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皮米窪地位於墨西哥的奇瓦瓦和科阿韋拉之間,是當地高原中一片伸展的低地,高原海拔一千一百米以上。那裡有陡峭的石灰岩群,有廣闊的沙漠,偶爾從這荒涼的平地上突起一座孤零零的山。那裡還有湖。
我們的騎行是向著這些湖中的聖瑪麗亞湖去的。這片水域離山谷——我們的騎行開始的地方——大約四十六英里。在度過一個無眠的夜晚之後,我們進行一場夠份量的日行軍。我們幾乎只穿過峽谷騎行,從一個低地到另一個低地,看不到什麼希望。
我們到達湖區時將近傍晚。地面是沙質的,在我們宿營的地方也沒有樹木,只有我不知道名字的灌木。一片混濁的水面,四周環繞著稀疏的灌木叢,在西方有幾座低矮的圓形山頂突起,山後面太陽已經落下去了。我覺得在那深陷、狹窄、陰暗的峽谷中幾乎是太涼了,但在這上面地面卻散發出一種熱度,人們能就著它烤蛋糕。但夜裡就更加冷,將近清晨時一股風在我們身上拂過,迫使我們更緊地裹進我們的羊毛被裡。
一大早我們又繼續行進,首先直向西去。但不久眾多的峽谷就迫使我們繞遠,我們必須要穿過十個或更多的峽谷騎行。騎手懸在岩石的馬上,頭上是耀眼的天空,一條狹長的線,底下是令人恐懼的深淵。在這個深淵中沒有一滴水,只有石頭和裸露、乾燥、稜角很尖的卵石。在那邊盤旋著猛禽,它們從早到晚陪著旅客,當他躺下來休息時,就在離他很近的地方落下來,從清晨起又陪著他並以它們尖利沙啞的叫聲告訴他,它們正在等待著,直到他虛弱得崩潰了或者由於他的馬一失足跌進峽谷的深淵中去。最多人們會看到一匹瘦得皮包骨頭的叢林狼像一團陰影一樣在某個岩石的拐角處消失,然後那畜牲在騎手後面又出現了,貪婪地跟在他後面慢騰騰地走著,像猛禽一樣等著同樣的飯食。
中午我們又把峽谷拋在身後,飛快地疾馳過一片長草的平地。這時我們碰到了一道十多個騎手的印跡,它與我們的印跡成銳角從右面過來。溫內圖斷言,這正是我們要找的蹤跡,老死神和我也認為如此。可惜這也同時表明,吉布森這群人領先我們至少六小時。他們必定整夜都在騎行,肯定是怕我們會追捕他們。
臨近傍晚時,騎在前面的老死神停住了,並讓我們靠上來,因為我們有點兒落後了。在他等的地方,從南方過來一道新的蹤跡跟迄今為止的那道會合了,同樣是騎手,而且是三十到四十個。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前後騎行,這使確定他們的數量變得很困難。這種魚貫而行和他們的馬沒有給釘上馬蹄鐵的情況,使人以為那是印第安人。他們從左面拐入了我們的方向,從蹤跡可以推斷,他們後來同白人相遇了。老死神不高興地一個人哈噥:
「這會是什麼樣的紅種人?肯定不是阿帕奇人。我們不能指望什麼好事。」
「我的白人兄弟說得對,」溫內圖贊同道,「阿帕奇人現在不在這裡,除了他們,在馬皮米的這個部分就只有敵對的部落。那我們就必須要小心了。」
我們留神地繼續騎行,不久就到達了紅種人趕上白人的隊伍的地方。兩隊人都在這裡停了下來並一起談判,結果對白人有利,因為他們進入了紅種人的保護之中。他們的嚮導——我們先當做托皮亞人認識的那兩個阿帕奇人——被送走了,這兩個人的足跡在這裡跟剩下的人的分開了。
不久之後我們到達了一處山嶺,上面生長著草和低矮的樹木。從山嶺那裡流下來一道細細的小溪,在這裡被追蹤的人中斷了騎行,飲他們的馬。我們也下了馬。溪岸上完全沒有灌木,人們能夠繼續順著河道看去,小溪流向東南。老死神站在那裡,用手給他的眼睛途光向東南方向看去,他說:
「我看到在我們前面很遠的地方有兩個點,我估計那是狼。但那些言牲怎麼坐在那裡?為什麼它們不在我們前面跑掉?通常沒有一種動物像這些叢林狼一樣膽怯。」
「我的兄弟們安靜點兒。我聽到了什麼?」溫內圖說。
我們避免任何的聲響,果然,從那兩個點所在的地方,有一聲微弱的呼喊向我們傳來。
「這是一個人!」老死神叫道,「我們必須過去!」
偵察員上了馬,我們跟著他。當我們接近那個地點時,那兩隻野獸起來,慢慢離開了。它們曾坐在岸上,而在小溪中間我們看到了一顆沒有遮蓋的人頭從水中露了出來,臉上蚊子密集,分佈在眼睛、耳朵、鼻子中和嘴唇之間。
「千萬千萬,你們救救我,先生們!」這個人呻吟道,「我支持不住了。」
我們立即從馬上跳了下來。
「您怎麼了?」老死神用西班牙語問,因為陌生人用的這種語言,「您怎麼到水裡去的?為什麼您不上來?水還不到二英尺深呢!」
「有人把我埋在了這裡。」
「好傢伙!活埋一個人!誰幹的?」
「印第安人和白人。」
我們到這時也沒有注意到,有幾個腳印從飲水的地方一直伸到這裡。
「這個人必須盡快出來,」老偵察員提醒道,「來,朋友們!我們把他挖出來。因為我們沒有工具,我們就用我們的手。」
「鐵鏟在我身後的水中,他們用沙把它蓋住了。」這個人費勁地說出話來。
「鐵鏟?您怎麼會有這樣一件工具?」
「我是淘金者,我們始終隨身攜帶鉤子和鏟於。」
鏟子找到了,於是我們走進水中開始幹活。溪流的河床由又輕又深的沙組成,可以不費力地挖出來。我們現在才注意到,在這個人的後面夯入了一枝長矛,人們把他的脖子緊緊地綁在上面,使他不能向前伸頭。這樣他的嘴離水面雖然只有一指寬,他卻不可能喝到哪怕是一口水。此外人們用新鮮、帶血的肉擦他的臉,以引來昆蟲折磨他。這個人不能擺脫困境,因為他在背上的手以及腳都綁在一起了。在我們終於把他拉出來並解開繩索後,他昏了過去。這不奇怪,因為人們扒去了他所有的衣服並把他的背部打得血跡斑斑。
這個可憐的人一會兒又甦醒了過來。他被抬到我們碰見溪流的地方,因為要在那裡宿營。這個人先得到吃的,然後我們為他包紮傷口,我從鞍袋中取出我的替換襯衣送給他。現在他才能夠告訴我們想要知道的情況。
「我叫塔德奧-桑迪阿,上一次在一個博南薩1中做淘金者,它位於群山之中,從這裡要走足足一天。我在那裡有一位夥伴哈頓,一個美國佬,他——」
coc11墨西哥語,意為「金銀的發掘地」。coc2
「哈頓?」老死神趕快打斷他,「他的名字是什麼?」
「弗雷德。」
「您知道他出生在哪裡,有多大了嗎?」
「他出生在紐約,大概六十歲。」
「他說過有家嗎?」
「他的妻子去世了。他有一個兒子,在舊金山從事某種手工業,哪一種我不知道。您跟這個人熟嗎?」
老死神非常急促地說出了他的問題。他的眼睛閃閃發光,深陷的雙頰有了光彩。現在他費了好大的勁表現得平靜,並用平和的語氣答道:
「我從前見過他一次。據說他境況很好,對此他一點兒都沒向您講嗎?」
「是的。哈頓是個商人,他有一家不錯的商店,但他有一個不爭氣的兄弟,他的兄弟像一隻水蛭一樣依附在他身上並把他吸乾了。」
「您知道他兄弟叫什麼嗎?」
「是的。他的名字是愛德華。」
「不錯。但願我能見一見您的哈頓。」
「很難。也許他早就不在了,因為活埋我的無賴們把他帶走了。」
老死神做了一個動作,就像他想跳起來,不過他還是控制了自己並平靜地問: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哈頓是商人,但卻被他的兄弟騙去了全部的財產。我覺得,他今天還愛著那個沒有良心的惡棍,儘管這個惡棍使他失去了一切。他窮了之後,長期作為淘金者在各處轉來轉去,但從未發過財。後來他成了放牧牲畜的人,簡短地說吧,一直沒什麼成就,直到他最後加入了淘金者的行列。但做冒險家他不是材料,做淘金者他的情況比先前還糟得多。」
「這樣您的朋友本該什麼也不做!」
「您說得好聽,先生。也許他暗中有一個理由加入淘金者的行列,因為他的兄弟愛德華曾是一個很走運的淘金者。也許他希望,以這種方式遇到他一次。」
「這就自相矛盾了。你剛才說這個放蕩的愛德華曾是一個走運的淘金者,卻騙走了他哥哥弗雷德的全部財產。一個走運的淘金者可是有大量的錢。」
「是的,但如果他揮霍錢財比他掙得更快,錢財也很快花光了。這個人是一個要命的揮霍者!最後弗雷德-哈頓來到了奇瓦瓦,受雇於他現在的主人。在這裡我認識並喜歡上了他,這是一種很少的事情,因為很容易想到,淘金者通常相互嫉妒。從這個時候起我們就一起去淘金。」
「您的主人叫什麼呢?」
「戴維斯。」
「先生,您也說英語嗎?」
「像西班牙語一樣好。」
「那麼勞駕您用英語講,因為這裡坐著兩個人,他們不懂西班牙語,您的講述也許還會跟他們有點關係。」偵察員立即用英語繼續談話,同時指向朗格父子。
「為什麼有關係?」淘金者問道。
「這個您馬上就會知曉。聽著,朗格先生,這人是一個淘金者,並在奇瓦瓦為戴維斯幹活。」
「什麼?戴維斯?」朗格跳了起來,「我的女婿是在他那裡工作呀!」
「別這麼急,先生!可能是有幾個戴維斯的。」偵察員提醒道。
「如果這位紳士指的這個戴維斯從事賣金礦和銀礦這樣有贏利的經營,那就只有那麼一個叫這個名字的人。」塔德奧-桑迪阿解釋說。
「那就是他!」朗格叫道,「您給他幹活兒?」
「當然。」
「那您也許也認識我的女婿?」
「是誰?」
「一個德國人,叫烏爾曼。他在弗賴貝格上過學。」
「不錯。他先是一個不錯的工頭,現在成了礦山經理,收入相當可觀。他很快就會成為股東。這麼說您是他的岳父了?」
「是的,不錯,是的!他的妻子阿格娜絲是我的女兒。」
「我們稱她為伊內斯夫人,我們都很熟悉她。我聽說,她的親屬目前住在德克薩斯。你們想探望夫人嗎?」
朗格說是的。
「那你們不必到奇瓦瓦去了,而是要到富礦脈去。難道你們還沒有獲悉嗎?富礦脈屬於您的女婿了!最近他到山裡去做了一次休養騎行,並在那時發現了一個銀礦床,是人們在這裡還沒有發現過的。戴維斯先生給了他勞動力,馬上採掘。現在烏爾曼先生正勤奮地幹著,戴維斯先生會向他提議合夥,這對雙方來說都很有好處。」
「您說了什麼呀!——格奧爾格,你聽到了嗎?」
這個問題是問他兒子的,格奧爾格卻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一個人點頭,在他的眼中有歡喜的淚水。
我們其他人也真誠地為我們兩個同伴的幸福感到高興。老死神做了各種我不理解的鬼臉,雖然我在其它情況下相當清楚地知道它們的意義。
過了一會兒,對朗格的女婿和富礦脈的消息的興奮平息下去了,然後桑迪阿可以繼續說了。
「我同哈頓幫著安排富礦脈的生產經營,然後我們動身來搜索馬皮米。我們在這個地區騎馬轉了三天之久,但卻沒有找到這裡可能存在很有價值的礦石的跡象。今天上午我們在溪邊休息,不知不覺睡著了。我們醒來時,就被一大群白人和紅種人的騎手們包圍了。」
「是什麼樣的印第安人?」
「有四十個希馬拉人,還有十個白人。」
「希馬拉人!他們使你們成了兩個可憐蟲?為什麼?難道他們跟白人有仇嗎?」
「我們從不知道,對他們該怎麼看才好。他們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敵人。雖然他們提防著不爆發為公開的仇視,因為他們太弱了做不到,但他們也從未站到我們一邊,建立一種真正良好可以信任的關係。」
「那我就想知道原因,為什麼這些紅種人這樣對待你們。你們侮辱他們了嗎?」
「一點兒也沒有。但是戴維斯先生給我們裝備得很好,每人有兩匹馬、精良的武器、食物、工具和一切人們在一個如此荒涼的地區做較長的停留所需要的東西。」
「嗯!這些東西對這幫人當然是夠多了。」
「那些希馬拉人包圍了我們,問我們是什麼人,我們想在這裡幹什麼。在我們據實回答他們之後,他們裝作很氣憤的樣子,並宣稱馬皮米屬於他們,連同所有裡面的東西。然後他們要求我們交出行裝。」
「你們給他們了?」
「我沒有。哈頓卻比我聰明,他放下了他的一切東西。而我去抓卡賓槍,不是為了射擊,因為這在他們佔優勢的情況下是真正的傻事,只是為了嚇唬他們。立刻我就被制服了,我被他們撞倒並被搶了個精光。白人們不來幫助我們,還向我們提問題。我不願回答,因此被用套索鞭打。哈頓又一次比我聰明,他可能不知道他們有什麼用意就告訴了他們一切,也有關於烏爾曼先生的新富礦脈的信息。這時那些人仔細聽起來,並要求哈頓向他們描述發掘地。我打斷了他的話讓他隱瞞這一點,結果我被綁了起來埋在這裡。而哈頓,他現在不想繼續提供情況了,受到了長時間的毒打,直到最後還是把一切都說了。因為他們認為,我的同伴也許給他們提供的是假情報,他們就帶走了他,威脅他如果他沒有在明晚之前把他們帶到富礦脈的話,就採用最殘酷的死法解決他。」
老死神現在顯現出來的臉色,我在他身上還沒有見到過。那是一種陰鬱、狂暴、無情的堅決神色。他看起來像一個復仇者,絕不對他的敵人寬容。他的聲音聽起來幾乎沙啞,他問:
「您相信這些無賴們從這裡騎馬到富礦脈去了?」
「是的。他們想襲擊和洗劫富礦脈。那裡儲備著大量軍火彈藥、食物和其它的對無賴們來說很有價值的東西。也有大量的白銀。」
「惡棍!他們是想分贓。白人要金屬,紅種人要別的東西。到富礦脈有多遠?」
「要騎上足足一天,如果哈頓沒有聽從我給他的勸告的話,他們明晚就會到達那裡。」
「什麼樣的勸告?」
「哈頓應該領他們繞遠。我想,」也許還是會有人走這條路並救我的,在這種情況下我想請他盡快騎馬到富礦脈去,好警告那裡的人。我自己當然是不能騎馬同去了,因為我沒有馬。」
老人低頭凝神思索了一會兒,然後他說:
「我願意立刻就走。如果現在動身,我們可以跟蹤這些無賴們的蹤跡,直到天黑下來。您能不能進一步向我描述一下道路,使我們夜裡找得到它?」
這個人堅決地警告不要夜間騎行,老死神於是決定一直等到第二天早晨。
「我們十六個人,」他繼續說下去,「要對付四十個紅種人和十個白人,加起來有五十個。我猜,我們不必害怕。希馬拉人到底是怎樣武裝的呢?」
一隻有長矛、箭和弓,但現在他們奪去了我們的兩枝槍和左輪手槍。」
「這沒什麼,這些紅種人不懂怎樣擺弄這樣的武器。我們有必要獲知富礦脈位於何處,位置怎樣。向我描述一下地點!」
「請您設想一個深深地切入森林中去的峽谷,峽谷在中部擴展開,四周被陡峭的石灰岩包圍。這些石灰岩富有銀、銅和鉛的礦床,這個峽谷,或者更確切地說這個山谷,有兩里長。但儘管長度這麼可觀,卻沒有什麼地方人們可以從上面爬下來。惟一的通路在山谷中的水源頭。在那裡岩石緊密地堆在一起,在水旁就只留有三個人步行或兩個人騎行的地方。」
「那麼在這個地方抗擊一次襲擊,還是非常容易的!」
「當然。沒有第二個人口,至少對不屬於山谷現在的居民的人來說是沒有的。人們在峽谷中部幹活,這樣如果人們想從山谷出去的話,總得繞半小時的遠路,很麻煩,因此烏爾曼先生讓人在一個合適的地點建了一條上山的路。在那裡岩石不是垂直地上升,而是成階梯狀。先生讓人們砍倒樹,使樹幹靠著岩石。在樹幹的庇護下人們可以鑿出石級,沒有一個陌生人能發現它們。」
「哎呀!我要自告奮勇馬上去找到這種了不起的階梯。你們通過伐樹暴露了自己。在樹木被人工分離的地方,也必定有人或者有過人。」
「您根本就料想不到,那裡的樹是借助於繩索、套索和以極大的努力,甚至是在有生命危險的情況下被放下去的。正確理解我的話!它們不是在一般的意義上被砍伐,沒有一個樹樁能被看到。烏爾曼先生讓人把樹幹連根拔起,使它們慢慢地向峽谷中傾斜並把它們整個的根部從土中拔出。然後三十多個人抓住繩索,這樣樹不是用力拋向底部,而是慢慢地下滑並在岩石階梯平台上得到穩固的支撐。」
「這樣有很多工人在那裡幹活了?」
「現在幾乎有四十個。」
「那麼說,我們不必因為襲擊而擔驚受怕了。他是怎樣建立與外界的聯繫的?」
「通過騾隊,它們每兩周來一次,向山谷提供生活必需的東西並把礦石運走。」
「烏爾曼先生讓人把守入口嗎?」
「夜裡,當所有的人都睡了的時候有人看守。此外有一個招募的獵人,整個白天期間在這個地區到處巡邏,向人們提供野味。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烏爾曼讓人建房子了嗎?」
「役建房。他住在一座大帳篷裡,裡面一切都根據工作需要而設。旁邊的一個帳篷是儲藏室。這兩個帳篷都緊貼谷壁,成半圓形,圍繞著帳篷暫時用大樹枝建了茅屋,工人們就睡在裡面。」
「陌生人能夠從山谷尖角上面看到淺色的帳篷嗎?」
「不會,因為它們被濃密的樹冠遮住了,並且帳篷不是用白色的亞麻布,而是用深色的橡膠材料繃在外面。」
「武器裝備怎麼樣?」
「一流。除了刀子和左輪手槍,每個工人都有雙管槍。」
「好吧,那就讓希馬拉人來吧。當然這樣就要求我們比他們更早到達富礦脈。明天我們的馬肯定要辛苦了,因此我們要現在就試著睡覺。為了明天我們的任務,我們一定要休息好,馬也一樣。」
雖然我在前一夜中沒有一刻能夠睡覺,但明天逮住吉布森的想法使我興奮不已。老死神也沒有睡著,他一直輾轉反側,這是我在他身上不經常看到的。我聽到他歎息,偶爾小聲嘟囔著什麼,我聽不懂,看來有某種東西使他心情沉重。當談到淘金者哈頓時,他的表現使我很詫異,如果他認識這個人,那麼他的行為就得到了解釋。或者當事人不僅僅會是老人的一個熟人?
我們躺了大約三小時後,我注意到偵察員坐了起來。他側耳傾聽我們的呼吸,確信我們睡著了。然後他站了起來,沿著溪流離開了。崗哨——一個阿帕奇人——沒有攔他。我等著。十五分鐘過去了,又過了十五分鐘,又過了十五分鐘,老人還沒有轉回來。我起身去追他。
十分鐘後我看到他。他站在溪邊呆呆地望著月亮,背對著我。我並沒刻意使腳輕輕地著地,不過草減輕了我的腳步聲。如果他不是過於沉浸在他的想法中的話,他一定會聽到的。當我幾乎在他身後的時候,他才突然轉身,從腰帶中拔出左輪手槍並叱責我:
「見鬼!您是什麼人?您在這兒躡手躡腳地走來走去幹什麼?您想要我的一顆子彈——」
老死神停住了。他一定很心不在焉,因為他現在才認出我。
「啊,是您,老鐵手先生!我幾乎給了您一顆子彈,因為我真把您當成一個陌生人了。為什麼您不睡覺?」
「因為想到吉布森和奧勒特我就不得安寧。」
「是這樣?我信。好了,明天那兩個人終於落到我們的手中了,否則我就不會叫老死神了。我不能再追蹤他們了,因為我必須留在富脈礦。」
「您?為什麼?」因為他沒有給予回答,我又問,「關係到一個秘密嗎?」
「是的。」
「那我不想追問您,也不想再打擾您。我聽到了您的歎息和嘟噥,想我也許可以分擔哪種您擺脫不了的煩惱。晚安,先生!」
我轉身要走。他讓我走了一小段,然後他叫道:
「先生,不要走!您想到我的苦惱是真的,它沉重地壓在我的心靈上並且擺脫不掉。您是一個守口如瓶和好心腸的傢伙,大概不會過於嚴厲地譴責我。因此您現在應當知道,是什麼使我心情沉重。我不需要對您講全部,只講幾點,剩下的您是很容易能想到的。」
偵察員挎起我的胳膊並慢慢地同我一起在溪畔散步。
「您對我到底怎麼看呢?」他突然問道,「您對我的內心深處怎麼看,對——對——就是,對老死神這個人?」
「您是一個正直的人,因此我愛您,尊敬您。」
「嗯!您這樣說,是因為您沒有更深入地瞭解我。您就是那些歡樂地生活的人中的一個,因為你們不知道良心的譴責是什麼。請您聽著,先生,一種良心的譴責!內心深處的聲音,它譴責一個人,甚至在每個塵世的法官沉默的地方!對此您當然是一無所知,但我告訴您,沒有任何絞刑架和監獄比得上!」
老人以一種使我深受震動的語氣說出這些話。這個人顯然被一種嚴重的罪行的回憶所困擾著,否則他不可能以這種方式說話。我什麼都沒說。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下去:
「先生,不要忘記,有一種神聖的法律,與它相比世俗的法律就是純粹的孩子遊戲!永恆的法庭坐鎮良心之中,並且日夜向一個人大聲喝出判決。我一定要對您說。為什麼恰恰是您呢?因為儘管老鐵手年輕,我對您還是懷有一種很大的信任。因為在我的內心裡我完全有感覺,就好像明天會有什麼事發生,它可能會阻止老偵察員坦白他的罪孽。」
「您怎麼了,先生?您怎麼了?」
「我怎麼了?這個我會都告訴您:一種死亡的預感!」他平靜地看著我的眼睛,「您聽到了那個淘金者剛才講弗雷德-哈頓,您認為這個人的兄弟怎麼樣?」
現在我預感到了,因此我謹慎地回答:
「愛德華-哈頓無論如何很輕率。」
「哼!也許您是想以此說出一種溫和的判決?我告訴您,輕率的人比真正的壞人危險得多。壞人老遠就已經表明了自己,但輕率的人大多是一個可愛的傢伙,因此他對公眾絕對更有危險。有一千個壞人能被改造,因為壞有管教能夠抓住的方面。但在千個輕率的人中幾乎沒有一個能被改造,因為輕率沒有任何固定的依據,在那裡它可以被抓住並被送上更好的道路。其實我從來都不是壞,而是輕率,聞所未聞地輕率,因為那個愛德華-哈頓,使他的哥哥喪失了一切的,就是——我!當然我現在稱自己為別的名字了,因為我玷污了我用過的這個名字。沒有一個罪犯喜歡談及犯過罪的東西。您能想得起來我在新奧爾良對您說的嗎?我正直的母親給我指明了通向幸福的路,我卻走上了另一條路?」
「我記得。」
「那我就不想多說什麼了。我母親臨終向我指出了美德的道路,我卻走上了輕率的道路。我想發財,想有上百萬的錢。我在交易所裡毫無理智地賭掉了我父親留給我的遺產和我商人的名譽。於是我到了礦區中。我很走運並找到了大量的金子。我揮霍它就像我得到它一樣快,因為我成了一個狂熱的賭徒。我在礦區勞累數月之久,為了把賺來的錢押在惟一的一張牌上並在五分鐘內把它們輸掉。我的收益滿足不了我。我這個發瘋的傢伙想壓上十萬美元,以贏得賭場莊家的全部賭本。我到墨西哥去並成了淘金者,簡直是令人氣憤地走運,但我輸光了一切。這種生活把我的身體搞垮了,再加上我已成了煙鬼。從前我是一個強壯結實的傢伙,是一個巨人。我潦倒得只剩下破衣爛衫,我再也支持不下去了。沒有人想再看我一眼,所有的狗都向我狂吠。這時我遇到了我哥哥,他在舊金山有一家商店。儘管我的樣子悲慘可憐,他還是認出了我並把我帶到了他的家中。他要是沒這樣做有多好!他讓我墮落下去就好了!那他就省去了所有的不幸,而我就少了一切良心上的折磨!」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我聽到他用力地吸氣,對他感到發自內心的同情。
「我不得不好好幹,」然後他說下去,「我的哥哥相信我完全改好了,並在他的商店中給了我一個職位。但賭癮只是微微打了個盹,當它又醒來的時候,它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更緊地把我攥在了它的魔爪中。我動用現款,為了使好運氣來到,我發出假匯票,為了把錢供奉給賭癮,而我老是輸,輸,輸,直到再也不能挽救。這時我跑了。哥哥償付了匯票的債並因此成了要飯的。在他埋葬了他因為驚嚇和傷心死去的妻子之後,帶著他的小男孩不見了。這個我當然是多年後,在我有一次敢於再到舊金山去的時候才得知的。這個消息使我走上了更好的道路。我又做了淘金者並很走運。我回來為了賠償損失,而現在哥哥不見了。從那時起我到處找他,但沒有找到。這種不安定的漫遊生活把我訓練成了偵察員,對許多人來說我也在道德教育上成了一個偵察員。我戒掉了賭博,但鴉片沒有戒掉。我不再吸煙片了,而是吃鴉片。我把這種毒品混在品嚼煙草中,現在就只極小量地享用它。現在,您聽到我的坦白了,向我吐唾沫並用腳踐踏我吧,我一點都不反對,因為我活該!」
老死神放開了我的胳膊,坐到草中,把胳膊肘支在膝頭上並把臉放在手中。他長時間這樣坐著,沒讓人聽到一點聲音。我懷著無法描述的情感站在那裡。終於他又跳了起來並用幽靈般的目光呆呆地看著我。
「您還站在這裡?難道您對這個可憐的人不感到害怕嗎?」
「害怕?不,我真心為您感到難過,先生。您犯過很多錯誤,但也吃過很多苦,而您的悔恨是嚴肅的。我怎麼能,哪怕只是在暗中,妄加評論!我自己也只是一個罪人罷了,並且不知道,生活還會帶給我怎樣的考驗。」
「吃過很多苦!是的,您說得對,很對!啊!我的天哪,世上所有悲號的聲音跟一個人的內心中永不安寧相比又算得了什麼!我必須盡我所能地補償和彌補。明天我終於要見到哥哥了。我覺得,就像一輪新的太陽在我心中升起,然而不是塵世的太陽。我必須請求您,您願意為我完成一個心願嗎?」
「打心眼裡願意!」
「那麼聽著!有一個不可辯駁的理由,使我即使在有一段時間沒有馬的時候,也會扛著我的馬鞍。如果人們剪開馬鞍襯裡,人們就會拿到確定是我哥哥也只是他的東西。您願意記住嗎,先生?」
「您的請求是相當微不足道的。」
「並不是那樣。也許您還會知道,我對您傾注了怎樣的一種信任,因此我請求您不要忘記。現在走吧,先生!讓我一個人呆著!我覺得,好像我必須就在今夜之中把我的賬簿通讀一遍,明天也許再沒有時間了。是有一些預感,人們從中覺察到,它們是真實的宣告者。我請求您,走!以上帝的名義!您沒有良心的譴責!晚安,先生!」
我慢慢地轉回營地躺下休息。很長時間以後,黎明前我才入睡,而老人還是不在。但我被叫醒後,他已經坐在馬上了,就像他急於使他的死亡預感實現。淘金者塔德奧-桑迪阿說他除了背部幾處疼痛外覺得精力充沛。他得到了一條粗羊毛毯,像一件女人的裙子一樣扣在腰間,上身又披了一條當大衣。一個阿帕奇人把他帶在馬上,然後我們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