要起航,你如果睡過了頭,就只好留在這裡了。」
「這不可能,我會告訴你在哪裡可以找到我,你可以派人去喚我。」
「派人喚你是不可能的。我必須根據早上的風向開船,只要一起風,我們立即起航。」
「事先派一個人去叫我,只會耽誤幾分鐘的時間!」
「幾分鐘我也不願意耽誤。」
「你為什麼現在如此著急,而剛才卻決定靠岸,不再繼續航行了呢?」
「我是船長,我不需要說明我的理由。你如果想走,你就走,但我是不會派人去喊你的。如果我發現星光的亮度夠了,那我或許夜裡就起程。那時你就知道能不能趕上我們了。」
「那我就只好服從你的意志而留下了。安拉會原諒你對乘客所表現的友好態度的。」
我無奈地說,有意表現出一種不愉快的神情。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得意,我故意裝作沒有看見。我達到了我的目的,而且知道了問題的所在。他們不希望我下船,而且就在今夜解決我的問題。我倒覺得這樣很好。如果能現在就把此事了結了,就省得我還要長時間心中無數了。
水手們獲得了我沒有得到的自由,他們可以離船上岸。只有三個人留在船上:船長、舵手和那個大鼻子臥艙服務員。我知道,為什麼其他人能獲准離開船,他們想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見證人在場。
不一會兒,臥艙服務員過來問我還有什麼分付。我要了一盞燈和一些水,以便不使煙袋斷火。他給我拿來了這兩樣東西,我順便還告訴他,我感到不太舒服,不想離開臥艙。我從上衣口袋裡抽出錢包,不經心地讓他看見裡面的紙片。我做這些,是為了使事情能盡快發生,給這些好人設一個陷阱。我這樣做是很對的,而且立即看到了效果,那個人高興地對我說:「你做的很對,先生。還是留在臥艙裡面好。夜裡的風對陌生人有害,有不少人都因此患了不治的眼病,就是因為他們夜裡走了出去。燈光可以保護你的眼睛。你今晚還需要我嗎?」
「不。我再吃幾個棗子,抽兩袋煙,就要安歇了。」
「那我就不再打擾了,我現在就告退。晚安!」
他向我鞠了一躬,就離開了。走時還順手放下了門簾,把我和甲板隔開。他剛走,我就把燈火吹滅,使房間變黑,外面的人看不見我。我掀開了門簾一角,看著他的背影,我估計他會去向他的同伴報告我剛才所說的話。
甲板上沒有燈火。大多的星星還沒有出來,天上為數不多的星星還無法把黑暗驅走。我受過訓練的眼睛,要比阿拉伯人銳利得多。我看到那個服務員走向甲板的中部,我從門簾裡爬出來,跟上了他。我雖然看不太遠,但我已發現那裡存放著很多裝煙草的麻包,都是準備運往南方的。我趕緊爬到了那裡。我的猜測是正確的。當我爬到跟前時,正好聽到有人在說話。麻包的右面靠著一個人,另一個站在他的身邊。我向左移動了一下,緊緊地貼在了麻包的另一邊。我聽到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說:「再等一下!能講一遍的事情,就不要講兩遍。船長馬上就來。」
「他到哪裡去了?」
「到岸上去掛燈籠,如果街頭賣藝人來了,可以立即找到這裡。」
這兩個人就是舵手和臥艙服務員。原來在岸上懸掛燈籠作為信號,而且是給一個街頭賣藝人發出的信號。為什麼要這個人呢?他是從吉薩還是從開羅來的呢?他是衝我而來,還是要來乘船,給大家帶來歡樂呢?這種人一般都是用獻藝來代替船錢的。
因為我躺在地上,而甲板的欄杆都有胸部那樣高,所以我看不見河岸和燈籠。但卻可以聽到站在那裡講話的服務員的聲音:「看,現在已經點著了。他用一根木棍插在地上,把燈籠掛在了上面。他現在回來了。」
我躺在靠河一邊,而船長將從河岸一邊上船,我想我不會被他發現。我會聽到重要的消息的。
船長上得船來,穿過甲板。那兩個人用「噓」聲把他叫到跟前。船長站在他們面前問道:「那個安拉要永遠用火煎熬的異教徒在幹什麼?」
這和他在我上船時表現的禮貌可真是大相逕庭!
「他在艙裡抽煙。」第三號鬼魂回答說。
「他會出來嗎?」
「不會。這個外國人感覺不適,想拍兩袋煙就睡覺了。另外我還告訴他說,夜裡走出來會得眼病的。」
「你幹得很聰明。讓這個狗崽子被煙熏死吧!這麼一個臭死屍,怎麼竟敢攻擊我們虔誠的主持,並偷走他的奴隸呢!幹這種事的手應該爛掉,永遠治不好!我們永受安拉保護的主持為什麼沒有命令你去剷除這個異教徒呢?」
「只是為了不使你陷入險境,因為大家都知道,他上了你的船,如果他在這裡消失了,他們會找你算賬的。」
「那倒是。但我可以說他中途下船了,我的人會為我作證的。」
「你有幾個還不能信任的水手,因為他們在你這裡時間還太短。所以我才建議,讓他們現在離船上岸。他們不應該知道,街頭賣藝人要上船來。」
「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在這裡派他上船,為了他我不得不在這裡靠岸,這很容易引起那個基督徒的疑慮,好在他沒有請到事情的真相。任何一個先知的信徒都能感到他已身處危險。如果我們不等這個街頭賣藝人,我們就可以繼續航行,你就可以代替他把那個文件偷出來,給主持送去。」
「安拉,上帝呀!你竟認為我能做這件事!這個人力大無比,這我能感覺到。他戰勝了像雄獅一樣的主持,打倒了他的奴僕,而且差一點就逮住了我。我的臉上帶著他拳頭留下的痕跡。為了他以這種方法損害了我生存的光彩,他就應該被魔鬼撕成碎塊,他的靈魂應該在最熾熱的烈火中焚燒殆盡!我並不害怕,但在夜裡不知不覺地從這個凶悍傢伙的口袋裡偷出那份文件,這我可沒有訓練過,這只有街頭賣藝人奴巴爾才能做到,他會上千種技巧,而且是最有名的竊賊。正因為這樣,主持才把他派來。他來,把文件偷走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個異教徒如果發現了失竊,在船上是怎麼也找不到的。」
「你確信那份文件放在他身上嗎?」
「文件就在外國人身上。」
「你會不會弄錯啊。文件同樣可以保存在土耳其人納西爾那裡呀!」
「不。我完全相信我們的主持所說的觀點。異教徒比那個土耳其人更聰明、更謹慎也更強壯,他不會把如此重要的文件交給土耳其人保管,而絕對要親自帶在身上的。而且我剛才到他那裡去的時候,還看到他把錢包拿在手裡,裡面有很多紙片。那三個文件肯定也在裡面。」
「但願如此!但從他身上偷出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他突然醒來,那就一切都完了。」
「奴巴爾的手是極其靈巧的,他做過比這更難的事呢!你可以想像,主持是不會派一個無能之輩來幹這件事的,他派來的人肯定會手到事成。」
「可能是這樣。但最好還是把這個異教徒殺死!那樣我們就不必顧慮會發生意外了。」
「現在也不必有什麼顧慮。巴臘克必須得到他的文件,他向奴巴爾做了詳細的交代。奴巴爾還帶了一把匕首。異教徒如果不醒最好,他還可以活一段時間,這樣就不會對你不利;如果他醒來,那奴巴爾就會把匕首刺入他的胸膛。」
「活一段時間?就是說他以後還是要死嗎?」
「是的。作為他對主持犯下罪刑的懲罰。」
「什麼時間,在哪裡?」
「今天給他留下的性命,就像懸在一絲細發上一樣,只要一有機會頭髮就會斷的。」
「是不是在艾斯尤特,他下船等土耳其人的地方?」
「這我不能說,我們必須有合適的環境,我們還不知道,那裡是不是對我們有利。」
「那他就會在你們眼前跑掉的。」
「噢,不會的。你知道,現在還沒有確定要你把我帶到何處。我想告訴你,我得到命令,要留在這個異教徒的身邊。」
「讓你監視他嗎?」
「是的。我不能讓他逃脫我的眼睛。我對他必須客氣和盡心,取得他的信任;我想這樣就不難讓我成為他的僕人。」
「這個主意很好,我將向他推薦你。那麼要殺死他的人,是不是你呢?」
「不,主持想親自看到這個外國人死,以便讓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把我們的詛咒帶走。」
「可主持現在還在開羅呀!」
「今天還在,但他馬上就去南方,去喀土穆和更遠的地方。」
「是為卡蒂裡納兄弟會做生意吧?」
「是的。巴臘克也要到喀土穆去,他在那兒會碰到這個基督狗,或許也會更早一點兒。我將設法使他們見面,因為我知道巴臘克乘什麼船南行。」
「這個消息,是極其重要的。現在我才明白,為什麼沒有必要在我的船上把這個人殺死,因為在南方外國的領事權力不像開羅這樣大,一個不信教的狗崽子不見了,也無人理會。主持肯定會在艾斯尤特靠岸、下船。如果你能把這個人看住這麼久,就可以輕易地把他交到巴臘克手上,我想這個外國人是不會逃脫巴臘克的報復的。要偷的那三個文件,肯定是十分重要的。你知道它們的內容嗎?」
「不。街頭賣藝人會知道的,因為他必須看它們的內容並進行檢查,是否確是那些文件。但主持沒有對我說,因為——」
他被打斷了。一個人手裡拿著燈籠上了船,這肯定是剛才提到的街頭賣藝人奴巴爾,那個著名的竊賊。他從下面取下了燈籠,帶到了船上。他看到船上的三個人,走過來問候:「晚上好!」
「Ahla wa sahlan wa marhaba!」船長回敬道。
「Marhaba!」其他兩人也問候著。
一般人問候時說一句Marhaba就可以了,意思是「歡迎」。船長使用了全套的語句,說明他對這個埃及最偉大的竊賊是如何的尊敬了。我必須看一看這個流氓賣藝人,便把頭伸出了一些。他把燈籠放在了旁邊的草包上,燈光正好照在他的臉上和身上。他的年齡和主持相似,臉色也雷同,都有黑色人種的特點,個子不太高,但肩膀比主持寬。這個人的強壯程度和巴臘克不相上下,但肯定要比他的主人更靈活。他身上穿著一件深色的長袍,腰間繫著一根繩子,上面插著一把匕首。奴巴爾腳上穿著一雙草鞋,整個是一個窮人的裝束,但他的耳朵上吊著一對沉重的金耳環,粗黑的手指上至少帶著十枚閃閃發光的、貴重的、帶有晶亮寶石的戒指。他的聲音充滿驕傲和自信,他說:「有人告訴你們我要來嗎?」
「是的,先生,我們在等候你。」船長回答。
「那個狗崽子是下船了還是在船上?」
「他躺在座艙裡。」
「點著燈嗎?」
「是的,但他睡覺前已經熄滅。兩個黑孩子在他身旁。」
「熄滅或者點燃對我都是無所謂的。即使他躲到最黑暗的墳墓裡,或是點上一千盞燈,我要做的事都是會成功的。我沒有興趣等待太久,我要立即工作。我對地形不熟悉,你們必須向我描寫一下艙內的情況,包括裡面每一樣東西的位置。」
由於第三號鬼魂來過我的臥艙,所以由他來描述裡面的情況。我覺得現在應該離開此地了。竊賊很著急,而我也很希望盡快結束這種緊張狀態。我又輕輕向座艙方向爬去。
但爬過這段路,現在已不再那麼容易了,因為點著燈籠。多虧船長和賣藝人站的位置,使他們的影子並在了一起,在甲板上出現了一塊黑影。我有幸爬到陰影處。為了時刻看到他們四人的動向,我只好倒著爬,最後終於到了門簾邊,鑽進了臥艙。
我作了最後一瞥,看到賣藝人熄滅了燈籠。如果剛才他就如此小心,我就看不清他的面孔了。
我又把燈火點燃,是用我的硫磺火柴點燃的,我手頭還存有很多火柴,因為這在南方又貴又很難買到。我不願意在黑暗中,而願意在光亮下被竊,這樣我的危險會小些。
然後我從錢包裡拿出三個文件和其它重要文件,把它們藏了起來。又把錢包放回口袋裡。剛才那個服務員看到了我錢包放的位置,他必然會告訴賣藝人的。
我為什麼要讓這個小人行動呢?只是為了取得證明嗎?坦率地說,我所以這樣做,多少有點想向那個人證明,在我這個「基督狗」的腦袋裡還是有點腦子的,同時既不瞎也不聾。我這樣做並不是沒有危險的。不排除那個竊賊突然用刀子刺我的可能;但我相信我的眼睛和我的靈敏反應。
孩子們剛剛吃過飯。他們躺在一起,但還沒有睡覺。我告訴他們說,有一個人要進來,會悄悄地翻我的衣服口袋,我請他們不要害怕,要裝作睡覺的樣子。他們向我做了保證,我相信他們不會失言的。然後我把他們安排到背對入口的地方。
我躺在右邊,讓燈光照在我的臉上。本來我想把燈熄滅,但又想讓那個竊賊確信我是在睡覺。我把上衣鈕扣打開,由於我身體的左側在上面,所以他會很容易地摸到我的內兜。讓他行動越容易些,我的危險也就越小。為了以防萬一,我把兩支手槍中的一支擱到了脖子下面,使我壓在頭下的右手隨時可以抽出使用。一切都準備好了,我只希望不要等得太久。
我的希望實現了。我閉上眼睛,但通過睫毛可以看到草門簾。它抖動了起來,最下面的一個角,被掀起了一寸,然後兩寸、三寸、四寸直到六寸高。賣藝人向裡窺視著。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我繼續像一個熟睡的人那樣均勻地呼吸。他又放大了聲音咳嗽了一下,聲音不太大,但每一個覺輕的人都能聽見而被驚醒。我仍然不動,他還是有點兒怕我。主要是因為孩子,如果他們中的一個在這關鍵時刻忘記我的話,那我就不得不為了我,為了孩子,至少為了他們的自由而行動了。我開始覺得,我把這件事看得過於簡單了。
後來我才知道,孩子們雖然聽到了咳嗽聲,但卻以為是我發出的聲音。他們無法看到賣藝人,而他的動作又無聲無息,所以他們也聽不到,事後我得知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個人曾經來過這裡。
這時,奴巴爾已確信我在熟睡。於是他爬了進來,先是頭,然後是肩膀、身體,最後是兩條腿從門簾下鑽了進來。他右手握著一把匕首,他的眼睛時刻沒有離開我的臉,彷彿是一頭野獸向它的獵物撲來前的那一對眼睛。當他整個身體來到臥墊旁邊時,他站起身來,又輕咳了一聲。我沒有動。竊賊更有把握了。可以看出,他是十分小心謹慎的,他已把衣服脫光,黑黑的身體塗抹了油。即使最強大和最靈巧的人的雙手,也無法抓住他,只能讓他光滑的身子滑脫。
奴巴爾現在向我接近,把刀尖對準我的胸膛,同時把左手伸向放錢包的地方。他觸到了錢包,於是掀開外衣,把他所需要的東西抽出來,不是很快,而是很慢,慢得我感到似乎用了一刻鐘。他終於拿到了錢包,便把尖刀從我胸前拿開,用雙手摸了摸錢包。裡面還有不少紙張,他的面部出現了滿足的神情。
竊賊又張望了一下房間,好像要看看是否還有其它東西可以一併偷走。最後發現,偷其它東西都會發出響聲,只好滿足於現有的收穫了。他離開時和來時一樣緩慢而小心,爬到外面後,又再次掀開門簾一角,然後回頭確認一下我是否真的睡熟了。
我等了一分鐘,然後吹熄燈火,左手拿起手槍,打開了扳機。我把門簾掀開一角,看到有三個人站在煙草麻包旁,那是船長、第三號鬼魂和賣藝人。賣藝人又穿上了他的長袍,背朝著我,所以我看不到他的面孔,但看來他已經檢查過我的錢包了,因為他正拿著它在那兩個人面前搖晃著。從他這個惱火的動作上可以看出,他可能正在告訴那兩個人,說要找的文件並不在裡面。
第四個人到哪裡去了了那個舵手?我錯誤地認為,這可能對我無關緊要,因為我只是想找賣藝人。當我把門簾全部掀開、走向甲板、向那三個人接近時,在我身邊突然響起了一聲大喊:「先生!先生!」
呼喊的人正是舵手。他正從上面的舵輪處,經過我臥艙旁邊狹窄的階梯走下來,他看見了我。
這時我有機會看到這個竊賊的可貴的機警沉著了。剛才的喊聲是在向他通報我已來到甲板。我肯定他已被驚醒,並發現了一切。奴巴爾現在有兩條路可走,或者把我殺死,然後再去找文件,或者是逃跑。看來,他還是覺得放棄使用武力為好。他肯定已從主持那裡聽到過我的事情,知道向我進攻是很危險的,所以他只有逃跑才是上策,但他卻避免把面部暴露出來,使我今後也無法辨認他。這可能就是他在這一刻腦子裡所想的事情。任何其他的人,聽到喊聲以後,都必然回過頭來看一眼,船長和服務員都吃驚地把頭轉了過來。然而賣藝人沒有回頭,我只聽到他急促而壓低的聲音在問:「真是那個狗崽子嗎?」
「千真萬確。「船長說。
「那這次算白來了!」
奴巴爾把我的錢包扔在地上,裡面的紙片散了一地。他猛地向跳板奔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由於竊賊把錢包給我留了下來,所以我覺得他逃跑對我很好。否則我該怎麼對付他呢?把他交給此地的警察?那會產生多少麻煩事!或者教訓他一頓再把他放走?現在他自己走了,省得我再費力氣去向他講我對他行為的意見了。我問那個舵手:「你為什麼大喊大叫?難道想讓全開羅都知道我在這兒嗎?」
「對不起,先生!」他道歉說,「我被你嚇了一跳。」
「我長得這麼可怕嗎?」
「不,不,可是——我以為,我想——」他語塞了。
「你在想什麼呢?」
「我以為你已經睡覺了,所以,就嚇了一跳!」
「就像是一個突然出現的鬼魂吧?」
「正是這樣!」舵手說,他很高興有了這樣一個借口。
「我很抱歉,」我安慰他說,「希望這一驚嚇不要傷害你。走,和我一起去找船長。」
進行這個簡短的談話時,我始終盯住其他兩個人。他們正在彎腰拾起我的文件,並放入了我的錢包裡,藏到了船長的長袍裡面。我也藏起了一樣東西,就是我的手槍,至少此刻我不會需要它了。下面會發生什麼事情,誰也無法預料。也有可能,那個竊賊又偷偷地返回,這並不困難,然後向我發起攻擊。他也許只是在一時的驚慌中,決定放棄今天的行動。奴巴爾必須找到文件,我必須有這個文件,即使不在身上,也會在其它地方。剛才竊賊偷東西的時候,我要是動一下,他就會刺死我的,因此,他為了達到目的,也會不惜一切再來把我除掉的。因而必須小心防備他再回來。但這只有在燈光照耀好的情況下才可能,所以必須馬上行動,不能多費口舌浪費時間。於是我問船長:「船上有火把嗎?」
「沒有。你問這個幹什麼?」
「因為我認為,外面應該有火把,在必要時可以把船和水面照亮。」
「我們在船前和船後各放了一個柏油盆。」
「盆在什麼地方?」
「就在前面的艙箱裡。」
他指了指船頭,那裡有一個用木頭製作的像櫃子一樣的箱子。我拿著燈籠走向那裡,打開箱子,看到裡面有兩隻鐵盆和備用的柏油。我把鐵盆裝滿柏油,然後用燈籠的火點燃其中的一塊,它的火焰立即點著了其它的柏油。
「這是什麼?你想幹什麼?」船長和其他兩人跟在我後面問道。
「你最好問一問,下邊那個人想幹什麼!」我回答著,並指了指跳板,那裡一個身影剛剛從跳板上跳上岸。看來,那個賣藝人還真想再返回船上來。他剛才已經站到連接船和碼頭的跳板上,但在柏油火光的照耀下又倉惶逃走了。
「那是誰?你指的是誰?我什麼也沒有看到!」船長趕緊說,儘管他和我一樣肯定也看見了那個身影。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我可以告訴你。」我對他說,同時點燃第二個油盆,把它端到了上面的舵輪旁邊。用這個辦法我在兩分鐘之內就照亮了全船,我要是和船長慢慢談判,即使談一刻鐘也達不到目的。然後我再從狹窄的階梯上下來,把兩個人才能拉動的跳板拉上了船。
「先生,你著了什麼魔了?」船長喊道,「安拉保佑我們!我們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
他和另外兩個人站在桅桿旁。我走到他們跟前,為了把我們之間的事說清楚。
「著了什麼魔?是的,看來這裡確實有惡魔。剛才就有人想上船,是柏油燈把他嚇跑的。剛才這個好心的舵手還以為我是鬼魂呢!這是個誤會,真正的鬼魂確實站在這裡。」
我用手指著那個所謂的服務員。
「我?」他問。
「是的,就是你!你不會不承認這點吧。」
「噢,安拉!我是一個鬼魂!先生,你是丟魂了吧。快醒來吧!」
我靠在桅桿上。兩盆火照亮了岸邊和船的周圍,也照亮了這三個人的臉,他們現在不知道應對我客氣還是粗暴。
「是的,你就是一個鬼魂!」我舒心地對那個混蛋笑著,「我很清醒,可是你卻忘記自己是誰了,你就是第三號鬼魂。」
看他這時的面孔,真是一種享受,他退後了兩步,吃驚地看著我。
「第三號鬼魂?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很樂意幫助你恢復記憶。第一號鬼魂被我捆綁在房間裡。第二號鬼魂被我用槍托打翻在庭院中,而第三號鬼魂被我追到花園裡跑掉了,因為他用刀向我刺來。這回你懂了嗎?」
「還是不懂。」他口吃地說。
「不懂?你剛才不是還對你身旁這兩個人說,是我毀掉了你生存的光輝,你的臉上帶著我拳頭的痕跡嗎?」
他沒有說話,看了那兩人一眼,那兩人茫然地看看他又看看我,沉默不語。
「為此,」我接著說,「你希望魔鬼把我的身體撕成一千塊,讓我的靈魂在最厲害的烈火中熬煎。」
巴裡科不知所措地看著我,說不出一句話來。老船長是個老奸巨猾的人,竟放開膽子開口說:「先生,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你對這個虔誠忠實的人說這些苛刻的話。我想——」
「你想向我推薦他,不是嗎?」我接過他的話說,「你不是想這樣做吧?而且你向他做了保證。他將作我的僕人,然後把我交給主持。」
舵手是另外一類人,早就怕得要死了。他聽我說這些話時,兩手往頭上一拍:「安拉,上帝!太可怕了!太恐怖了!他無所不知,他知道每一句話!我得走了,我得跑了,我要離開這裡!」
老頭想走,我拉住了他的胳膊。
「留下!你剛才聽到他們兩人之間說的話了,現在你也要聽聽我將對他們說的話。」
舵手只好聽天由命,留在了那裡。船長卻認為最好不要聽我說,因為他立即氣沖沖地對我說:「先生,你是我的乘客,我一向習慣對人以禮相待;可是如果你——?
「以禮相待?」我立即打斷他的話,「你把我稱為基督狗,你說我只有腦袋沒有智慧,我雖有眼睛和耳朵,卻是個瞎子和聾子,這也是以禮相待嗎?你認為最好把我殺死,也是以禮相待嗎?」
「殺死?」他擺出委屈無辜的樣子打斷我的話。
「偷我的錢包時,最好殺死我,不是嗎?」我堅定地繼續說。
「錢包?」船長表現吃驚地說,「你的錢包和我有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但這是事實。而且它還在你身上!立即還給我廣
他立即盡量挺起了腰桿,對我喊道:「先生,我是這艘帆船的船長,而你是乘客。你知道在船上,這意味著什麼嗎?」
「最後,」我為他補充說,「我是一個正直的人,但你是一個混賬。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我們現在不是在蘇丹,而是在傑西,你自己說過,我們的領事在這裡是有權勢的,你對他有所顧忌。賣藝人逃跑了,而且——」
「賣藝人!」舵手高呼道,「他什麼都知道,連這個也知道!」
「是的,我當然知道一切。船長還笑話我,說我太愚蠢,什麼都沒有察覺到。但你們這些神聖卡蒂裡納兄弟會的成員想偷我、傷我、殺我,我只能譏笑你們。我知道奴巴爾要來,我讓他把錢包偷走,但三分文件我已事先藏了起來。這就是文件!」
我拿出文件給他們看,然後又放回口袋,繼續說:「竊賊就站在麻包旁。他沒有找到文件,就把錢包扔到了地上,看到我出現就逃跑了。而你,把錢包藏了起來,我已經看到了。快拿出來吧!」
「我沒有!」他咬著牙說。
「沒有?你看看第三號鬼魂的鼻子吧!你也想留下這樣一個面部裝飾嗎?你也想認識一下我的拳頭嗎?快拿出錢包,否則我就自己去拿!」
我威脅地向他走近了一步。他後退著,用手抓住長袍,獰笑著說:「我是有一個錢包,是的,但它不屬於你,而是屬於尼羅河的。你看!」
船長拿出錢包,想扔到河裡去。我早有準備,飛跳過去,一把就把屬於我的東西抓到了手中。這一瞬間他呆住了,然後掄起拳頭向我打來。我舉起腳向他的左膝蓋踹去,他向旁搖晃一下就倒在地上。
「噢,安拉,噢,船長,噢,可怕,噢,不幸,噢,失敗!」舵手痛苦地喊道,同時跑過來想幫助他的上司站起來。而那個可愛的服務員,卻向一個規矩的小學生,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你怎麼敢向我動手?」我氣憤地向船長喊道,「只因為你年紀大了,我才沒有更嚴厲地懲罰你。把他帶到麻包那裡去,讓他坐在那裡,聽我對他提要求。」
後面的話是對其他兩個人說的,他們順從了。我這一腳讓船長認識了自己的軟弱。他哎喲著讓兩個人在兩旁攙扶著走到了最近的一個麻包,筋疲力盡地坐了下來。我跟了過去,有些可憐這個老頭。判斷一個人不能只根據他現在如何,而應該看他今後怎樣,因為有時強硬也會變成溫和的。船長好像一下子垮了下來,捲曲著坐在那裡,不敢看我一眼。於是我講話的聲音不覺軟了下來,似乎像是在安慰他:
「你知道,我現在不能再和你有任何關係了,我不再和你同行。」
「你和魔鬼下地獄去吧!」他憤恨地對我說。
「納西爾為我付了多少船費?」
「只付了100個皮阿斯特。」他回答,而且已經預見到了後果。
「不要撒謊!他為我付了200,為兩個孩子付了100。我上船之前,他已經告訴了我,我相信他,而不相信你!」
「100!」船長堅持說。
「300!你必須還給我,我現在要下船。」
「納西爾只給了100。而且不再見到你,是我最大的幸福。快走吧!但從Bulak到Giseh這段路,你坐的我的船,這段路費是50皮阿斯特,所以我只還給你剩下的50。」
「這麼一段就要50?那好,如果是這樣,我也不反對。我不走了,我留下來讓此地的警察來處理此事。」
「那得耽誤好幾個星期!」
「我知道,我有的是時間。」
「我也有!」
「同時我也要告訴你我為什麼不繼續乘船的原因。最後的裁判將是我獲得自由,而你們就將在監獄裡仔細思考:說一個基督徒是蠢貨,到底合算不合算。」
說完,我離開了這三個倒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