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華盛頓政府的注意力正指向南方,指向墨西哥。墨西哥還在遭受共和政體和帝制之間血腥混亂的鬥爭的時候。
貝尼托-胡亞雷斯被美利堅合眾國承認為墨西哥共和國的總統,各州堅決拒絕打倒他。他們始終將馬克西米利安皇帝看做一個陌生的侵入者,並開始向拿破侖三世施加壓力,後來促使他從墨西哥撤回了他的軍隊。
德克薩斯在內戰爆發時宣佈脫離聯邦,因而就站到了奴隸州的方面。南方各州的失敗沒有使居民很快平靜下來,人們對北方憤憤不已,並因而仇視華盛頓政府的政策。本來德克薩斯的居民很有共和思想,人們崇拜胡亞雷斯這個「印第安英雄」,但因為華盛頓政府同情這位「英雄」,人們暗中密謀策劃反對他,這樣在德克薩斯的居民中就有了一道很深的裂痕,一部分人公開支持胡亞雷斯,另一部分人宣佈反對他,不是出於信念,而是出於對北方州的反感。
定居在德克薩斯的德國人自己的意見都不一致。作為德國人,他們傾向於馬克西米利安,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是他們的人,因為他是在拿破侖的庇護下到墨西哥來的。他們呼吸了足夠的共和氣息,能感到法國人入侵蒙特蘇馬的國家是無理的。出於這種原因德國人表現得很沉默,與每種政治聲明保持距離,尤其是因為他們在內戰期間同情北方州,反對奴隸主。
我們面前出現了平坦狹長的岬角,它將馬塔戈達灣同墨西哥灣分開。我們經過卡瓦約海峽駛入馬塔戈達灣,但不久就不得不趕快拋錨,因為馬塔戈達海灣很淺,吃水深的船會有擱淺的危險。
岬角後面停泊著更小的運輸工具,在它前面的海裡是幾艘大船和三桅船,還有一艘輪船,我立刻讓人用划槳的船把我送到馬塔戈達去,好打聽一下是否一會兒就能去金塔納。可惜我聽說,兩天後才會有一隻多桅帆船到那裡去。我很生氣被陷住動不了,因為吉布森現在大概領先四天了,他可以利用這些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惟一感到安慰的就是我已做了在目前條件下可能做的一切。
因為除了耐心等待別無他法,我找了一家旅館,讓人從船上取來我的行李。
馬塔戈達在當時是一個比現在小的地方。它位於海灣的東面,是一個遠比諸如加爾維斯頓要小的港口。像在德克薩斯的情況一樣,這裡海岸也是由一種不利於健康的低地組成的,它雖然不泥濘,但卻水份很多。人們在那裡很容易會發燒,因而我並不喜歡在這兒長時間停留。
我住的旅館像一家三流或四流的德國客棧,我的房間像一間船艙,床很短,我在睡覺時不得不將頭或者腿懸在外面。
安置好我的東西以後,我就出去看看這個地方。我走出房間,為了到達樓梯口,我得經過一扇門,它恰好敞開著。我向房內掃了一眼,發現裡面的陳設正跟我的房間一樣。牆邊有一副馬鞍靠在地上,上面掛著一個馬寵頭。牆角靠近窗戶的地方,倚著一枝長長的肯塔基槍。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老死神,不過這些東西也可能屬於另一個人。
然後我慢慢地沿小巷閒逛。當我想拐過一個街角的時候,我被一個人撞了一下。他從另一面過來,沒看見我。
「哎呀!」他向我叫道,「在您這樣衝過街角前,留神點兒,先生!」
「如果您認為我的蝸牛步是衝鋒,那牡蠣就是一艘密西西比河上的輪船了。」我笑著回答。
我的聲音響起時這個人後退了一步。
「我看準了嗎?」他喊到,「這是那個德國新手呀,他不願承認自己是一個偵探!那您在德克薩斯這兒甚至在馬塔戈達有什麼可找的嗎,先生?」
「不是找您,死神先生!」
「這我很相信!你看來屬於這樣的人,他們從來找不到他們尋找的東西,但卻同所有跟他們沒有關係的人撞個滿懷。無論如何您已又饑又渴了。來吧,我們要在隨便哪個有好啤酒喝的地方停泊!你們德國的淡啤酒看來到處都有,在這個小地方都可以找到,我猜,這種啤酒是人們可以從你們那裡得到的最好的東西。您已經有住處了嗎?」
「是的,在下面『山姆大叔』那裡。」
「太好了!我也在那裡支起了我的帳篷。」
「大約是在我注意到有一套馬具和槍的房間,跟樓梯一般高?」
「對!」他嘲笑地說,「因為您得知道,我離不了那玩意兒,我已經喜歡它了。一匹馬到處都能得到,一副好的馬鞍卻不易得。來吧,先生!剛才我在一家店裡,那裡有一種清涼的啤酒,在這六月天是一種真正使人神清氣爽的飲料。我很樂意再喝幾杯。」
老人領我來到一家小酒店,裡面有瓶裝啤酒高價零售。我們是惟一的客人。我向他敬一支煙,但他拒絕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口嚼煙草,從上面切下一小塊,五個熟練水手吸都夠。他將煙草塞進嘴裡,溫柔地把它放進腮中,滿意地微微一笑。
「好,現在我聽候您的吩咐。我極想聽聽,什麼風這麼快在我後面把您吹來了?是順風嗎?」
「相反,很強的逆風。」
「那您可能根本不想到這兒來吧?」
「不想,我想去金塔納。但因為到那兒去沒有盡快的可能性,我就來了這兒,因為人們對我說,在這兒我會很容易找到一艘到金塔納的船。可惜我不得不等兩整天。」
「耐著性子等吧,先生,您就是一個倒霉蛋,以這種想法自慰吧!」
「多好的安慰!您以為,我應為此派人向您遞交一封感謝信嗎?」
「請!」老死神笑著說,「我總是免費給人建議。我的情況正與您相同。也是這麼沒用地坐在這兒,因為我太慢了。我原想上奧斯汀去,然後繼續走,稍稍越過格蘭德河。季節很有利,下過了雨,這樣科羅拉多河有足夠的流量,將入水淺的水汽船運到奧斯汀。因為這條河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水都很淺。」
「我聽說,一塊沙洲阻礙了航程。」
「那不是真正的沙洲,而是一片木排,一塊巨大的浮木沖積物,它在從這兒往上大約八英里處迫使河流分為幾個支流。在這片木排後面就是一直暢通的水道,一直到奧斯汀。人們就想出一個聰明的作法,從這裡走到那個地方去,然後再上船。我也想這麼做,但你們的德國淡啤酒吸引了我。我喝了又喝,在馬塔戈達呆得太久了,當我到達木排時,小汽船剛鳴笛開走。這樣我不得不又將我的馬鞍背了回來。現在可以等著,直到明早下一艘小船開出。」
「那我們是難友了,您可以以您此前對我說過的同樣的安慰話心平氣和。您也是一個倒霉蛋。」
「我可不是。我不追捕任何人,今天或一周之後到奧斯汀對我是無所謂的。但這還是令人氣惱,尤其是因為那個愚蠢的無賴取笑我。他比我早到,當我不得不跟我的馬鞍留在岸上的時候,他從甲板上向這邊逗弄我。我若再在哪兒遇到這個傢伙,他還會得到一記完全不同的耳光,比他在我們輪船的甲板上不得不忍受的還要厲害。」
「您打人了,先生?」
「打人?您什麼意思?老死神從不打架。但那是在『海豚』上,我乘它來這兒的,一個傢伙一見到我就取笑我的樣子。我就問他,什麼使他如此可樂,當他回答我說,我的骨骼使他如此高興,他就得到了一記耳光。於是他想用手槍對我動手,但船長過來了並命令他趕快走開。他活該,他侮辱了我。因此當我去木排去晚了時,這無賴就取笑我。真為跟他一起旅行的同伴可惜!他看起來像一位紳士,只是憂傷陰鬱,總是像一個精神錯亂的人一樣呆呆地出神。」
這些話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可是知道,那兩個被我追蹤的人也在「海豚」上。
「一個精神錯亂的人?」我問,「您也許聽到過他的名字?」
「船長稱他為奧勒特先生。」
「啊!他的陪同呢?」
「叫克林頓,如果我記得對的話。——不過先生,您臉色怎麼啦?這兩個人也許跟您有什麼關係?」
「很有關係,太有關係了!他們就是我要找的人!」
那種友好的冷笑,我已多次在他那裡見到過了,又浮上了他的臉。
「好!」他點點頭,「您終於承認了,您要找兩個人?就是這兩個?嗯!您的確是一個新手,先生!您自己失去了美麗的獵物!」
「何以見得?」
「就通過您在新奧爾良對我不坦率。」
「我是不能。」
「人可以做一切將他引向好的目的的事,只要它不是恰恰觸犯了誠實和法律。如果您向我公開了您的事情,那這兩個人現在就在您的手裡了。他們一上輪船的甲板,我就會認出他們,立刻將他們抓住或讓人抓住他們。您看不出來嗎?」
「誰又能知道,您會在那裡與他們相遇!此外他們不想去馬塔戈達,而是想去金塔納。」
「他們只是這樣說。他們在那裡根本沒有上岸。如果您聰明點兒,那就詳細告訴我您的故事!也許我能做點兒什麼,使您還是逮得住這兩個要找的人的。」
這個人對我確係好意。他並沒有想要指責我,但我還是感到羞愧。幾天前我拒絕他打聽,現在我為情勢所迫要告訴他實情。我的自尊心向我小聲嘀咕,什麼都不告訴他,但理智還是佔了上風。我掏出那兩張照片給他看。
「在我給您講之前,看看這些面孔!這是您說的人嗎?」
「是的,就是他們。不可能有假。」
現在我坦率地告訴他實情。老死神注意地聽我說,當我講完後,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我剛才聽您說的都清楚明白。只有一點我不明白,難道這個威廉-奧勒待真的瘋了?」
「也許不是!因為奧勒特除去一點,完全是他精神的主人。」
「使我更不可理解的是,他同意吉布森對自己施加一種如此不加限制的影響。他看起來在一切事情上聽命於這個人。無論如何吉布森狡猾地研究了病人的思路並為他的目的而利用它們。現在,但願我們識破他所有的詭計。」
「那您確信他們是在去奧斯汀的路上?或者他們透露了中途下船的想法?」
「不,奧勒特對『海豚』的船長說明,他想去奧斯汀。」
「我要覺得奇怪了。他不會說,他想要旅行到哪裡去吧。」
「為什麼不呢?奧勒特也許根本不知道他被追蹤,他誤入歧途。他也許很相信自己做得對,他只生活在他的幻想中,其它的是吉布森的事。這瘋子並沒有認為說明奧斯汀是他旅行的目的地有什麼不聰明。船長又把這告訴了我。您想怎麼做?」
「我得追他們,並且是盡快。」
「在明早以前您再急也得等。在這之前沒有船開出。」
「那我們什麼時候到達那裡?」
「目前的水情要到後天。」
「一段長得令人討厭的時間。」
「您得考慮,儘管河流的水位現在有利,這兩個人也不會向前走得更快。船有時擱淺是不可避免的,在它又可以航行之前,總是有好長時間。」
「要是知道吉布森究竟想幹什麼,他想把奧勒特拖到哪兒去就好了。」
「是的,這當然是一個謎。顯然他有某種確定的意圖。迄今為止已取出的錢足夠使他成為富有的人,他只需將它們據為己有,將奧勒特乾脆地扔下不管。他沒那樣做是一個可靠的信號,說明他還想繼續利用奧勒特。我想對這件事查根究底,因為我們至少是暫時走同一條路,我願為您效勞。如果您需要我,就會得到我的幫助。」
「您的建議被很感激地接受了,先生。我對您真誠信任,您的名字就已擔保,您的幫助將對我有益。」
我們握了握手,乾了杯裡的酒。要是我在新奧爾良就已信任這個人該多好啊!
我們的杯子剛一重新倒滿,就聽見外面一陣混亂的嘈雜聲。叫嚷的人聲和嗥叫的犬吠越來越近了。門被猛地推開,六個男人闖進來,他們可能都已經喝了不少酒,看起來沒有一個是清醒的。粗野的外表,南方輕便的衣服和華麗的武器在這些人身上很引人注目。他們中的每個人都配著步槍、刀子、左輪手槍或手槍,此外每個人身旁都掛著一條沉甸甸的黑人鞭子,每人都用結實的皮帶牽著一條狗。所有那些大狗都是那種精心飼養的品種,在南方州人們用它們捕獲逃跑的黑人,把它們叫做血狗。
這幾個無賴放肆地盯著我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椅子發出劈啪聲。他們將腳放到桌子上,用鞋跟在上面敲來敲去,以此向店主提出請求,請他到他們那裡去一下。
「你有啤酒嗎?」一個人衝他嚷,「德國啤酒?」
受到驚嚇的店主說有。
「這酒我們想喝。」這個無賴繼續說,「不過先說說,是不是你自己也是一個德國人!」
「不是。」
「這是你的運氣。德國人的酒我們想喝,他們自己卻應該在地獄裡受火刑,那些奴隸制的反對者們,他們幫助北方,我們丟了職位都怪他們!」
店主忙不迭地退回去,好盡可能迅速地招待他「高貴的」客人們。我不由自主地轉過身,想看看說話者,他注意到了。我確信我的目光中沒有任何侮辱性的東西,但他也許很有興致同人打架,衝我嚷道:
「你幹嘛盯著我?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我轉過身,沒有答話。
「您要小心!」老死神小聲對我說,「這是那種最壞的無賴。肯定是被解雇的奴隸監工,他們因為奴隸制被廢除而丟了飯碗。現在他們聚集起來,想要干種種胡作非為的事。我們最好不理他們,趕快喝完就走吧。」
但正是這種耳語使這個人,別人叫他布萊思,很不高興。他又向我們這邊叫嚷:
「你有什麼秘密的事要說的,老骨頭?如果你在說我們,就大聲點兒,否則我們就會叫你張開嘴!」
老死神沉默了,將他的杯子放到唇邊喝酒。那些人的酒來了,他們品嚐起來。酒確實很好,但無賴卻將灑灑在屋子裡。剛才說過話的,還將他滿杯酒端在手中。
「不要倒到地上!那裡坐著兩個人,這玩意兒看起來對他們的身體很有好處!」他譏諷說,「他們應該得到它。」
他一揮手,將他的酒隔著桌子向我們倆潑過來。老死神從容不迫地用袖子在濕漉漉的臉上擦了擦,我卻做不到像他那樣平靜地忍受厚顏無恥的侮辱。我的帽子,我的領子,我的上衣,都在滴著水,因為大部分酒擊中了我。我氣憤地轉過身去。
「先生,我請求您不要做第二次!您同您的夥伴們開玩笑,我們一點兒都不反對。但請讓我們安靜!」
「噢?」布萊思打出王牌,「如果我有興趣再澆您一次,您會怎麼做呢?」
「那我會不客氣的。」
「不客氣?那好,我們倒是得看一看會發生什麼。店主,再拿一杯酒!」
其他人笑起來,向他們的頭目亂嚷喝彩。顯然,他想重複他的無恥行徑。
「天哪,先生,不要跟這些傢伙打架!」老死神警告說。
「您怕嗎?」我問。
「我沒想到怕。但他們有武器,出手快,對著一顆陰險的子彈連最勇敢的人都無能為力。您也要想到,他們有狗!」
那些無賴將他們的血狗拴在桌腿上。為了不再次被從後面打著,我離開了我的座位,將我的正面轉向那些無賴坐了下來。
「啊!他坐好了!」布萊思笑道,「他想反抗。注意!只要他動一動,我就放普路托咬他。它是訓練了對付人的。」
他把狗解開,抓著它的繩子。店主還沒有將酒送來,我們還有時間把一枚錢幣放在桌上走開。但我不信這夥人會輕易放我們走,而且在這些放蕩的人面前逃走又使我反感。因為這樣的吹牛大王在他們的內心深處大多是膽小鬼。
我把手伸進口袋中,扳上了我的左輪手槍。在搏鬥中我經受過考驗,這我知道。我只是懷疑,我會不會成功地將狗制服。但我很早就已領教過訓練了對付人的畜牲,至少在一隻獵犬前不用害怕。
店主出現了,他將杯子放在桌子上,轉向他好鬥的客人們,禮貌地請求:
「紳士們,你們的來訪使我很高興,但我請求你們,讓那邊的兩個人安靜。他們也是我的客人。」
「混蛋!」一個無賴向他吼叫,「你想好好教訓我們嗎?等著吧,我們會馬上使你的熱情冷卻!」
說話間,兩三個杯子裡的酒已經潑到店主身上去了,於是他明智地趕快離開了屋子。
「現在那裡那個大言不慚的人!」我的對手叫道,「他該得到它!」
布萊思用左手牽著狗,右手將他杯中的酒向我甩過來。我從椅子上跳起來,跑到一邊去,這樣我沒被打著。然後我舉起拳頭,想朝那個粗野的人跳過去教訓他一頓,他卻走在了我的前面。
「普路托,上!」他喊著,放了狗並指向我。
我剛好還有時間走到牆邊去,這時那強健有力的畜牲對我來了一個像虎一樣的跳躍。狗離我大約五步遠。這個空間它只用一跳就會躍過了。它彷彿很有把握,如果我站著不動,它必定用牙咬住我的喉嚨。但就在它想抓住我的時候,我問到了一邊,它把嘴撞到了牆上。這一跳如此有力,以致血狗被反彈得幾乎暈了過去。它倒在地上。我飛快地抓起它的後腿,把它甩到空中,頭朝前向牆上扔去,它的頭蓋骨碎了。
現在出現了一陣可怕的叫嚷聲。狗都嗥叫起來,用拴它們的皮帶拽動了桌子,男人們咒罵,死狗的主人想向我撲過來。但這時老死神跳了起來,用他的兩隻左輪手槍對著這些無賴們。
「住手!夠了,孩子們。誰再動一步或拿武器,我就開槍。你們看錯我們了。我是老死神。我希望你們聽說過我。而這個人,我的朋友,像我一樣不怕你們。你們坐下,老老實實地喝你們的酒!」
我也拔出了左輪手槍。我們倆有十八發子彈。在一個無賴拿起他們的武器之前,他必定已被我們的子彈打中。老死神看來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他平常弓著的身體挺得高高的,眼睛發亮,臉上顯示出一種頑強的意志力,它不會讓任何反抗產生。看到那些先前如此放肆的人一下子變得那麼低聲下氣是很有趣的。他們雖然自己壓低聲音咕噥了幾句話,但還是坐下了,連死狗的主人也不敢走到那畜牲那兒去,因為否則他就到我的附近來了。
我們兩個還站在那裡,將手槍威脅地舉在手中,這時一個新客人進來了——一個印第安人。
他穿著一件白皮革的獵裝。綁腿是用同樣的材料製成的,接縫處用精緻的紅色刺繡裝飾。上衣和褲子上看不到一個斑點,哪怕是很小的不乾淨的地方。他的腳伸在鑲著珍珠的鹿皮鞋裡,上面裝飾著豪豬鬃。他脖子上掛著藥囊、雕刻得很有藝術性的和平煙斗和三串灰熊爪的項鏈,這是他從岩石山脈最可怕的猛獸身上奪來的。他的髖部纏著一條作腰帶用的珍貴的薩爾蒂約獸皮,從那裡面露出一把刀子和兩隻左輪手槍的把兒。他右手拿著一枝雙管槍,木頭部分密密地鑲著銀釘。這個印第安人頭上沒戴什麼東西,長長的藍黑色頭髮形成一個頭盔樣的髮冠,用一條響尾蛇皮紮著。沒有鷹羽,沒有用以區別的標誌裝飾頭髮式樣,可是人們還是立即對自己說,這個還年輕的人必定是一個酋長,一位著名的戰士。他嚴肅而英俊的臉上的線條可以被稱做是羅馬式的,顴骨幾乎不引人注目地突出,臉上沒有鬍子,嘴唇豐滿但卻細緻地形成弧形,膚色顯示出一種稍帶古銅色的無光澤的淡褐色。簡短地說,他是溫內圖,阿帕奇人的酋長,我的結拜兄弟。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黑眼睛中一道審視而銳利的目光掃過房間和在場的人。然後他在我們附近坐下,盡可能遠離那些無賴們,他們正氣急敗壞地盯著他。
我已抬起腿,準備向我的朋友撲過去,並高興地問候他。他卻沒理會我,雖然他看見了我。儘管我換了服裝,毫無疑問他也認出了我。他一定有這樣做的原因,所以我又坐下了,竭力顯示出一副漠然的神情。
人們從溫內圖身上看出,他立刻明白了形勢。當他第二次飛快地掃了我們的對手一眼,他的眼睛稍稍蔑視地瞇了起來,而當我們坐下,又把手槍放入口袋,一絲幾乎不易覺察的友好的微笑出現在他的唇邊。
他個人的影響力如此之大,以致在他出現時有一種真正肅穆的安靜。也許這安靜告訴店主,危險過去了。他從半開的門探進頭來,當他看到再沒什麼可怕的,就將其餘的身體小心地挪進來。
「我要一杯啤酒,德國啤酒!」這個印第安人說著熟練的英語,聲音悅耳。
這使惡棍們感到驚奇。他們將頭湊在一塊兒,開始小聲說話。他們打量溫內圖的目光使人猜到,他們沒有說什麼好事。
他拿到了酒,舉起杯子對著窗戶裡透過來的光,用一種愜意的行家眼光檢驗它並喝了起來。
「好!」然後他對店主說,一邊用舌頭咂著嘴,「您的酒真好,白人偉大的馬尼圖1教給他們很多手藝,釀酒不過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
coc11北美人信奉的自然神。——譯者注coc2
「人們應該相信這個人是一個印第安人!」我向老死神耳語,就像我不認識溫內圖似的。
「他是一個印第安人,並且是怎樣的一個印第安人啊!」老人也同樣小聲地回答我,但卻加重了語氣。
「您認識他嗎?您曾經遇到過他嗎?」
「還沒遇到過。但我從他的樣子,他的衣服,他的容貌,主要從他的武器上認出了他。那是銀卡賓槍,它的子彈向來百發百中。您有幸看到北美最著名的印第安酋長溫內圖,阿帕奇人的酋長,他雖然年輕,卻已在美利堅合眾國的整個地區出名了!」
「但他怎麼會說英語,怎麼會採取一個白人紳士的交往方式?」我裝作一無所知。
「他在東部經常出入,人們都說,一個歐洲學者曾被阿帕奇人逮住,並受到他們很好的款待,使得他決定留在他們那裡,並教育印第安人要和平。他成了溫內圖的老師,但也許沒有實現他善意的想法就漸漸墮落了。」
這些話都說得很輕,我幾乎都沒能懂。可是那個離我們四米多遠的印第安人卻向我的新朋友轉過身來。
「老死神弄錯了。那位白人學者到阿帕奇人那裡去,被他們友好地接納了。他成了溫內圖的老師,並教育他要善良,要將公正與不公正,真理與謊言分開。他沒有墮落,而是在佩科斯河邊的貝勃羅人中極受尊敬,從來就沒有渴望回到白人那裡去。在他被謀殺後,人們給他立了一塊墓碑,周圍種上了常青的橡樹。他到永遠常綠的大平原地區去了。」
老死神很高興被這個人認出來,他高興得滿臉放光。
「您怎麼認識我,先生?」他急忙問道。
「我還沒見過您,但當我進來的時候還是立即認出了您。」溫內圖解釋說,「您是一個偵察員,名聲直傳到拉斯阿尼馬斯那邊。」
說完這些話他又轉過身去。在他說話中間他冷峻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現在他靜靜地坐著,看來陷入了沉思。
在此期間無賴們一直在繼續湊著頭小聲說話,他們詢問地互相看著,相互點頭,看來終於作出了一個決定。他們顯然不知道溫內圖。現在他們也許想使他感覺到,他們是多麼輕視一個紅種人,以此來補償他們在我們面前忍受的失敗。他們也許認為,老死神和我不會想到支持溫內圖,因為如果我們不是受侮辱的人,那我們按照現行的規則就得表現得平靜,並眼看著一個不懷惡意的人怎樣被辱罵。於是他們中的一個站了起來,是布萊思,先前同我打過架的傢伙,他慢慢地以挑戰的姿態向那個印第安人走去。我從口袋裡掏出我的左輪手槍,放到我面前桌子上,使我任何時候都能方便地拿到它。
「沒有必要,」老死神向我耳語道,「像溫內圖這樣的戰士應付得了雙倍這樣的無賴。」
那個無賴神氣活現地在阿帕奇人面前大大咧咧地坐下,將手支在髖部上。
「你在馬塔戈達這兒有什麼要找的,紅種人?在我們的社會裡我們不容忍任何野人。」
溫內圖連看都沒看這個人一眼,把他的杯子舉到嘴邊,喝了一口,然後又鎮靜地把它放在桌上。
「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可惡的紅種人?」那無賴問,「我想知道,你在這兒幹什麼勾當。你躡手躡腳地到處亂走,想做密探?紅種人偏袒惡棍胡亞雷斯,他的皮也是紅的呢。我們卻站在馬克西米利安皇帝一邊,會把擋我們路的每個印第安人吊死。如果你不立刻贊同『馬克斯皇帝萬歲』,我們就把這根繩子套上你的脖子!」
就是現在阿帕奇人也沒說一個字。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混蛋,你懂我的話嗎?我要你回答!」現在那無賴衝他喊叫,一邊把拳頭放在他的肩膀上。
這時印第安人靈活的身體快如閃電地猛然跳起來。
「回去!」溫內圖命令道,「我不會容忍一隻叢林狼向我曝叫。」
叢林狼是一種膽小的草原狼,它通常被看成是一種可鄙的動物。印第安人想表達他們極度的輕蔑時,就用這個罵人的詞。
「一隻叢林狼?」那個無賴喊道,「這是一種侮辱,我要馬上給你放血。」
布萊思拔出手槍。但這時出現了他沒預料到的情況:阿帕奇人從他手裡打掉了武器,抓住他的臉部,把他舉起來,向著窗戶扔去,窗戶立刻碎了,並同他一起向街上飛去。
事情發生的比人們能講述的快得多。窗戶的格格聲,狗的嗥叫聲,布萊思的同伴們氣急敗壞的咆哮聲,這一片喧囂都被溫內圖的聲音蓋住了。他向無賴們走去,用手指向窗戶。
「你們中還有一個想出去嗎?他可以說明!」
溫內圖走得離一隻狗太近了,那畜牲想張嘴咬他一口,卻被這個阿帕奇人踢了一腳,它哀號著蜷縮到了桌子底下。溫內圖手中沒有武器,他靠人格制服所有人。
這時門被闖開了,被扔出去的布萊思走了進來,他的臉被玻璃碎片弄傷了。他拔出了刀子,暴怒地喊叫著向溫內圖撲過去。阿帕奇人只輕輕向旁一閃,飛快地一把抓住了拿刀子的手。然後他像剛才一樣抓住這個人的髖部,把他舉起來摔到地上,那無賴倒在那裡不省人事。沒有一個無賴打算跟戰勝者再動手。溫內圖平靜地伸手去拿他的啤酒,一飲而盡。然後他招呼店主,因為店主已戰戰兢兢地退出去了。溫內圖從腰帶上解下一個皮袋,把一個小小的黃色物體放在店主的手裡。
「這是啤酒和窗戶錢,主人先生!您看,紅種人的戰士付了他的賬。但願您也從這些白人紳士那裡得到您的錢。他們不願容忍一個紅種人在旁邊。」溫內圖走了——但不是因為他怕他們,而是因為他看出,這些白人只有膚色是淺色的,靈魂卻不是純潔的。他不樂意跟他們在一起。
他抓起他的銀卡賓槍離開了這個地方,沒有再看什麼人一眼,連我都沒有看。
現在無賴們又活躍起來,尤其是他們的好奇心看來竟比他們的怒氣、他們的羞愧以及他們對失去意識的同伴的關心還要大。他們首先問店主得到了什麼。
「一塊金子,」他回答說,一邊給他們看那個至少有歐洲榛子那麼大的純金塊,「至少值十二美元。用這個賠窗戶綽綽有餘。窗戶又舊又脆裂,玻璃上有幾處裂縫。那個印第安人看起來整個袋子都裝滿了這種金塊。」
無賴們對此表示了他們的不快,一個紅種人竟有這麼多的金子。金塊從一隻手傳到另一隻手上,被按它的價值估價。我們利用這個機會付了我們的酒錢離開了。
「那麼,您對那個阿帕奇人怎麼看,先生?」當我們平安地到外面的時候,老死神問我,「能有第二個這樣的印第安人嗎?無賴們在他面前避之惟恐不及,就像麻雀看到了鷹。多麼遺憾,他那麼快就不見了!我們本可以跟著他。我極想知道,他在這兒幹什麼,他是在城外露宿還是已在一家客棧裡住下。他一定將他的馬安置在了什麼地方,因為一個阿帕奇人沒有馬是不可想像的。此外,先生,您也沒有把您的事情搞糟。我差點兒都害怕了,因為同這樣的人打架總是危險的。但您對付那條兇猛的狗冷靜而機敏的方式使人猜測,您不會太長時間還是一個新手的。不過現在我們到了我們住處的附近了。我們進去嗎?我想不。像我這樣的老捕獸人不喜歡給夾在牆中間,我最喜歡頭上是自由的天空。我們最好還是在這美麗的馬塔戈達稍稍轉一轉。我不知道,我們會怎樣用別的辦法打發掉時間。或者也許您喜歡做一個小遊戲?」
「不。我不是演員,也無意成為一個演員。」
「是這樣,年輕人!但在這裡幾乎每個人都在演戲,到進入墨西哥情況還會糟得更多。——讓我們享受一下散步的樂趣吧!然後我們吃飯,並準時躺下睡覺。在這個受到祝福的國家裡人們真的從來都不知道,人們另一個晚上是否會或在哪裡就寢。」
「也許還不會這麼糟吧!」
「您不可以忘記,先生,您是在德克薩斯,它的情形還遠不是井然有序的。例如我們計劃到奧斯汀去,但我們是否能到那裡,是很成問題的。此外我們還得考慮到這個吉布森突然產生的念頭。如果他竟然還是想了起來,中斷去奧斯汀的航程並在某個地方下船,我們就被迫做同樣的事情。」
「但我們怎麼知道他是不是下了船?」
「通過詢問。小汽船在科羅拉多河上走得不急,人們在這裡不像在密西西比河上和別的地方那樣匆忙。在每個地方我們都會剩下短短的十五分鐘進行我們的調查。我們甚至可以為此做好準備,必須在隨便哪個既沒有一座城市也沒有隨便一所客棧的地方上岸。」
「那在這種情況下我的箱子怎麼辦?」
老死神在我提問時放聲大笑起來。
「箱子,箱子!」他叫道,「一個箱子就是一種過時的累贅。哪個明智的人隨身拖著這麼一件行李!用眼前必需的東西裝備您,所有剩下的您在需要時再買!您究竟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在箱子裡?」
「衣服、內衣、梳子、刷子、香皂、化裝用具等等。」
「這都是十分漂亮的東西,但人們到處都可以弄到。在它們不能被買到的地方,那就不存在這樣的需求。人們穿著一件襯衣,直到人們不再需要它了,然後就買一件新的。裝飾用品嗎?別生氣,先生,發刷和指甲刷、潤發油、鬍子油和同樣的東西只會毀壞男人的形象。化裝用具?它們可能在您現在到過的地方發揮作用,但在這裡卻再也不會了。在這裡您不需要藏到假髮後面去,這種浪漫的胡鬧不會令您達到目的。在這裡要,您一發現吉布森,就用力抓住。而且——」
老人站住了,從頭到腳打量著我,做出一個輕鬆愉快的鬼臉,然後繼續說:
「——像您這樣站在我面前,您可以出現在最講究的女士的房間裡或某個劇院的正廳前排座位上。但德克薩斯同一個女士的房間或一個劇院的包廂沒有最起碼的相似之處。二三天之後您華麗的西服就會破爛不堪地吊在您身上,您漂亮的大禮帽就會變成一架手風琴的樣子,這是會很容易發生的。您知道吉布森會向哪裡去嗎?呆在德克薩斯不可能是他的意圖。他想消失,也就是必須得將美利堅合眾國的國界拋在身後。他選取了到這裡的方向,這就不容置疑,他想去墨西哥。這騙子可以在這個國家的混亂中潛藏下去,沒有一個人,連警察也不會幫助您揭發他。」
「也許您是對的。但我想,如果他真想去墨西哥,他就會徑直到那裡去了。」
「胡說!吉布森得盡快離開新奧爾良,這使他不得不乘坐第一班開出的船。此外墨西哥的港口被法國人佔領著,你知道嗎?他是不是想從他們那裡知道什麼?他別無選擇,他必須走陸路,但無論如何他還是夠聰明,在較大的地方不太過分使人注意。這樣他也可能避開奧斯汀,在這之前就已經下了船。他去格蘭德河,當然是騎馬,經過沒怎麼耕種的土地。您想帶著您的箱子,您的大禮帽,穿著這身華麗的西服追蹤他到那裡去?如果這是您的意思,我不得不取笑您了。」
我很明白,他是對的,但可憐巴巴地低頭瞅著我的好西服,卻使我感到有趣。這時他笑著拍了我的肩膀。
「別傷心。放心扔掉這些不中用的衣服,在這裡找一個商人,賣掉您所有無用的廢物,購置別的衣服!您一定得有一件結實耐穿的捕獸人的衣服。我猜,您有足夠的錢?」
我點頭。
「那麼,這樣一切都好了。」他宣佈說,「扔掉微不足道的東西!您會騎馬和打槍吧!」
我說會。
「您也得有一匹馬,」老人繼續說,「但人們是不在海濱這兒買的。這裡馬又貴又不好。在陸地上每個農場主都會出讓給您一匹馬,但不是連帶著也有一副馬鞍。馬鞍您得在這兒買。」
「哎,天哪!我也許應該像您一樣到處跑,背上背著馬鞍?」
「當然。為什麼不呢?您大概在人前感到害臊?我背著一副馬鞍礙著誰了?誰也沒有!如果我願意,我會拖著一隻沙發跟我到處走,這樣我在大平原或原始森林就可以偶爾在上面休息休息。誰對此發笑,我就給他一個叩鼻,使所有可能有的恆星在他眼前發光。人們只有在幹了一件不公正的事或一件愚蠢無聊的事時,才必須感到羞愧。假設吉布森和威廉-奧勒特在某個地方下船了,買了馬並從那兒騎馬跑了,那您就會看到,手邊馬上就有一副馬鞍對您是多麼有利。做您想做的事!但您如果真的希望我在您身邊,就接受我的建議。您快點兒決定吧!」
他說了這些話,並沒先等著我的決定,相反卻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轉過來,對著一座有一個大商店的房子,在商店上面可以讀到用一碼高的字母寫的「百貨店」,並把我拉到門口去。在那裡他推了我一下,我一下子到了店裡,然後他會心地微笑著從後面擠過來。
店很大,真的包括所有人們在這裡的情況下會需要的東西,甚至有馬鞍和槍。
接著發生的事,惟有他才做得出。我簡直像一個小學生,同爸爸站在定期集市的貨攤前,只可以猶猶豫豫地表達自己的願望,然後必須接受有經驗的爸爸選出的東西。我也平靜地忍受這種管束,自覺地扮演新手的角色,老人認為我就是新手。那時我就已經期待著他終於會認識到他的錯誤的時刻。
老死神一開始就提出了要求,商店的主人必須連同接受我的日常便服和我箱子裡的全部東西代替付款。那個人樂意立即派他的倉庫管理人去取箱子。我的東西到場後就被估價了,於是老死神開始為我挑選。我得到一條黑色的皮褲,一雙帶馬刺的高統靴,一件紅羊毛貼身襯衣,一件同樣顏色、有無數個口袋的背心,一條黑羊毛圍巾,一件沒有染色的鹿皮製的獵裝,一條皮腰帶,它有兩隻手寬,裡面是空的,子彈袋,煙袋,煙斗,指南針和二十樣別的必需的小東西,腳上的布片代替了襪子,一頂巨大的寬邊墨西哥草帽,一條中間有一道縫的羊毛被,好將腦袋塞過去,一根套索,火藥角,打火機,長彎獵刀,帶口袋和馬籠頭的馬鞍,以及第二隻左輪手槍,然後就是長槍。老死神不是革新的愛好者。他將所有最新出的槍推到一邊,抓起了一枝老來復槍,別人幾乎不會去理會它。在他以一個行家的神色檢驗過它之後,他給它裝上彈藥,走出去到商店門前,對著遠處一所房子的山牆裝飾射擊。子彈打中了。
「好!」他滿意地點頭,「這個就行。這枝槍曾在可靠的人手中,比人們現在用卡賓槍這個名字使其增光的所有廢物都更有價值。我估計,這枝槍是一位能幹的師傅造出來的,並希望您給他帶來光榮。就只需要一個子彈模子,然後我們就算完事了。子彈我們在這裡也可以得到。我們現在就回家去,澆鑄一些儲存的子彈。」
在我還為自己挑選了幾樣小東西之後,像手帕之類,老死神認為那是完全多餘的,我必須走進旁邊一間小屋換衣服。當我回到商店之後,老人滿意地打量著我。
我暗自希望他會背著馬鞍,但他沒想起來。他把事都推在我身上,把我推了出去。
「嗯!」他在外邊滿意地微微一笑,「現在看看,您是不是需要感到羞愧!每個有理智的人都會認為您是一位明智的紳士,不明智的人說的,跟您鬼都不相干。」
現在我說不過老死神了,必須耐著性子把我的重負拖到旅店去,而他則驕傲地走在旁邊,無論如何,看到我作我自己的搬運工,使他暗自感到有趣。
在旅館裡他立刻上床睡覺了。我卻又一次出去了,去找溫內圖。剛才沒有摟住他的脖子,現在我不想就這樣放過與他重逢的機會。我已經為此感到多麼高興。我的朋友怎麼到馬塔戈達來了?他想在這兒幹什麼?為什麼他表現得像不認識我?這一定有原因。
溫內圖無論如何也打算跟我說話,就像我渴望能同他交談一樣。也許他在某個地方等我。因為我瞭解他的習慣,我就不難找到他。他肯定觀察了我們並看到我們走進了旅館,因此可能在附近找得到他。我到房子的後面去,它連著空闊的田野。不錯!在幾百步遠的地方我看到他靠在一棵樹上。當他注意到我時,他離開了站的地方,慢慢向森林走去。我跟著他。在他等我的襯底下,他臉上喜形於色地向我迎了過來。
「我親愛,親愛的兄弟!出乎意料地看到你使我多麼快樂!當黑夜過後陽光出現,清晨就是這樣高興的!」
他將我拉過去並擁抱我。
「清晨知道,太陽一定會來,」我答道,「我們卻不能預料到,我們會在這裡相遇。我多麼高興又聽到你的聲音!」
「是什麼使你來到這座城市?你在這兒有事,或者你在馬塔戈達登陸,是為了從這裡到佩科斯河我們那兒去?」
「我在這兒有一件任務要解決。」
「你可以對我講講這個任務嗎?對我講述一下,從我們分手之後你都在哪裡嗎?」
溫內圖將我拉進森林更深處,我們在那裡坐下了。我坐在他旁邊,向他講述了我的經歷。我講完之後,他嚴肅地點頭。
「我的兄弟,你從我們上次分手之後經歷了很多,而我卻沒經歷什麼特別的事情。我不得不到處騎馬周遊,拜訪阿帕奇人的部落,阻止他們過急的步伐,因為他們想到墨西哥去,在那裡參加戰鬥。你聽說過胡亞雷斯,那位紅種人的總統嗎?」
「是的。」
「誰有理,他還是拿破侖?」
「胡亞雷斯。」
「我的兄弟跟我想的一樣。我請求你,不要問我在馬塔戈達這裡幹什麼。我甚至在你面前也不能說,因為我向胡亞雷斯發誓保守秘密。儘管你在這裡碰到了我,你還是會去追蹤那兩個你要找的白人吧?」
「我不得不這樣做,如果你能陪伴我,我會很高興的。這對你來說不可能嗎?」
「不可能。我得履行一項義務,它同你的任務一樣重要。今天我還得呆著,但明天我就乘船到拉格蘭奇去了,我從那裡經過英奇堡到北裡奧格蘭德州去。」
「我們乘同一艘船,我只是不知道有多遠。就是說明天我們還會在一起。」
「不。我不想讓我的兄弟捲入我的事情中去,因而我先前裝作不認識你。我也是因為老死神沒跟你說話。」
「你是什麼意思?」
「他知道你是老鐵手嗎?」
「不。這個名字在我們中間還根本沒有提起過。」
「他肯定知道老鐵手這個名字。你現在離開久了,因此不知道在西部是多麼經常地說起你。老死神一定已經聽說過老鐵手。但他看來是把你當做一個新手了?」
「當然是這麼回事。」
「這樣以後會有一個大的驚喜,當他聽說這個新手是誰的時候。我不想掃你的興,我們在船上不會相互交談。如果你找到了奧勒特和他的誘騙者,我們就會有更長的時間在一起了。你會到我們這兒來吧?」
「那當然!」
「那我們現在分手吧,這裡有白人等著我。」
溫內圖站起來。我必須尊重他的秘密,跟他告別了,但願只是很短的時間。
第二天早晨老死神和我租了兩匹騾子,我們騎著它們出去到木排那裡,小汽船正等著旅客們。牲口上放著我們的馬鞍。
汽船是一艘吃水淺的小艇,完全按照美國式樣建造的。已經有很多乘客在上面了。當我們將馬鞍背在肩上走過船艙板上甲板時,一個響亮的聲音喊道;
「好傢伙!來了一對兩條腿、帶馬鞍的騾子!你們看到過這樣的玩意兒嗎?讓路,大夥兒!讓它們進來到房間裡去!這樣的牲畜不充許呆在紳士們中間!」
我們熟悉這種聲音。配有一個頂蓋的一等位置中最好的座位已被昨天同我們起了衝突的無賴們佔了。昨天大聲的叫嚷者,他看起來是他們的頭目,用這種新的侮辱迎接了我們。我隨老死神行事,因為他平靜地聽憑這些話說著,我也像沒聽到它們一樣。我們在那些傢伙對面坐下,將馬鞍推到我們的座下。
老人坐舒服了,掏出一隻左輪手槍,扣上扳機,把它放在身上。我也在學他的榜樣。無賴們把頭湊在一處,一塊兒偷偷地議論,但卻不敢再使人聽到大聲的侮辱。他們的狗,現在裡面當然少了一隻,今天也被帶上了。布萊思用極其敵視的目光注視著我們。他的姿態是扭曲的,不管怎樣是因為穿宙飛過以及隨之而來的溫內圖不那麼溫柔的對待,他的臉還顯示出碎裂的窗玻璃新刮的痕跡。
當售票員來問我們想到哪裡時,老死神告知是哥倫布這個地點,我們付了到那裡去的錢。必要時我們可以在那裡繼續我們的航程。我的陪同者的看法是,吉布森不一定到奧斯汀去。
當另一個同行者到的時候,鍾已經敲過了第二次——是溫內圖。他騎著他的「旋風」——一匹出色的、帶著印第安式馬籠頭的黑牡馬——到了甲板上才從馬鞍上跳下來,牽著他的馬到前甲板上,那裡為乘客攜帶的馬匹搭了一個有肩膀高的用木板隔開的房間。然後他看來沒有理會什麼人,平靜地在旁邊船欄杆的護欄上坐下來。無賴們清嗓子,大聲咳嗽,想將他的目光引過去,卻是徒勞。他靠著他的銀卡賓槍,半側著身子對著他們坐著,看來是對他們視而不見。
現在最後一次敲鐘了。又等了一會兒,看是不是還有乘客來,然後輪子轉動了,船開始了航程。
我們的旅行看來將一路順風。直到沃頓船上都籠罩著普遍的寧靜氣氛,在那裡只有一個人下了船,但卻有很多乘客上船。老死神到岸上去了幾分鐘,向那裡的督察官打聽吉布森的情況。他得知,沒有兩個與他的描繪相符的人在這裡下船。他的探詢在哥倫布也得到同樣的結果,因此我們在那裡付了繼續去拉格蘭奇的錢。從馬塔戈達到哥倫布,已經是下午不早了。在這段很長的時間裡,溫內圖只離開過他的座位一次,去給他的馬汲水,餵它玉米粒。
無賴們似乎已忘記了他們對溫內圖和我們的怨恨。他們當時忙於同新的旅客周旋,但大都受到了拒絕。他們對他們的政治觀點感到很得意,詢問每一個人的觀點並辱罵所有與他們觀點不一致的人。以致於人們都避著他們,不願跟他們打交道。這肯定也是他們不跟我們打架的原因。他們指望不上獲得支持。
在哥倫布許多有和平思想的人離開了汽船,另一種類型的人上了船。就這樣連一夥大約十五到二十個喝醉的人也踉踉蹌蹌地過了船艙板,他們使人有種不祥的預感,並受到無賴們狂熱的歡迎。幾個剛上船的加入了他們一夥,不久人們就可以觀察到,暴徒們現在佔了優勢。那些傢伙們一屁股坐在座位上,也不問他們會不會使別人感到不舒服,在安靜的旅客中間橫衝直撞,無所不為,他們想表明,他們感到自己是這個地方的主人。船長任他們吵鬧,他也許以為,最好是不理會他們。只要他們不干擾他領導船隻,他不管旅客們會怎樣保護自己不受侵犯。他臉上沒有一點兒美國佬的特徵,體形是圓滾滾的,人們在美國人那裡很少見到,在他面頰紅潤的臉上老是展開著一個好脾氣的微笑,按照我的判斷,這微笑表明了他有真正的德國血統。
大部分無賴到冷飲室去了。從那裡傳來粗野的喧嚷聲,瓶子被摔成碎片。然後一個黑人大叫著跑出來,肯定是服務員,他爬上去找船長,在船長面前訴說他幾乎使人聽不明白的抱怨。我只聽到了他被用鞭子打了,以後會在一個煙囪上被吊死。
現在船長已經顯出一副更加懷疑的神色。他看了看船的航向是不是正確,然後就下去要到冷飲室去。這時售票員迎面向他走來。在我們的附近這兩個人相遇了,我們聽到了他們說的話。
「船長,」售票員報告說,「我們不可以再袖手旁觀了。那些人計劃要幹壞事。讓那邊那個印第安人上陸吧!他們想吊死他,他昨天同他們中的一個動過手。此外有兩個白人在這裡,我只是不知道是哪兩個,他們要受私刑,因為他們昨天在場。據說他們是胡亞雷斯的密探。」
「好傢伙!這就嚴重了。會是哪兩個人呢?」
他的眼睛審視地掃來掃去。
「是我們,先生,」我斷然報名說,一邊站了起來,向他們走去,「我的同伴,在那邊的那個和我。」
「您?嗯,如果您是一個密探,我就會把我的汽船當早點吞下去了!」他說,一邊打量著我。
「我也沒想到。我是德國人,一點兒也不關心你們的政治。」
「德國人?那我們就是同鄉了。我叫霍費爾,在內卡河開始了我第一次航行。您不會有事的。我會馬上靠岸,這樣您就會安全了。」
「那我不配合。我無論如何得乘這條船繼續走,不能耽誤時間。」
「這樣?很好。請等一等!」
他到溫內圖那裡去,對他說了什麼。這個阿帕奇人一聲不吭地聽他講,輕蔑地搖了搖頭,背過身去。船長回到我們這裡來,神色沮喪地通報:
「我料到了。紅種人頭腦頑固,他也不想上陸。」
「那他連同這兩位先生完了,因為無賴們會動真格的,」售票員憂慮地說,「我們汽船上的幾個人敵不過這樣一幫無賴。」
船長低頭沉思。終於他好脾氣的臉上愉快地動了一下,就像他有了一個絕妙的想法。他向我和老死神轉過身來。
「我要捉弄一下那些無賴,但你們必須完全按照我要求你們的那樣去做。首先不使用武器!把你們的槍塞到那邊凳子底下跟馬鞍放在一塊兒!抵抗只會將事情弄糟。」
「見鬼!我們應該心平氣和地受私刑嗎,先生?」老死神快快不樂地咕噥。
「不。你們克制一點兒!在適當的時刻我的辦法會起作用的。我們想通過洗一個澡使這些惡棍清醒清醒。你們相信我!我現在沒有時間做過多的解釋。那些傢伙已經走近了。」
現在那幫人真的從冷飲室出來了。船長很快從我們那裡退避開,並輕聲向售票員下達了幾個命令。售票員急忙到舵手那裡去,在他那裡站著兩個船上的水手。一會兒工夫以後我看到他忙著向更安靜的乘客們低聲耳語,傳達著秘密的指示,但我卻不能繼續注意他了,因為我和老死神被無賴們盯上了。在以後的十分鐘裡我只注意到,旅客們在前甲板上盡可能緊密地聚集到了一塊兒。
那些醉醺醺的無賴剛一上甲板,我們兩個就被他們包圍了。我們已經按照船長的指示把槍放在一旁了。
「就是他!」布萊思喊道,一邊指著我,「支持胡亞雷斯的北方州的密探!昨天他還是衣冠楚楚的紳士,今天卻穿上了一身捕獸人的衣服。他為什麼化裝?他殺死了我的狗,他和他的陪同者用他們的左輪手槍威脅我們。」
「他是密探,是的,密探!」其他人亂哄哄地喊道,「化裝就是證明。他是德國人!組成一個陪審團!他必須被絞死!打倒北方州,打倒北方佬和他們的子孫!」
「你們在下面鬧什麼,紳士們?」這時船長從上面向下喊道,「我要求船上安靜和有秩序。不要打擾乘客!」
「閉嘴,先生!」那幫人中的一個向船長咆哮,「我們也要求秩序,我們會得到它的。留密探在船上是您的職責嗎?」
「我的職責是運送出錢乘船的人。如果你們給我搗亂,我就把你們送上岸,你們可以走陸路到奧斯汀去。」
一陣譏諷的、大聲的狂笑回答了他。他們將老死神和我擠得那麼緊,我們都動不了了。我們提出抗議,但我們的話被那幫粗野的人畜牲般的叫嚷吞沒了。他們把我們從一等位置推走,一直到冒煙的煙囪旁,我們要在那兒給吊死。那些煙囪上面配有小鐵環,穿著纜繩,正是一個適合吊死人的裝置。人們只需放鬆繩子,將我們脖子固定在那上面,然後將我們緩緩拉起來。
老死神一定很費了一番勁才顯得平靜。他的手經常伸到腰帶那兒去,但他的目光一向船長掃過去,這個人就暗使眼色不讓他動手。
「現在,」他對我說,並且是用德語,好不讓擠我們的人聽懂,「我還會忍受。但如果他們對我太不像話了,只要一分鐘他們就會嘗到我們的二十四顆子彈。我開始後,您也立刻開槍!」
「你們聽到了嗎?」無賴布萊思喊,「他們說德語。這就證明,他們是可惡的德國佬,屬於最讓南方州吃虧的惡棍之流。他們在德克薩斯這裡想幹什麼?他們是密探。我們快點兒了結了他們吧!」
他的建議被呼喊著響應了。船長向他們發出一個嚴厲的警告,但又遭到了取笑。然後他們提出這個問題,是現在審理那個印第安人還是把我們先絞死,他們選擇了前者。布萊思派出兩個人去把溫內圖帶過來。
因為我們四周都被人包圍了,我們就看不到溫內圖了。我們只聽到一聲大叫,溫內圖把派去的一個人打倒了,把另一個人從船上扔了出去。然後他隱入了用薄鋼鐵製成的售票員的小房子,它在輪箱的旁邊,有一扇小窗戶,現在他的銀卡賓槍的槍口從裡面伸出來。這個變故造成了一種可怕的喧鬧。所有人都跑到船欄杆邊上去,他們向船長叫喊,派一個人到小船上,將被扔到水裡的人撈上來。霍費爾滿足了這種要求,向一個水手示意。這個人跳進固定在船後甲板上的小船,解開纜繩,向那個呼哧呼哧地喘氣和劈劈啪啪地打水的無賴劃去,他會一點游泳,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浮在水面上。
我和老死神獨自站在那兒,暫時談不上什麼吊死了。我們看到舵手和其他船員的眼睛望著船長,他示意我們向他走近些,壓低聲音說:
「注意,朋友們!現在我讓他們洗澡。安靜地呆在船上,不管發生什麼!但要發出盡可能多的嘈雜聲!」
霍費爾命令停船,船被慢慢地向側面推動,向著右岸。那裡有一個地方,水濺在一片淺淺的沙洲上。河流從那裡直到岸邊根本就不深。船長示意——舵手微笑著點頭,讓船向著沙洲行進。在我們下面發出一聲短促的嚓嚓聲,一陣撞擊,所有的人都搖晃起來,許多人甚至摔倒了——我們穩穩地坐著。這把眾人的注意力從小船引到了船上。安靜的乘客們都被售票員通知了,但卻按照約定叫嚷起來,就像他們得忍受極度的恐懼一樣。其他相信是一次真正的事故的人,叫得更是起勁。這時第二個水手在後面出現了,看起來充滿驚駭地向船長跑去並嚷道:
「船倉進水了,船長!暗礁把龍骨在中間撞成了兩半。兩分鐘後船就沉了。」
「那我們完了!」船長叫道,「誰能逃命就逃命吧!水一直到岸邊都很淺。快下去吧!」
他急忙從他的位置上跑下去,扒下上衣、背心和帽子,心急火燎地脫下靴子,從船上跳下去。水只到他的脖子。
「下來,下來!」他大喊,「現在還有時間。如果船沉了,它就會在它的漩渦裡埋葬船上的一切!」
船長是第一個自救的人,他在此前脫了一半衣服,這一切沒有引起一個無賴的注意。恐懼攫住了他們,他們跳下船,費力地盡快到岸邊去,沒有注意到船長急忙向船另一邊,背對著岸的一邊游去,並抓著一根很快放下來的纜繩又上了甲板。船上現在清除了討厭的好滋事的人,在一分鐘以前被恐怖籠罩的地方,現在響起了一陣響亮愉快的笑聲。
就在第一批游泳者上岸的時候,船長下了開船前進的命令。吃水淺、底部建造得又寬闊又結實的船沒有受到一丁點兒損害。霍費爾將他的上衣像一面旗子一樣揮動著,向著岸邊喊過去;
「一路順風,紳士們!如果你們又有興趣組成一個陪審團,那就把你們自己吊死吧!你們還在船上的東西,我會在拉格蘭奇寄存。你們在那裡取吧!」
可以想像,這些譏諷的話給受愚弄的人留下了怎樣的印象。他們暴怒地號叫,要求船長立即重新接納他們,用合發、絞死和別的恐嚇手段相威脅,是的,只要他們沒有變得濕漉漉的。他們甚至向汽船開槍射擊,但卻沒有造成一點兒損害。最後一個人在無可奈何的盛怒中向船長號叫:
「狗東西!我們在這裡等著你回來,然後把你吊在你自己的煙囪上!」
「好的,先生!那就請上船吧!但在那之前祝你們順利!」
現在我們充滿了力量,加快航速繼續行駛,好彌補耽誤的時間——